第15章 撒泼

    路被人堵死了，左右是走不得一条坦途。两个嬷嬷泪水抹了满面，红肿的眼睛里还带着些许的得意。轿子里伸出了两根细嫩的指头，也瞧不着人影，只传出了音，“转道，咱们去瞧瞧这位手眼通天的庞妃娘娘，给华容带个话说是一个时辰没瞧着我就得去庞妃那拜访了。”

    长春宫的人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连把眼泪都不敢抹，庞妃身边的大宫女河春好歹肯跪在门口守着她，生怕一个不当紧就把那利器杵到了自己身上。

    秭姜下了轿，笼着手看庞妃可劲儿往外头砸，噼里啪啦的瓷器脆响，地上连个落脚的去处都没有。河春看了秭姜一眼，磕了个头道：“郡主……你快些去劝劝娘娘罢，莫教娘娘伤了身子。”

    说罢转过身瞧着庞妃，“娘娘，娘娘，您消消气……清河郡主来了，您要是有何难言的大可和郡主说……千万莫伤了身子啊——”

    秭姜在充耳的脆响里教红笺扫开一条道，捡了张还算完整的椅子坐了，手里捏着庞妃刚扔出来通体碧绿的玉如意，也不劝慰，紧着那女子撒泼放刁瞧热闹。

    庞妃终是砸完了一屋子的物件，颓废地坐在地上喘着气发愣，秭姜瞧了她一眼：“庞妃娘娘可是闹得尽兴了，若是还不得意可教人去内务府捡了些趁手的，也教秭姜听个响。今儿这么兴师动众的，做不出名堂也枉费我来这里一遭。”

    庞家的大小姐，原本楚楚可人的淑女，天生丽质的闺秀，扬着一张浸透泪水满眼薄怒的脸恨恨地盯着她：“若不是你，本宫的三妹何至于遭那贼人的毒手，你却在此处说些风凉话与我听！”

    这事说起来终归是因她而起，洛央用庞妃的三妹代她送到了郭协的床上，冰清玉洁的姑娘含冤而死。她不愿得旁人代她受过，可这一事断然没有承认的可能，单不说她一个姑娘家的名声，就是洛央做下这等李代桃僵的事情传扬出去少不得旁人的指摘，她只得伏低做小，听庞妃念叨。“庞家三姐姐的事我前些日也曾听说过，那人狠辣……不曾想却苦了三姐姐。只是近来我摔了腿一直在府中养伤，不晓得庞妃娘娘何出此言？”

    她原以为庞家书香门第，这位是柳夭桃艳之姿，应当是性子极好，温和贤淑，庞家的太爷又是皇上老师，学富五车，这厢养出来的姑娘都是娇滴滴的书卷满腹。可惜天公不美，世上哪有如此尽善尽美之人，待嫁前匆匆一面方知宫内养得尽是些*如火的呛口尖椒，外柔内刚，丝毫不亚于在府中书房里为了朝中大小事务吵得面红耳赤的朝臣。

    这位也是面含桃花，可惜是朵过了气候的艳桃花，瞪着通红的眸子恨不得将她剜肉噬骨。“何出此言？你倒是会和你那个先生一般，都是做戏的好手。你不晓得，这世上便没有一个明白人了，该死的是你，洛央却拿了本宫的妹子去换，你是个捧在手心的月亮，庞府的三小姐就是任人践踏的草芥么？”

    那日从宫中寻着了庞家的三姑娘，郭协不肯放人洛央出面相劝，剑拔弩张这才将人给救了下来。而后听闻庞家的家主三番五次登门要叩谢洛央的相救之恩，都叫谢甄打发回了府，也不知晓这救为何意恩从哪来，不过是洛央笼络人心的手腕罢了。如今庞妃不知打哪得了这么个真情，便闹上一出杀手锏，到底庞家知晓还是不知晓？都是戏台子上的角，偶尔唱错一场戏也得圆回来不是？

    秭姜低着头笑了笑，头上的珠翠直响，“庞妃娘娘，这话说着可是不妥。宫中的事情传来传去也就变了个味，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在娘娘跟前嚼了舌头，此番断然无根的谎话倒教庞府和洛府结了仇怨。前些日子还听闻庞太爷在我家门口要谢大人救命之恩，这转眼却叫娘娘好一通埋怨，庞家到底是做的何种打算，恩将仇报么？朝令夕改叫人笑话。”

    庞妃瞪她一眼，钝刀似的，“恩将仇报？我庞家与洛央俱是仇哪里来的恩，你坐在这里好一通风凉话，本宫倒要瞧瞧若是死了的是你，洛央就是把郭协碎尸万段方不得解恨。爷爷是被你们这群卑鄙小人的障眼法给迷惑了，什么救命之恩，不过是洛央演出来的一场好戏，伪君子！”

    秭姜笑道：“既然娘娘如此执迷不悟，我倒也是没什么说头了。我瞧着那位往娘娘跟前儿灌迷汤的也是个厉害的角色，半点没有的传闻都能扯得绘声绘色。得了，庞妃娘娘也甭自己个儿跟自己个儿置气，倒叫那位寻个法子扳倒洛央，砍杀了七舅舅，大仇得报也总好过跟这儿和一堆死物上火。”

    庞妃气：“谁不晓得这满天下就当是洛央只手遮天，郭协拥兵自重，你这是怂恿本宫送死，让庞家陪葬，好让这世上没人知道你们舅甥的肮脏事了么？本宫告诉你，断然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一日本宫就要扯掉你一身的狐狸皮，瞧瞧骨子里有多下贱！”

    “啪！”

    红笺手里的小羊皮鞭子猝不及防被人取了去，脆生生的一道响，庞妃肩头上显了一条紫红的印，一寸来长。还未待她发作，秭姜手里的皮鞭直指了过去，带着料峭的寒冰，“我今儿不打你的脸，便是看在去了的三姐姐的面子上，也不掂掂自己个儿几斤几两在我面前撒泼放刁？你这么胡闹，可想过庞家的名声，庞家书香门第，世代清名便被你混闹这几日给败得一干二净。皇上不见你自有皇上的道理，死缠烂打见这一面又能如何，给三姐姐做了主还是复宠了你？我瞧着你大抵都不满意罢，还能一辈子拿着这事做文章，连篇累牍，又臭又长！”

    “秭姜你就不怕本宫将你们舅甥的丑事传扬出去，身败名裂吗？”

    秭姜笑，不以为然，“我来，不是惧你宫中那几个老婆子的鬼话，不过想告诉你，你说也好讲也罢，可要描述的绘声绘色些，我挑剔的很。听不得一句假话半句谎，这出口的编得要是不完整就没补救的机会了！”

    “啪嚓——”

    碧绿的玉如意从她手里掉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还有一块翻滚几下停在了庞妃的眼前……醍醐灌顶，已是在后宫中挣扎数年，但凡有一点希望都不可轻易葬送，她止了悲声道：“本宫实在是无法，只求你在陛下在洛大人面前替本宫美言，我庞家受不得这等奇耻大辱。旁人的话他们不闻，但凡你开口便没得成不了的事情。今儿是本宫不是，若是你肯帮忙方才那些话只当不曾说过。”

    秭姜笑：“你不曾说过我可听着了，红笺，传人去内务府挑些玉石瓷器给庞妃娘娘可劲儿砸。咱们走吧，华容该等急了。”

    庞妃见状膝行两步叫道：“当本宫出言不逊，秭姜，本宫便是求你，替本宫开口。”

    秭姜扫了一眼门外头跪着拦轿的两个嬷嬷对玉钩道：“告诉平祥公公一声，说是这两位倚老卖老欺负到我头上来了，这等子货色怎么能伺候好贵人，带回去好生收拾嘴巴阖紧了再来给庞妃娘娘。”

    “得嘞，二老请吧——”

    河春不解便要去求情，被庞妃一把拦下，喃喃自语道：“她这是应下了，应下了……应下了就好，好……”

    郭妙施可不这么认为，在御花园左等右等也瞧不着秭姜便来寻，半路却碰上了。两个人挽着手往园子里逛，听她这么一说郭妙施道：“姜儿你便是好心，庞妃是个无底洞，心眼子多着呐。她哪是为了三姐姐冤枉，左不过闹出天大的动静教父皇去长春宫看看她，指不定哪天一门心思随了愿椒房独宠，这后宫里啊可不缺这么一份。呶，你瞧瞧——”她伸手往远处郁郁的林中一指，偶有女子的娇笑随风传至，“父皇新得了两位美人，说是番邦进的贺礼，洛大人挑来挑去才得了两个入眼的，父皇瞧着了心中大喜，日日痴缠，哪曾片刻放下，宫里今日宠明日衰，我见得多了……就连母后不也……唉……”提着了伤心的事，不免又是一场悲切。

    哭得尽兴了，倒是出了汗，生怕风吹着便由人伺候去更衣，秭姜坐在一丛花树下等她，玉钩匆匆地赶了过来，低低地道：“您吩咐的事情都办妥了，话都带给了易安，不过……您真的打算过问庞家的事？”

    秭姜瞧了一眼前头调笑声止不住的树林低低地道：“到底也不是我过问，就看先生他是何意思。”洛央不见庞家家主自是有他自己的打算，这厢若不是先稳住庞妃，狗急跳墙又是一堆的麻烦。秋狩围猎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她何必又给他制造祸端，玉钩递去的话不过是教他小心庞家背后捅上一刀。

    “说什么呐，我听着洛先生的名头？”郭妙施心思细，片点话头都不能被她听着。

    秭姜笑：“说过些时日的秋狩，总算能瞧着你心上的洛大人了！”

    “秭姜，什么混话都敢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娇羞的美人追着另一个跑远了，花树上落下两片枯黄的叶子，本是相亲相爱靠在树杈上，落在地上不过也是分道扬镳，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