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番外四：贝蒂的故事（下）

    到了英国后，乔治先将我妈妈安置到了伦敦一处舒适的住所内，毕竟长时间的旅途劳顿，让我贫苦劳累了数年的妈妈十分不适。？他出手阔绰大方，在伦敦颇有人脉资源，很快就把一切安排妥当。直到这时候，我才相信他确如自己所言，是个十足的富有绅士。

    而他还带我拜访了他在伦敦的一个表兄，做客的时候，虽然气氛融洽，我依旧深刻地感受到了在礼仪教养上我所不可避免的欠缺。我要求乔治先请人教授我礼节，然后再去拜访他的舅舅赛德隆子爵，以免我的手足无措使他难堪，更使我自己难过。但乔治似乎急于回到阿伯特庄园去，他一边安抚我，一边牵着我的手踏上了前往庄园的马车。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着急，虽然他依旧对我露出微笑，可我却越发慌乱起来。结婚以来，他处处照顾宠爱我，丝毫没有一点为难的地方，只有在这一刻，我才隐约明白了，他毕竟已经成了我的丈夫。

    我们日夜兼程来到了阿伯特庄园，可在那个早晨却只见到了他的舅母，一个高贵而得体的贵妇。虽然已经上了年纪，却可以猜测出她昔日的美丽。她待我极为有礼，相较之下我这个成长自美洲小镇上的乡野丫头，真是粗鄙极了。我暗暗难过，只好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让自己达到礼仪上对于淑女的要求。

    吃过午饭后，我独自在庄园里闲逛。虽然我有些局促，却仍旧忍不了自己那强烈的好奇心。这种英式的庄园实在是精致出色，我想起乔治所说要在这附近买处房产定居，不免也十分兴奋起来，四处走走看看，一边在脑海里不停憧憬着未来。

    走到花园里的时候，隔着树墙，我突然听见乔治的声音，立即止住脚步，竖起耳朵来。“……她和上校什么时候结婚的？”

    “快六个月了，婚礼仪式很简单，不过我们都去了。一对壁人很幸福。上校显得年轻精神，丽雅看来美丽动人。”

    “那就好……可惜，我的消息滞后，不能及时献上祝福。”

    “可这消息，倒是把你引回英国来了。你舅舅和我都没想到呢。”

    “我本来就打算回国，毕竟我结婚了。”

    “说真的……乔治，我还真没想到你会找这样一个姑娘。”

    “贝蒂·何塞不仅善良，而且可爱。”我心里听到乔治这么说，颇有一点甜蜜。可随后的话却让我吃了一惊。“是不是……她和丽雅很相似？”

    “不，并不是这样。不过请您先不要告诉布兰登上校他们我回来的事，直到我彻底住下来，我会亲自去见见他们的。”

    “好，只要你能够安定下来，我想你舅舅就会高兴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丽雅的名字，当时我真是困窘极了。我听见谈话声离我原来越近，这预示着他们可能要穿过树墙，便顾不得不多想，转身就跑，而且心跳快极了，总觉得听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我完全没看路，马蹄声也没听见，当差点撞到骑马的赛德隆子爵的时候，我才手忙脚乱、喘着气停下来。

    乔治没对我说过的事有很多，我到这时候才感到他曾经有一些秘密。不过我没有把听见的一切说出来，没有向他质疑。因为我是那么地爱他，害怕任何的轻举妄动会导致我最终失去他，哪怕有一丁点失去的可能，我光想一想都觉得无法接受。

    没想到的是，乔治那一次悄悄带着我回阿伯特，几天后又悄悄离开，什么也没多说。然后我们在伦敦住了一个月，乔治听从我的请求，为我请了一位礼仪方面的老师。而他早出晚归，处理生意事务。可能由于离开英国太久，为了重新起步，他常常忙得焦头烂额。

    不过，我们的生活还是十分和睦并且幸福，除了我心里怀揣的那段偷听的对话，令我焦虑不安却无法宣泄，我害怕。虽然我没有见过她，那个叫做丽雅的女人，而且我也没有从旁人那里打听到任何关于乔治和那个人之间的传言，我太小心翼翼了，生怕乔治发觉我的行为，不敢轻易开口问起她。

    第一次真正看见她，是在我们差不多彻底安顿下来的三个月后。再次动身前往阿伯特庄园，是因为乔治终于把事业理出了头绪，并且拥有了足够的能力在阿伯特庄园旁寻觅一处不错的房产。这一次动身时，我或多或少有了一点自信，这段时间来我在礼节上的刻苦学习，让我的底气不再那么缺失。乔治似乎也很放松，我从他的眼里分明看见了期待。

    我们先到附近看了几处庄园，可惜没有中意的，所以我们又颠簸了几日，去到附近更远的地方，并且选定了一座小巧但漂亮的凯顿庄园，打算如果价格合适，就购置下来。去到阿伯特的时候，我自觉我维持不错的教养姿态让乔治的舅母颇为满意，因而心情也愉悦起来。乔治说，这一次我们算是正式度蜜月来了，要在这里待上几个月，舅舅和舅母也非常欢迎我们，过段时间等我们买下庄园并安置下来后，再把我妈妈一起接过来。

    我很高兴，或许我真的太高兴了。

    乔治有时候会独自一人出门，对此我已经习以为常了。可是有一天快接近傍晚的时候他才从外面回来，当时天已经暗下来，虽然中午还是艳阳高照，可天气说变就变，这时候而且颇有一点风雨交加的趋势。我因此担心得很，站在门口直到看见乔治下了马进门，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

    那天我主动迎上去，乔治正面无表情的把脱下来的雨衣递给管家。

    “过几天巴顿庄园要举行宴会，我们一起去参加吧，约翰爵士是这附近难得的好绅士。”乔治转头，少有地上下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微笑着伸手抚平我额头处的乱发。我被他的动作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幸好这时候管家知趣地走开了。

    “需要我做什么特别的准备吗？”

    “你把自己带上就行了。”乔治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忘开开玩笑。

    “除了这位约翰爵士，这次的客人还有谁？”我忽然想起一个名字，不免多嘴了一句。

    乔治竟然脸色微变（这让我觉得我问话问到了紧要处，可是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他沉吟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是否多说，随机摇了摇头道：“都是些你即将认识的附近熟人，你是担心自己的表现吗？我亲爱的，你已经足够好了，而且这附近的人都是些很好相处的人。”

    我没有再多问，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心。

    去到巴顿庄园参加宴会那天，我精心打扮并且信心十足。我提前得知了宴会宾客名单，没有看见丽雅这个名字。当我挽着乔治的手走向詹宁斯夫人和约翰爵士时，我想我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喜爱和欢迎。我实在太高兴了，得到乔治好友的赞同让我觉得我的一切辛苦都没有白费。不过很快，当管家告知：“布兰登上校夫妇到来”时，这两位主人的目光焦点立即又转向了门口。

    我本来没有在意，却感觉身旁的乔治立即转头也朝着门口望过去，所以我也随着他的视线往外看了看。走进门厅的是一对年纪差异较大的璧人，男人约莫三十六七岁，成熟稳健，身形高大潇洒。女人大概才二十出头，竟然是东方人面孔，虽然面貌和本地人有差异，却看起来更有异域之美。

    “克里斯托弗！噢，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不来了呢！”约翰爵士亲热地上前和那位男士拥抱，毫无疑问两人关系亲密无间。詹宁斯夫人也立即上前，走到女人身旁，两个人热情地交谈起来。我这时忽然发觉，这个女人的身形臃肿，腹部明显隆起，看起来已经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

    我侧头想向乔治询问这两人的来历，却发觉乔治凝神看着前方，他的视线所及，正是那个女人所在的地方。他的嘴角带着弧度，似乎很轻松。这时候，我隐约听见詹宁斯夫人的尖声招呼：“丽雅！来认识认识，这个美丽的姑娘，猜猜她是谁？算了我直接告诉你吧，她是乔治从美国带回来的新娘。”

    只听见丽雅两个字，我已经心口一跳了。我看见她转过脸来对着我，我俩目光相对，她有一双黑色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满含笑意看着我，十分亲近人。

    她说：“你好，我知道你叫做贝蒂，对吗？”

    我本来有些发愣，乔治捏了捏我的手，拉着我轻轻往前。我听着乔治一本正经地介绍：“这是克里斯托弗·布兰登上校和他的妻子丽雅·布兰登女士。”

    我看着丽雅噗嗤地笑了笑，道：“丽雅·布兰登，好奇怪的名字啊。都快一年了，我还真是依旧有点不适应。”布兰登上校侧过脸去，宠溺地对着自己的妻子笑了笑。

    我一直观察布兰登上校和他的妻子，只觉得布兰登上校夫妇是多好的一对爱侣啊！我很难想象乔治曾经和这对夫妇之间发生过什么，因为从我的角度，不能相信他们两人中还能插入第三者。我真诚地相信，我确确实实是误听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话，而把它太过于放大，进行自我惊吓了。

    那天的宴会进行得很顺利，我想乔治是对的，这附近的人真的很好相处，约翰爵士热情大气，詹宁斯夫人不拘小节十分活泼，还有一些明显受过教育、品位高雅举止端庄的人，都值得交往。宴会即将结束时，我感到有些累了。或许是依旧还不太能适应这种高强度并且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活动，我困极了而且偏偏又不敢太过于表现出自己的不适。我不知道乔治是否看出了我当晚社交时的敷衍和疲惫，他当时忙着和几个绅士一起打牌。

    我悄悄起身，接着往巴顿庄园屋外的小花园里走去。我打算吹吹凉风，就像我曾经在美国的时候做的那样，半夜跑出去散散步，在月光下什么疲倦都是会消失的。外面真是虫鸣鸟叫，可比起屋内的热闹就真算得上安静极了。我独自在一座石墩处坐了一会儿，忽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转身时发现，竟然是布兰登上校正一个人走过来。

    “噢，你好，贝蒂。”他首先看见了我，立即打了个招呼。我有些拘谨，毕竟刚才我足足盯着他和他的妻子看了一整晚，虽然也许没被发现，也让人有点心虚呢。“上校你好。”

    布兰登上校对我上下扫视了一番，忽然低声笑了两下。我有点不明白他的笑从何来，可等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赶紧从石墩上跳了起来。

    该死，我忘了这是在英国而不是美国，竟然翘起了二郎腿！这几个月的礼仪可真是白学了，我真恨不得从一条地缝里钻进去。

    布兰登上校仰头望了望天空，开口说：“你和丽雅倒是很像呢。”听到他提起自己的妻子，让我有点吃惊。“丽雅女士比我优雅多了，今晚她在场十分夺目。”

    “不，她刚来这里时，还比不上你的百分之一。”布兰森轻轻地说，“她是个不拘性子的女孩子。”“她也是从美国来到这里的吗？”

    布兰登上校似乎没有打算回答我的问题，也或者他正好看见了自己的妻子正走过来。丽雅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依旧有点不好意思，我想这一晚上，我对她的观察也实在是太过了。她挺着大肚子，走起路来已经有些吃力。布兰登上校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她。

    “你好，贝蒂。”丽雅看见我，眼睛里忽闪忽闪着光，她有些兴奋地道，“我能和你多聊聊吗？我很想知道乔治这段时间到美国发生的事情，但他自己是个惜字如金的家伙，一个字也不肯对我多说。我只好来找你啦！”

    “你，”我有些警惕起来，或许这不应该，“和乔治关系很好吗？”

    丽雅大概料到了我会这样提问，笑了笑说：“最好的朋友。”如果只是朋友，我便能放心了。我立即回应了她的询问，关于乔治如何与我会见以及之后的事，至于他与我见面以前的经历，恐怕只有去问他了，因为他连对我也不肯太多透露。

    这一晚剩下的时间，我与布兰登夫妇坐在小花园里，聊得很投机。我发现布兰登夫妇对于乔治有着超乎寻常的关心，虽然我依旧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我感到他们的关切都是善意的。而且我相信，丽雅和乔治绝不可能有什么事情，我真是个傻瓜！布兰登夫妇的相亲相爱，只要是旁人都能感受得到，当上校看妻子的时候，他的眼神里便没有别人，笑意溢满了整张脸庞。而当丽雅看着上校时，依旧还带有一点少女般的羞涩，还有对于丈夫的些许崇拜。

    如果有谁能拆散他们，那么那个人一定不是凡人。

    当乔治来找到我们时，我已经和布兰登夫妇约定好，将来他们的孩子出世后，我与乔治将担任孩子的教父教母。乔治似乎对于我们的交流并不感到意外，可他并未对布兰登夫妇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来，我们兴致勃勃地告别时，他只是在一旁微笑着不说话。

    等我和乔治独处后，我才转头问他：“刚才你不开心吗？亲爱的？我是说，如果能够成为丽雅孩子的教父母。”

    “非常开心。我只是担心你。”乔治犹豫了一下道，“我想你是否曾经对于我和丽雅的关系有些误会。”

    我的行为被他发现了？我有些尴尬起来，看来我真是个藏不住事情的人。“那么，你和她之间真的有过什么吗？”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喜欢过她，可她爱上了布兰登。也许这就是唯一的联系。”乔治说，“可是当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这种联系就中断了。贝蒂，我唯一爱的人是你。请你相信我，我将永远对你诚实，也将永远爱你。”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吓坏了，哪怕我们最缠绵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说过如此动人的话，可他是认真的，借着屋外的月光，我能看见他的眼神，闪闪发亮。

    感谢上帝。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