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几乎所有人都要以为师衍会和归朝欢大打出手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七姑娘闲不住，成日在各个院子间蹦来跳去的，这会儿溜到外院就见到了气氛如此僵硬的一幕，她看着哥哥与一个陌生人遥遥相望，中间还隔了个面色不善的连|城。

    再仔细一看，连|城的一只手明明是折断了的，不自然的垂在一边。

    未及多思，七姑娘已经忍不住跑到那两人间，挡在连|城身前冲着归朝欢质问道，“这是你做的？”

    整个师家，没有谁是比七姑娘还护短的，自从连|城来了他们师家，她就与对方关系很好。如今见对方受了欺负，自然就有些忿忿不平。

    归朝欢也是没想到会突然杀出一个妙龄少女来，眼看着对方生了一副粉雕玉琢的模样，偏还要装出凶相对他怒目而视。一时间，他也跟着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了。

    最后还是师衍走过来解了围，先吩咐连|城回去歇着去，再把自己不省心的小妹妹拎到一边去，这才邀归朝欢出门走走。

    这里总归是他们师家的府邸，做点什么都不方便。

    连|城还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有些难以置信，听自己哥哥说了这话，这才抬了抬手将自己断了的那条胳膊接了回去，转身退到一边。

    唯独师漓不肯乖乖回屋里去，还在那儿嚷着自己也要去。

    让归朝欢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师衍竟然就此答应了妹妹的要求，还客气的问他“不介意吧？”

    介意吗？归朝欢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竟也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与对方兄妹二人一起出了师府寻了个酒楼坐下喝酒了。

    这次靖陵公主将他留在师家，其实不过是又一次的一时兴起，两人在家中一通吵骂之后，她便声称“既然你不在乎，那我干脆将你送人如何？”

    其实说是两个人吵，从头到尾也仅有那位公主殿下一个人开口了。

    他，不过是逆来顺受，捧着自己的自尊给对方践踏。

    自尊这种东西，就是用来践踏的——这话还是当年的他狠下心来告诉靖陵公主的。

    位于城中心的酒楼自然是人多嘴杂，吵闹不堪。跟随师衍过来坐下之后，归朝欢本还在纳闷对方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可是细心留意一下，便不难发现这地方里里外外的人都不简单。就算一会儿对方想在这儿动手杀了他，他都没处跑去。

    “公子既是诏国的吏部侍郎，那我便唤你一句归大人。”三人落座之后，师衍先敬了对方一杯酒。

    归朝欢掂量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论身份，师衍这个一品上将军，还有驸马爷的身份都远远高出了他这个区区吏部侍郎。再这样客气的叫他，倒有些讽刺了。

    只是师衍仍像是没有多余心思一般，客气的敬酒，与他闲谈。

    对方说一句，归朝欢也跟着答一句，不多言也不敷衍。

    反倒是师漓听说面前这人就是归朝欢之后，不由吃了一惊。当她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乍一听曾感叹这名字不像是尘世烟火中走出来的人，太过飘渺了一些。可是在心底默念了第二遍之后，却又无端觉得有些悲伤。

    欢字，难免会让人想到“欢愉”之意。朝欢，朝欢，归朝欢……这又是怎样的心境？

    可是眼下见了真人，她却又觉得这名字真是适合对方。归朝欢这个人看着文雅俊秀，干干净净一个人，可是多看了两眼，就会觉得他与这名字真是相配。

    都透着那么一股子悲伤的感觉。

    难得哥哥主动带自己见了一个与家人无关的男子，七姑娘嘴上也闲不住，憋了一会儿之后就瞥了一眼哥哥的神情，见其没有反对，便兴高采烈的跟面前这个叫归朝欢的少年聊了起来。

    刚开始是抱怨对方为什么要欺负连|城，再后来越说越偏，从诏国的景色到风俗，无一不聊。

    归朝欢自小受到的教养和眼下的情形让他无法无视面前这个少女，只能一面与她客气的说着话，一面却在困惑师衍这是想做什么。

    而从始至终，师衍只是握着一杯酒，在那里悠闲的看着妹妹与对方聊天。有些事情，他这个当哥哥的做不到，师漓却能做得到。

    七姑娘心思单纯又不设防，让人一眼就能望到底，归朝欢与她说话时用不上什么弯弯曲曲的心思，何况两人聊得都是些家常闲话，带了心计说话反倒有些古怪。故此，归朝欢说话时，十句倒是有七句都是真心话。

    师衍在旁边冷眼看着，倒不是想要因此挖出归朝欢的什么秘密来，只是想要借着这样的机会仔细打量打量对方。哪怕是再平常不过的一言一行，其实也能看出点门道来。

    师衍看了许久，只觉得对方性子虽是凉薄了些，有时候一些细微的神情甚至有些病态之感，但是在许多事情上倒出奇的看得透彻，而且与自己还有点观念相似的地方。

    他们二人虽然都是出身将门，家中规矩甚多教养极严，可是两人心中最开始都没什么家国大义，只为了一己私欲任意妄为，甚至可以称得上自私残忍。偏偏是在一家满门葬身战场，一家满门抄斩，家族渐渐走向衰落之后，两人才有了些责任感，渐渐找回了当初那份身为将门子弟的“忠义”之心，哪怕这忠义非同寻常人眼中的忠义。

    两人何其相似，但又有着天壤之别。

    那就是现在的境遇。

    同样是因为女人，师衍因为一个女人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任由世人如何非议他们之间的关系，夫妻独处之时冷暖自知。而归朝欢却因为一个女人沦落到了现在这般境地，受尽折辱，平静自若的面孔之下是已经扭曲疯狂了的心性。

    可叹也可悲。

    与师漓说着话的时候，归朝欢同样也在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身旁的这位驸马爷。在诏国的时候，他是太子的下属，与太子谋算如何攻下与宣国联手攻下昌国的时候，就不知派了多少人彻查过宣国名声远扬的将领师衍。

    可是无论查了多少次，密报上都说师衍其人出身名门，年少从军，一战成名，无论是走到今天这个上将军的位置还是迎娶成誉公主都是理所当然的。唯一值得商榷的就是，很多探子在谈起师衍这个人的时候，都说对方自小便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乍一看甚至有些不靠谱，丝毫不像那传言中果断决绝的将帅之才。

    归朝欢本以为这样的评价有些夸大了，结果在亲自来到宣国之后却也不得不承认之前探子所说的话有几分可信。乍见面前这人，确实会觉得对方那副姿态太像一个玩心甚重的浪荡子弟了。但这只是没有真正接触过对方的人才能说出来的话。

    真的离得近了一些，归朝欢每次见到对方一笑，都觉得自己该再多带上一分警惕，半点大意不得。

    三个人坐在这里各怀心思。师漓只想着眼前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开心啊，归朝欢想着师衍到底想做什么，师衍却开始纳闷归朝欢到底与易青绾有过怎样的深仇大恨了。

    归朝欢此人打从出生起至今的经历都不是秘密，诏国的世家之间不说是人尽皆知，也差不多了。自从听说了这个名字之后，师衍甚至将曾经与自己一起共事的那些江湖人都找了出来，几派势力分别将归朝欢这个人的老底翻了一遍又一遍，只是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模一样的——在此次出访宣国之前，归朝欢从未见过易青绾，曾做过的事情也未有一件与易青绾有过丝毫牵扯。

    到底是哪里来的血海深仇？

    仔细一想，易青绾生平所在乎的人不多，如果不是她自身的事情，那必然就是与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有关了。一个是易和楚，一个就是师衍自己。

    师衍认真考虑过那事是不是与易和楚有关，可是牵扯到易和楚的就必然是政事而非私事。多年以来，在政事上，易和楚所参与的事情就没有排除过师衍的，两人在朝堂上的关系密不可分，一个被牵扯进去了，另一个绝对逃不掉。可是师衍却不记得自己和易和楚曾与归朝欢有过什么接触。

    这事着实是蹊跷。

    两人正坐在这儿装着气定神闲，唯一一个弄不清状况的师漓只能在满心困惑之下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结果这一看，就看到了点不得了的东西。

    “那不是……”她满脸震惊的指着街对面的茶楼，险些叫出声来。

    师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结果刚巧看到赵瑾瑜与一个打扮朴素的小公子并肩走进了那间茶楼。而像是他与师漓这样曾接触过那个小公子的人，自然不难认出那其实是个少女扮了男装。

    而且，分明就是宁嘉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