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

    娄氏伸出去的笑脸被人一巴掌甩了回来，脸上登时像开了染坊，各种颜色一闪而过。然而她也不敢胡乱朝贵人发火，只得忍忍火气讪讪地退出了屋子。沈青筠脸色也不好看，瞟了眼炕上的姑娘，一掀帘子随娄氏走了出去。娄氏被人当面甩了一巴掌，只觉右边脸上火辣辣的，一半是疼的，一半倒是给臊的。她也顾不得其他，匆匆交代几句便尴尬地告辞出去，言语间倒还是拜托沈青筠好好照顾病人，俨然一副怕别人抢了她家儿子功劳的样子。送走了娄氏，孙大娘在厨房端了碗瘦肉粥出来。沈青筠踌躇了片刻，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娘，这个我来吧，您带豆豆进屋去歇个午觉。”孙大娘沉沉叹了口气，“小筠，要不还是我来吧，你……”“不用了。”沈青筠轻轻抿了下唇，抬眼间却见齐越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有意无意地堵住了西屋的门。“阿越？”“这人瞧着不妥，沈大夫还是不要进去的好。”齐越皱着眉，她心里是不愿意沈青筠受到一点点伤害的。“阿越……”沈青筠嗔怪地看着她，拉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颇有些撒娇的模样。齐越脸一红，心里却很是受用，对上沈青筠笑的弯弯的眼睛，只得叹口气妥协，“好吧，我就在外边儿守着，若是那人敢对你无礼，咱们也不必客气！”说罢果真一撩袍子坐在了堂屋的椅子上。沈青筠窝心地笑笑，径自掀了西屋的帘子进去。孙大娘过来收拾桌上的碗筷，见齐越侧着耳朵细细聆听西屋动静的样子颇觉几分好笑，转而又是如释重负般的感动：折腾了这么些年，果然老天有眼，赐了这么一个有情人给小筠。“大娘，您去歇着，这个我来。”齐越说着就要站起来。“阿越坐着吧，这哪是你一个男人做的事儿。”孙大娘伸手挡了她扶住拐杖的手，“我去厨房刷碗，要不你陪豆豆玩会儿？”“好！”齐越连忙点头答应。自定亲以来，齐越往沈青筠这里跑的那叫一个勤快，几乎每次过来都会带些小孩子的玩具或吃食过来哄豆豆开心。小孩子心思最是单纯，心里早就对齐越喜欢的不得了，见齐越招手喊他，抱着个布偶就跑了过去。那布偶是沈青筠亲手缝制的一只小老虎，凶相全无，看着倒是憨态可掬，十分可爱。齐越低头瞧着，想着沈青筠一针一线缝出这只小老虎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沈青筠很快从西屋里出来了。齐越和孙大娘正坐在堂屋聊天，见她出来，一齐迎了上去。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一番，见她除了脸色苍白之外并无大碍，皆稍稍松了口气。“娘，您带豆豆进屋去歇着吧，我有些话要对阿越说。”沈青筠深吸口气，脸上又挂上了轻柔的笑容。孙大娘答应着，带着豆豆进了屋。“今儿天气不错，要不沈大夫陪我出去晒晒太阳？”齐越明朗地笑着，想让沈青筠轻松一些，还不等她答应，便一把拽住她的手出了门。“那个姑娘名唤祝云溪，是……是肃州靖北候府里嫡出的七小姐。”“嗯？”齐越步子一顿，转过头看了看沈青筠，才微微冷笑道：“难怪生的这样跋扈的性子，原来是出身侯门。那筠儿与她……”沈青筠为这称呼的突然变化怔了一怔，“你刚叫我什么？”“筠……筠儿……”齐越有些窘迫，“我想着如今咱们关系不同了，一直觉得‘沈大夫’这个称呼不妥当来着，一时没留意，就……就叫出来了。”她仔细瞧了瞧沈青筠的神色，见她面上有些恍惚，担忧道：“筠儿还好么？你若不喜欢，我以后再不叫了。”“筠儿……”沈青筠喃喃念了一声，“自娘亲去后，多少年都不曾有人这般唤过我。”沈青筠说着，泪水不自觉间已经朦胧了双眼。齐越虽有满腹疑问，此刻全部狠狠在喉间压了下去，伸手抱紧了心爱的人，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筠儿别哭，毕竟都是过去的事情，你若是不愿意说便不说，那些不如意的事情，忘干净了也好。”沈青筠许是真的想到了什么不如意的过往，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般扑簌簌的落个不停，靠在齐越怀里直哭了好一会儿，才好不容易止住了汹涌而至的悲凉心酸。幸亏此时正是午时，村民们大多窝在家里不出门，否则被人瞧见两个人光天化日抱在一起哭哭啼啼，又得引起好一番风波了。“沈大夫，虽说我这衣服脏了点儿，您也犯不着这么给我洗呀，哭坏了眼睛，千百件衣服也换不回来的。”齐越苦着脸瞧着自己胸前衣襟上大片的泪渍，一副得不偿失的委屈样子。“噗嗤——”沈青筠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不由自主地被齐越给逗得笑出了声，方才哭过一通，心里压抑的那些不快似是被释放了出来，眼睛里多了几分神采。“我的外祖本是宫中御医，后因得罪了人被害入狱，幸得当时的靖北候爷施以援手才免于一死。”沈青筠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顿，“靖北候之所以肯出手救人，是因为看上了外祖的独女——也就是我的母亲。母亲当时虽诸多不愿，但为报恩情最终还是入了侯府，做了府上第四位侧室。”“那筠儿……”“不错，我本姓祝，是后来离府之后才改随了母亲姓氏。所以——那位祝云溪，说起来倒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齐越虽早有诸多猜测，却也没料到那张扬跋扈的祝云溪是沈青筠的亲妹妹，她稍一怔愣后微微笑着调侃，“你与那祝云溪本是天差地别的性子，哪里像是一个府里教养出来的孩子。看来，这祝云溪的母亲必不是什么好想与的人吧？”沈青筠点点头，“母亲初到府上时谨小慎微恪守规矩，倒也没让人挑了什么错处去。只是……只是后来不知这正室哪里听来的传言，外祖当初入狱，医坏的却是她的一位什么要好的亲戚，从此后，便处处针对母亲，我们母女二人便想在府里做个隐形人都不能了。”说到此处，沈青筠深深吸了口气，缓了缓才道：“母亲性子冷清，不过两载便遭了靖北候的厌弃，加上府中人人排挤，终日郁郁寡欢，终于在我十四岁那年撒手人寰。”两人边走边说，竟不知不觉到了村口。如今已是三月好时节，积雪消融，万物复苏。柳树吐着嫩芽儿，脚下的土地也泛着草青，村口一条清溪蜿蜒而过，衬着远处悠蓝的天空，线条简单却极明快，让人瞧着心里也舒爽了几分。齐越拉沈青筠坐在溪边一块大石头上，将她轻轻揽进怀里，疼惜地亲了亲她的额角，惹得沈青筠一阵脸红，“阿越不许胡闹，你还听不听了……”“呵呵，自然要听，筠儿继续。”“母亲去后，我与乳母在府中相依为命，日子过得甚是艰难。但我已经想尽办法攒了些银钱，想着有机会能够逃出府去，至少不再这样任人欺辱，谁知……谁知还未等我来的及逃走，正室却派了人将我偷了出去。”“偷了出去？”齐越皱眉，心里隐隐有着不安。“没错，她派人将我掳走，直接送到了青楼！”尽管已经时隔多年，沈青筠想起当初的情景仍是惊怒不已，惶恐不安，心情难以平复。“送去青楼？！”齐越大惊，不禁高呼一声，“她怎么敢——真是岂有此理！”她气得愤恨地握起了拳头，一个十四岁的姑娘深陷青楼，该是怎样的惶恐无助，脆弱不安？她拧着眉盯着沈青筠，“靖北候呢？好好的女儿平白丢了，他竟不管么？！”沈青筠微微冷笑，语气很是淡漠，“正室出身皇族，平日靖北候也要让她三分，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出女儿，他又怎么好翻脸？”“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齐越恨恨地喊着，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阿越，你这个样子，别个不知道的，还以为被送去的人是你呢！”沈青筠居然还有些开玩笑。“哼，若换做是我，定然一把火烧了那青楼 ，再提枪挑了那蛇蝎妇人的喉咙！”齐越一向温和的眼睛里，竟然真的隐隐划过一丝凶狠的杀意。此时沈青筠正低头瞧着流淌的溪水，望着自己的倒影出身，倒没有注意到这般反常的齐越。 “后来呢？后来如何了？”齐越稍稍平复了心绪，心疼地把沈青筠揽的更紧些。“后来……后来我划花了自己的脸，才免于被辱。三日后乳娘竟然不知怎的寻了来，托人将我救了出去。哦，这人你也认识的，就是上次的那位弗知道长。”沈青筠也想过要报仇，但是弗知道长的一番话却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人生短短几十载，何必让自己活在痛苦的仇恨之中呢？既然最终还是脱离了那个困了自己十几年的囚笼，也可算的是祸兮福之所倚。她与乳娘一路扮作母女往东跑了几个县镇，发现并无人来追便也放了心。路过陈家村时山穷水尽，得了村民们好心救助，尤其陆俊明甚是热心照顾。不久便时不时有人热心撮合起陆俊明与自己的婚事，百般推脱终是无用。沈青筠只觉累极倦极，便点头答应，嫁给了大他六岁，瘸了一条腿的陆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