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正当贺茂千鸟纠结着这到底比什么，怎么比，要是她下手太重了一不小心把这位要在将来名扬天下流芳百世的阴阳师弄死了咋办,就听见殿下的芦屋道满开口了：

    “琉璃姬还是个孩子呢,如果比些什么高深的道法的话未免有我借年龄之便占便宜之嫌……那这样好了。”他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就请琉璃姬与我比试最简单的隔物猜物画符召唤和咒术对阵如何？”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首先坐不住了的是贺茂保宪,他连最简单的礼仪都不管了,上前一步便开口：“此言差矣！琉璃姬年岁尚幼，这些术法泰半都没有学过，您这已经是有意为难了,何苦还要打着‘最简单’的幌子？你如果真的是诚心来比试的话，可敢与我一战？”

    这些的确是比较基础的简单的道术,可是贺茂千鸟自幼就被养在冷宫里，只能在贺茂保宪进宫作法的时候窥得道术奥妙的半点门径，连咒术启蒙都是她自己找了书断断续续看完的,又怎么能跟年少成名平民阴阳师中久负盛名身经百战的芦屋道满对战？那必输无疑！

    芦屋道满摆了摆手，笑弯了一双桃花眼,端的是一代风流人物,可惜面相隐隐带煞,让人生不出半点好感：“您是阴阳寮头，这不符规矩。”

    “都说王对王，将对将，一兵对一卒，我怎么敢越级跟您比试呢，那样也太失礼了。”

    贺茂千鸟终于想起这是怎么回事来了。按照正史记载，芦屋道满此时应该和安倍晴明比试的，两人曾在朝野之上斗法，但是因为芦屋道满这人还有点良心，因为举荐他的官员曾有营私舞弊之暗昧行为，便与安倍晴明商量好让晴明取胜。当天的比试内容是移走罐子中的小金人，在芦屋道满有意的退让之下安倍晴明毫无悬念地取胜了，如果两人认真起来的话，怕是要胜负难分，大战三百回合的吧？

    这人怎么就能这么不要脸呢。贺茂千鸟在心里向对面投掷了一打邓布利多摇头式的表情包，才往前一步，正准备向天皇请愿她可以去跟芦屋道满对战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袖子被一只明显是长期养尊处优纤白如羊脂玉的手拉住了，那只手的指甲上还染着淡淡的凤仙花的颜色——

    是藤原女御。

    藤原女御瞥了她一眼，用万分复杂的语气劝诫道：“你一个小孩子，能做成什么事？不要逞一时之快丢了性命，且回来吧，让阴阳寮头先给你挡一挡。”

    这是她有史以来对贺茂千鸟说的唯一一句软话了，只可惜贺茂千鸟并不觉得自己会落败，也不太想承这个情，轻轻挣了下衣服，没挣动，便只好温言软语地问了句：

    “您怎么突然就想保护我了呢？”

    藤原女御冷哼一声：“就算你拒绝了今上的谕令，可是宫中人还是都把你记在我朱雀院名下的，你如果死了我这边会很麻烦。”

    “原来如此。”贺茂千鸟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那我一直赢下去不就好了？——松手！”她陡然低喝一声，原本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顿时旋转起深蓝的漩涡，点点幽蓝的光芒从她的眼中一闪而过：

    “咒术·迷，入式神见幻梦！”

    藤原女御本来就对贺茂千鸟没怎么防范，正巧她当时还在看着贺茂千鸟的眼睛，一不小心就被这道咒术打了个正着，眼神瞬间就变得空茫了起来，整个人都恍惚了，自然手上的劲道也就一松，让贺茂千鸟挣脱了出去，结果还因为挣脱时候的力道没掌握好，又踩到了自己的衣服下摆，踉踉跄跄一步一顿地连滚带爬到了殿前，正好一下子五体投地地趴在了御座之下：

    “一兵对一卒，说得好，请陛下允许我出战，定能将他打得落花流水，扬我平安京阴阳寮之名！”

    周围人看着她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毕竟她刚刚那个滚出来贴在地上的失误实在太可爱了，忍不住，就连面色一直不太好的天皇都勾了勾唇角：“那你去吧。”

    贺茂保宪觉得自己的发际线每天都在后退，天天都在为这个为那个操心，阴阳寮里的烦心事本来就够多的了，结果现在贺茂千鸟又要来掺上一脚，把一个阴阳寮头搞得只想告老还乡，什么事都不用管了：“那你自己小心——芦屋君，你可看见了，琉璃姬还是个没有举行过元服之礼的小孩子，你可千万小心着些，要不你本来就不太好听的名声，就要再加上一条仗势欺人了。”

    宫人们搬来两架锦缎屏风，屏风上是从遥远的东方日落之国传来的双面绣，摆在贺茂千鸟这边的屏风一面是山水浩浩长空渺渺，一面是花团锦簇万紫千红，和那些纸糊的纱制的完全不一样，丁点光线都不透，更别说想要透过屏风看见对面是什么东西了，从根本上就杜绝了作弊的可能。

    贺茂千鸟偷眼一窥，发现旁边芦屋道满的屏风上是烂漫的八重樱和奈良古都。正当她准备挽起袖子画符测算摆在屏风对面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芦屋道满存心不让她好过，又开始找茬了：

    “我在九州游历之时，曾听说宫中规矩繁多，就连阴阳师之间开始对战之前也有一整套的规矩，不知琉璃姬为何如此疏于礼仪呢？”

    ——等等我们有这个说法吗？一干阴阳师们目瞪口呆。

    贺茂千鸟叹了口气，觉得这人能顶着天皇和阴阳师们愤怒的目光口出狂言大放厥词，这个心理素质简直太棒棒了，她上辈子高考提前批面试的时候要是能有这个风度就好了，肯定不至于落榜只能在烈日炎炎的七月奔赴考场差点被晒成人干，便接过一旁侍女递来的笔，十分忧国忧民地叹了口气温言道：

    “因为我怕你难堪呀，芦屋君。”

    “我们阴阳师在开始对战之前，是要赋诗作歌的，常年游历在外疏于学艺的您会写和歌吗？”

    扯！你就可劲扯！贺茂保宪的帽子都要被气歪了，贺茂千鸟这纯属就凭着一张嘴空口白牙在为难人，可是就算能为难得住芦屋道满，她自己就会写和歌吗？贺茂千鸟久居冷宫，从来都无人管教她，和歌的韵律格词规矩繁多，虽说能为难得住对所谓的“礼节”一知半解的芦屋道满，怕是也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正当他准备出言制止的时候，贺茂千鸟起身了。

    她展现出来的，是和她的年纪完全不匹配的沉稳和淡定。眉眼精致可爱的小女孩慢悠悠地挽起袖子，露出半截嫩藕一样的胳膊，提起笔饱蘸了浓墨，顶着那边大臣们嗤笑的怀疑的冷漠的目光和芦屋道满不屑的眼神，上去就在那架八重樱的屏风上重重抹下一笔——

    “芦屋君，你听说过有句话叫人丑就该多读书吗？”

    这句话简直就像是四溅的火星一样，把芦屋道满一直在不停上涨上涨的炸药包一样的怒气值点了个正着：“你说什么？！”

    贺茂千鸟手下动作不停，嗤笑道：

    “我说，你该多读书。”

    平安时代人人自诩风流貌美，而芦屋道满又向来自负面貌端正英俊，哪受得了贺茂千鸟这样的正面挑衅，正当他准备提笔也去那边的屏风题诗一首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己面前的屏风上的那首和歌，顿时觉得自己什么都写不出来了。

    小姑娘人小劲也小，明明用的是上好的狼毫笔松香墨，却硬是写出了地摊上三文一张的那种廉价品的气质来，歪歪扭扭，横不成横竖不像竖的，但是诗句中的意境，却足以让人心惊：

    古都奈良城，今朝香正浓。八重樱烂漫，光照九重宫。

    ——何等侬艳华美，大气庄严！

    贺茂千鸟铛啷一下把笔远程投掷进了女官还在毕恭毕敬地捧着的那个盘子里，她看了眼目瞪口呆的芦屋道满，还有那边本来想看笑话结果却失望了的大臣们，笑道：

    “日落之国有个说法，叫‘女子无才便是德’，不知道诸位大人们听说过没有？”

    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装模作样地叹气道：

    “哎，我实在太缺德了。”

    三秒钟后，从阴阳师的阵营里爆发出一阵实在忍不住了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贺茂千鸟循声望去，看见源博雅正在不停拍着自己的大腿，笑得前仰后合一点形象也不剩。

    这人是克明亲王的第一皇子醍醐天皇之孙，就算芦屋道满再怎么深感被落了面子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得忿忿把笔一摔：

    “开始罢！琉璃姬，请你先手！”

    贺茂千鸟终于收敛了脸上所有的神色，她不声不响坐在那里的时候别有一番从容清冷的气度，当她看着女官们抬着两个箱子上来，听见天皇宣布“这两个箱子中一个是‘生’字，一个是‘死’字，请两位猜出自己面前的是哪个字”的时候，就有些明白大臣们在搞什么了。

    阴阳术盛行，阴阳寮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甚至会影响到他们这些旧有官僚的地位，而如果想动摇阴阳师们的影响力，那就要从根源上入手，让传说中战无不胜捉鬼降妖的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输得一塌糊涂，才能降低他们在平民百姓心目中的地位，而芦屋道满便是个弃子，他并没有深厚的背景和世家作支撑，就被大臣们请来当了枪用，待到贺茂一族率领的阴阳寮风头过去了之后，芦屋道满怕是就要“被猝死”了，把一切的权柄还给大臣，架空天皇。

    ——这两个箱子里，分明都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