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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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中暗暗涌动着名为不安的因子，贺茂千鸟有天眼，除了瘴气之外，自然也能看见那些冤魂，全都是年轻的姑娘或尚处于稚子之龄的小孩儿，他们的死因无一例外：

    枉死。

    枉死者，易化恶鬼怨灵。

    贺茂千鸟从大天狗怀里翻身下来，起手便是——

    “姑获鸟！”

    戴着斗笠、半边面容被掩在斗笠之下的年轻女性式神黑羽双翼一振，从蓝色的符咒中跃出，撑着伞剑微施一礼：

    “千鸟大人。”

    贺茂千鸟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式神周身气势的变化，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果然在这种时候召唤出特别喜欢小孩儿的姑获鸟的选择是正确的：

    “请为我探明前路，然后回来告诉我，在此戕害人命作乱的，究竟是什么人？”

    姑获鸟周身的怒火几乎都要化为实体了，如果打个比方以将她的怒火形容得更为形象的话，现在让她来一个天翔鹤斩，那肯定次次暴击，分分钟就能把对面的人打上天去。

    眼看着姑获鸟“嗖”地一声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贺茂千鸟毫不迟疑地抽出了第二张符：

    “兵俑！”

    土御门先祖，那位名动天下的阴阳师安倍晴明曾经说过，名字是最短的、最有力的“咒”。因此贺茂千鸟才会选择用名字直接召唤式神，这样一来，虽然把自己的式神究竟是什么而直接暴露了，然而也能抢得先机，毕竟术法之道繁而无穷尽，诸多门道中，唯快不破——

    “椒图！”

    蜷缩在巨大的蓝色贝壳里的人鱼少女微微把贝壳掀开一条缝，依稀能听见她收集的那些挂在贝壳上的小玩意儿互相撞击发出的声音。她怕生的很，实在是不好意思钻出来，便隔着贝壳羞怯地对贺茂千鸟说：

    “千鸟大人，好久不见啦。”

    话音刚落，细细的水线便牵连在了三只式神和阴阳师之间，贺茂千鸟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力量涌入她的四肢百骸，就好像有人在与她共享自己磅礴的生命力一样，不由得赞叹道：

    “椒图的涓流很厉害呢。”

    人鱼少女的脸已经几乎完全红了，她笑弯了眼，隔着贝壳都能听见她鱼尾拍打的声音：

    “能帮到您我很开心！”

    眼下她们已经来到了某座形状奇怪的魔术工房的面前。姑获鸟振翼落下，语气里都带了难得的焦急之意：

    “千鸟大人，我能感觉到前面又有孩子失去了生命，可是我无法通过那道屏障！请您去看看！”

    贺茂千鸟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了，回来吧。”

    话音刚落，姑获鸟便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她手上的符咒里，与此同时她抽出了新的一张符咒：

    “山兔！”

    一瞬间时间都静止了。骑着魔蛙、身形娇小的式神欢快地，不，说是撒着欢更妥当吧，从符咒中跃出，正准备握着巨大的纸扇嘭嘭嘭地开始跳兔子舞的时候，贺茂千鸟下令了：

    “套个圈儿。”

    山兔好开心，因为贺茂千鸟平时还是需要她的兔子舞的次数居多，终于有让她的其他法术生效的机会了，她开心得几乎要从魔蛙的身上蹦起来：“千鸟大人请放心，我的幸运套环一定能将对面的敌人变成纸片人的！”

    贺茂千鸟其实不太报指望山兔的命中率，她坚定地认为跟魔蛙呆的时间久了之后山兔的视力也跟着下降了，然而她还是夸奖了这只萌萌的小兔子：

    “嗯，很好，那么我就靠你了。”

    山兔开心得一个套环飞了出去，就打破了之前姑获鸟废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撼动半分的魔术结界，然后那个套环去势未止，好嘛，连带着划出优美的金黄色弧线，穿过走廊，把走廊尽头的房间里的那些浸泡着不知什么东西的古怪器皿和正在抽空人们生命力的魔术器具打了个精光碎，最后精准无比地打到了那个浅金色长发，正在向站在室内的某人居高临下发号施令的男人头上，把他变成了一枚小小的纸片人，这时山兔的话音才刚刚落下——

    “幸运套环！”

    二星的鸟和六星的兔，差距就是这么大。贺茂千鸟默默给自家兔子点了个赞，同时决定回去就要把姑获鸟觉醒，然后给她配上一套好的针女。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此时，贺茂千鸟僵在这满室狼藉之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直到此时，贺茂千鸟才来得及细细观看这个房间。

    之前有结界的阻隔，她未能直观地感受到这里邪恶与的气息，然而当结界一被打碎，满满的恶意和瘴气便如跗骨之蛆般钻了过来，即使有椒图的涓流的滋润，贺茂千鸟也觉得十分难受，可是她此时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召唤雨女来净化这些满是恶意的瘴气了，便倚在门上，对着屋内戴着兜帽的女子笑道：

    “你好呀，小姐姐？”

    浑然没看见她手中的那把形状古怪、沾染鲜血的刀具一样。

    斗篷覆面的女子缓缓抬头，贺茂千鸟只能看见她形状优美的唇微微抿起，声音温柔和缓之下，涌动着无尽的、汹涌的暗流：

    “你是谁？”

    贺茂千鸟一拍手，笑道：

    “啊，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日本阴阳师世家贺茂一族当代长女，双字一个‘千鸟’。”

    “贺茂千鸟。”她重复了一遍千鸟的名字，随即露出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笑容：

    “我记住这个名字了。日后若有冒犯处，我饶你一命便是。”

    结果还没等千鸟想好怎么应对这杀气腾腾的话语呢，她就轰然向前扑去，眼看着就要倒在地上了，千鸟下意识就扑了过去，把她扶到自己膝盖上苦笑道：

    “都伤的这么重了，逞什么英雄呢。”

    大天狗全程都跟在贺茂千鸟身后，做一个默默移动的人形背景，眼下他终于下意识把千鸟往身后一拉，黑色羽翼展开来，赫然是一个想把人护在双翼之下的动作：

    “请您小心。”

    贺茂千鸟浑身一僵，避开了大天狗的羽翼，摇了摇头：

    “我……我很好，没事。”

    “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会成为我的助力，而不是危险的。”

    大天狗显然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能憋得住，他的话语十分犀利，甚至隐隐带有几分担忧和不安的意味：

    “您的直觉靠得住么？恕我直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大都是信不过的。”

    贺茂千鸟顿了一下，随即露出个苦笑，却没被任何人看见，她轻声道：

    “是啊。”

    “当年我早就应该也这么想的。”

    她把蒙面女子扶到了椒图的壳上，让这个怕羞的小姑娘一路不必掀开蚌壳，好让身负重伤的女子得到歇息，才来得及细细端详自己新召唤出来的这个式神。

    真是越看越像啊。她在心里嘀咕了好一会，才佯作不在意地问道：

    “请问……式神之间，平常会互通有无么？”

    大天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简短而明了地回答了她：

    “会。”

    贺茂千鸟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不好看。她捂住头，用一种堪称惨痛的声调问道：

    “那么请问……咳咳。请问……”

    话语在嘴边转了好几遭也没能出口。最后她还是趁着收回式神的功夫，快速而小声地问了一句：

    “请问可有听说过白峰大天狗的消息？我是说……他说的，关于我的……随便什么都好。”

    她是背对着大天狗的，因此没能看见这位式神在听见她说“白峰大天狗”的时候，露出的微微了然而后悔的神色。他稍加思索便决定换个身份给自己说句好话，便对忐忑不安等着回复的贺茂千鸟道：

    “白峰之主一直在等您回去，除此之外，倒是从未听说过任何关于您的不利传闻。”

    贺茂千鸟的脸色瞬间就更不好了。她一边跟着漂浮在空中的椒图和昏迷不醒的女子往回赶路，一边试图从大天狗的口中再撬出点东西来：

    “真的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真正的白峰之主、眼下化身莫须有的“黑夜山天狗”陪伴在贺茂千鸟身边的大天狗正在不惜余力地给自己刷着好感度：

    “白峰之主不是那种会闲言他人是非的大妖，您尽可放心。”

    贺茂千鸟这才松了口气，细细端详着自己的这个式神好一会，突然一捂眼：

    “不行，你这个面具简直辣眼。”

    “改天得给你换个新衣裳，眼下先凑合着吧……”

    她又笑了起来，眉眼间都是极为快活的闲散样。贺茂千鸟素来就是这么个什么事儿都没法切实往她心里去的人，用最大的善意去揣测别人，用最乐观的态度去对待一切事情，几乎所有跟“温暖”，“包容”，“正能量”之类的词儿都加给她也不足为过，只可惜了一点她十好几年来也没能改的毛病——

    看脸。

    大天狗扯了扯自己的面具，觉得按照贺茂千鸟的性子，能忍到现在才提出对他这一身装扮的意见，简直是心性上的长足的进步了。

    ——你后悔用自己原本可以享有的自由，换了一个没什么用的爵位封号和这些人的性命了吗？

    也没有多后悔。贺茂千鸟想道，只是……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她下意识就觉得自己不适合这样的生活，却怎么也找不到理由来反驳这位女官，便只能沉默着迎接了第二波访客。

    第二波访客一看就是在殿上行走的女官们，她们的服饰都要比这些专门负责伺候姬君和女御们的衣食住行的女官要华丽正式得多，眉眼间都带着一种优越的傲气，为首的女官对贺茂千鸟微微行了个礼，便展开手中的卷轴念道：

    “着令，使贺茂琉璃姬奉朱雀院女御为母，以知礼仪，受教化，改愚昧之习，有大家风。”

    贺茂千鸟本来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迎接谕旨的来着，乍然听见这么个消息，惊得三魂去了七魄，只得呆呆伏在地面上，脑海里不停闪现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