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002

    新的一周。

    江城的冬日寒气逼人，街道两旁来往的姓任穿着厚重的大衣，带着口罩，整张脸蒙在围巾里，恨不得裹成一团，借此抵挡这突如其来的冷空气。

    收音机里女主播的声线甜美可人，关怀备至地叮嘱着拥堵在早高峰路段的听友，注意保暖，严防感冒。

    车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切割着阴沉沉的天，落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刮划出一道完整的弧度线。

    陆蒙昕坐在开着暖气的车厢内，懒洋洋地打了个瞌睡。

    他的车子被堵在了岔道口，这个点正是早高峰时段最拥挤的时间。

    陆蒙昕瞥眼看了看时间，心想着看来今天早上又要迟到了。

    九点一刻刚过，车流才有松动的迹象。

    他紧跟着前面的车子缓缓移动，出了岔道口，又拐了两个红绿灯，这才逃离拥堵的路段，往市中心的方向驶去。

    陆蒙昕今年二十八岁，来到江城打拼也有五年了。从最初的有了上顿没下顿，到现如今混得还算如鱼得水，期间讨过的好、求过的饶，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初入江城，他和两个同年毕业的大学生一起租住在郊区某间民用房的地下室内。

    五十坪的小房间里摆着三张大床，行李箱和换洗衣服被扔得满地都是，每天起早摸黑地跑任务赶场子，才半年没到就落下了严重的风湿病。

    地下室的环境阴冷潮湿，夏天闷热，冬天寒冷，再加上常年不见太阳，另外两个小伙子只租了三个月就不住了。

    当时陆蒙昕几乎是身无分文，每天赶完场子已经疲惫不堪，回到房间到头就能睡，哪里还有别的心思。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这间地下室租金便宜，他连着租了一整年。

    一年过后，陆蒙昕平淡无澜的生活终于有了起色。

    工作室因他的出色表现，给他加了薪升了职，甚至还不忘给他找了一间环境更好、距离工作室更近的“体制内”的房子。

    那是正式员工才享有的待遇，作为他这个才工作了一年的新人来说，无异于是天上掉了大馅饼砸在他头上。

    陆蒙昕接到消息的第一天，并没有多么开心，他知道，这些都是由自己的努力和汗水换来的，他问心无愧。

    之后的两年中，陆蒙昕更加拼命工作。拿到年终奖的那天，他去了当地最好的数码城，换了一架像素更清、价格更贵的仪器设备。

    好日子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自那之后，陆蒙昕一路披荆斩棘，手头拿到的消息和资源更加多了，拍到的爆料也更具有真实性。

    在狗仔圈内，陆蒙昕的名字开始时常被人提及，当然，鲜花与荣誉随之而来的途中，骂声和嘲讽声也必不可少。

    无论是明星嫩模还是天王影后，听到陆蒙昕这三个字，脸上不免流露出一丝轻蔑之意，带着戏谑的口吻评论他：“哦……就是那个‘知名狗仔’啊……”

    人们喜欢这么贬损他，陆蒙昕也就受着——他似乎还挺享受人们对他的贬损。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陆蒙昕缓缓停稳车子，对着后视镜检查了一番。

    今天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即便大清早出门被雨淋了一身，经过之前的一番拥堵之后，身上的湿意也已经被空调吹干了。

    陆蒙昕整理完毕，打开车门走了下来，还不等探出身，便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他：“蒙哥——”

    陆蒙昕眉头微蹙，心里一沉，转过身，来人正是那位与他有过“生死之交”的陈飞。

    “蒙哥，你可算是来了。”陈飞走近，面露急色，和陆蒙昕打了个照面，大口大口地喘气，间歇道：“早上、早上老大找我谈话了……”

    陆蒙昕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仍是云淡风轻的，他把另一条腿也跨了下来，转而问道：“谈什么了？看你急的，有点眼力劲没有……”

    陈飞满面通红地想要解释，正欲开口，便听到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哎呀……这不是咱们的知名狗仔吗？我看看，啧啧啧……这脚是怎么了啊，怎么成这模样了？”

    陆蒙昕垂下眸子，片刻缓缓抬起眼皮子看向他，来人名叫周正，为人却不见得怎么周正。

    他比陆蒙昕早两年进工作室，按资历算，可以说是陆蒙昕的前辈了。可是这个周正，为人胆小怕事，干活又怕脏怕累，但凡涉及到跑长途熬夜的任务，他统统不接。

    这样的行径十分为工作室内其他同事诟病，可是无奈人家上头有人，听说靠山还硬得狠，连老大都不敢动他。

    陆蒙昕这几年混得越风生水起，周正看着心里不痛快，明里暗里不知道给他下了多少绊子，像今天这样当面冷嘲热讽的已经是家常便饭，陆蒙昕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当下，陆蒙昕冷着一张脸，似笑非笑地应他：“回家路上不小心踩到狗屎崴了脚，流年不利……周老师，给你个忠告，可千万别学我，两眼没认清，着了狗屎的道。”话毕，也不等周正的反应，点头示意一旁的陈飞，“咱们走，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周正当即愣在原地，一张脸又红又白，等到人走远了，才反应过来陆蒙昕是在拐着弯骂自己。他狠狠地“呸”了一声，怒斥道：“我倒要瞧瞧，你还能风光几时！”

    陆蒙昕和陈飞前脚刚走进办公室，后脚就有人跑来叫住他。

    小伙子脸生，但是陆蒙昕却认出了他，是前些日子刚进公司的实习生。

    “陆老师，老大刚才找你，让你去他办公室。”

    陆蒙昕听罢一颗心越发沉得没底，看了一眼陈飞，陈飞的脸色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陆蒙昕约莫能够猜到老大找自己为的是什么事。

    当下，他出言安慰一旁的陈飞，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你先回去，我来和老大说，万事都好商量嘛。”

    陈飞眼眶微红，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感激地注视着他，直到陆蒙昕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转角处。

    陆蒙昕站在办公室门口，轻舒了两口气，平稳下情绪，继而伸手叩响了门板。

    半晌，门内有人回应，声音沉稳从容，“请进——”

    陆蒙昕先是露出一个脑袋，看到办公室里只坐了一个人，心也定了，推开门扬声道：“老大，你找我？”

    陆蒙昕口中的这个老大，名叫何明勤，年逾四十，保养得宜，一张白净的面孔叫人看不出年岁，许多人初次见面甚至以为他才三十出头。

    何明勤一手创办了这间工作室，带出了一批知名的狗仔团队。时至今日，在娱乐圈内，他也算得上是半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了。

    想当年，陆蒙昕初来工作室时，也是何明勤带着手下的一批老人，亲自点拨他，提拔他，给他机会，让他慢慢地成为今天人们口中的“知名狗仔”。

    对此，何明勤有感于自己慧眼识珠的本领，暗地里也不免得意，陆蒙昕如今之所以能够这么拼命，无非是用另一种方式感谢他的“栽培”罢了。

    见到来人，何明勤放下手中的工作，扬起下巴示意他，“来，坐。”

    陆蒙昕自知理亏，当下也不退却，听话地乖乖坐下。

    “上周我让你跟的那个任务怎么样了？”何明勤带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透过镜片，一双机警眸子从头到脚地打量着陆蒙昕，似笑非笑地问他。

    陆蒙昕暗叫不妙，却也不敢在何明勤面前耍花样，老实回答：“搞砸了。”

    何明勤听了哈哈大笑，笑声爽朗清脆，陆蒙昕听到他这一笑，当即愣怔了，搞不懂老大这唱的是哪一出。

    只片刻，何明勤收了笑，取而代之的却是阴鸷的面孔，带着一丝寒意的眼神，紧盯着他瞧，“我看……不止是搞砸了这么简单？”

    陆蒙昕犹如被人当头敲了一棍，懵了半秒，回过神，喉咙发紧，“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明勤伸手拿过书桌前的茶杯，就在陆蒙昕以为他要对着自己砸过来时，对方不疾不徐的打开杯盖，吹了口气，端着杯子喝了口茶，末了还不忘把澄到嘴边的茶根“呸”地一声喷回杯底。

    “小陆啊……我没记错的话，你来我们工作室也有五年了？”何明勤轻声发问道。

    陆蒙昕感觉到自己背上一层冷汗，胸腔里心脏砰砰直跳，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回答：“是五年零三个月。”

    何明勤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那好，我问你，来了这么久，你自己数过没有，这五年来……你邀了多少功，又犯了多少错？”

    陆蒙昕吞咽了一下口水没出声，他猜不透何明勤打什么算盘，更不敢妄自揣测他的意图。

    “我来告诉你。”何明勤自顾自道：“算上上一周的任务，你在咱们工作室，总共拿了37次头条，其中有18桩大新闻，3桩爆料，犯了29次错，有8次都是因为你的疏忽导致一手资源被别家工作室截断，还有13次低级错误，也是因为你的盲目自信，工作室替你背了黑锅……小陆，这大大小小的功过，你都记得？”

    陆蒙昕显然没想到老大会把自己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他没有应声，眼下不说话就是最好的回答。

    何明勤了解他，心知这会儿陆蒙昕也不敢开口替自己辩驳，随即正色道：“我知道……你们底下跑任务的人，都爱讲一个词——‘功过相抵’，我觉得……也不是不行……”他顿了顿，眼神重新审视着身前的人。

    陆蒙昕被他看得竖起一身汗毛，继而便听他道：“只不过……”

    他的话还未说完，办公室内的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两人皆是一怔，何明勤看了看陆蒙昕，看得出来他很紧张，坐在位置上，脊背僵硬，笑容惨淡，一脑门的冷汗，以及无意识间蜷缩成拳的手。

    而陆蒙昕这一头，他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听着老大的一番教导，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知道自己笑总是没有错的。

    就在前一秒，他听到了何明勤戛然而止的那个“只不过”。

    陆蒙昕心底有不好的预感，紧了紧拳头，生怕下一秒就有坏事要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的份额已经更新完毕，下周见。

    祝看文愉快~(づ￣ 3￣)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