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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芙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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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羽发现自己现在纯粹就是个阿妈,整天想把眼睛贴在谢怀身上,奈何那个比他还能作死的玩意一般不怎么窝在帐中,喜欢满世界跑着指点江山,等闲不好找。

    他有小半个时辰没见谢怀,就觉得心里发慌,虽然找谢怀也没什么事儿,他本来是去找自己的兵的。

    宿羽挥鞭转了个方向,继续找人去了。

    谁也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也没什么前例可循,只能兵分三路,一路负隅顽抗死守城墙,一路盯紧主力一味猛攻,另一路则盯着北济的粮草、兵马、主帐放冷箭,意图移转视线。

    可用之人不多,燕于飞熟悉金陵防务,就带第一路;李昙熟悉北济人的惯茬,就带第二路;宿羽则是谢怀钦点的“伊母亲的蔫儿坏”,不负众望地带第三路。

    不管是哪一路都不轻松,尤其是当己方士气郁卒兵马消沉、而敌方补给、后援源源不断地增加的时候,这仗打得就像自己给自己下凌迟的刀片。

    十多天下来,宿羽耗得刀都快背不动了,他从来没像这样盼着自己赶紧输赶紧死,反正是迟早的事。

    李昙从弓箭雨里一错眼,见宿羽居然是一个人在场中窜来窜去,立即拍马追了过来,“你找怀王干嘛?你兵呢?”

    宿羽的颧骨上被刀刃擦了出一道血口,血珠子掉下来,他被冻得没知觉,鼻子也不通,还以为是汗,信手一抹,抹了满脸,烦躁道:“死绝了啊。”

    李昙噎了一口,随即吼道:“那你一个人窜什么窜?!不知道会死人啊?!鼻涕乎乎的屁都闻不着还他娘瞎跑乱窜——”

    北济人的狼子野心相当肥沃,除了各式淬毒铁箭之外,还别出心裁地弄了不少毒水来,装在黄铜小瓶里,码了满满一车。所幸这辆车被宿羽劫了,所幸金陵城中各条河流都在北济人尚且摸不着的地方,不然眼看着金陵就要玩儿蛋。

    宿羽觉得这些东西怎么处理都不干净,愁眉紧锁地想了半天,最后也没想出办法来,只能偷了一小罐回去让谢怀拿主意。

    谢怀有点十年怕井绳的意思,一抬手,拎狗崽子似的把宿羽扯开八丈远。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过了好半天才下令:“都拉回来,就地掩埋,留个记号,知会林颁洛一声,来日处理。”

    掩埋还不够,北济的补给源源不断,想必毒水也不断。

    谢怀回帐中绕了一圈喝了口茶,又出来下了道命令:所有人见烟就躲,水更是不许乱喝,所有入口的东西只能来自金陵城中。禁止单独行动,两两结伴,不许脱队。

    也就李昙讲规矩还听他的,大部分天高地阔野惯了的陇青二军压根就没当回事,看来宿羽也是那么个缺心眼的货。

    缺心眼货吸了吸鼻涕,继续说:“我还有几个兵没死绝,但是也丢了。”

    李昙召过手下来,“那刀疤脸小结巴也丢了。你看着这,我跟宿小将军走一趟。”

    宿羽奇道:“小结巴不是燕于飞的副校尉么,用你管?”

    李昙没好气地吼了他一嗓子:“人家副校尉不是牛逼么,一天给我传五十道令顺便骂我五十顿,我他妈能说什么啊?!”

    ……够惨的,李昙真是够惨的。

    宿羽纵马就走,一边嘱咐:“你留神看着点。不然我手下的人就真的死绝了。”

    官道之上人来人往,尽是流散奔逃的难民。

    马蹄踏过路面,北面倏然钻起一阵尖锐的惨叫声,一缕烟腾地飘起,颜色青蓝得近乎刺眼。有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捏着自己的喉咙,慌乱跑了过来,腿弯忽然一软,抱住马腿,嘶声道:“军爷救我!”

    战马受惊正要扬蹄,宿羽猛地翻身下马,把那孕妇生生扯了下来,“你——”

    只见女人转回头来,他下半句话愣是没能出口。

    她肌肤白皙,喉咙硬是被自己的手指抠出了一个大洞,大约是十分难忍痛苦。此时她手上脸上的皮下经络都被毒烧成了血红,眼底也是猩红一片。

    一句话的瞬息之间,那点血红倏地烧成了绛紫。随即杏核眼底光色一闪,倏地隐没而去,就像过云雨一样转瞬没了踪迹。

    宿羽怔怔的,手里还握着她的手腕。体温仍旧滚烫,但脉息就在那一瞬停住了。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活生生地被体内的毒水烧死了。

    那缕青烟犹在上升扩散,波及了更多百姓。宿羽觉得喉咙一堵,猛地捏起拳头,随即起身要向前冲去。

    有人突然一把拽住了他,声音苍老喑哑,“等等。”

    谢鸾前脚走进了中军帐,燕于飞后脚也要跟着,被燕燕两指捏住了后领子,“你要干嘛?”

    燕于飞一头雾水,指了指里面,“……”

    燕燕对亲哥的脑子很怀疑,摇了摇头,“你别去了,你就在这蹲会。”

    燕于飞觉得当初不该把亲妹妹交给谢怀养,燕燕被养得脾气和架子都有点大,自己在妹妹面前完全是个二傻子,但也早就习惯了。他往墙上一靠,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

    眉心一凉,少女小小柔柔的指肚覆了上去,轻轻揉开了那道川字一样的皱纹。

    燕于飞终于问:“你们来做什么?”

    燕燕轻声说:“不能这样下去了。”

    帐中煨着炭火,灯却不大亮,谢怀正在案前站着写东西。他胡乱披着件衣裳,厚实布料掩不住犀利曲线,谢鸾第一眼就发觉他又瘦了一大圈,大概是在陇州没熬住。

    不过再怎么样疲惫,谢怀也都习惯着站在案前写写画画,总之没半点斯文气。

    谢鸾刚才推门走进来,他像是全没听见似的,头都没回。

    谢鸾只好叫了一声:“大哥。”

    谢怀微微点一下头,示意自己听见了,笔下没停,又画了几笔,才说:“来。”

    谢鸾以为他又要给自己看新画的布防图,于是快步走上前去,右手替他按住了乱卷的纸页,突然睁大了眼睛。

    那纸上压根不是什么防务地形,而是满满一纸人名。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开头是阵亡的将士名单,被他夹带私货地掺进了一个马沙一个刘霖,后面是活着的人,从郭单皮到韦明安,再到宿羽李昙燕于飞,都是头顶着“怀王”二字的鹰骁之士。

    谢怀写完最后一笔,轻轻出了口气,“拿好。”

    这是要托付身后事的阵势。谢鸾喉咙一哽,“大哥,这是做什么?”

    谢怀有些好笑地在废纸上磨了磨笔尖,“还能做什么?递个帖子自陈心迹由他们发落不就完了?”他点了点纸页,“就这一件事,既然你上赶着找事,你替我办。”

    谢鸾攥着那张纸,胸口越来越酸。

    怀王一倒,这些人都要一一清算。活的人背恶名,死的人翻公案。

    他征战多年,赢北济、收六城、征服部族、重振虎贲,捧心沥血加上无畏自信,一切旅程都绸缪微雨却最终成行,一生不可谓不风光嚣张。

    他大哥大概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也从没想过自己要拉着这么多人陪葬。

    但谢怀天生就是个暴虐的种子,从没把人命情义之类的东西看得太重,那些年轻人从跟了他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谢鸾有些朦胧地想,易地而处,如果是他曾有幸追随一个有希望终结百年丧乱的将领,就算死去,都算光彩。但凭什么偌大的大周,连个干干净净的战场都给不了?

    谢怀继续说:“救得了便救,救不了便罢了。你外公用得动虎贲军,但是还不够,想想别的法子,看看袁家的高唐军能不能调过来守城。袁境之——就是袁家那个老六——她对朝廷不满,但也没什么大的过错,等老头子一撒手,你做了皇帝,别再逼忠臣——”

    谢鸾突然大声说:“我不做!”

    他眼眶又酸又热,但早就忘了丢脸了,抬起袖子来乱七八糟地自己抹了一通,又重复了一遍,“……二皇兄说得对,什么破皇帝,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个小兵痛快。我不做!”

    谢鸾叼着蝴蝶酥喝着酸梅饮畅想了很多年“等我当上皇帝了一定要如何如何”,譬如要“河清海晏”、要“老有所养”、要“耕者有田”、要“诗者可歌”,但他千辛万苦地当了一天的太子,单是做“请兵卫民”这一件事,就已经累得话都说不出了。

    掰指头算算,谢怀被一堆大事砸了脑袋的时候也就是他这个年纪,但他完全想象不出来谢怀是怎么硬着头皮在铁血熔炉里站到如今的——换成是他,大概只想躲进被窝里哭个天昏地暗。

    他在说谎,他还是想当皇帝,但一座金陵压在肩上,活生生能把人压垮,遑论一个国家。

    这少年生平第一次承认了自己的“无能”和“不如”,以及“担不起”。

    不过他也有那么一点祖传的磊落,担不起就不担了,找副羽翼暖暖脑袋,总好过担着一肩膀精贵瓷器摔个狗啃泥。

    在城里搬风弄雨的谢疆是什么货色,谢怀心里很清楚,那向来是个豆腐嘴刀子心的白眼怪,一张嘴就死样怪气,好话被他一嚼,方向倒是没毛病,只是全都变了味,专能给人添堵。

    谢怀一时没想象出来那只白眼怪又怎么作妖吓小孩了,诧然后退了一步,后腰靠住了桌沿,“……你不做谁做?”

    谢鸾看脸还是个半大孩子,却带着点祖传的天生威仪,在外头相当唬人,但在他大哥面前完全不要脸,已经哭得脑仁儿疼,抽抽噎噎道:“谁爱做谁做,反正我不做。你不是想做吗?你做!”

    这一把穷途末路束手就擒看似玩得挺潇洒,但谢怀已经酝酿了好几天,正算计着怎么拿进宫去膈应膈应那帮为虎作伥的酸腐文人,结果被谢鸾这么一口“我就是要不争气”的大志闪得下了个大腰,当即有点傻眼——不就是个随手写着玩的名单,竟然有这种逼宫奇效!

    早知如此,他就写一千打,满大街发,不哭不是金陵人。

    放眼皇室,也就是谢疆从小就把白眼顶在脑袋上满世界晃,昭告天下“我嫌你们麻烦,我看你们谁都讨厌,我不替你们操闲心,我不当你们的皇帝”。

    可惜除了谢疆,别人都没这个狗不理猫不爱的觉悟。谢鸾从小就被养得心比天高,现在又被摔进谷底,想必滋味比较销魂。

    但说到底,谢鸾想不想当皇帝,这事也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的。小孩子胳膊拗不过大腿,该当的总得当。

    谢怀傻眼了足足小半刻,才苦笑了一下,“你以为这事你说了算吗?”

    谢鸾恶狠狠地擦眼泪,“不算!我说什么都不算!反正你不许交这玩意进去!”

    谢怀其实只是喝了点小酒,随手一写,一落笔就被自己气笑了——他没什么高风亮节的觉悟,反正半辈子都是困兽犹斗,看样子还会斗到最后。要他把自己交出去由人发落,还不如他自己站在城墙根下一抹脖子来得容易。

    他老实坦白:“我写着玩的。你别交了,还给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

    谢鸾:……我可真是mua

    (修仙的我真是仙气飘飘格外美貌呢)(砸镜子,我不管我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四点半睡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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