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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133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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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噬修士自身。

    当年一群妖族闯入神宫空间,为的便是长天神君遗留的种种宝物,正是贪念膨胀之时,反噬之力自然巨大。

    待到冲昕和竹生到来,这两人皆是为长天神君而来,又都是胸怀坦荡的磊落之人。那雷云在他们头顶盘桓许久,竟汲取不到什么能量。这道禁制不需要冲昕和竹生出手,便自己解了。

    冲昕忽然走入那灰烬中,俯身自黑色的粉末中捡起一块核桃大的石头。

    他摊开手掌,那石头在他手心滴溜溜的转动,外层石皮渐渐碎成粉屑剥离,露出里面一颗蓝色的宝石。冲昕捏住那宝石迎着阳光举起,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了美丽的光芒。

    冲昕嘴角翘起,递给竹生。他不说这是什么,却道:“你们女修喜欢的,拿去做首饰。”

    竹生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宝石,顺手接过,拿到手里,便知不对。那小小宝石中蕴含的灵力,竟不下于她的修为!

    竹生微讶道:“这是什么?”

    冲昕这才道:“妖族的内丹。没什么用。”

    竹生的眼神儿中写着不信。她回到九寰大陆后,已经恶补了许多常识。妖族的内丹于修士来讲,乃是大补。书中没写修妖是怎么处置内丹的,却写了人修可以直接吸收,虽不能全部继承对方的修为,却也可令自己的修为涨上一截。这内丹的正常吸收方式,跟吸收灵石里的灵力差不多。但在有些特殊情况下,比如争斗中,有些不讲究的修士,甚至直接用嘴吞食入腹,回头再慢慢修炼吸收。

    冲昕微微一笑,道:“真的没什么用了。时间太久,已经晶化,不能吸收提高修为了。不过里面灵力精纯,比最上品的灵石都更好。做成首饰也好看,带在身上以防万一也可以,都行。”

    他这样说,竹生就把那颗妖晶收了起来,道:“谢了。”

    冲昕道:“本也不是我的。”

    但他却肯让给她。她自称是杨五之女,却终究不是杨五本人。他不仅从青君爪下救了她,这一路上,对她也实在太照顾了些。竹生觉得,她现在得到的待遇甚至超过了昔日炼阳峰上的杨五。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杨五是凡人,她的需求都太过容易满足。

    竹生与狐狸过了一回合,明了了自己的弱小。等她出去,说不定狐狸还会守在外面等着杀她。冲昕救了她一次,未必还能救她第二次。

    不说他与狐狸之间的前世渊源,便是现在,竹生的眼睛也没瞎,完全看得出来狐狸对他的亲昵。

    竹生现在很需要变强。所以他教她,她学,他赠刀给她,她收。她向来务实,不来虚的,对她有助益的,她不会拒绝。

    只是她也向来信奉,一切的得到都与付出对等。他今日给她的种种帮助,只要她还能在狐狸爪下活下来,迟早都要酬谢他。

    冲昕已经踏上飞剑,转身对她伸出手。

    竹生看着他背影,心中忽然微动。

    那日在小城中,她去围观。听说是高阶修士发现城主一族采阴补阳祸害了许多凡女,故怒而杀之。那时青君忽然现身,竹生憎其甚深,转身而去。

    现在回想起来……

    竹生踩上飞剑,抓住冲昕腰侧衣襟,望着前面高大颀长的背影。

    当日那青衫磊落的背影,可不就是他吗?

    冲冠一怒,为……凡女吗?

    182

    他们很快又发现了第二具妖族的遗体。当年能同熊君一道闯入神宫的, 都是强悍的大妖, 自然便又找到一枚妖晶。

    这一次, 竹生却坚决不肯再要了。“我已经有了一枚。”她道。

    冲昕也不强求, 自行收起了那妖晶。如他猜测的那样, 后面他们又发现了数具遗体,找到了好几枚妖晶。冲昕便要和竹生平分, 竹生倒是能接受平分,遂与他一人一半。

    见她接受了,冲昕才终于告诉她道:“妖晶强于灵石之处, 在于灵石中的灵力消耗尽了, 便废弃无用了。妖晶中的灵力消耗了,却能在一段时间之后自行恢复。”

    这等于是取之不竭, 用之不尽的能源。他说的轻描淡写,竹生却能领悟这其中的巨大差别。

    不由看了他一眼。

    冲昕神色安然,道:“继续赶路。”

    冲昕的修为亦受到空间压制,飞行的速度没有正常状态下那么快,但比起两人“步行”还是快得多了。巨石平原禁制已破,一路并无阻碍。他们不到一个月便看到大地之上的巨石逐渐消失, 荒凉地面渐渐被绿色覆盖。

    这日午后, 冲昕在空中陡然来了一个急刹车。竹生猝不及防在他背上撞了一下, 稳住身形, 她屈指弹出一道灵力。她的灵力射入前方,砰的爆开了。

    天空中又有限制飞行的禁制。

    “下去。”她道。“看看这次是什么。”

    冲昕“嗯”了一声,定了定心神, 御着飞剑下降。

    绿草没及膝盖。

    草原之上,他们先是遇到了成群的风狸,在风中来去无踪,喷出的每一道气流都锋利无比。后又遇到了噬金飞蚁群,铺天盖地的过去,什么都能吞噬,只留下累累白骨。后面诸如剧毒的赤火蝎、暴戾的裂地甲,已不用一一赘述。

    他们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便穿过了巨石平原,却在草原上耗了十个月。

    竹生剥皮去骨,割肉抽筋,已经成了熟手。她的空间中很是攒下了不少风狸的风囊,噬金飞蚁的壳,赤火蝎的尾和裂地甲的甲与爪。这些或可入药,或可炼器,都是能卖灵石的好东西。

    他们最后击退了沙猡兽群,远远看到前方似有小山隆起的时候,还以为就要走出草原了。一直追逐着他们的沙猡兽群却突然止住了脚步,数不清的沙猡兽烦躁的原地转圈,冲他们嘶吼,却再不敢追击,仿佛前方有什么可怕的事物。

    冲昕和竹生停下来,转身望着身后景象,都蹙起了眉。

    “小心。”冲昕道。

    竹生把刀握得更紧。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能让这一群狂暴的沙猡兽不敢上前,表明前方必有更可怕的事物。

    就在此时,竹生的身形忍不住晃了一下。并非她没站稳,而是脚下的大地忽然晃动。沙猡兽忽然安静了一瞬,而后仿佛听到命令一般集体转身,不要命似的的奔逃,转眼间便只留下漫天烟尘,无影无踪了。

    大地再次震动。

    冲昕和竹生转过身。刚才他们远远看到的“小山”正在缓缓移动,每移动一下,大地便震动一下。

    冲昕和竹生握紧刀剑,屏住呼吸。

    那小山缓缓移动,震得漫天尘土飞扬。待小山停住,烟尘渐渐落下,冲昕和竹生终于看清。小山的确是山,只是山下却有一只虎。

    巨虎驮着小山,口中叼着巨蛇。土黄的眼睛盯着面前小小的两个人类。

    冲昕没动,但他的身体绷紧了。竹生与他并肩战斗了快两年,第一次感受到他这么紧绷。

    “疆良。”他轻轻的道。

    竹生听到这个名字,觉得有印象。她回想起来这是在书中看到过的,背驮山,口衔蛇,虎面人身的凶兽。只是这巨虎却全然是虎形。

    正想着,巨虎的鼻孔中突然喷出腥臭的鼻息,地上扬起了两股烟尘。而后疆良张开了嘴,它嘴中衔着的巨蟒轰然坠地。

    看似半死不活又蠢笨的巨蟒一落地,立刻成了草海中的霸者。

    那蟒蛇走着折形路线,却快如闪电,转瞬即至。竹生与冲昕已在战斗中生出了默契,两人瞬间向两边弹射出去,躲过了巨蟒的血盆大口。蟒蛇一口腥气喷出,粗壮的身体竟拐了个直角,朝着竹生追去。

    冲昕身形一顿,便折了方向,如箭一般射了过去,顷刻间追上了巨蟒。克己剑挥下,却只在巨蟒背上留下一道青色痕迹。与此同时,“当”的一声,碧刃刀挡住了巨蟒血口中的一颗獠牙,竹生借力后撤。

    巨蟒背上虽未受伤,却受了痛,它扭头朝冲昕喷了一口腥气,依然转头追着竹生而去。

    冲昕心中微凛。

    竹生身法诡魅,巨蟒却总能在她出现的瞬间锁定她。绿刃劈下,都没能在蛇身上留下痕迹。

    瞬移间,冲昕已与她汇合。

    “外皮不可破!”他道。

    “从里面!”竹生道。“我来诱敌!”

    竹生身形一晃,先行消失。冲昕眉眼不动,他知道,她能行。

    竹生的身形出现在巨蟒身后,碧刃刀绿芒暴涨,螺旋形疾射出去,自尾尖绕上了蟒身,竟是以蛇形缠住了巨蟒用力后拖。

    巨蟒头颈陡然折回,血口便咬向竹生。竹生不退,蜷起身体蹲了下去。巨蟒血口自上而下,砰的一声与地面相撞,激得泥土砂石四溅。

    而后巨蟒忽然仰头,那张开的巨口竟不能再合拢。

    竹生躺在巨蟒下颚上,左手抱住了它一颗獠牙,右手紧握碧刃,刀尖向上,抵住了巨蟒上颚,使它不能闭上嘴巴。

    克己剑瞬息而至,自那张开的口中射入了蟒腹!竹生同时收刀,翻出了那腥臭无比的血口。

    巨蟒外皮坚硬,腹中内脏却是柔软血肉。克己剑能在巨石上都瞬息钻出石洞来,何况这些内脏。巨蟒在地上翻滚挣扎,粗壮的身体抽得地面泥土飞溅,抽出了一个个巨坑,终于最后躺在坑底一动不动。

    冲昕并指回收,巨蟒三角形的头颅动了动,血口被顶开,克己剑回到了他手中。

    这一切都只是前奏而已,巨蟒不过疆良伴生之物,如同小鸟之于鳄鱼。整个过程,疆良都静静旁观,背上驮着小山,纹丝不动。

    巨蟒死得全尸,他外皮坚硬,连冲昕的剑气都砍不破。那皮却忽然节节寸断,碎裂成渣,渣又成灰。几息间,整条巨蟒化作了灰烬。

    疆良吸了一口气。那些灰烬便随风飘起,都被疆良吸入了巨大的鼻孔中。仿佛嗑了药一般,疆良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它的前爪,忽然离开了地面。

    背上的小山滑落到了地上。地面震动,震裂出的地缝一直延伸到了冲昕和竹生的脚下。

    尘土中,一个身形立了起来。

    腰腹之下,依然是白虎皮毛,腰腹之上,却不见了皮毛,胸膛手臂,都如人一般,只颈子上一颗巨大头颅,还是虎形。正是书中所描述的虎面人身的凶兽疆良。

    疆良土黄色的眼珠向下翻转,看了看地上两个身形细小的人类。它忽然张开嘴,巨吼声中,喷出了一阵令人欲呕的腥风。

    竹生双脚被吹离地面的瞬间,不假思索的向冲昕伸出了手。冲昕反应极快的也伸出了手。两人互相握住了对方的手腕,一刀一剑,齐齐插入土中,互相借力,才固住了身形。

    腥风止住,疆良瞪着他们。

    两人睁开眼,望着前方巨大的身躯,那威压弥漫过来,令人感到恐惧,也令人感到兴奋。

    “有胜算吗?”竹生问。

    “未曾一试,如何知道。”冲昕道,“怕吗?”

    他转头看她,却发现她抬头盯着那凶兽,微微发抖。

    “怕啊。”竹生笑道,“怕得发抖。”

    是怕吗?分明那兴奋之意,激得碧刃这柄老刀都泛出了绿光,战意四涌。冲昕望着她,眼睛不眨。

    当年在炼阳峰上,冲昕是绝想不到有一天,会和她并肩而战。在他的想法里,他的她是柔软的,是要被他拥在怀中,小心疼爱,细致保护的。

    这一路行来,一路并肩,才知道都是错的。

    他对她的了解与认知,何其浅薄。

    见过她的柔,却不曾见过她的韧,见过她的隐忍,却不曾见过她的刚烈,见过她温柔的浅笑,却不曾碰触过她心底的沧桑。

    他记忆中那个,是杨五。

    身畔这个战意昂扬的女人,却是竹生。

    疆良暴吼一声,威压陡然暴涨。它一步跨出,大地震动。

    竹生带着笑,拔出了碧刃。

    不算青君,这是她修行以来遇到过的最强的威压。她修为被压制得极低,连御器都不行。面对这样的威压,她本该恐惧。

    可竹生却充满了期待。

    来,战!

    她想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变强是为了什么,长生又是为了什么。

    大道前方,还有多少强者横亘?大道的终点,她是否能走到最后?

    她的道啊,到底是什么。

    183

    冲昕也拔出了自己的剑。克己剑脱手飞去, 更快过了竹生, 直奔疆良。

    竹生看了眼那柄剑。

    这就是冲昕。他不会阻她, 却也不会让她走在前面去直面连他也不清楚的危险。探路的事, 他会先做。

    竹生心中轻叹, 拿这个年轻男人……实在没有办法。

    冲昕的剑直刺疆良胸口,疆良双臂交叠护住前胸, 克己剑便不能寸进。疆良一声沉喝,双臂猛的挥开,克己剑旋转着倒飞出去。

    竹生看在眼里, 她人已经疾驰到疆良身前, 身高尚不及疆良膝盖。连冲昕的剑正面强攻都不行,竹生便也不讲究, 她碧刃挥出,便向疆良脚踝斩去。战场上,能克敌才是实在的。

    冲昕亦作如是想。他已经握住了剑,流星一样向疆良飞去,直奔虎头上一对土黄色的眼睛。

    疆良身躯巨大,反应却极其迅敏。他只是抬起手臂护住双目, 却已经提起脚, 向竹生猛踩下去。这一脚下去, 便是一个深坑。竹生一个土遁, 沉入大地。再出现,便在疆良膝头一踩,弹射起来, 碧刃不客气的朝着疆良裆部砍去。任何陆地生物,咽喉、裆部、腋下,都是软处。

    与此同时,冲昕一击不中,已经旋身落在疆良肩膀,克己剑朝疆良脖颈削去。

    疆良回肘,护住了颈侧,另一只大手从胸口向肩头扒去。冲昕不等他大手推过来,已经翻身到巨大虎头的头顶。兔起鹳落间,他还分神注意着下面竹生的情况。

    冲昕攻击上路,疆良只是挡,想将他扒下去。竹生攻击下路,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这凶兽直立起来,看着就是人形,激战中,竹生便漏算了一条尾巴。纵然是人立起来的凶兽,依然还是兽,他的身后还甩着一条尾巴。

    便是凡虎,还有“一扑二咬三甩尾”之说,疆良的尾巴,自然更加厉害。从裆下自后向前抽过来,快得看不清。竹生吃了这人形却有尾的亏,被树干粗的虎尾抽得飞出去。

    冲昕嘴唇紧抿。适才与巨蟒缠斗时,他便有所察觉,现在再看疆良,更是明白——疆良并不攻击他。他若攻击疆良,疆良当然自卫,但自卫并不带有攻击性。和竹生遭遇的攻击一对比,就十分分明了。

    冲昕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两年来,他和竹生一路斩杀,并未出现过这种差别待遇。却不知道为何疆良总是想回避他。

    冲昕脑中心思电转,手下却一刻都没停,克己剑自疆良天灵盖狠狠刺下!

    竹生被抽飞出去,空中一个翻身,碧刃甩出一道螺旋形绿芒,正是适才对巨蟒使过的一招。这一式唤作“珠围翠绕”,配着碧刃的莹莹绿芒,真是再应景不过。

    绿芒缠住了虎尾。随着疆良收回尾巴,竹生荡秋千一般从疆良裆下穿了过去,翻身落在了那尾巴根部,照着那尾臀连接处,不客气的一刀砍下!

    冲昕的剑、竹生的刀,都在锋刃入肉一半的之时便再推进不得。

    疆良怒吼一声,猛的跳起来一个虎扑落地,身上灵力爆冲,冲昕、竹生被震得飞了出去。竹生摔落地上,吐了口血,碧刃脱手。

    冲昕在空中急停,稳住身形。看了眼地上的竹生,再看疆良虎头朝竹生转去,他立刻左手捏决,右手克己剑朝天一指,便使出一式“剑影重重”。克己剑瞬息化出了千百柄小剑,无数小剑飞射过去,围攻疆良,专刺眼、耳、咽部。

    疆良一声吼,复又人立,双手乱抓。但抓到小剑,便捏碎。

    冲昕这一阻拦,竹生便趁机吞下一枚治疗内伤的丹药,又灌了两口琼果汁。一张手,数丈之外的碧刃刀唰的一声回到了她手中。

    遇到这样的强敌,倘是从前的绿刃,早该热血的不行。换作碧刃,却沉默如昔,只是从冷漠变成了冷静。这便是毛头小子和沙场宿将的区别。碧刃,是一柄见过大阵仗的刀。

    竹生转身又加入了战团。

    这两年竹生日日饮用琼果汁。她体内的仙力像是习惯了似的,琼果汁一入腹,仙力便自行运转了起来。

    当此激战时刻,攸关生死,什么前缘因果,什么隐瞒身份,都是浮云!竹生并非不想使用仙力,她是使不出来!

    于森林中,借着幻阵掩护,竹生每日里都练习使用仙力。第一次便成功了,白色螭火覆盖了刀身。竹生当时便欲以幻阵森林中种种小怪试刀,孰料刀还没举起,螭火自灭,仙力自行缩退了。

    那几个月她反复试验,那仙力只不听她使唤,至多不过附着两三息的时间,便会消退。

    当时竹生只是遗憾叹气,当此生死紧要之时,便不免恨得牙痒了。

    冲昕和竹生与疆良缠斗,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此种激战,并不需要很久,每一秒灵力消耗都极大。疆良不比他们之前遇到的种种妖兽,乃是凶兽。激斗起来,一息也不能松懈心神。尤其是竹生。

    疆良对冲昕只守不攻,却全力攻击竹生。竹生灵力消耗极大,甚至无暇喝下琼果汁恢复灵力。

    冲昕看出竹生疲态,断喝道:“用妖晶!”

    光芒一闪,一颗晶亮的宝石出现在竹生左手中。妖晶里灵力极其丰沛,宛如一个灵力库。上品灵石也无法与其相比。

    这本是妖修的妖丹,因为年月太久,已经晶化,无法再被修士直接吸收提升修为——至少冲昕是这么说的。但竹生和冲昕都有着各自的误区。

    竹生觉得,冲昕所掌握和教导她的知识、常识,都是可靠的,但她没有意识到,冲昕所说的“修士”其实仅指人族修士。人、妖两族友好结盟才不过二十多年的事,在这之前,隔阂了近万年!彼此间,已经有太多的不了解和讹传。

    而冲昕则根本不知道,竹生修的根本不是人族修炼的功法。从这个角度讲,她是否算是人修都还有待商榷。

    她取出妖晶本是为了吸收灵力,补充体能。孰知,她灵力才一运转,与妖晶沟通,祖窍中的那一颗内丹突然飞速旋转了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无上的美味!

    妖晶中的灵力没有提取出来,那颗妖晶反而像雪融一般,融进了竹生的手心里!竹生只觉一股充沛至极的灵力自手掌心直冲气海、祖窍!轰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紧跟着身上剧痛!

    冲昕瞳孔骤缩!

    冲昕叫竹生用妖晶补充灵力,不想竹生却突然失神。竹生本来身法诡魅,这一失神间身形凝滞,便被疆良一拳击飞了出去。

    疆良也是意外。这凶兽亦没有想到那人类雌性会突然僵滞,它若早知,便不会以拳击打,而是直接将她捉住,放入口中嚼碎了。

    疆良虽然有人形,本质上还是兽,它一个虎扑,一张獠牙尖利的血盆大口便大大张开,朝竹生咬去!那一口锋利的牙齿,若是咬中,竹生瞬间便要粉身碎骨!

    此竹生性命攸关生死存亡之际,冲昕脑中除了救她再没有一丝旁的念头。

    丹田气海中,如同白胖婴儿般的元婴陡然睁开眼,张开手。与之呼应,克己剑震了一下,发出一声嗡鸣。

    随着这嗡鸣之声,冲昕奇异的感觉到,神宫……醒了。

    但冲昕不在乎神宫,冲昕只在乎竹生。

    神宫醒来的同时,自克己剑上传来一缕波动,这缕波动顺着冲昕握剑的右手,传遍了全身。一道枷锁,轰然碎裂!两年来一直压制这他修为的禁制,瞬间粉碎。

    威压和剑意瞬间暴涨。冲昕在这一瞬,恢复了自己真实的修为!

    寂杀的剑意冲向疆良,救援竹生!

    但竹生,并不需要他救。

    竹生的内丹强行将妖晶收入体内,妖力冲击了竹生的气海,导致她片刻的僵滞,被疆良一拳击飞。

    竹生摔落在百丈之外,骨骼碎裂,内脏重伤。碧刃早脱手不见。

    当此生死存亡之际,她体内的仙力终于动了起来!仙力所到之处,骨骼收拢,脏器修复。

    和冲昕一样,一直以来压制她修为的那道禁制,也在仙力的冲击下碎裂。枷锁陡然卸下,竹生觉得身体充满了力量,那力量叫嚣着要爆发!

    两年来,竹生日日饮用琼果汁,在杀伐中修炼不辍。她和冲昕都知道,她的修为在飞速的提升。但因为那道压制修为的禁制,使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修为到底提升了多少。

    此时此刻,祖窍里,内丹大放光明,身体里,充满了力量。在这样危急的关头,竹生竟控制不住的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但疆良瞬息便扑杀过来,血盆大口张开,便要咬碎竹生。竹生若是才感受到了力量的美妙,便要葬身虎口,那可真是造化弄人。

    就在这时,冲昕手中克己剑震动,神宫醒来。疆良,也如刚才的竹生一般,有了一瞬的僵滞。

    这短短的一瞬便够了。

    竹生右手一握一张,飞落在几十丈外的碧刃化作一道流光,便回到了她手中。竹生撑地而起,仙力迸发,白色的火焰覆盖了碧色刀身。

    竹生一脚踏出,泥土飞溅,人已疾射而起,迎着疆良的血口而上。

    这一刀自下而上,故称撩。

    自口鼻,入脑髓,破头骨。势如破竹,流畅无阻。疆良甚至没有流一滴血。刀锋上覆着的是三昧螭火,净透仙力,人皇之气。疆良的半颗头颅,在这三者融合的力量之下,灰飞烟灭。

    而竹生,以这炽烈的一刀,穿疆良而过。

    睁开眼,视界里是无垠碧空。

    184

    “收了那山!”

    耳边响起冲昕的声音, 竹生不假思索, 便冲那座小山张开手。

    她是杀死了疆良的人, 小山在疆良死时便已经失了主人。竹生神识扑过去, 小山倏地缩小, 化作一道黑影,冲进了她的手中消失不见。

    此时天地间忽起变化。

    天边的远山和宫殿都消失了, 被一场大战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草原也消失了。四周变成了无边无垠的草海,微风吹拂,草浪翻滚。楼台错落轩丽, 气势雍容辉煌的宫殿, 出现在草海中央。

    就和冲昕梦里的情形一样。

    只是在梦中,那些楼台上有美人如云, 倚着栏杆轻笑。草海上连绵不绝是军帐,人来人往,步履铿锵。此时天地间,却静谧得只有风声。

    竹生和冲昕,谁也没在乎那神宫,他们望着彼此。

    竹生一刀冲入碧空, 那刀上覆着白色的火焰。三昧螭火乃是世间至阳的天级火种, 一千年也未必能寻到一朵。冲昕昔年寻到这火种, 于拥有时, 便可称独一无二。

    这独一无二的三昧螭火在竹生体内,成为了她的火。

    她究竟是谁,已经无需多说。

    冲昕提着剑, 落在地面,平静的仰望着她。

    竹生在天上,凝望着地上眉目清朗的青年。

    她落下来,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平静的问:“何时知道的?”

    冲昕垂眸,道:“渡河之后,你悟道时,我用辨魂琉璃瞳看了你的骨龄。”

    “骨根处七道骨轮。第七道虽然尚浅,但……”冲昕抬眸,“你若是她的孩子,至多,只该有六道。”

    竹生当年被逐离长天宗的时候,已经十二岁。十年一道骨轮,哪怕她十三岁就生孩子,所谓的“杨五之女”也不可能有七道骨轮。

    又是这辨魂琉璃瞳啊……当年便是这琉璃瞳,他看出了她身上禁制,结果使她现了真身。今日又是这辨魂琉璃瞳,拆穿了她的谎言。渡河已经是两年前的事,这两年,一路上他的入微照顾,过分体贴,悉心教导,乃至眸中偶尔闪过的温柔……都有了解释。

    竹生一直觉得冲昕看似高冷,实则心性单纯,尤其觉得,他对她……是不会说谎欺骗的。这可真是一叶障目。她忘了,人都是会成长,会变的。

    她扯扯嘴角,提刀转身,朝神宫走去。

    冲昕跨上一步,自后面抱住了她。

    “五儿……”他呢喃。

    这一声“五儿”,已隔了经年。往昔岁月,已不可追忆。

    杨五停下了脚步。颈间感受他的脸颊摩擦,还有微烫的湿意。

    “你遇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冲昕埋在她颈间,低声道,“告诉我。”

    “告诉你,又有什么意义?”竹生平静的道。

    冲昕攥紧了她的衣衫,将她抱得更紧,颤声问:“你如何……能修炼了?”

    这个问题,让竹生沉默了许久。

    她拍开他的手,让他放开手臂,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她看进他的眸底,觉得眼前的人,依然宛如少年。

    竹生向来都喜欢少年的单纯与热情。她也愿意呵护这种属于少年的美好。过去那些年,当她回忆往昔,想起从前那些人那些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恨过。唯独想起他,她总是觉得……恨不起来。

    竹生原不想对冲昕太过冷酷,但冲昕的这个问题,问到了一切的关键点上,问到了她最憎最恨的一段往事。

    竹生知道,冲昕不是长天,但她也知道,冲昕的确是长天神君的转生之人。在所有的过往中,在竹生这一场人生中,冲昕的的确确是无辜的。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把竹生拖入海底几欲将她溺毙的旋涡的中心,就是冲昕。

    “我曾被困妖域一年。”竹生缓缓道,“今日的青君,昔日的南妖王,予我一套功法。我逃到凡人界修炼,才有了今日。”

    今日的青君,昔日的南妖王,有区别吗?

    有。

    青君是在一统妖域之后,才定性成为女身。在那之前,南妖王阴阳不定,可男可女。甚至于几千年来,人族修士一直都认为南妖王和北妖王一样,都是男子之身。

    冲昕觉得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艰难的问道:“南妖王……为何要给你功法修炼?”

    “是啊……”竹生神色平静,也问,“堂堂南妖王,为何会给杨五这样一套功法呢?”

    这个反问,像一记大锤,重重的击在冲昕心口!

    彼时杨五不过一介凡女,身无长物,有什么能让南妖王多看她一眼?

    其实这许多年,冲昕早就做过许多次的心理建设。

    他早就想到过,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貌凡女,离了他的保护,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大陆,极可能遭遇一些不堪之事。他每每做这种假设时,便气血翻涌,心如刀割。

    但,即便是这样,只要她还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到时候,无论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她只要还活着就好!

    然而当有一天,他真的直面她曾经遭遇的不堪时,却体会到气海刺穿,元婴撕裂般的疼痛。

    想到她曾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挣扎、无力、痛苦、遭受凌/辱蹂/躏……他藏在袖中的指尖都疼得发抖。

    所以她再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杨五。她已是修真者竹生。

    冲昕将牙关咬紧,泪水却依然划过脸颊。

    曾经也有一个少年,知道她的过往,痛苦得流泪。那少年最后却和她逆向而行,终死在了她的刀下。

    这些少年迟早会成长成他们该成为的样子,她其实没有能力主导他们的人生和成长方向。

    竹生的手指在袖中动了动,还是忍住了。

    想笑,想叹息,想无奈,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转身。

    忽有银铃般的串串笑声响起。

    竹生和冲昕同时转头。妙丽的少女们提着裙裾,拎着花篮,嬉笑追逐着从两人身边跑过。她们的花篮中都盛着鲜花,还带着露水,芬芳四溢。她们的眉间,都洋溢着幸福和快乐,脚步轻盈得像音符。

    可竹生和冲昕能看出来,她们身上虽没有烟火气,却也没有灵力,都是凡女。

    那些凡女从他们身边跑过,跑上了台阶。最前面少女转身,笑道:“我采的最多!”

    “我采的最美!”有红衫少女笑着超过了她,“走,我们去把最美的花,送给神君。”

    “芷姬,等等我们。”

    美丽的少女们嬉笑着追上。她们一个个踏上台阶,然后如晨雾般消失了身形。

    竹生的目光追随着那些凡女。

    忽然,她的余光中有青色闪动。皮毛闪动着玉色光泽的小狐狸,口中衔着一朵盛放的花朵,跳跃着奔上了台阶,

    竹生瞳孔微缩,她一步踏上台阶,追着小狐狸而去。

    小狐狸消失了,竹生也消失了。

    冲昕瞳孔骤缩,亦一步踏上台阶,同样跟着消失了。

    风拂过草海,绿浪滚滚,空旷而寂静。

    竹生追着小狐狸踏上台阶,却一步踏上了一条普普通通,可容两辆马车并行的硬土路。

    这种路竹生熟悉,她在凡人界走过了太多,是最普通,最常见的官道。大城与大城之间,都是这样的硬土路相连。后来澎国建立,国库充裕,竹生和范深大力推行道路的修缮发展,努力让城和城之间,人和人之间,能更通畅的沟通有无。

    竹生在路上走了一段,前方似有人影。

    她心有所感,慢慢走过去,那人的身形渐渐从迷蒙中显露。发髻严整,颌下蓄着短髭,还在壮年的男子,一身青衫,站在路边望着她微笑。

    布衣遮不住风华。

    “前面的路还长,不如同行?”他微笑。

    竹生的眼中流出笑意,欣然应道:“好。”

    两人便一同上路,并肩而行。

    他们走得不疾不徐,一路畅谈。谈国事,谈民生,谈战争和百姓。也谈家人,谈朋友,谈儿女,谈曾经爱过的或逝去的人。

    不知何时,有孩童的手抓住了她的手。竹生低头看去,有俊秀的男童仰脸望着她,唤道:“母亲,老师。”

    两人都露出笑意,牵住那孩子的手,一同前行。这一路,笑语不断。

    路还很长,男人和孩子却在某处停下脚步。竹生转身看着他们。

    “就到这里。”他说,“你的路太长,我们只能与你同行到此处。”

    他说着,脸上生出了皱纹,乌发泛出了银光,连身体都微微的有些佝偻。

    她的孩子则吹气一般,从孩童长成了壮年男子,对她道:“母亲,走好。”

    她望望男人和孩子,沉默。

    “去。”男人脸上满是褶皱,眼瞳却深邃迷人,“走好,走好每一步,这样,不管在哪一步停下,都没关系。”

    两个人的身后开始出现模模糊糊的人影,那些影子渐渐清晰。

    有受辱却依然坚强的聪慧少女,有濒死不肯放弃的忠厚少年,有在战场上誓死效忠追随的将领,有在深宫中默默守护忠诚的女官,亦有在田垄间遥遥对着她的旗帜祷祝的农人。

    这些人都微笑的看着她。

    “去。”他们说,“走好。”

    竹生抬眸,把她最美的微笑留给他们,然后转身前行。

    前行数步,脚步微顿。但她最终没有回头,一步迈出,走向前方。

    路消失了,人们消失了,她一步踏入了白光中。没有上下左右前后,四面八方,皆是光明。

    有人在耳畔,轻轻的“咦”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发力冲金榜。

    185

    随着这声“咦”, 竹生听到一片莺声燕语。

    眼睛不过眨了一下, 就已经置身在一间宫殿之中。美丽的女子们三三两两的凑作一堆, 眉间都带着轻松欢悦的笑意。更多的女子聚在中间, 挡住了竹生的视线。

    明明是一间极其宽绰的宫殿, 却因为太多的女子在这里,硬生生让竹生产生了拥挤的感觉。

    “竹姬。”旁边的人推她。

    竹生转头去看那女子, 的确是个美人。那美人连连推她,道:“神君唤你呢!”

    竹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美人们纷纷膝行后撤, 让开位置, 竹生的目光,没了阻碍, 直直的投到了一个男人的身上。

    “你,就是你。”那男人眉梢风流,嘴角含笑,遥遥的对竹生伸出手道,“来,到我身边来。”

    这男人长着和冲昕一模一样的俊美面孔, 但竹生只看了他一眼, 就知道他不是冲昕。冲昕, 从来不会有这样的神情, 这样的姿态。

    这男人倚着凭几,撑着腮,神情慵懒, 姿态随意。他的衣衫色彩鲜艳,刺绣繁复,层层叠叠,精致得不似人间之物。

    冲昕的穿衣风格效仿冲祁,现在,竹生知道了狐狸的穿衣风格是来自于谁了。

    “竹姬!”身边的美人连连催促,“快去啊!”

    竹生起身。身上的衣裙和那些女子一样,长而曳地。这样的衣裙,无论是前世的贵妇,还是今生的女帝,都早已经习惯。

    她缓缓的走过去,姿态与这里的每一个女子都不一样。男人的目光一直含笑注视着她,直到她走到他面前,轻提裙裾,坐在他身边。

    美人们悄悄退下。竹生看到了她们羡慕的目光,听到了她们慨叹的低语。

    “竹姬要侍寝了?”

    “好羡慕呀……”

    “竹姬吗?”男人含笑,指背轻轻蹭着美人吹弹可破的面颊,“今晚陪我。”

    这是邀约,是宠幸,是女人们都想得到的恩赐,竹姬两颊泛起红晕,却不知是羞涩还是紧张,神色间闪过一丝惶然。男人的眉梢便挑了挑。

    竹姬咬住嘴唇,捏紧衣袖,正欲答“是”的时候,男人的目光却越过她,看向她的身后。

    有男子的声音唤了声“神君”。一个年轻的侍人匆匆走进来。他年轻英俊,眉间灵动,步履矫健,却也是个凡人。

    “有事?”神君看着面前拜下的侍人,含笑问。

    侍人起身,肃然道:“我与竹姬,两情相悦。”

    “是这样吗?”男人带着笑意的眸子,转向美人,“竹姬?”

    侍人一双明亮的眼睛,也注视着竹姬,等待着她的回答。竹姬咬紧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是,我就让你和他走。”男人笑道,“如果你说不是,今晚便留下侍寝。到底是,还是不是呢?”

    竹姬攥紧了衣袖,神色茫然。

    回答“不是”,她就将失去侍人。可如果回答“是”,她就再也不可能亲近神君。那……可是神君啊!

    “竹姬,我在等你的回答。”男人显出了一丝微微的不耐。

    “我……”竹姬嗫嚅,“我……”

    不论“是”,还是“不是”,都那么难以抉择。

    男人的神色冷了下来,道:“若真的是两情相悦,如何做不出选择。看来不过是你妄想,觊觎我身边的美人罢了。”

    男人一挥手,侍人便倒在了血泊中,奄奄一息,即将死去。

    竹姬尖叫一声,扑过去捂住他的伤口。可那伤口捂不住,血汩汩的流。

    “神君!神君!求你救救他!”竹姬哭喊。

    “为什么要救,他觊觎我的人呢。”男人懒懒的道。

    “不!不是的!”竹姬大哭,“是我错了!我与他两情相悦!他说的是真的!是我错了!”

    竹姬抱着侍人,哭得歇斯底里,濒临崩溃:“求你救他!拿我的命来换!拿我的命来换!”

    却忽然有人温柔的唤她:“竹姬。”那声音无比熟悉,正是她的恋人。

    竹姬才发觉手中空空,没有一地的鲜血,没有濒死的人。她的恋人就坐在一旁,一脸的无奈。

    “神君,你别吓坏她。”侍人责备道。

    男人用拳头掩住嘴角,悻悻道:“不经历失去和后悔,怎么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呢。”

    侍人以目光谴责。男人心虚的别过头去,问竹姬:“如何,想好要怎么选了吗?”

    竹姬已经不再有一丝犹豫,她深深拜下,额头触及地板,流泪道:“我已经不能没有他。请神君饶恕……”

    “没什么要饶恕的。”男人向后靠在凭几上,道:“去,好好在一起。”

    侍人给男人行完礼,扶她起身。竹姬牵住恋人的手,还带着泪痕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两个人向外走去。

    如雾一样消散。

    “与一人,共白首。”男人晃动着水晶杯,呢喃。他抬起眼眸,问:“有趣吗?”

    竹姬消散了,竹生还坐在原处。她道:“无趣。”

    “女人太多,男人的头顶难免长草。”竹生不留情面。“常见。”

    男人讨了个无趣,搓搓下巴,只笑。

    “如果你是她,会怎么选?”他撑着头问。

    “所有的‘如果是我,则如何’,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竹生道,“不管怎么假设,你都不是她,体会不到她的难处。”

    “很难吗?我又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如何就不能痛快陈明实情。”他道。

    “你若一开始便问她,是否有了相爱之人,她未必不会直说。”竹生揭穿了他,“可你一开始就抛出了诱惑。能为你侍寝,是这些女子心心念念所求的?你殿中美人如云,如何就会挑中了她?别说你不知道,以你之能,这神宫中发生的什么事能逃过你的耳目?”

    “玩弄人心,有那么有趣吗?”竹生看着他,“别说什么人性试炼。人性本就有善亦有恶,只有光没有影的,是圣人。”

    “你知道他们都爱你,他和她。这爱无关男女,纯是人对强大慈悲者的崇拜、敬爱和畏惧。竹姬不够聪慧,她想不明白这一点,因此面对情爱和膜拜,难以作出抉择。你视其为贪婪、愚蠢,我不这样认为。这是她有血有肉的证明。”

    男人玩味的看着她。

    “反倒是你,”竹生迎视着他的目光,道:“你强大,但你不是神。你只要不是神,就还是人,既是人,就有人性。于人性这一道上,你未必就能强过你的侍人。”

    男人欣然同意,道:“是的,他是我最爱的侍人之一。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对他来说,一个聪明睿智的侍人,比绝色的美人更能得到他的喜爱。

    男人注视着她,含笑道:“你是个有趣的人。”

    竹生问:“怎么说?”

    男人道:“窥视了你的内心,让我惊奇。”

    竹生道:“看了我最留恋的和最在意的,还看到了什么?”

    “没了。”男人道。

    “本想看看你内心的恐惧,结果……”男人微微向前倾身,含笑细看竹生,“你这女子,如何内心竟没有恐惧?我未曾见过你这样的女人。”

    “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竹生抬眸,“还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

    “女人。”男人答道,“男人我倒见过几个,也是人间极罕有的了。”

    竹生看着他道:“那我与他们有何区别?只因我是女人,你便惊奇?”

    一连讨了两个没趣,那人搓着下巴笑,也并不生气,脾气甚好。

    为了给自己挽尊,他靠近竹生,笑道:“那你想不想知道,隔壁那人都看到些什么?”

    此地再无旁人,所谓的“隔壁那人”……

    “隔壁那人……不就是你自己吗?”竹生抬眸看着眼前的男人,“长天神君。”

    长天笑得坏极了。

    “我是长天。”他道,“可他,还不是。”

    冲昕追着竹生,一步踏上神宫的台阶,踏进了自己的洞府。

    几案上搁着自己用了一半,还未洗过的笔。玉兽炉中燃着他惯用的香。卧榻的帐子低垂,榻前有女子的鞋子。

    冲昕站在那里,不敢再往前走。

    却有细嫩白皙的手撩开了帐子,露出半张清丽面孔,乌发如瀑,垂落迤逦。

    “道君。”少女唤道,“还不睡?”

    冲昕眼睛不眨的看着她。

    “道君?”少女又唤他。

    冲昕忽然走过去,蹲下身,抱住了她。

    “……道君?”少女疑惑道,“怎么了?”

    冲昕埋在她颈间,许久,闷声道:“我把你弄丢了……”

    少女闻言,吃吃笑:“那,找回来了吗?”

    “找不到了。”冲昕眼睛酸涩,“再也……找不到了。”

    冲昕最终找到的,是竹生。这意味着,他的杨五,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少女却轻笑:“不怕。”

    她温柔的抱着他,道:“我知道,你一定会继续找,直到找到我为止。”

    这样温柔、善解人意又聪慧的少女,的确是冲昕记忆中那个女子。

    “早些睡。”她说。

    她拉开他的衣带,帮他褪去外衫,拉他躺在自己身边,跟他鼻尖对着鼻尖,呼吸可闻。

    “睡。”她道,“明早醒来,我还在。”

    冲昕有些贪恋的拢着她的头发,嗅着她的体香,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给她讲他在外面游历的所见所闻。

    讲起那对殉情的情侣,少女道:“太傻了。”

    “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她说。

    这的确是她会说的话,冲昕涩然。

    帐中幽暗宁静。

    过了片刻,冲昕问:“如果,如果你能修炼。会想离开这里吗?”

    怀中的少女动了动,冲昕将她抱得更紧,低声道:“我想听实话。”

    少女沉默了一阵,道:“会。”

    冲昕问:“为什么呢?”

    “因为自在。”少女道,“人活着,都想要自在。”

    金丝雀向往蓝天,是因为……身在笼中吗?

    冲昕整晚没有合眼,他将这记忆中的少女紧紧抱在怀里,听她均匀绵长的呼吸,抚摸她柔顺微凉的长发,亲吻她的额头和鼻尖,将她每一根睫毛的弯度都刻在心里。

    但时间还是流过去,夜色褪去,朝阳升起,怀中的少女睁开了眼睛。

    “早。”她慵懒的伸腰,如猫。

    她的道君,却坐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怎么了?”她含笑问。

    冲昕抱住她,轻轻的抱了一会儿,放开了她。拢了拢她的额发,他看着她清亮的眼睛,告诉她:“你要的自在,我给你。”

    冲昕最后看了她一眼,挥剑斩出。

    这一剑斩破了虚空。少女,卧榻,洞府像一块幕布扭曲。那幕布上被斩出一道长长裂缝,冲昕抓住裂缝处,猛的撕开。

    幕布化作光点消散,露出了藏在后面的人。

    长天含笑看自己的戏,笑得极其可恶。

    “我的转生吗?”笑够了,他撑着头,望着冲昕那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孔,叹道:“这么说,我陨落了?”

    186

    “对自己的转生之人这么恶劣, 真的好吗?”竹生问。

    长天嘻笑:“他又不能把我怎么样。”

    竹生无语的看着这传说中的神君。

    “倒是你, ”长天打量竹生道, “刚才就想问了, 异域来客吗?”

    竹生问:“你如何知道?”当年冲祁是以逻辑推论出她是转生之人, 异域来客,长天却是看看就看出来了。

    “灵魂的质地不太一样。”长天道, “虽然每个世界的灵魂都差不多,但到底还是有些微区别的。”

    竹生点头道:“是,我来自异域。”

    她心中微动, 问:“你见过许多世界吗?”

    “我升过仙的。”长天道, “升仙之后,可以随意的跨过世界和世界之间的屏障。”

    长天看了她一会儿, “咦”了一声,道:“不问问我升仙的事吗?”

    竹生没去问升仙之后是怎样。这个问题,问了长天也不一定会说。长天说了,她也不一定能理解。有些事你不亲历,别人给你再多的经验之谈,也根本无用。

    更何况, 长天抛出“升仙”给竹生, 就如同他抛出侍寝的机会给竹姬一样。不过是个诱惑。

    这个人, 当真是恶劣得紧了。

    竹生道:“我想问的是别的事情。”

    她不受诱惑, 长天无趣得紧,但听她主动说有别的事问,顿时又精神振奋起来。

    “你说。”他含笑道, “但我知道的,必为你解答。”

    竹生沉默了一下,抬头道:“人魔之战,已经过去了万年。不管你当初初衷为何,凡人界已经从九寰大陆割裂了万年,是时候该回归了。我想问,如何打破界门,使凡人界回归。”

    长天才苏醒,并不知外界时间,不免有些惊讶,道:“已经那么久了吗?”

    “看你安然,这一战当是我赢了?”长天道,“凡人界,是什么?”

    竹生微怔。

    另一处空间中,长天仔细的看了看冲昕,道:“你这个转生之体……咦?……唉。”

    冲昕蹙眉,不知道这一“咦”一“唉”是何意。他道:“你是他的神念?”

    长天拳放在唇边,笑道:“什么他啊你的,我就是他,他就是你,你就是我。”

    “你果然只是神念。”冲昕点头,问道:“可有什么要交待与我的?”

    长天顿感无趣,没好气的道:“交待什么,我从本体分割的时候,还没有你。要交待,也不是我来。那个本体哪去了?”

    冲昕蹙眉,道:“既然已经有了我,自然是入了轮回,投生为我。”

    长天嗤笑。

    “且不说你这一魂二魄,是后修补的。”他道,“便是你的魂质密度,亦太过稀薄,他顶多切了一半给你,还有一半,在哪里呢?”

    长天的说法,让冲昕心里生出一种隐隐的不安。他强将这份不安压在心底,道:“我转生时神魂受损,后来慢慢将养才逐渐恢复。”

    长天的嘴角扯出一抹坏笑。

    “傻子。”他道,“没查看过自己的魂根吗?九转金瞳会不会,自己看一看。哦……你才修到琉璃瞳,没事,我帮你看……”

    长天搓搓手指,两个人便进入了冲昕的祖窍。和昔日杨五一窍不通的祖窍不同,这祖窍里漫天繁星汇成天河,若非亲眼见到,许多人是不会相信的。

    但长天依然对冲昕的体质感到不满意,他道:“马马虎虎。”

    他手一抹,夜空中的星河消失不见,许多道极光在天空闪耀。那是冲昕魂与魄的映射。

    “仔细看。”长天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看出问题来了吗?”

    冲昕凝目看去,却没看出什么问题。说他魂质稀薄,实则他的魂质比之常人,密实何止千倍。但他想起长天提到了“魂根”,他抬手一抹,极光缩回,变成了十个光团。他仔细看,依然未曾看出问题。

    长天懒懒的道:“用你那琉璃瞳。”

    冲昕运起琉璃瞳,再看那些魂根。等他的眼睛恢复正常,他的脸色却变得苍白。

    长天无声的笑了。

    要说有趣,玩弄别人,怎么有玩弄自己有趣呢?

    这个小家伙,迟早要成为他,迟早……都要直面一些真相。

    “把凡人们送作一处,然后割裂大陆?”这一边长天听了竹生的描述,很感兴趣。“我的确是有过这样的想法,不过这想法还没成型。这么说来,后来的战事比我想的更糟,所以我到底还是把这个想法付诸实施了?”

    竹生问:“你到底是谁?”

    长天乐了,道:“我就是长天呀。”

    看着竹生的眼神儿,他笑着解释:“我是他一缕神念,因你们到来才苏醒。”

    原来如此,竹生懂了。

    神念是自神魂上分裂出来的。如果把完整的神魂比喻成一根肉肠,神念就是这一根肉肠上切下来的薄薄的一片。这一片和整根比起来,材质、口感、味道全都一样,只是量少。

    “所以他割裂凡人界,是在你分裂出来之后?”竹生理解了。这缕神念看来就是坐镇神宫的,一直在长眠状态,因为她和冲昕闯入才苏醒过来。对神宫之外已过去万年的世界,也一无所知。

    “既然如此,你可有办法解决此事?”竹生问。

    长天叹了口气,道:“这么大的动作,除了我本人,怕是旁人都解不开那封印的。但你知道,我只是一缕神念……”

    竹生紧紧抿住嘴唇。

    长天嘴角微扯,道:“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是什么?”竹生问。

    “归位。”长天道,“我若归位,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这人笑得瑞气千条。这个家伙变态倾向严重,且惯会诱惑别人。竹生对他很是警惕。

    长天被她的眼神逗得咴咴的笑。这种笑法,让竹生觉得手痒,特别想揍人。

    “你怎样才能归位?”竹生问。

    “不用急。”长天用拳抵住唇,笑道,“你的同伴既然都出现了,意味着,我离归位不远了。”

    冲昕是长天神君转世,当年竹生被困妖宫时便知道了。照这思路,冲昕有一天会再变成长天神君,符合逻辑。在真正见到长天之前,竹生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

    她看着眼前总是笑得很欠揍的男人,问:“归位到底何解?”

    长天难得正经一点,给她解释道:“自然便是觉醒,找回记忆,恢复修为。”

    竹生盯着眼前这个和冲昕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虽然面孔全然相同,她却绝不会把这两个人搞混。

    长天,是一个冲昕完全不同的人。

    “若你归位,”竹生看着长天的眼睛问,“那他,还会是他吗?”

    那双总是充满戏谑的眼睛,笑意变得更深了……

    竹生一晃神,发现跟着长天行走在殿间长廊上。她微感迷惑,隐约记得,她和长天在谈论凡人界的事。不知怎的就来到这里?

    这长廊一侧是宫室,另一侧便是高台。廊柱之间落地的浅青纱帐,随风飞舞。

    长天撩开纱帐,站在高台边眺望。竹生站在他身边,随他一起望去。无边无垠的草海上,连绵不绝的都是军帐。天空中法宝的流光交错而行,人来人往。人族妖族甚至还有灵族,团结一心,众志成城。

    竹生望了一会儿,眼中有了由衷的赞叹。她亦曾为领袖,深知这其中的不易。

    “他们都会死。”长天平静的道,“但他们会有孩子,孩子还会有孩子,这些孩子长大,又是我的战士。”

    “我已经,看了许多代人。”

    “我却一直不知道,这一战到底何时才是终结。”

    竹生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从书上看到的,人魔之战,已经是万年之前了。”

    “人魔?”长天摇头笑道,“这必是人修著出来的?你且看看外面,称‘人魔之战’,合适吗?”

    那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并非只有人修。妖修、灵族,并不比人族的数目少。

    竹生便摇摇头。

    “灭魔。”长天望着外面道,“我是这样称呼这一战的。魔君一日不灭,世间便无一日宁日。”

    竹生道:“魔君死了也有一万年了。”

    长天的唇角出现了一抹苦笑。

    “你曾为人皇,当懂得。”他转头看着她,眼中难得的没有戏虐神色,“那些人信你,爱你,为你征战,虽死不悔。有些牺牲,是注定了要付出,不在于你我想不想这样。”

    竹生曾为帝,于为人领袖者要面对的责任与压力有亲身经历。

    但她不明白长天为何与她会谈及这样的话题。她模模糊糊的感觉,记忆中似是遗漏了什么。

    她才一晃神,长天便不见了。她撩起纱帐,自高台上望去,只有无边的草海。那些军帐、各族的战士,天上忙碌的交通,都不见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长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去,找你的同伴。”

    竹生的面前出现了许多门。

    竹生推开了一扇,热浪扑面。她看到长天赤/裸上身,挥舞着金刚锤,正在锻造一柄长剑。那柄长剑渐渐成型,看着眼熟。

    她忽然瞳孔一缩。

    一只玉色皮毛的小狐狸跑到了长天腿边蹦跳:“神君!神君!好了吗?”

    长天道:“就好了。”

    小狐狸道:“神君!神君!这剑起个什么名字?”

    长天眼神幽深,道:“已起好了,唤作‘克己’。”

    小狐狸道:“神君!神君!这不好听!叫‘灭魔’呗,灭魔好听。”

    那神君却仿佛没听见,只盯着那柄唤作‘克己’的剑,悠然叹息。

    竹生的手一直握着刀柄,又松开。

    这些都不是真的。那只狐狸早不是这般幼稚可爱的模样,幻象而已。

    竹生关上了这道门,推开了另一道门。

    美人已经老去,鹤发鸡皮。长天将她抱在怀里。

    “神君,你和魔君……是不是……”白发的老妪问出了生命中最后的疑问。

    长天为她的聪慧欢喜赞叹,没有否认。

    老妪想责备他,最终还是不忍心。她在神君的怀抱中,平静的逝去。

    神君将她抱在怀中许久,抬眸,与竹生四目相接。

    这一个,是长天。

    竹生关上了门。

    竹生打开了许多道门,看到了许多的过往。

    终于她打开了一道门,听到莺声燕语,看到觥筹交错。在美人环绕中,她看到一个青年,着着华丽繁复的衣裳,目光望着远方。

    竹生凝目看了一会儿,唤道:“冲昕。”

    冲昕浑身一震,骤然转头。如同将要溺毙的人,抓到了浮木。

    187

    冲昕有种将要被淹没的窒息感。

    他坐在几案后, 听着军情战报。那禀报的将领相貌堂堂, 眉间有股正气。一晃神, 汇报军情的就换了一个人。还是那样英朗的相貌, 正气堂堂, 却已经是之前那人的儿子。这儿子后来也战死了,孙辈也披甲提抢, 上了战场。

    那些小小的孩子们,总是前一刻还围着他,“神君!神君!”叫得欢快, 下一刻他们便长大成人, 带着决绝和无畏,抛下妻儿, 奔赴战场。

    冲昕送走了一代又一代的修士。

    而凡人,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代。

    冲昕见过一个美人,似曾相识。美人受宠若惊,道:“我曾曾祖母也曾入过神宫,我曾曾祖父是神君身边的侍人。”

    不过是几百年的事,凡人便已经这许多代。冲昕想起来, 那一对夫妻生了数个孩子, 其中有两个可以修炼, 孙辈中则有三人可以修炼。他们都死在了战场上。

    新入宫的美人, 直系一直是凡人,想尽了办法,把这个继承了她曾曾祖母美貌的孩子送入了神宫。

    神宫中美人如云, 这些美人,都是凡人间至美的绝色。在这个强者林立的世界,纵然是他也无法改变弱肉强食的规则。这些美丽却脆弱的生命,红颜两个字之后,常常跟着的是薄命。

    神宫成了这些凡女们最向往的地方。入了神宫,再强大的修士,也不敢欺辱她们。

    神宫中因此美人数量庞大,神君真正临幸过的女子,远没有那么多。

    许多美人,都和侍人相恋。侍人也多是凡人,他们都是头脑聪明,反应机敏之人。放到凡人间,亦是人中俊杰。只是生不逢时,魔族占据了九寰大陆半壁江山。生灵涂炭,赤地万里。这个时代,武力比头脑更重要。

    更多的美人,选择和能战的修士们在一起。

    比较起来,女修士的数量要比男修士少得多,愈高阶,愈如此。

    大抵是因为女子天生比男子多情,她们对爱人对孩子的眷恋总是比男子更深更难以斩断。心境受此拖累,大道之上,便难以行得更远。

    更重要的是,和女修士比起来,凡女更易受孕。

    繁衍是所有生命的本能。更何况这些修士都是战士,奔赴战场,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为战士诞下血脉的凡女都可以一直生活在神宫中,纵然父亲在前线战死,家族无人,母亲和孩子也会受到神君的悉心照料。衣食无忧,有人教导修炼。

    这些孩子在神宫中长大修炼,成为了比父辈更加忠诚的战士。

    一代一代,这忠诚一次又一次强化。

    上一刻冲昕还摸着一个孩童苹果般的脸蛋,变出糖来给他吃。下一刻,这孩童长成的青年以拳敲击胸口的甲胄。

    “虽死不悔!”他说。他的眼中写满了忠诚、信任和膜拜。没有恐惧和畏缩,跨上骑兽,勇敢出征。

    与他相恋的凡女,在高高的殿台上遥望,默默垂泪。

    冲昕送新一代的战士出征,他的脸上带着神明般慈悲的微笑,心里却沉甸甸,喘不上气。

    这些记忆太过庞大,冲昕被淹没其中,渐渐忘了自己是谁。

    直到有一日,他坐在殿中,美人环绕,有个熟悉的声音唤道:“冲昕。”

    冲昕浑身一震,转过头去。

    殿口处,一个美人玉立如松。那美人长裙曳地,缓缓走来,步履平稳。一直走到了他的身前,蹲下身看着他。

    冲昕想唤她的名字。那名字在舌尖滚动,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冲昕想握住她的手,却轻佻的捏住她的下巴,风流万千的笑问:“新来的吗?”

    竹生没有生气,她向他贴过去。冲昕张开手臂怀抱,一副任美人入怀的姿态。

    竹生却按住他的肩膀,额头贴住了他的额头,进入了他的祖窍。

    一张嘴,便吐出了一串气泡。

    冲昕的祖窍宛如漆黑的海底,水压自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无法呼吸。竹生在水中转了身,开始发光。她用自身的光照亮海底,游弋寻找。

    忽然有一串泡泡擦着她的脸颊而过。竹生顿了顿,猛的往下扎去。

    海底漆黑无光的深处,冲昕为铁链所缚,即将在绝望中溺毙。

    那漆黑中却忽然有了光。

    冲昕骤然睁大眼睛。

    竹生的长发和长裙在水中浮动,她发着光,朝他游了过来。她看到他。

    他被铁链牢牢缚住,让她想起了当年,她在自己的祖窍里是如何与那些欲望的丝线苦苦抗争。

    她朝他游过去。

    “别放弃。”她说,“别认输。”

    她吻上他的唇,渡气给他。

    冲昕的眼睛一直睁着。他的手握紧了拳,又张开。他翻动手腕,抓住了捆缚他的锁链,角力。

    有光自他身上爆出,铁链在这光中粉碎……

    睁开眼,筹光交错的声音消失了,千娇百媚的美人们消失了,空旷的宫殿不复华美,虽一尘不染,却已经破败蔽旧。裂纹爬满墙壁,金柱横倒在地。

    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只有竹生的身上,散发着生命的热量。

    她起身,离开他的额头,看着他。

    “醒了吗?”她问。

    冲昕怔怔望着她。他太久没说话,以至竹生担忧他还未从幻境中挣脱。她蹙眉,再一次唤他的名字:“冲昕?”

    那青年的眼中,渐渐有了光彩。他终于开口,应道:“我在。”

    竹生终于放心了。

    她站起身,环顾这破蔽幽暗的宫殿。与她在幻境中看到的华美轩丽、充满人气的神宫相比,真实的神宫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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