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1

    安遗音对清濯仙帝的感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如果有人正面问安遗音这个问题, 他会毫不犹豫的回答, 自己爱着清濯仙帝。

    只是当他是灵隐仙尊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人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了，现在他成为了仙界的代理仙帝, 在清濯仙帝轮回归来或下一枚仙胎诞生之前, 他都会是仙界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就更没有人会问这个问题了。

    一半先天仙人的血脉, 一半后天仙人的血脉。安遗音是清濯仙帝逝去之后, 最合适的代理仙帝人选。

    他换上清濯仙帝最喜欢的便装，将扎起的头发披下散成清濯仙帝最喜欢的发型, 腰间别着清濯仙帝最喜爱玉笛, 然后在无人敢问无人敢管的情况下, 从天界大门离开到了曾经是仙魔战场的中大陆，然后在那个朝思暮想的身躯飞进来的时刻伸手将对方抱在了怀里。

    ——就好像当年红莲仙帝将尚是孩童的苏濯交到他怀中时一样。

    他将薛笑白放在安全的角落并覆上结界后便抱着苏濯离开。过于脆弱的肉身在穿过中大陆的结界过程中受到剧烈震荡，又在虚弱时骤然吸收到如此浓郁的灵力，身体受不了这种强烈的冲击造成了深度的昏迷。哪怕苏濯的精神力如何强大, 却也无法改变身体的弱点。

    安遗音低着头向前行走，哪怕不看前路, 强大的灵觉也不会让安遗音偏离方向。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年，虽然是与曾经完全不同的外貌，却是一样的俊美绝伦。有些圆润的脸蛋在这两年中长开了许多，至少不会再有人将他看做是女孩子, 雪白的长发在震荡中完全散乱，此时好似瀑布一般自安遗音的臂弯披散而下。昏迷中的苏濯原本微微皱着眉头，却在安遗音的怀中一点点舒展开来，渐渐变成了无忧的睡颜。

    安遗音也忍不住笑了。

    ——为什么没有人问呢？

    如果有人问的话……如果有人问他对清濯仙帝究竟抱有怎么样的感情的话, 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坚定的回答对方说，他爱着那个孩子，爱着那个青年，爱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仙帝陛下，爱着面前这个小小的、脆弱的少年郎。

    “现在如果我说出口的话，大概只会成为你的困扰？”安遗音低下头，轻轻吻在对方的额头正中：“这次不是在梦中，濯师弟，我抱住你了。”

    ——就好像，当年一样。

    ******

    爱是什么呢？

    每当站在一边看着小小的苏濯一脸不情愿的练习法术的时候，安遗音总是会这样问自己。

    爱在他的心中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让贵为仙尊弟弟的父亲取了实力低微毫无背景的母亲，它让母亲渴望自己一生平凡度日无忧无虑，它让红莲仙帝改变自我纡尊降贵只为逗苏濯一笑，它让自己变得不再像自己，所有情绪都放在一个人的身上。

    他知道这些爱的含义是不同的，甚至于安遗音自己都不明白，他所抱有的爱究竟是哪一种？

    是父亲对母亲那样包容的爱？是母亲对自己那样珍惜的爱？亦或是红莲仙帝对苏濯那样偏执的爱？

    他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对苏濯的爱意究竟是仙人们常常说起的爱情，还是师兄对师弟的亲情，又或是第一个让他做自己的同伴的友情。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他被红莲仙帝选中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了会一直跟在苏濯的身边。随着苏濯的快乐而快乐，随着苏濯的欢喜而欢喜，在苏濯感到悲伤的时候逗他开心，在苏濯感到难过的时候哄他高兴，这都是自己今后需要做的事情，也是自己今后渴望做的事情。不是因为红莲仙帝的威慑或命令，只是单纯的、发自内心的想要这样做。

    他要成为自己，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所以他的爱究竟是什么含义，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面前的孩子永远都能够幸福快乐，就万事足矣。

    苏濯终于完成了今日的课业，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到安遗音的身边。此时的安遗音已经是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大人”，而苏濯依旧是小小短短的样子，看上去和凡间四五岁大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他嫌弃的看着自己两条短小的萝卜腿，颇为不服气的仰视着高挑的安遗音：“为什么你长得这么快？”

    安遗音好笑的蹲下身——还是比苏濯高许多——安慰道：“濯师弟身为仙胎，本就比一般仙人成长的更慢一点。而且若不是你总是使用法术强行将身体变大，也不会慢到这个地步。”

    苏濯“啧”了一声：“每次出去的时候若是这副模样，那些漂亮的仙女姐姐们就总会想要捏我的脸。”

    安遗音微微垂眸，低声问：“濯师弟很喜欢漂亮的女仙们？”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苏濯扬着脸道：“漂亮的东西谁不喜欢，就好像我喜欢师兄一样。”

    安遗音的心跳有点加快，但他只是伸出手将苏濯鬓角的发丝拨到耳后，温言道：“今天还想出去吗？”

    苏濯连忙道：“当然！这个可是母亲难得同意的！”

    安遗音笑道：“我抱着濯师弟出去？”

    苏濯的头摇的好似拨浪鼓一般：“不不不，那怎么行，我当然还是要变成大人的样子。”

    安遗音故意道：“会长得更慢哦。”

    苏濯一脸肉痛：“慢就慢，总比我这幅样子出门强。”

    安遗音带着苏濯来到了洗仙池，这里本是仙界初生儿的洗濯之地，可以增强体质去除污秽。而在红莲仙帝发现这里可以减轻苏濯强行长大所带来的疼痛之后，便下令将洗仙池封锁起来，甚至不惜消耗大量的法力建设来往的传送法阵，方便苏濯安全的前往。

    当安遗音将外出的便服送到洗仙池时，苏濯已经变成的初见时的青年模样。他背对着安遗音赤|裸的站在池水之中，浅浅的水流只没过他的小腿。不知是否是怨念所致，长大的青年要比安遗音高出小半个头来，宽肩窄腰，身体修长，肌肉流畅。从背影看去是个身材极佳的美男子，而当他转过身来时，就更是让人惊艳不已。

    “师兄！”苏濯搓着手臂，因为急速成长所造成的酸胀，哪怕洗仙池极大的降低了这种不适感，但他还是觉得四肢都极为不舒服：“有点冷，快把衣服给我。”

    安遗音不紧不慢的走到池水中，冰凉的寒水却无法沾湿他的衣袍一点。他用柔软的布巾一点点擦干苏濯身体的每一处，然后为对方换上亵衣和长袍。苏濯的脸微微发红，他干咳了一声道：“明明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安遗音淡淡道：“你自己来的话，衣袍会被池水打湿。”

    “我可以上岸再换。”

    安遗音蹙眉道：“你现在的修为不够，洗仙池之外的寒流对你而言太不利了。”

    苏濯揉了揉鼻子不吭声了。

    “快点长大，濯师弟。”安遗音温声道：“这样你就能做更多你想要做的事情了。”

    苏濯随口道：“师兄也觉得我现在这样很麻烦？”

    安遗音站在苏濯的身后，轻轻摇了摇头。

    苏濯不知晓有没有看到，他将自己的头发简单的扎了起来，又被安遗音解开认真的绑好。被强迫坐在椅子上的苏濯有些别扭，身为孩子时的多动症没有完全消失，让他很不喜欢坐在原地不动。他看着安遗音在他头顶灵巧的双手，突然问道：“说起来，师兄对我的态度从来没有改变过啊。”

    安遗音微微一愣：“什么？”

    “我是说我的样子。我是孩童身体的时候，母亲总是会对我更加宽容一点，而现在这样的成人身体时，她就会对我更加的严厉。不过这种细微的变化我也是好久才发现的。”苏濯想了想道：“可是仔细想来，无论我是什么样子的，师兄你对我的态度都始终如一呢。”

    安遗音笑了。

    苏濯不满道：“告诉我呀。”

    “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安遗音难得坏心眼一次，笑着道：“如果濯师弟猜对了，我就答应你一件事好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对于他而言，他所爱的那个人始终都是苏濯。无论他是大人还是孩子，无论他是男性还是女性，无论他是仙胎还是普通仙人，都没有任何区别。

    …………

    “陛下，遗世之地是何等危险您不会不知道，更何况上任雷霆魔皇的怨魂还停留在那里，他是与红莲仙帝齐名的魔界至尊，遗世之地对于灵魂的力量更是有所加成。再过百年的时间就是雷霆魔皇神魂的大限，届时您再想要前往遗世之地，我绝不会多说一句——但现在绝对不可！”

    清濯仙帝只是淡然的看着近乎怒发冲冠的安遗音，冰冷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动摇。实际上他确实是在动摇的，千年的时光已逝，他却从未有哪怕一次看见安遗音发怒的样子，更别说是如此强势的近乎蛮横的挡在他的面前，阻止他的前进。

    ——但是他必须去。这是剧情，是命运，是自己必须完成的任务。

    清濯仙帝冷冷道：“眠棠和他的半个神魂在遗世之地。”

    安遗音怒声道：“那么就再等百年！”

    “来不及了。”清濯仙帝道：“莫说再过百年，便是再过一年，眠棠的神魂就会彻底消散，永世不得成仙。”

    安遗音大怒：“那与我何干！”

    清濯仙帝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他绝无法相信，“与我何干”这般绝情的话语会出自这位如琢如磨的君子口中。安遗音看出了他的惊讶，闭上了眼睛低声道：“陛下，我从来都不是多么无私的人。”

    清濯仙帝收敛了惊讶：“你过谦了。”

    “那么我去。”安遗音看着不知已经有多久没有再微笑过的清濯仙帝，沉声道：“我去帮助上官眠棠夺回他的神魂，陛下只要留在仙界等待消息便可。”

    清濯仙帝无情道：“你不是仙胎，亦非魔种。难以进入遗世之地。”

    安遗音沉声道：“并非完全不可！”

    “没有时间了，孤能感觉到眠棠的神魂越发衰弱。”清濯仙帝一甩长袖背过身去，冷冷道：“灵隐仙尊听令。”

    安遗音低声道：“请陛下原谅，属下恕难从命。”

    “……”清濯仙帝低声道：“师兄可还曾记得曾经的承诺？”

    突然转变的话语让安遗音微微一愣，他甚至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到面前背对着他的男子淡淡道：“师兄你对孤的态度始终如一，从不因孤的身份和年龄有任何差别……”

    安遗音睁大了眼睛。

    “……因为在师兄的眼中，苏濯永远都只是苏濯，从未改变。”

    安遗音没有说话。

    清濯仙帝再度转过了身，一双冷淡的眸子再也不见曾经的温情：“师兄，不要让孤失望。”

    …………

    如果说安遗音一生之中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大概就是此事了。

    他曾经在梦中无数次的回想，回想，不断回想……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就好了。

    那么哪怕让苏濯对他失望透顶，他也要阻止这个他最珍惜的人，前往那万劫不复之地。

    ******

    苏濯在悠扬的笛曲中清醒过来。

    这是他最喜欢的笛音，演奏的也是他最喜欢的笛曲。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还在仙界的梦落花海，看着日出日落，品味着仙酿灵果，过着近乎于无忧无虑的人生。

    他发出舒适的长叹，忍不住朝着那好闻的味道更加凑近了一些。他碰到了柔软的地方，顺滑的布料像极了仙界云朵，温软又细腻，让他怎么也忍不住的童心泛滥，用力的蹭了蹭，将脸埋得更深。

    笛曲突然停了。

    上方传来了那熟悉到极点的温和声音：“师弟莫闹，我可不是太监，你这般做可就让师兄我为难了。”

    苏濯猛地睁开的眼睛，近在眼前的东西让他猛然坐起身，连连干笑：“那个，师兄好资本，好资本！”

    安遗音好笑道：“男人的资本？”

    苏濯干咳一声：“我看那叶笑一晚上一副大爷模样，实在想要欺负他一下。”

    安遗音笑道：“我竟然不知师弟有这般爱好。”

    “算不得爱好……”苏濯摆摆手：“倒是师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抬头关注四周，高耸入云的参天巨木长得奇怪无比，便是气息也像是那些仙魔混血的孩子，充斥着不祥的味道，地面的绿草足有成人那般高，只怕苏濯从石台上跳下去就会完全淹没在里面。天空阴沉沉的看不到太阳，周围除了植物的气息之外没有任何生灵，整个世界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音，仿佛在很早在之前就已经死去。

    苏濯低声道：“这里曾经是中大陆……”

    安遗音点了点头：“我感觉到你已经到了中大陆附近，便来接你。”

    苏濯失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师兄何必专程跑一趟。”

    安遗音淡淡道：“不是小孩子，又如何会在穿越结界的刹那昏迷过去？”

    苏濯尴尬道：“这个身体自然比不得仙躯。”

    “濯师弟对待弟子却还是那般照料。”安遗音突然道：“即便昏迷过去，也不忘将那叶笑一牢牢抱在怀中保护起来，却不记得对方已经恢复了元婴期的实力，比你自己更加耐摔。”

    苏濯快要把头埋起来了：“薛笑白——叶笑一是我师弟……”

    他的声音在安遗音的目光下越来越低，最后只能继续用干咳掩饰过去：“说起来他人呢？”

    “我将他放在安全的地方，现在那些凡人们已经进入了结界之内，也找到了他。”安遗音顺着苏濯的意思转变了话题：“濯师弟这个身体的师尊也进来了。”

    “薛长生？他来做什么！”苏濯一愣：“……罢了，也许来了也是件好事。”

    安遗音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若是有一朝日红莲仙帝下界，看到自己多了个丈夫，只怕……”

    苏濯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神界到仙界可没那么容易，师兄你莫要吓我。”

    安遗音终于不再故意绷着脸，笑了起来。

    苏濯松了口气：“师兄总算是不生气了。”

    安遗音一愣：“生气……？”

    “嗯，我太了解师兄你了。”苏濯书这回笑了起来：“你方才可不就是在生气吗？”

    “……”安遗音沉默片刻，缓缓道：“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太开心的事情罢了。”

    苏濯小心道：“以前的事情？”

    安遗音调整好的心情，安抚道：“濯师弟不必担心，对于我来说，只要濯师弟你还在，还开心的过着自己想要的人生，那么就是对我来说最美好的礼物。”

    “师兄……”苏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时间仿佛倒转千百年，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再也不用伪装成那个完全与自己性格迥异的清濯仙帝，可以成为真正的自己，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随时随地的露出笑容。

    苏濯背过身去直接向后仰倒，毫不意外的被安遗音一把抓住捞回了怀里。还不待安遗音怪罪，他嬉笑道：“师兄的笛曲还是那样好听。”

    安遗音无奈的摇摇头：“因为你喜欢。”

    苏濯又道：“你今天的衣服真好看。”

    “因为你喜欢。”

    “你这样随意的发型才是最好的。”

    “因为你喜欢。”

    “因为我喜欢啊……真好。”苏濯躺在安遗音的大腿上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它被巨木的枝干分割成不规则的形状，从下方看去就好像自屋里的窗户向外看一般：“有师兄在，真的是太好了……”

    “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觉得的。”安遗音温声道：“谦闻和安宁一直都在等你回来。”

    苏濯坏心眼道：“师兄不希望我回来？”

    安遗音无奈道：“是‘我们’。”

    苏濯低笑道：“师兄。”

    “嗯？”

    “再吹一曲《梦落花海》。”

    “好。”

    “真好听啊……”苏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我稍稍睡一会儿……”

    在这个因为仙魔之战而导致空间扭曲化为魔域的中大陆，与系统之间的切断让他身心无比放松。悠扬的笛声再度回响在耳边，他轻轻地在安遗音的胸腹处写着字，力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最后再也忍不住的进入了梦乡之中。

    他的手从安遗音的胸膛滑落，眼见即将打在自己的脸上就被一道温柔的灵气拖住。灵气带着他的右手缓缓的放置在腰侧，安遗音微微倾身，离着对方更近了一点。微笑出现在他的嘴角，他吹奏着再美妙不过的仙音，同样醉了。

    ******

    不同于苏濯一边的轻松自在，薛长生在眼见着徒弟从云霄飞沙上摔了出去的那一刻起就是崩溃的。

    他不顾所有人的劝阻，执意和众位弟子一起进入了中大陆的结界。众门派虽然对北冥仙宗临时加了两个人一事颇为不快，但考虑到一个是练气期的小鬼，一个是大限不远的平庸真人，便也不再多言。

    ——练气期的小鬼？！

    承天剑派掌门质疑道：“长生真人的小弟子连筑基都未达到，为何会进入中大陆之中？！”

    众人都因他的疑问愣了一下，就是急的嘴上快要冒泡的薛长生都愣住了。泰山真人抚须皱眉道：“当时所有法阵封闭了云霄飞沙周围，不应有任何事物能够出入结界之中。”

    “这个弟子或许知道原因哩。”万绿时的声音引来了众人探究的目光，她掩唇一笑，端的是倾国倾城，容色无双，将周围所有的女修都比到了脚下：“上次在血魔老祖那里也是，对方的结界对薛郎毫无作用。只怕……薛郎有什么方法可以自由穿梭结界呢。如今看来……或许还能捎带上别人。”

    ！！！！

    自由穿梭结界代表着什么？捎带别人又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他可以带领任何一位大能走入天柱废墟，踏上那荣耀之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了一万三千字，感觉手臂要断了_(:з」∠)_

    真的好佩服能够日更一万的大佬们，不知我是否也有一天能做到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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