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登基
“哟,这里竟然还有两只小老鼠,来,别怕,到这里来。”
罗厉朝我们走近,一步一步,在地上踩出两行深浅不一的血色脚印。
“一瞬间的事,不疼的。”
“不骗你们,一点都不疼~”
竟然还带了一丝颤音。
我和辞镜对视一眼,迅速分散开来,往两边逃去。
风声在我耳边呼呼刮过,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
从上空俯看宁王府,更是一片惨烈。
“你们逃不掉的。”
即使只有一半的概率能逃脱,我也没想到他的目标竟然是我。
罗厉武功和轻功都是变态级别的高,强过我太多,我的后背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冷风灌进衣服里,失去了重心,往下摔去。
罗厉的手刚要伸到我的胸口,辞镜一剑刺来,他没有闪避,直接用手握住了锋利的剑身。
鲜血漱漱而流,他似乎一点不痛,漫不经心地将剑身拧成了麻花状。
辞镜眸色一暗,一抬手,从衣袖中飞出了一把短剑,如离弦之箭般向罗厉的喉咙飞去——
但这把剑也被罗厉用牙齿咬住了。
这下辞镜是彻底没招了,但他却没有一点惊慌失措,只用眼神示意我先走,他来断后。
罗厉的手扣住他肩膀的那一刻,我的手也扶在了他后背上的惊鸿剑上,然后狠狠地往里一推——
“砰——”
我被他下意识地甩飞在地,但他的手却没能抓到我。
千钧一发之际,辞镜扑在了我的身上,罗厉正好抓在他肩膀完好的另一侧,狠狠一拽,他惨白了一张脸,一声没吭,一口血生生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辞镜这大义凛然的样子着实震慑到了我,但他并不打算死在这里,张口就道:“天快亮了,殿下你不快点登基,文武百官们要退朝回家休息了。”
这句简直莫名其妙的话,却成功镇住了暴走发狂的罗厉。
罗厉的眼神一下子狰狞起来,瞳仁中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是笼中被刺激的一只困兽。
他喃喃道:“登基为帝……”
辞镜再接再厉道:“对,再不快点去,南诏的皇帝就不是你了!”
趁着罗厉发愣的空当,辞镜往我这边挪了挪,将我挡在了身后。
“你是为了什么走到这一天的,你想想!文武百官可都等着你呢!”
罗厉机械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向着皇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我松了口气,低下头查看辞镜的伤势。
他的左右两边肩膀都被抓得血肉模糊,尤其是左边的伤口,深可见骨。
他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唇色同脸色惨白的近乎于他的发色,却还在安慰我:“珠儿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就是叫的有点瘆人,让我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我从旁边一具尸体上扯下碎布,替他点了穴止血,并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
辞镜这才慢慢平静下来,解释道:“罗厉替罗寒承受的那部分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多半影响神智了,这次是回天乏术了。”
我问他:“为什么你会说出那样的话去刺激他?”
刺激了居然还很有效!
辞镜摇摇头:“不知道,这些话都是国师大人教我的。”
“莫修他知道你来这里?你作为储君,他不阻止你涉险?”顿了顿,我补充问道,“还有,你不是说了不会再同莫修做交易了吗?”
辞镜辩解道:“我只说抱歉,但并不后悔。同国师做交易,虽然占不到便宜,但从来也不会失望的。”
“这次你同他又做了什么交易?”
“国师的规矩是交易不完成不能泄露出去的。”辞镜从地上支撑着站起来,按着自己的肩头,也不忘提醒我一句,“你也同国师做了交易,只要完成他的要求,交易的内容一定会实现,你别忘了。”
这话倒是不假。不管那莫修有多坑,他对承诺倒是重视,从来没有食言过。
我此次的交易内容是带回圆明玉玺。
圆明玉玺本是西凉的国宝,南诏叛出时,叛军火烧皇宫,并趁乱抢走了皇帝书房里的那件宝物。西凉派出无数探子追查它的下落,直到现在也没能把它带回去。
圆明玉玺是皇权的象征,平日里都不见光,能用到圆明玉玺的地方,只有皇帝的诏书和圣旨。
南诏的老皇帝突然驾崩,想必连诏书都没拟,即使是拟了,肯定也是传给罗寒,而非罗厉。
罗厉要想继承皇位,必须得另写一份诏书,那么就必须得拿出圆明玉玺了。
想到这里,我从地上的护卫尸体中捡起一把剑,朝着皇宫的地方飞赶过去。
辞镜与我一路同行,我虽然在南诏生活过不短的时间,但一次皇宫都没去过,因而在方向上还出了点问题,幸亏得到他三番两次的提醒,这也让我对他的身份更心存疑惑。
他解释道:“是国师提前叮嘱的。”
“莫修能叮嘱那么多?”
“国师心思缜密,向来做事滴水不漏——师姐,到皇宫了。”
他停下脚步,从宫墙外的一处顺势就翻上了墙头,俯视一眼后表情渐渐沉凝下来。
“今天,不会有人阻止我们了。”
我翻上墙头后,在看到墙内的情况,不禁愕然。
如果说宁王府里的尸山血海如同一个乱葬岗,那么这里就是堪称人间炼狱的修罗场。
……这里也刚刚经历过一场屠杀,没留下一个活口。
凭着罗厉一个人的能力,肯定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制造出如此恐怖的灾难。
“是罗厉的死士,那个疯子,他想自己……”辞镜突然沉吟道,“师姐,我们快去奉天殿!”
说罢转身往东边方向飞去。“师父肯定就在那里。”
“辞镜你究竟指都知道些什么?!”
我边飞边问,目光触及底下的尸海,心里十分难受。
并不是悲伤,因为与他们非亲非故。但即使是非亲非故,在看到这种惨烈的场面还是会憎恶犯下如此暴行的魔鬼。
罗厉他为何要屠杀这么多的自己人?
他不是马上就要登基为帝了吗?
这些人难道都不肯臣服于他?
不,不可能。
文武重臣们有气节的部分人可能会不服甚至以死明志,但皇宫内的太监宫女,树倒猢狲散的那一类人,对权势是绝对臣服的,他们不可能敢有异议,而他却杀光了他们。
简直像是要让所有人都去死一样——
让所有人都去死?!
他这么做究竟为了何事?
…
……
………
到了奉天殿,台阶门口守着一排士兵。他们面无血色,双眼无神,动作整齐而机械,应该就是罗厉训练出来的死士。
辞镜立于我的身前,定定道:“师姐,我来解决他们,你先进去。”
我侧身避过一个死士砍过来的刀,朝他抬了抬下巴:“快点结束,减少痛苦。”
“嗯。”
他挥剑为我砍出一条路,我飞身上前,往殿内赶去。
殿门敞开,里面的状况一览无余,我偷偷闪至一边。
罗厉披头散发地坐在龙椅上,宛如鬼魅,底下的文武百官跪了一地。
地上有血迹,但并不多,他们呜呜咽咽,但没人说话反驳他。
——我本以为至少会有两个人站出来以死明志宁死不屈之类的。
但是没有。
……不,不是没有人反驳。
我望着他们下巴延伸至脖颈的血迹,以及惊恐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没有人能够反驳。
罗厉这魔鬼竟然割了他们所有人的舌头,让他们不死,也再不能言。
新帝登基,文武百官不可缺席。
罗厉斜着倚靠在龙椅上,拿着一卷册子,漫不经心地看向旁边的青年:“他们都来齐了?”
“是的,陛下。”
那人正是沈月卿。
罗厉把玩着手里的名册,悠悠道:“今天是朕正式登基的日子,以后朕就是南诏的皇帝了,朕派人将众爱卿请来,确实也花了一番功夫。”
“众爱卿既然口不能言,那便不必言,听朕讲就好。”
“南诏自从西凉分裂过来之后,已经存在了百年之久,今年刚刚好就是第一百年。”
“窃国者,本该诛。可成王败寇,夺来江山和传国玉玺也变得理所当然……呵,这样说自己的祖先确实是不忠不孝,但朕忠了一生,孝了一生,又有何用?还不是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南诏气数已尽,朕的兄弟只剩下前太子罗寒一人,但他也并不适合这个皇位……”
……他这说的倒是实话。
先不提罗寒的脑子里只有食物,作为一国继承人,他连延续子嗣都做不到,无法传宗接代,基本是废了。
可罗厉会因为这样的原因,就夺了罗寒的皇位吗?他要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早就将罗寒拧死了。
不能延续子嗣又能怎样,他大可以将自己以后有了儿子过继一个给罗寒。
以后……以后……他的以后……等等。
罗厉他大费周章地跑回南诏登基,连罗寒被敌军抓去都不管不顾,莫修也没有立刻将罗寒处死,加之罗厉先前也多次出入西凉的军营,莫修吩咐辞镜的那些话……一个大胆的设想轰然在我脑海里出现——罗厉和莫修之间也存在着某种交易。
“……朕知道,众位爱卿里有不少已经背地里偷偷投靠了西凉,当然也有不少仍然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忠义之士。但你们的想法,已经不重要了。
背叛者,朕亲自送你们下地狱,
忠诚者,朕亲自陪你们下地狱——”
话到此处,罗厉挥了挥手,数十个暗卫从大殿正前方跳出,手起刀落,开始又一场大规模的屠杀。
百官们匍匐着求饶,有的武官也使出全力反抗,但是没有用,一点用也没有。
他们没能力反抗,而死士也不会手下留情,他们只服从于主人的命令,而他们的主人,是已经疯魔的罗厉。
罗厉的表情依旧柔和,两行血泪却是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划过他的脸颊,滴落在他那一身红黑相间的龙袍上。
他看着殿中最后一人被杀,抬手摸了摸脸上的血泪,轻轻一笑:“月卿,你都记下了吗?”
沈月卿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记下了,陛下。”
“嗯,好极,好极。南诏的最后一任皇帝是朕,罗厉。亡国奴不是朕的父皇,也不是朕的兄长,是朕,是朕一个人——”
“千夫所指也好,遗臭万年也罢,就让朕去承担。”
他轻叹一声,缓缓地倒下了。
那些死士也在他倒下的同个瞬间,也相继自刎了。
我从角落里走出来,缓步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沈月卿和罗厉见到我没有惊讶,罗厉甚至还朝我挥了挥手。
“小姑娘,没被吓着。”
我瞥了一眼沈月卿手里的盒子,盒子是敞开的,里面的东西是为弱冠之礼准备的。
“我的年纪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姐姐。”
“姐姐,朕以前也有姐姐,哥哥,弟弟,妹妹,可到头来,除了罗寒,他们都不在了——”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沈月卿,幽幽道,“月卿,你不必内疚,都只是各自的命而已。你摆脱不了你的宿命,朕也是,朕很高兴,临死之前能有你在朕的身边,朕……咳咳……朕的知己……”
他的嘴里涌出了更多的血,眼睛里也是。
沈月卿没制止他,轻声道:“陛下,让我来替您行冠礼。”
“谢谢你。”
这是他这辈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最后三个字。
沈月卿扶着他的遗体,替他认真地梳理头发。
他的头发上沾了血,有些地方已经结块了,分不清哪处是他的血,哪处是别人的血。
沈月卿一处一处将他们理顺,然后替他将头发盘成发髻,冠上了天子的冕旒。
一切礼毕,沈月卿轻轻抬手,替他阖上了双眼。
“三个月后他才到行冠礼的年纪,但是他已经等不及了。他的身体早些年就熬不下去了,但他一直不肯停下,还有很多很多的事,他非做完不可。”
沈月卿毫无情绪地诉说着。
……非做完不可的事,是矣,太多太多。
回顾罗厉的一生,只有辉煌和坎坷两个字,再浓缩成一个词,就是传奇。
生于皇族,起于边疆。
奔于战事,渴慕和平。
忠孝两全,重情重义。
武功天下无双,姿容俊美无涛。
又正值青春年少。
他是南诏的最后一个皇帝,上位名不正言不顺,在位时间极短,仅一天而已。明明是为了父兄着想,却不得不去承担亡国奴的千古骂名。
他在死前杀掉了自己所有的臣子。
有心投靠西凉的,他愤怒于他们的不忠。宁死不屈与南诏共存亡的,他担心他们的行为会招来诛灭九族的大祸。
于是制造一场灾难,带走所有人。
一生不得安宁,也让别人不得安宁,却偏偏被封为宁王。
“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沈月卿终于将罗厉背后的惊鸿剑拔了出来,然后将他的身体放平,从他的怀里拿出了两样东西——一样是罗厉写的归降书,一样是我要找的圆明玉玺。
我抚摸着四四方方冰冰凉凉的圆明玉玺,心中颇为感慨。
西凉被掠夺了百年之久的宝物,终于要重回它的国家,洗刷它所承受的屈辱。
往后,不会再有“感时花溅泪”,也不会再有“恨别鸟惊心”,更不会有“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当年处于弱势的西凉,现在,终于一步一步强大起来了。
还没等我感慨完,沈月卿眼睛一闭,头一歪,缓缓倒在了罗厉的身旁。
“月卿,月卿,你醒醒啊——”
我赶紧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还有气,心里虽然焦急,但也踏实了不少。
辞镜一瘸一拐地进了奉天殿,见状说道:“师姐,快带师父去莫家庄,国师说他会在那里等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罗厉这一生就是悲剧。要是不太重情,不为罗寒,他自己当皇帝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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