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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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张太医有些犹豫。
重点怎么突然放在如何验血上了……
皇上经太子这么一问, 也觉着不对,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但他很快定定神, 拱手道:“用的是微臣祖传的法子。”
“张太医此言……”宋景年笑了笑,“是不便说了?”
……
不知怎么,自太子来了,还没说上两三句话, 张太医戴着梁冠,却总觉得额头像是在流汗。
“回禀太子,向来医者看病问诊, 都是不可说的。”
他有什么法子,他根本没有法子。
宋景年却不听他这理:“张太医说坛子里头干涸的血是蛇血, 却又拿不出证据来……这般堂堂正正就敢污蔑起东宫来了?”
“可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张太医磕了个头, 面朝着皇上, 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微臣在皇宫里待了几十年,皇上是知道微臣的!”
帝王神色有些淡, 张太医是太医院的老人不假, 可事关有人敢谋害他的性命,罔顾王室尊威,他绝不能草率作罢。
毕竟太子心性, 他算是最了解的。
宋景年拱了拱手说:“父皇,儿臣想起一器物,也想让张太医看看。”
皇上撩了撩眼皮:“什么东西?”
宋景年走到屋外,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就有宫人呈上来,托盘上是一破碎瓷器的一块,约莫一寸大小,像砖瓦一般,凹进去的边缘上有血迹斑斑。
张太医似乎预感到他要做什么,心里咯噔一跳。
宋景年拱了拱手道:“东宫对父皇一片忠心,儿臣更甚。张太医出言查无实据,儿臣压根没见过这坛子,更别说里头是什么蛇血……碰巧,前些时日儿臣在膳房拾得一物,若是张太医也能验出这上面是什么血迹,儿臣便甘愿受罚。”
张太医眉峰挑了挑,垂着头说:“回禀皇上,微臣验出这血迹,用了整整两日的时间,太子殿下要微臣此刻就验出来,这……实属有些为难微臣。”
宋景年斜乜他一眼,太医院不过半日就查出来了,现在才来跟皇上禀报而已,却说是验了足足两日了。
他冷笑:“那张太医是非要东宫承认,父皇中蛊一事是我亲手谋划的了?”
“微臣不敢!”
“够了!”帝王怒火未消,此刻站起了身,“张太医就按太子的话去查!朕今日就要结果,若是你手下的人不够,就叫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来查验!”
皇上疼爱太子,宫中皆知。
张太医不敢再多说,带着医士就告退了。
皇上才转过身看宋景年:“朕听说了,你最近一直忙着朝堂上的事,辛苦你了。明日朕亲自去上朝,你休息几日,不必过来。”
说罢,他拍了拍他的肩:“至于这件事,朕自然是信任你的。”
宋景年嘴角微动,抬眸笑了笑:“父皇身子有恙,儿臣为您分忧,不敢担辛不辛苦,实乃儿臣的责任罢了。”
帝王疑心最重,嘴上说着信任,心里早已怀疑了七八分。
不过他不在乎。
皇后听了消息也急忙赶了过来,步履匆匆,进来之前听说张太医又回去太医院查验什么,进屋子后看着二人神色还算平静,自己才慢慢稳住了心神。
太子先跟她行了礼,目光交错,她点了点头,就说:“皇上,臣妾亲手熬了银耳羹,天气炎热,可别染了暑气。”
皇上扫过她一眼,看见后面宫人手里端着的东西,眉心微皱,她过来难道不是为了太子的事?
皇后吩咐宫人将银耳羹置于桌上,轻声说:“皇上趁热喝,冷了倒对龙体不好了。”
帝王又看了眼太子,伸出手指了指:“方才太医院的人过来,说景年试图谋害朕。”
皇后几乎是立刻抬头,模样很是不可置信:“景年?”
皇上眼睛在她脸上审视片刻,似在寻找自己想要的,可皇后将眼中情绪撇的干干净净,甚至是有些空洞,像大脑一瞬的放空,后来才有了波澜:“景年谋逆?皇上,景年从小便是听话孝顺的,您生病那段时日,他更是每日守在龙榻前,若要说他有异心……臣妾求皇上明察!”
皇上没说话,端起桌上银耳羹喝了一口,皇后这么多年手艺他清楚,确实是她做的。
宋景年拱了拱手:“母后莫急,父皇自然相信儿臣。”
皇上就接着说:“……朕已经吩咐再去查了。”
皇后心里松一口气,弦还绷着,她福了福身:“是臣妾急躁了,请皇上勿怪。”
“无妨。”帝王摆了摆手,“你虽贵为皇后,也是个母亲,爱子心切,朕明白。”
皇后脸色微红,看着他喝完了银耳羹,就亲手上前接过,放在一旁宫人手里,说:“皇上乃一代明君,是臣妾多心了。天色已晚,皇上早些歇息,臣妾便先退下了。”
皇上点了点头,宋景年行了礼,她才退了出去。
就好像,皇后前来的确只是为了送银耳羹。
可怎么睡得着,皇上根本毫无睡意,有人欲行刺,还是他身边的人。若不是太子,这人竟还妄想也谋害上太子。
罪行当诛!
……可若不是太子。
屋子里很平静,王善吩咐宫人进来将狼藉收拾了,就守在门上,等父子俩交谈。
也许是结果还未查出来,皇上也没多说些什么,只问了问朝事,和太子读书的事情,恍恍惚惚就过了几个时辰。
夜已深了,他传令王善亲自去太医院问,王善点着头应诺,急忙就下去了。
宋景年站一旁不说话,皇上不查清楚这件事,根本不会罢休。
他静静等了一会,门开着,夜幕低垂,明月皎洁,是灯火通明都比不上的透亮。
黑夜深处,一人穿着褐色长袍,后头跟着一两个宫人,正不急不缓朝乾清宫走来。
离得近了,门上的宫人才看清,纷纷行礼:“参见王爷!”
宋如澜和煦地笑了笑,宋景年已经看见他了,皇上自然也听见了动静,隔着围屏就问:“是不是如澜过来了?”
用不得通传,宋如澜笑了笑迈步进去,听到皇上也笑着说:“怎么这么晚竟过来了?”
宋景年叫了声皇叔,他点点头道:“王太医方才在臣弟那里,后来被太医院的人急急唤走了,臣弟以为是皇兄这里出了什么事,所以赶忙来看看。”
“你有心了。”皇上叹了叹气,“说来倒让你见笑……”
他粗略说了个大概,省略其中个别字眼,宋如澜的观点倒是明确:“皇兄息怒,依臣弟看,太子孝顺,不会是做这种事情的人。”
宋景年笑了笑,盯着书桌,头也不抬。
外头宫人进来传话,说是张太医们过来了。
皇上吩咐了他们进来,张太医说:“回禀皇上,经微臣查验,这血迹……应该只是普通家禽身上的。”
“微臣查验的仓促,没能立刻就辨清具体是哪种,但大致方向应该没错。”
皇上看了眼宋景年,他起先表情还很平静,后来眼角舒展,笑了出来:“张太医可得想清楚再说,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名。”
他越这么说,张太医反倒越有了士气,重重点了点头:“按照微臣家中祖传的法子,验出来确实无错。”
皇上隐隐有了怒气,但他还压抑着:“太子,你怎么说?”
“父皇。”宋景年拱了拱手,“这残缺的瓷器,王公公是见过的。”
突然被点到名,王善眉头一跳,赶忙上前看了眼医士举着的托盘上的东西。
不大不小一块,边上的花纹有些眼熟,他凑近仔仔细细研究,上面绘着龙纹,这不是……御膳房里的瓷碗吗?怎么碎了?
他转过身子,鞠着腰答:“皇上,这是御膳房里的东西。”
“上次父皇尚在病中,儿臣亲手喂下父皇一碗汤药,用的就是这瓷碗,那日这几位太医不在,只有郑太医一人,凑巧今日他家去了……”
张太医隐约觉着不对,宋如澜含笑,一直站在皇上身旁。
他继续说:“王公公应该记得,那日父皇刚喝下药,碗还未撤走,又见父皇生生咳出血来。”
听到这里,张太医心跳如擂鼓,似乎预感不妙,跪在地上的双腿都开始发颤。
王善记性好,经他一提醒,几乎是很快就想起来:“太子殿下说的正是,老奴记得当时还唤来了道长,道长说咳出的是毒血,是大好的征兆。”
话音一落,王善还记起了,几个宫人被当时情形吓住,接过咳了血的瓷碗,出了屋子一个不小心竟将碗摔了——
他抬头。
太子的意思竟是在这处!
他顿时侧头看了看地上跪着,有些发抖的张太医,目光同情,心里不免一阵唏嘘。
说了这等胡话,杀头的大罪怕是跑不了了。
宋景年接着他的话说:“血流在碗里和我手上,公公递了帕子给我,我替父皇擦拭好了,才出了屋子。”
说到这儿,他微顿:“说来也算凑巧,我刚出来就看见宫人将那碗摔了,许是不够仔细,公公正在训话,我见那瓷碗碎的锋利,唯恐伤着人,便叫他们将其收拾好,又命了身旁宫人收着……以便察看,父皇咳血是否是因为这瓷碗的缘故……”
没想到,倒是歪打正着了。
皇上已经气急,狠狠拍上桌子,屋子里轰然的巨响:“好个祖传法子!张之行!朕还欲升你为太医院院判!朕看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皇兄息怒。”
“皇上息怒!”
宋如澜和王善一同劝道。
莫要说张太医,他身后的几个医士早已是抖的不成人样,没等张太医出口,他们先糊糊涂涂道:“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啊!”
张太医动了动唇,还没从这巨大的转变中回过神,听到身后的求饶声才意识到——
他方才竟说皇上咳出的血是家禽身上的!
这可是变相在欺辱皇上!
他抬起头,扫过屋子里众人,宋景年脸上却没挂着笑,似乎他的下场早在他意料之中,所以格外平静。
但不可能,王爷还在这里,他是王爷身边的人,王爷怎么会见死而不救!
张太医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上咳出的是蛇蛊后的毒血,那毒血里定有蛇血,所以微臣才会诊错!”
话太牵强,皇上根本不信。
外头有宫人跑进来跟王善说:“……来了个医士,说是张太医的徒弟,知道这事起末,要求见皇上……”
王善皱眉,区区一个医士,难不成现在还能给张太医说情?
但他还是将这话同皇上说了,帝王脸色很冷,似乎也想看他能闹出个什么来,就吩咐让他进来了。
肖平先行了礼,跪在师父身边,张太医见是他来了,也有些好奇。
他虽然是他的得意门生,这件事却是未参与过,他来做什么?
肖平磕头,跪着道:“回禀皇上,微臣是太医院的医士肖平,也是张太医的门生。”
皇上扫他一眼,听他继续讲:“绿釉坛子的事,师父未让微臣着手,可微臣也是知道的。”
“是故医者,当细心谨慎,无欲无求,以性命为重,功利为轻,不可有一分妒心,不得出口不实……这是师父教授于微臣,微臣一直铭记在心,并孜孜不倦坚守着,可微臣万万没想到,师父竟也有包藏祸心的一天!”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面色各异。
宋景年一直是淡淡的,皇上却不同,他以为这小小医士不过是为了救自己的师父,在他面前不知好歹,没曾想……是为了揭露他?
他顿时前驱了身子:“你说什么?包藏祸心?”
肖平拱了拱手,忽略掉旁边师父凛冽的眼神,继续道:“据微臣所知,师父根本没有什么祖传的法子来验证血迹,而且以微臣读过的医术来看,已经干涸的血迹,是绝对辨认不出属于人或是禽……”
“……若是皇上不信,大可问问后面这几位医士,他们肯定是也未听说过。”
后面几个看到肖平指责张太医,似有替他们保命的意味,哪里还记得张太医跟他们说过什么,连忙应下道:“回禀皇上,臣等只是听了张太医的话办事,真说起查验血迹,臣等都未见识过这法子,想来应是不存在的!”
皇上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张太医算得上是几个御医里头,他最为信任的,现在却对他包藏祸心,还试图谋害太子!
张太医看着肖平,冷冷道:“既是我祖传的法子,又怎会通通传授给你们,你说我包藏祸心,我看你才是所言句句为虚!”
他复又对着皇上,一口咬定:“皇上!请相信微臣!那坛子里确实是蛇血无疑!”
他脸色有些仓皇,肖平却不一样,许是他较为年轻,看着就很有正气,他语调未变:“皇上,这几日我与几个医士时时同师父待在一起,检查了许多的器物,绿釉坛子也经了后面几人之手,师父只拿过去看了一眼,便交给他们,徒儿不知师父所说的验血,是如何验的?”
“……况且这些器物的检查,都是医士们在做,太医们都是最后察看的。如此想来,师父似乎只注意了那绿釉坛子……所以微臣不明白,师父究竟是对这绿釉坛子上心,还是对东宫的东西上心。”
张太医简直要气的吐出一口血来!
后面的医士都跟着肖平附和,纷纷点头说张太医并未接触那绿釉坛子,却称里头的血是蛇血,叫他们就这样报上去。
张太医还想解释,皇上却已经不想再听了,他将后面书架上的梅瓶狠狠扔在他头上,他额头很快溢出血。
“来人!传朕旨意!太医院太医张之行,为医无德!品性不端!即日关押至大牢!听候发落!”
外头侍卫得令进来带人,张之行瓮中之鳖还在挣扎,他看见了宁王爷,他却始终挂着笑,没替他求一点情,他挣开侍卫压在他肩上的手,奋力大叫:“皇上!微臣还有话说,宁——”
话没能出口,宋如澜身边的侍卫,早一手笔直如刀,击在他后颈,张之行摇摇晕了过去。
皇上看都没看他,听到空气安静了,摆手挥了挥叫人带他下去,宋景年却已经看清,他未出口的字眼说的是什么字。
他看了眼宋如澜,他仿佛置身事外,什么都不知情。
将张之行带出去后,屋子里真正安静下来。
皇上看了看还跪着的医士们,说:“除了肖平,其余的带下去罚一顿板子,以示惩戒。”
能保住命,医士们纷纷磕头谢恩。皇上才说:“朕乏了,除了景年,都退下罢。”
宋如澜拱了拱手:“皇兄早些歇息,臣弟明日再来看望。”
皇上点了点头:“你身子不好,难为这么晚还待在朕这儿,且快回去。”
他这才带着人退下。
屋子里又剩下宋景年与皇上两个人。
他说:“今日之事朕会叫人守口如瓶,你也小心些,别人把手已经伸到东宫了。至于蛊毒,刑部在查,朕就交给你处理,起先这是皇太后在管,这次太医院没去慈宁宫,先来给朕传了。”
“你也不必告诉她,她知道后又是一阵大动静。”
“……你自己小心着便是。”
皇上又嘱咐了他几句,才放他回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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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上的事下来,乾清宫定是无眠。
但皇上已经跟他说了明日不必去早朝,君无戏言,宋景年自然落得轻松。
回到东宫,还站在门外,他莫名觉得情景熟悉。
似乎有好几次,他都是深夜才归。
从前职业如此,现在竟还不受控制。
虽说是深夜,屋子里灯却还亮着,瑞香站在门上探头探脑,直到看见太子的身影了,才忙说:“太子殿下回来了!”
声音很大,在寂静的夜晚里格外的大。
蝉鸣不聒噪,繁星不乱眼。
屋子里面的人听见了,忙站起身。苏皎月等了一个晚上,看见他平安无事进来,才终于松了口气。
现在时辰比以往每一次晚归都还要晚,她却也比以往每一次都要精神。
她看着他进了屋子,宫人纷纷退了下去,苏皎月两只手交在一起,刚才等的心慌,手里的帕子被她揪地皱成一团。
宋景年瞧着她眼眶下微微的青黑,叹了叹气,走过来问:“怎么还不睡?”
“没事?”苏皎月答非所问,“今日皇上找您问绿釉坛子的事,怎么样了?可有怪罪于你?”
宋景年摇了摇头,牵过她手带她到桌边坐下:“肖平,是你叫来的,是吗?”
苏皎月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便说:“我想了很久是谁,皇后知道我准备的充分,心里有数,很相信我,便没插手,不大可能是她。”
“其余的心腹,更是不会插手。”
“想来想去,应该只有你。”
苏皎月忽然有些紧张:“是不是因为我叫了肖平,给你添麻烦了?”
所以才会回来的这么晚……
宋景年看着她,反倒轻轻笑了,很少见她小心翼翼模样,皮囊是别人的,情绪却是自己的。
他忽然,伸手将她抱在了怀中。
夏季夜晚不冷,还能算得上是燥热。但他没回来前,苏皎月一直觉得心里冰凉,此刻被他拢在怀里,却像是给冬日里的积雪铺上厚厚的被褥。
她觉得格外温暖。
而且一颗心跳的很快。
其实不管肖平来不来,今天他都会安安全全完完整整地回来。
但宋景年却埋首在她耳边,轻声说:“多亏你了,肖平来的很及时。”
多亏你了……
苏皎月脸颊上溢出娇艳欲滴的红,她从瑞香那里听了消息,知道是为了太医院的事,而且还是张太医亲自去的乾清宫。
她这才书信一封,叫她赶紧送去肖平那里。
每个遇见过的人,总会有派的上用场的地方,不管是给你使绊,还是助你度难。
特别是像肖平这种,曾受过她恩惠的人。
宋景年说完了话,还抱着她没撒手,呼出的热气在她脖颈间流转。
怀里温香软玉,他觉得恍若隔世。
有多久了?
上次出车祸前,他难得的假期,跟她商量好晚上去超市购物,买她喜欢的青菜牛肉,买她爱吃的枇杷芒果。
就在下班路上,他开着车,再过一个街道到家,他甚至已经远远看见小区门口微弱的路灯灯光。
这灯光其实早就坏了,忽明忽暗的,在地上一闪一闪,却晃不着人,还能给深夜归来的人带来安慰。
他每次爱在路灯下等她出门。
因为白天都忙,晚上他来不及上楼,等她换了衣服出来,路灯下能看的格外清楚。
她脸上的妆容,一颦一笑。
宋景年闭了闭眼。
将怀里的人抱的更紧了些。
苏皎月缓过了紧张情绪,就觉得有些热了,一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哪里都是他的身躯,碰上就滚烫,她自己的手心里也是汗意涔涔。
她又觉得,他们关系好像格外亲近了些。
可不应该啊,他们是正经的合作关系,拥抱也该是朋友般的环抱,她却总觉得似乎多了些其他的意味。
但这不算完。
宋景年手在她背上,慢慢下滑,滑到腰间,纤细的腰身,一只手就能拢紧,背上的骨节硌人。
他突然说:“皎月,我喜欢你。”
他呼吸太烫,苏皎月有一瞬间的耳鸣。
她听到自己心跳声很快,胸口像是有一道光牵扯而过,拉得心跳随之上下。
宋景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嘴角,跟她表达心意,他不紧张,但是两个人挨的很近,他却能清晰感受到她心跳的速度。
这原本不在他计划之内。
上一世她那么冷淡,甚至是惹得他怒其不争,他才会花了那么长的时间等她主动。
但现在他后悔了。
时间太短,他和她还没几年光阴呢,寥寥就一世了。
所以这次他让着点,他先说,等她慢慢适应。
苏皎月心里的感觉就有些复杂了,她思路还停留在那绿釉坛子上,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谈及了其他。
他这么突然,倒让她觉得,他很有知恩图报以身相许的意味。
她顿了顿,记起自己烂熟于心的话,缓缓道了出来:“一滴水只有放进大海里才永远不会干涸,一个人只有当他把自己和集体事业融合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最有力量……”
……
宋景年忍了很久,还是笑了出来。
来这里这么久,苏皎月是第一次听见他这么开怀的大笑。
笑够了,他松开手,正经严肃地看她,说出话来又带着些捉弄的意味:“苏皎月,你以为我是一时兴起?”
他连名带姓地喊,也是第一次。
宋景年眼神太炙热,她不敢看,两个黑溜溜的眼珠到处乱转,就是不看他。
宋景年真的严肃起来,伸出手将她的脸捧好,固定住,然后慢慢说:“本来想说让你和我在一起,又顾虑到节奏太快你可能不适应,所以我只说……我喜欢你。”
他说第二遍,看着她眼睛,里面似乎情谊满满。
苏皎月动了动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不了解宋景年,确切点说,她只知道宋景年,却不知道宋景年身子里的“他”是谁。
当然,他也不知道她。
所以她说:“你喜欢是苏皎月,还是我?”
这话问的其实有些含糊不清,但她知道宋景年能明白她的意思。
他确实明白了,便说:“如果我喜欢的是苏皎月,初见你那回,就该表白了。”
他手还放在她脸上,发烫的温度传到她骨子里,说不触动是假的。
苏皎月看着他眼睛。
宋景年给她的印象不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能是他第一次给她熬汤药,或者说平日里若有似无的几句关心,最重要的是那次狩猎,以及狩猎回来后发生的事。
她和宋景年认识也有好几个月了。
她想了想,试图着把他的手放下,看了眼门口,问:“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宋景年顿了一两秒,苏皎月以为他又是不说,隐隐有些生气:“你说了那样的话,又不坦诚其他,前面的话我便都是不信的。”
他笑起来,翘起的唇角弧度刚好:“在战场上。”
战场上?
难怪,他后来对邵惠然那么冷淡。
她是在原太子去了战场后来的,那宋景年算的上是前辈。
看她不说话,宋景年很坦诚地问:“还有什么问题?”
苏皎月抬了抬眸:“你是医生?”
宋景年心里微跳,没说话了,只点了点头。
苏皎月含笑道:“其实这个我早知道了,你也从未在我面前隐瞒过。”
熬汤药说维生素蛋白质什么的,太明显了。
宋景年看到她笑,又想伸手去抚她脸,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就又问:“没了?”
苏皎月点点头:“你和我一样,现在相当于重活一世,过去的都不大重要了。我问你的前两个问题,也不过是想确定一下而已。”
“那你呢?”宋景年忽然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你的职业是什么?”
其实时辰已经很晚了,照往常,宋景年早便催她去歇息,只是今晚两人刚从一件事中脱身出来,深夜纵然深,却都没有睡意,机会又很好,适合敞开心扉。
苏皎月笑了笑:“我比你后一些,你去战场后,我才来的。”
“原太子有个妾室,你见过的,但像我们这时代的人,都追求一双人。”像是突然有了知己,苏皎月多了几分宣泄的意味。
“怎么说呢,我不好在背后说她坏。但她确实害我不少,因为有原太子的宠爱,那段时间,似乎宫里上上下下都有些看不起我。”
她说着说着,有些口渴,宋景年给她倒了杯茶,她啜了一口,才继续说:“你刚回来的时候,我不知道你真实身份,其实觉得很是反感,本来一个人就不好对付,现在却又多了一个。”
宋景年失笑,想起刚回来的时候,她的态度,确实是格外冷淡。
“那时候你也冷淡,当时我还想,这样下去一辈子其实也算不错。”她拇指微曲,在白玉杯上绕着圈。
“至于职业……我是记者。”
她坦诚的让宋景年微微意外,他说:“记者是好职业,只是挺辛苦。”
“医生也辛苦啊。”苏皎月淡淡道,思绪慢慢在飘,“医生早出晚归,偶尔动个手术就是一天的时间,忙起来饭点也顾不上……”
宋景年心里一动,突然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忘记说。”苏皎月拇指收起来,扣在杯上,“我离过婚。”
气氛有一两秒的安静。
宋景年听到自己的声音似乎在抖,但他尽力控制住了,他轻声问:“离婚?”
他怎么可能会跟她离婚?
“我前夫也是医生,他很忙。”说到这儿,她突然扯出笑,“但我后来才知道,他忙的应该不是公事。”
是私事。
宋景年听的云里雾里,他那时刚升职,确实忙了些,写报告,忙着考试,那段时间冷落了她,最是懊悔不过。
但忙的是公事无疑。
苏皎月很快给了他答案:“……若不是因为他出了车祸,我竟不知道,他也是会有外遇的人。”
宋景年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语气里,浓浓的失望,他不是没有听出来。
“车祸后?”他喃喃道,“车祸后有了外遇?”
苏皎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也许不是车祸后,车祸前就有了,只是后来我才碰上。”
宋景年脑袋里有光闪过,他闭了闭眼又睁开,苏皎月没有看他,一直垂着头,注视着手里喝了一半水的白玉杯。
会不会,在他死后,真的又有其他人替代了他?
“他车祸后,和从前是一个人吗?”
话问出口,苏皎月疑惑地抬头,貌似不明白他这话意思。
宋景年解释道:“我是医生,知道部分车祸后,患者会出现记忆混乱的症状。”他顿了顿,“也就是俗称的失忆……他车祸后,记得以前的事吗?”
她想了一会,点了点头:“他记得的,他自己是谁,我是谁,他都记得。”
……
宋景年这下说不出话来了。
苏皎月遇上这事,态度格外的明确,他不禁有些苦笑,他总不能说,那个人不是他,他就站在她面前。
他没有外遇。
她不仅不信,一定会掉头就走人。
本来今晚气氛挺好,他打算闲聊渐入佳境,就慢慢跟她坦白身份。
现在他倒是不知从何说起了。
苏皎月看他不说话,以为自己把天聊死了,就站起身说:“你明日要早朝,要不还是歇息了。”
她说完欲走,手腕却被人轻松拉住,宋景年抬起头,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他说:“你还没回答我。”
“回答什么?”她低着头问,看到他睫毛很有些长。
其实宋景年长相格外俊美。
但他没说话,只是一直盯着她。
苏皎月突然明白过来,脸就红了,她道:“不然明日再说,现在有些晚了。”
语气里夹杂着商量。
但手腕上的力道没有半分松懈,反而越来越紧,宋景年的答案跃然手上。
苏皎月深吸了口气,他说喜欢她,又不是问句。她便说:“那我知道了。”
一时无话。
宋景年皱皱眉:“这便没了?”
“你说喜欢我,我答知道了。”苏皎月扭动了下手腕,发现还是挣脱不开,“还有什么吗?”
宋景年挑起眉看她,她没什么表情,和刚才还在回望过去的判若两人。他却又不想逼迫她做什么,想起她方才的失落,便松了松手:“你知道便妥了。”
苏皎月这下挣脱掉,她已沐浴过,径直就走向内室上了榻。
过了一会儿,听到他吩咐什么,然后隔间里传来水流声,朦胧的热雾飘了出来。
她眯着眼,有些困了。
再过不到几个时辰,约莫天就该亮了。
也许是今日的事她出了份力,她觉得心里较为舒坦,前几日总绷着根弦,看谁都得带着怀疑的眼光。
玉簪和珊瑚……
玉簪参与的有关宋如澜的事情多,但珊瑚……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她正细细想着二人近来的表现,倏尔帷帐被掀开,宋景年缓缓躺了下来。
猝不及防,苏皎月瞬间坐起。
宋景年被她这反应怔住:“怎么了?”
“……”
苏皎月五指捏紧了被褥,不是没睡在一张榻上过,只是他刚刚才表明了心意,现在就躺上来。
意味不明。
宋景年看她不回答,又问了句。
苏皎月终于慢慢开口:“要不……你去外面罗汉床上歇着……”
“为什么?”他挑眉,暮色里她的神情他看不清。
“我们都懂这个意思,还是忌讳点的好。”她自觉说的很隐晦,宋景年应该能明白。
宋景年确实明白了,然后彻底躺平身子,根本不想理她。
苏皎月看他真的没了反应,有些急,伸出一只手推了推他。
他身强体壮的,她手指如挠痒,根本没推动。
但她不死心,又推了几下。
最后一次的时候,手没收住。
叫他顺着手腕轻轻一扯,她连人带被一同滚进他怀里。
宋景年呼出的热气在她发顶,几根头发随之晃动,扫过她额头。
有些痒。
她伸出空下来的一只手,想挠一挠。
动静有些大,宋景年察觉到了,另一手也给她收在怀中。
然后说:“好好睡觉,不要得寸进尺。”
热气又是让额间碎发扫过,她的手在他手中不安分起来,额间越来越痒,根本忍不了。
她有些生气了,男女力量悬殊,手也挣脱不开,她叫道:“宋景年,你松开我!”
宋景年也忍不了了,低下头就吻住她。
两人俱是一怔。
宋景年怔住是因为,她的唇很软,很冰凉,像上好的醇香蜜酿,带着香甜。
他本来是想惩罚她,现在突然却不想离开了。
苏皎月怔住则是因为。
她没想到宋景年居然会吻她。
回过神来也顾不上额头还痒着了,整个人在他怀里都不安分起来。
宋景年却越吻越深。
正意乱情迷间,她手得以挣脱开,在他腰间微微使力。
宋景年吃痛,唇微微离开了些。
暮色很重,适应黑暗以后,他看清了她深色的眼眸。
没有杂质,正如她自己一般纯粹。
苏皎月得了空,有些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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