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纸包不住火(一)
周府之中, 周夫人看着秦家送过来的列举了他们该退的聘礼和其他物品的单子, 哭成了泪人。周瑾, 便坐在她不远处,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看着娘亲不停地为她的事奔波, 心中本来存着的希望, 随着娘亲的泪水越来越少, 现在,她已经接受了, 但她娘,明显还没缓过来。
“瑾儿啊,是娘对不起你, 娘没教好你妹妹,让她害了你啊!”
这话,周瑾这些日子也经常听她娘说起,刚开始的时候自然也是愤怒和不甘的, 为什么京城这么多人家,只单单她妹妹出了这样的纰漏,但没办法, 人还是要自己想通。这个家里头, 放纵妹妹性子的, 真的不止她爹娘。若真要恨, 那她除了恨全家所有人, 还得恨她自己。那样, 太累了。她和秦朗,大约没有夫妻缘分。
“娘,事已至此,女儿能想开,您也想开些。”
“你以后可怎么办啊?怎么办?”
“寡妇都能再嫁,我只是被退了亲而已,高嫁或许困难,低嫁总是可以的。”
“那怎么行,怎么能这样委屈你?”
周瑾正要说话,管家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夫人夫人,有……额,大小姐您也在啊?”
见管家刚才急切,见到她之后就欲言又止,周瑾很快就想明白了,“是有妹妹的消息了吗?”
“是吴管事的信。”
周夫人看了周瑾一眼,周瑾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娘,不管如何,她终究是我妹妹。您快看看信。”
周夫人又迟疑了一下,接过了管家递过来的信,拆开之后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后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意,“瑾儿,瑾儿你快,快回屋去换身衣裳,好好打扮一下,娘带你去秦家。”
周瑾没有动。周夫人于是忙开口解释,“是你妹妹,她……”周夫人组织了半天语言,依旧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连忙起身走到了周瑾跟前,把信塞到了她手里,“你自己看看。”
周瑾不若周夫人那般慌乱,只不紧不慢地把信摆正,看了信中内容之后,面上也未曾出现周夫人面上明显的喜色。
“你,你妹妹她不是一个人,还带着丫鬟和婆子的。”
周瑾看着她娘,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光是妹妹未曾禀告爹娘就私自离家,这一点,于秦家来说,轻则可理解为不懂礼数,严重些,那就是不孝了。同在周家,她妹妹是这样的,她周瑾……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再说亲事已然退了,秦家那样的人家,是不会做出出尔反尔的被人笑话的事情的。
“瑾儿,你……你怎么?”不动呢?
“娘,没用了。你还是按照他们送来的单子,收拾一下东西给他们送过去。”
“怎么会没用呢?这不是已经……”能说清楚了吗?
“娘,秦家是什么人家,您还不清楚吗?何必多做纠缠,让自己更加难堪呢?”
周夫人依旧还不肯死心,“可你们毕竟……那么多年的感情。”
周瑾十四岁的时候,和秦朗的婚事就算定下来了,但秦家素来是有规矩的,不和平常人家一样,在女子十五及笄的时候便上门迎娶,而是要等到十七岁,只说是让其在家多尽两年的孝。
“感情?不如规矩大。”在秦府有意退亲之后,她就再没有能见到秦朗的面。
“当初瑾表姐定亲的时候,我还很羡慕她呢,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就光这一点,多少人想要嫁进秦家,没想到……时隔两年多,却成了这般模样。”
看徐珍嘴角挂着笑,一下一下轻抚肚子的悠闲模样,王妈妈就知道自家姑娘是在说风凉话,其实说实话,姑娘现在过得也不比表小姐好上多少,这夫君有和没有也没有多大区别,姑爷都好些日子没有回府了。面上说是公务,实际是什么,谁知道呢?指不定是又在外头看上什么小妖精了也说不定。
“也不知道表小姐以后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
“还能如何?肯定是比不上秦家的了。要我说啊,这男人都是虚的,还是孩子最重要。”
“原来夫人一直是这般想的,看来我是不该回来。”当耳边传来郑铎的声音的时候,不论是徐珍还是王妈妈都倒吸了口冷气,站着的王妈妈踉跄了一下,躺着的徐珍急着起身,差点儿直接从躺椅翻到地上,得亏王妈妈和身边伺候的丫鬟及时扶了一把。
“夫君?你……你听我说。我刚说的,那是别的男子。于我来说,还是夫君你最重要。夫君你这段时间都没回府,在外头忙坏了?累不累?我让人给你去烧热水洗漱一下?再给你熬点儿人参鸡汤?”
“不用了。我就是回来取点儿东西,马上就要走的。你管好你自己,管好孩子就行。”
在郑铎与她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徐珍落了泪。她笑话周瑾,真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姑娘,少夫人,您别哭,对孩子不好的,对身体不好的。”
“去,让人看着那几个,别让她们有在夫君跟前邀宠的机会。”
前一刻徐珍还哭得伤心,后一刻就冒出了这么一句,王妈妈一愣,但很快点头应下。
但徐珍的担心明显是多余的,郑铎在府里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可谓来的突然,去得匆匆。
“去看看,夫君究竟都带了什么走。”
郑铎都有什么东西,王妈妈是记不住的,但负责整理郑铎屋子的丫鬟是知道的。
“带了棉袍?还是最厚的那件?现在不是还没下雪吗?”
王妈妈只是如实转告,她也闹不明白情况。
楚衍看着严阵以待的下属,再看看若无其事的兄弟,“要我说,就那么几个人,咱么两个随随便便地也就收拾了,你非让带上这么多人,这不是找麻烦吗?”又得集结,又得训话,还得告知他们情况,安排他们各自的位置……一堆破事,废这口舌的功夫,人都解决了。
“没让他们跟着,只是让他们守着罢了。”
“守着?在山下守着?”楚衍伸手捶了他一记,“你这不是让他们罚站吗?”
“以防万一罢了。这天冷了,万一你手脚不听使唤怎么办?”
“你手脚才不听使唤呢!也不知道当年是谁,哼哼唧唧地躺着就是起不来身,就光一张嘴皮子利索。”
“彼此彼此。”
“我当年可比你伤的轻。”后头药效过了,也是他先离开的床。但不同的是,那战之后,他选择回京,潘磊选择继续留在边关。这一点上,楚衍承认他不如潘磊,但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嘴上反正是不会承认的。
“没区别。”
“嗯?怎么就没区别了?我难道不是比你先起的身吗?”
潘磊不想和他辩解什么,刚才算是他一时说漏嘴了。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会过得更好些。“嗯,早半天。”
那天,季寅宸虽然岔开了话题,但季如嫣这人在某些事情上,还是挺较真的,那些个弄不明白的事,她会一直想一直想,直到想通为止。当然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即便想得再久,也是没有答案的。但这事,季如嫣好像有了答案,只是……需要证实。
“出去走走?”杨柳听到季如嫣的建议的时候,没有立刻拒绝,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还是……”
“等你生了孩子之后?表姐,你这生孩子,怎么也得明年四五月的事了?这至少还有快半年时间呢。生完孩子还得坐月子,又去一个月,孩子生出来之后,你肯定一时是离不开他的……这左拖右拖的,你还出得了门吗?不如趁着现在月份还小,你这行动还算自如,出去走一走。这老闷在这方寸之地,你就不憋得慌吗?”
杨柳想说,她已然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再说雪景……“我听丫鬟们说,再过一段时间,京城就要有雪了。”到时候坐在屋里看雪,坐在院子里看雪,那都是可以的。这会儿特意跑去看雪,有些夸张了。
“哎呀,也没让你爬山,就是在山下的亭子里头看看景。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要是去的晚了,指不定就化了。”
“那不然……你去看,然后画幅画儿带回来给我看?听姨母说,你的画是画得极好的。我也能顺便长长眼。”
接下来的时间,不论季如嫣如何劝说,杨柳都不为所动,季如嫣那个又急又气,“表姐你……和这些花啊树啊的一样,长在宅子里头算了。”
“表姑娘这是生气了?”安妈妈有些忧虑。
“没事,她的脾气急,但来得快,去得也快。”
“其实路上注意些也……”
“安妈妈,您也许不记得了,但我记得很清楚……”记得那段她天天躺在床榻之上,日日担心孩子第二天就不在她腹中的恐惧。好容易,他安安稳稳地在她肚子里头待了这么久了,杨柳并不想因为一时的兴趣而拿他赌什么。每年都有第一场雪,她想要看,随时都可以去。但孩子……林睿是没法再给她第二个了。
杨柳这么一说,安妈妈顿时闭了嘴。事不关己,这事儿,要不是杨柳提起,她早都不记得了。
季如嫣呢,从白府回家之后,气呼呼地去了季寅宸的书房,“哥,咱们走,表姐她不肯去。”
季寅宸放下了书,‘哦’了一声,“我早就和你说了,她不会出门的。”顿了一下,“她很看重她腹中的孩子。”
“她不去,我们就自己去。那儿多漂亮啊,一般人,我还不肯说呢!”
“急什么,以后总有机会的。”
“她这回不去,下回要去,我也不告诉她那是在哪儿了。”
“行,不告诉她,谁让她这回驳了我妹妹的好意呢?”
因为去过不止一次,所以出门之前,两人都带了厚实的衣裳,准备到了地方换上。这样,也不至于为了观景,而受凉生病。
“诶,这儿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人啊?”季如嫣正想上前去探探究竟,就被季寅宸给拉住了,“等等,好像不对劲。这些人,似乎不是普通百姓。”
“怎么不是普通人了?你看他们穿的那些……”
“你低头看看他们穿的鞋,都是官靴。”
“不会?这是哪家的啊?这么偏的地方,都有人来占着啊?”京城里头便是这样的,但凡遇上个景色稍稍好些的无主的地方,那只要出了名儿,必定有人来占。就算是有主的,只要有权有势,也能变个主人。
“少说两句,别给爹和大哥添麻烦。既然有人守着,咱们就别过去了。”按季寅宸的意思,既然不能靠近,不如直接离开。如果杨柳一块儿来的话,那他们自然就只是在山下赏赏雪景,这会儿杨柳不肯来,他们本来是想和往年一样上山走走的。
“不行,我倒要看看,是谁占了这里。”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反正不管如何,这座山都不会是咱们家的。你就消停些。”
“我……”季如嫣正要再开口,季寅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因为有两个人朝着他们所在过来了。季寅宸在把妹妹拉到一旁躲起来的下一刻,又捂住了她的眼睛,可惜他没有多生一只手,所以虽然一手捂住了妹妹的眼睛,一手捂住了她的一只耳朵,却还是让她听到了……这俩,不是来抓他们或者让他们离开的,就是纯粹来□□的。
“你说说看,我不就是看着他袄子挺厚实,摸了一下吗?他那什么表情,好像我从来没洗过手一样。”
“郑铎?他清高着呢,毕竟听说他出身似乎不错,至少比咱们强。”
“出身再好又怎么样?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大冷天的,跑这儿受冻来。要我说,他要真出身好,也不会在那小破地方,一待就是那么多年了。”
“什么小破地方,晋城离京城可不远。”
那两人骂骂咧咧地走远之后,季寅宸放开了妹妹,此刻的季如嫣一脸呆滞,不仅仅因为近距离听到了男子出恭,还因为……
“哥,你刚才听到了没有?”
“听到什么?你就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就是。”
“我是说,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没有?”
“什么说什么?”季寅宸既要防着再有人过来撒尿,又要防止这两人发现他们的存在,还要防止妹妹有什么异动,听倒确实是听到他们说话了,但他们说的什么,他是真没注意。
“我听到了,他们说……晋城的郑铎……表姐她当初是怎么知道表姐夫没了的?会不会是误会啊?这同一个地方同名同姓的人……”
一听妹妹说起这话,季寅宸只暗道了一声糟糕,郑铎自然是还健在的,他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也有可能来了京城。“要不就是你听错了,要不就是听着是同一个音,但是不同的字。那可是表妹的夫君,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活着还是死了呢?哪儿有人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就赌咒自己守寡的?”
“也对,要是表姐夫还活着的话,肯定是要来找表姐的,毕竟他们感情那么好。也不对啊,表姐夫应该是不知道表姐的身世的,那么表姐来京城的事,他应该也不会知道,那他就算活着,不是也找不到表姐吗?”
“你看你,怎么越想越远了,唉,当初没和你说,是怕吓着你。当初你表姐夫……你表姐是看到了他的尸身的,一地的血。当初因为这个,她伤心得,孩子都差点儿没保住,所以……你千万别在她跟前替郑铎的事,不然她要难过的。”
“啊,那么惨?哦,我知道了。哥你放心,我保证不提。”
“咱们还是回去。”季寅宸伸手在鼻尖不远处挥了挥,“这儿一股子味。”
季寅宸说完,季如嫣也厌恶地捂住了鼻子,狠狠点了点头。
因为觉得杨柳可怜,又兼性格使然,季如嫣气冲冲离开的第二天,就又没事儿一样地到了白府去找杨柳。
“还是表姐你有先见之明。”
“嗯?”杨柳一时有些听不出,季如嫣说的这是实话,还是反话。
“昨天你不肯陪着我一道去,我就拉了我二哥过去,没想到那里有人占着了……我们本来还想上山看看的,没想到,连山脚都没法靠近。”
“表小姐说的,可是城外的秋茗山?”
安妈妈这一插嘴,不论是杨柳还是季如嫣都有些惊讶,特别是季如嫣,“你怎么知道秋茗山?难道你原来,来过京城?”
安妈妈忙摆手否认,“不不不,老奴是听了些传闻。”
“传闻?难道那山上……闹鬼?”她怎么就没有听说过呢?要真是,那她以后可不敢去了。
“不是,就是听说了昨天的事。”
“昨天?什么事?”她就在当场,怎么都没有听说呢?
“您刚不是说了吗?山下都是人,听说那都是文昌侯的人呢!”
“文昌侯?”季如嫣反应了一会儿,看向了杨柳,见她没有太大的反应,就转而问安妈妈,“他去那儿干嘛?他不是长年都在边关的吗?就算回京,也待不了几天,就这样,他还想占山为王不成?”
听到‘占山为王’四个字,杨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能占山为王的,那都是土匪?一个侯爷,再怎么的,也该不至于落草为寇才是。
“老奴是听说……特别厉害。”
“不就抓了几个人吗?他在战场上,杀的人更多呢!不然城中怎么会传他杀气太重克妻的事儿呢?”说完之后,季如嫣伸手挡住了嘴,想想不对,又松开手道,“表姐,我这是嘴快,没别的意思。”
老夫人也是在听了传言之后,才知道儿子最近早出晚归的都是在干这事,虽然于朝廷来说,这是好事,但老夫人多少有些不大高兴,因为儿子又和楚衍那小子混到一处了。也不怪老夫人记仇,当年要不是楚衍撺掇,儿子也不会去边关从军。那小子倒是好得很,自己早些年就回了京了,现在那是妻妾成群,可怜她儿,背着那么些不好的名声,一把年纪了还打着光棍。让老夫人唯一觉得平衡的是,楚衍虽然女人不少,但一个孩子都还没有。
为了安抚他娘,潘磊在家里安分待了两天,第三天,就又应了楚衍的约。
“舍得出门了?夸你的人那么多,躲在被窝里乐坏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这回去的除了我,都是你的人。说说,这么急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好事,大好事。虽然有些不大厚道,但……我自己说,总比你从旁处听来要好。我……楚衍,要当爹了?我们楚家有后了!”
“什么?”
“你是真的听不懂,还是装作听不懂?再过九……不,八个多月,我就要做爹了。虽然是个庶出的,但……庶出的都有了,嫡出的还会远吗?”
潘磊张了张嘴,很想开口发问,‘你确定,那孩子是你的吗?’但更多地,是涌起了希望,如果楚衍真的能有自己的孩子了,那么他……是不是也能有呢?
“如果……恭喜!”
“如果什么?我起先也不敢置信,所以京城里头能请的大夫,我都请遍了,但凡有一个说辞不同,我都打算求圣上赐御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说的都一样。”说到这里,楚衍突然敛了笑容,“石头,找个女人,成亲。”
“我……”如果可以,潘磊其实也是想成亲的,他其实是不信什么克妻不克妻的,但娶了亲之后,他娘就要开始盼孙子了。
“你什么你,我都能有孩子,你也未必不能有。总得试试不是?”
听到楚衍这么说,潘磊头一次露出了呆滞的表情,“你,知道?”
“倒是真不想知道,但……”楚衍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又不傻。如果我后院就一个女人,那还能把责任推在她身上,一个女人不能生,有可能,各个都不能,我运气不能这么背?如果她们不是一起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就只能是我了。”
“我当初伤得比你重,用药也比你多。章大夫说过,只怕难。”
“什么?是因为那药?”
“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呀?我还以为是当时伤得太重,伤了根本呢!原来是他害的我。”楚衍猛地一拍桌子,就起了身,大步往门外走,潘磊见势不对,忙上去拉住了他,“楚衍,你干嘛?”
“还能干嘛?找他算账啊!”
“当初这药是咱们愿意用的。”
“他也没提前说,那药除了效果好,还能让我们绝后啊!要是早知道,老子要那些功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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