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狗仔上位记01┃【任务03 - 壮志未酬的王可乐】

    一阵重重的失重感, 而后猛地回神，方淮睁大了眼睛。

    消毒水味充斥了全部的感官, 他的视野里是医院地面的瓷砖, 两个助理正架着他往急救室旁边的长凳那走。方淮感觉自己的一双眼睛像一对不锈钢水龙头, 眼泪哗哗啦啦地往下淌，鼻涕塞住了喉咙, 他被放在长椅上, 助理低头一看他, 吓了一跳, “您别别别，别哭成这样啊, 人最后是死是活还两说呢。”

    另一个胖助理不会安慰人，默默地从兜里抽出两张面巾纸, 递给方淮。

    方淮把纸巾盖在自己脸上，仰头, 闭上眼睛，隔着薄薄一层眼皮和更薄一层面巾纸，感受着医院天花板刺眼的白炽灯光。

    那家伙生死未卜，而他却要一遍一遍独自轮回。方淮终于懂了为什么系统答应他帮他救回邱城的命，因为在实现这个心愿之前, 他早就把生离死别遭受千百回了。

    方淮低声问道：“他进手术室多久了？”

    “两个多小时了, 哥。”

    方淮嗯了一声, “伯父伯母上飞机了？”

    “上了。”

    “好。”

    手机忽然在裤子口袋里疯狂震动，这是方淮的私人号码, 媒体和狗仔都不可能知道。方淮摘下脸上的面巾纸，也不管自己双目红肿的惨象，掏出手机一看。

    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是“刘桥”。方淮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自己经纪公司里另一位经纪人，女强人，如果不是手上资源不如邱城，大概不会被邱城压一头。

    方淮近乎麻木地按下了接听，缓缓把手机贴在耳朵上。

    “方淮，公司已经对这次事件采取了紧急预案，对方全责，你和邱城完全是无辜受损，不会有任何舆论谴责的，你要放心。”

    “公司非常关切邱城的情况，在他完全康复之前，我会是你的代理经纪人，我会用心处理你的事情，请你不要着急。”

    “你刚才对记者爆粗口的视频已经传到了网上，公司的意思是要施压，但是我个人建议保留。我们的公关会向另一个方向炒作，主题大致就是艺人的真性情，以及你对一直带着自己的经纪人的感恩和敬重，主要是炒你的人品和德行，你看可以吗？”

    方淮没说话，刘桥顿了下，觉得有点没谱，又说道：“公司能够体谅你此刻的心情，这条微博我可以替你发，但是需要你告诉我一下你的账户密码，毕竟之前只有你本人和邱城知道。”

    “滚。”

    刘桥怀疑自己没听清，“什么？”

    方淮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完全不顾医院里每道房门背后可能有多少耳朵，他大声地对着电话吼道：“老子说，滚——！”

    电话里的女人呼吸仿佛窒住一瞬，而后她深吸一口气，“方淮，我能体谅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你也要摸摸自己的心，是一个经纪人重要，还是你的事业重要，如果你想明白了，请务必立刻联……”

    啪嚓一声！手机被丢到对面的墙上又反弹回来，直接撞到地面坚硬的瓷砖，屏幕粉碎，边角全部爆开。

    旁边的助理和司机们都被吓傻了，半天都没人敢上来说一句话，方淮喘着粗气瞪视着地上碎裂的手机，片刻后突然大步朝向自己的胖助理走了过去。

    胖助理吓得气都不敢喘，一个松软的胖子眨眼间变成了一个紧绷的胖子，方淮走到他眼前，伸出手，“把你手机给我。”

    胖助理麻溜地翻开自己背包的侧袋，双手把自己的手机捧了过来，“请您摔。”

    方淮拿过手机，从通讯录里从上往下翻，找到了刘桥的电话，拨了回去。

    短暂的等待音后，刘桥接起了电话，听起来非常暴躁，“哪位？”

    “我。”

    电话里的声音顿时拐了个弯，“是方淮啊，你想通了是不是？这就对了，经纪人哪有自己的前程重……”

    方淮没有听她继续絮叨下去，直截了当地问道：“所以你现在是我的临时经纪人，我的事情都要你帮我处理？”

    “对的。”

    “好，帮我办和公司的解约手续。”

    “你说什么？”刘桥再次怀疑自己听错了。

    “赔偿金不用告诉我了，直接算好邮寄解约合同给我，连同邱城的解约合同，我希望以最快的速度停止挂名在公司下面。”

    刘桥感觉自己像是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什么意思，你疯了你？一场车祸而已，邱城确实是邱家的大少爷，但这件事情与你与公司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父母怪罪也怪罪不到我们头上！你现在解约是要干嘛？公司从你一个粉丝都没有的时候签下你，辛辛苦苦把你捧到这么红，你翻脸就不认人？方淮啊方淮，为了一个经纪人而已，你值不值？”

    方淮冷笑一声，“不能更值了。”

    “你说什么？”

    电话又一次挂断了，方淮把手机甩给自己的助理，一个人坐回到长椅上，深呼吸。

    “方淮先生，在下很快就将为您切换下一个任务地点，请您做好准备。”

    方淮在意识里嗯了一声，他有一大通火要对系统发，但不是现在，因为电梯门在他对面打开，他站起身，目光死死地盯过去。

    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是一个小平头男人，刘海有点长，整个人都很不修边幅的样子，穿着格纹衬衫，套着个驼色的夹克，脚上一 双脏球鞋，看上去像个城市里的打工仔。他身上没有背任何设备，因此可以大摇大摆地闯入医院，但是方淮根本不用仔细打量，就已经嗅到了狗仔的气味。

    做明星容易吗？无论你多惨多狼狈了，都有的是人想要从你身上挖点料，实在没有料可挖，编点料也得炒一炒。

    普通记者也就罢了，狗仔是这个世界上方淮最痛恨的一种职业，没有之一。

    甚至如果不是为了躲开这些烦人的狗仔，他和邱城原本根本就不会绕远跑那条路，这场无妄之灾也不会降临在他们的头上。

    狗仔先生发现了方淮后眼神明显兴奋了一下，这个大明星此刻双目猩红，完全失态，一看就有猛料可扒。他想也不想地直接朝着方淮走了过来，完全没有注意到也没有想到某影帝此刻双拳紧攥，额头青筋暴起。

    就在他走近方淮的一瞬间，他伸手去口袋里掏微型照相机，摄像头伸出来的滋滋声刚刚响起，对面的方淮忽然挥起拳头，狠狠地打了上来。

    距离太近，方淮几乎可以看见狗仔瞬间瞪大的眼睛，自己的拳头离他的脸越来越近，然而就在接触上的那一瞬间，一个巨大的冲力击打在方淮的左脸颊上，重重一拳直接把他整个人揍翻在地上，左脸颊顿时充血红肿，整个脑腔里都轰隆隆地疼。

    一口腥甜反上来，方淮差点没吐了。他有一秒钟的懵逼，出拳的是自己，挨揍的也是自己？？

    手心上也传来灼烈的刺痛，一定是跌在地上磨破皮了。

    医院的地面不是瓷砖吗？瓷砖也能蹭破皮，那得是多大的力啊。方淮想着想着忽然心里咯噔一声，他低头一看。

    水泥地面。

    四周的场景已经变了，从安静空旷的医院走廊切换到了漆黑的小巷口。空气温度得有将近四十度，地表温度更高，隔着薄薄一层裤子，烫的屁股火辣辣的疼。

    裤子，也变了，变成一条灯笼裤，灰色的，磨得起球。脚上是一双奇脏无比的烂球鞋。方淮低头揪起自己的衬衫看了一眼，格子衬衫。

    这身行头怎么有点眼熟啊……

    不行不行，地上太烫了，屁股要熟了。

    方淮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来，视觉效果告诉他自己又从一八三缩回到了一七零出头，他忍无可忍地叹了口气，一抬头，撞进一双冷漠的眼睛中。

    巷子里黑灯瞎火，对方的长相实在看不清，方淮只能看出来这男的膀大腰圆，一看就是个黑|社会打手。

    对方一把揪起方淮的领口，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把他拎了起来，“孙zei，开点眼，再敢把主意打到不该打的人身上，小心爷费了你这只按快门的手。”

    方淮一脸懵逼，那个人把他像扔废物一样往地上一扔，一口老痰吐在旁边，往巷子深处里走了。

    什么情况？？

    方淮浑身都疼，勉强扶着墙重新站了起来，一摸额头，额头也带血。

    系统的声音忽然响起——“时空对接成功，欢迎来到新的任务地，请您准备接受任务。”

    话音刚落，新任务浮现在了脑海里。

    【任务03：壮志未酬的王可乐】我叫王可乐，是一名娱乐记（gou）者（zai）。我刚刚从新闻传播学院毕业，抱着一颗做世界上最正义的记者的心加入了创界传媒。可能是我太天真，身边的同事都在给我下套，从我加入创界以来，我报道了四起小新闻，全都被同事们抢了功。按照创界的规矩，新人三个月内成绩垫底就得走人。我已经加入两个月了，情况非常危急。前两天我发现了一个大明星的猫腻，由于害怕被别人抢功，直接把这件事情报道了出来，没想到——我的爆料出！错！了！挨揍也属于正常，被揍得昏死过去算我自己体格差，但是请你帮我找回尊严，让我在创界立足下去，找回我的声誉，帮我完成我的梦想！感激不尽！

    方淮，“……系统先生你出来，我有太多话想和你谈谈了。”

    过了那么三五秒，系统的声音出现，“亲爱的方先生，您找在下有事吗？这次时空对接比上次平稳，不会再出现上次那样的重大经济危机了，您还满意吗？”

    方淮深呼吸一口气，“第一，我对这种每次来到任务地后身体都极不舒服的情况很不满。上次是宿醉还好，这次直接被人揍得半死，你让我怎么投入到任务中？”

    “这……方淮先生，请您理智地思考问题。宿主身体如果不出现重大问题，怎么可能好端端的给您的灵魂让位？”

    方淮揉了揉自己的鼻梁，感到深深的无奈。他看着漆黑的路面，“还有，我真的很讨厌狗仔这个职业，你们随机分配任务的时候可不可以考虑一下任务执行者的感受？”

    “方淮先生，您讨厌这个职业，是因为从事这个职业的人做了不好的事。眼下正是一个好机会，您可以改变这个职业。您已经完成了前面两个艰巨的任务，在下对您很有信心。”

    方淮轻轻嗤笑了一声，懒得和系统讲理，他掏了掏裤子口袋，里面有皱皱巴巴一叠纸币，足够他打个出租车去医院包扎包扎伤口。方淮一边慢慢腾腾地往外走，系统在他脑海里小心翼翼地说道：“您的情绪不要这么低落嘛，这才刚降落到任务区，虽然生活不像想象中那样尽如人意，但是也有它美好的一面不是吗？”

    “比如说？”

    系统噎了一下，“比如说，您看这座城市的夜景，是不是比前两个世界都璀璨多了！”

    确实，毕竟是狗仔职业，方淮这一次降落的城市是个首都。他从巷子深处走出来，站在街边，对面是高楼大厦灯火霓虹，午夜两点，马路上车少了很多，一辆昂贵的跑车从他眼前呼啸而过。

    方淮眯了眯眼，心里的情绪太多了，人反而会变得沉默。

    “那么，您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吗？”

    方淮垂下眼，“嗯。”

    “请讲。”

    “这个世界里，可不可以不要再让我遇见他了。”

    “呃？”

    “分离很痛。”方淮喉头突然哽了一下，低声道：“我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再承受一次。”

    在那些高楼大厦前，一个穿着乱糟糟刚刚被人暴揍一顿的年轻人在街边缓缓蹲下去，抱着自己的腿，头埋进膝盖里，低声啜泣。

    系统整个当机了，过了一会，他迟疑着说道：“能不能遇见他在下无法保证，但是我们的系统很智能，会自动评估您的承受能力，以此来平衡任务难度的，请您相信我们。”

    年轻的男人依旧在低声流泪，像是没有听到系统说什么。眼泪流进嘴巴里，和鲜血混合在一起，他发出呜咽呜咽的声音，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系统很尴尬，“那个，如果您之后还有事情，可以随时联系在下。现在请准备接收宿主王可乐的记忆。”

    巨大的信息量从头脑深处奔涌而来。

    王可乐，性别男，爱好男，大学刚刚毕业，进入创界传媒两个月，是一个见习娱乐记者。他的直属上司名叫大卫，铁腕严格不留情面，属于创界娱记部门的阎罗王。和他同批进这个部门的实习生还有两个，一个叫王旭，一个叫耿建。三个小伙，最终能拿到正式入职offer的只有两个人，根据末位淘汰制，三个月后KPI最低的就要走人。

    王可乐是一个热血小青年，优点有三：行动力强，有正义感，热情善良。缺点也有三：妈的智障，妈的智障，妈的智障。

    他其实是个挺能跑业绩的家伙，进创界两个月，主动挖掘出了四个新闻，虽然都不是地震级别的，但也都是那种挺难蹲得到的实锤，不火只能怪蹲错了明星。王可乐本人没啥毛病，可惜的是这人脑子缺弦，被人套话一套一个准。现在办公室里王旭和耿建明显已经结盟了，就等着一个月后把他挤出公司然后俩人花好月圆继续内斗。

    前两天王可乐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劲爆的线索。起源在一个高档商务酒会上，眼下最红男演员李元诚疑似一直在和某房地产大鳄眉来眼去。王可乐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心态蹲了李元诚一个礼拜，终于拍到了他和董总一起从酒店里出来的照片。

    王可乐太急着做出业绩了，他这回谁也没和谁说，上版之前连自己的老板大卫都不叫知道，直接就给捅了出去。

    结果没成想那天李元诚是去酒店陪国外刚飞回来的某大牌导演看剧本的，那个导演人脉很广，和董总交情也不错。酒店就是董总的产业，晚上三个人一起吃饭吃到很晚，就各自开了个房间休息，第二天早上李元诚和董总一起出来也实在是很合常理了。

    这位导演已经年逾七十，德高望重，他的话不会有错。创界传媒被打脸打的啪啪响，王可乐今天白天刚刚被自己的上司大卫一个大耳刮子煽在脸上，下午去和李元诚谈赔偿，在人家公司等到半夜十二点保安赶人也没等出来。他垂头丧气本打算回家，结果在小巷子里就被李元诚雇的打手给揍了。

    方淮梳理着记忆，一边梳理一边叹气。

    其实怎么说呢，王可乐同学人品是可以的。他上任以来等于一共挖掘了五个新闻，基本都是涉及明星不为人知的丑陋面，只追求曝光真相，反而刻意与那些最容易掰一掰水一期流量的桃色花边保持了距离。

    这种狗仔也确实算是狗仔界的一股清流。可惜挺正义的小伙，受累于办公室政治，又得罪了大明星，现在内忧外患不断，眼看着就要game over了。

    怎么每次让他接手的都是这种烂摊子啊……方淮擦了一把眼泪，捶了捶酸痛的大腿，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对面的街道，想抬手打个车，然而伸出胳膊的时候才知道被人揍有多疼。

    一个很平常的招手动作，方淮愣是抻成了八拍，以至于眼前的出租车早就奔驰而过，他胳膊全部伸出去的时候，眼前刚好一辆黑色轿车开到眼前，车停了。

    方淮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

    好像叫错车了。

    他正打算厚着脸皮转身离开，车后座的玻璃忽然降了下来，一个面无表情的精英男看了他一眼，“这人是谁？”

    这话不是问方淮的，方淮不傻。副驾驶的玻璃也降了下来，司机看了他一眼，回过头对男人恭恭敬敬地说道：“他就是娱乐部大卫今天提到的那个见习娱记，惹事了的那个。”

    “唔……”男人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方淮一通，“被打成这样。”

    这个人方淮知道。哦不，准确的说，王可乐知道，在公司内部的资料中看过。

    这人叫程河，是创界传媒的少东家，本来传言程河应该是两个月前接手创界的，刚好和王可乐差不多时间进公司。结果这位少东家回国前去玩攀岩，一下子给摔了，醒来后据说脑子出了毛病，因此拖了一个来月才进公司。

    不过那都只是江湖传言。大佬们和小虾米隔了可不仅仅是一条食物链那么简单，王可乐没兴趣研究人家，自己的日子还过不明白呢。

    于是方淮审时度势，学着王可乐平时的样子怂兮兮地把手往袖口里一插，弯腰点头，“老板晚上好，不好意思我拦错车了，您快走走。”

    听见方淮说话，司机升上了副驾驶的玻璃。

    本以为这辆汽车下一秒就会扬长而去，然而程河皱着眉看了他两眼后，突然说道：“上车。”

    “呃？”

    方淮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老板，这次的事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已经被李元诚派人打一顿了。这种大明星的套路我很熟悉的，我今天去和他谈赔偿，等一下午没等出来人，结果晚上又雇人揍我一顿，这还不清楚吗？我们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新闻根本没啥影响力，而且还没来得及扩散就被撤下去了，赔偿也陪不了几个钱。肯定是他的经纪人让他不如用这事炒一炒宽容大度包容媒体的人设，所以不让咱们赔了。他又气不过，所以才晾我一天加打我一顿了事。反正不管怎么样，公司一定不会有什么后续的经济损失，求您放我一条生路。”

    方淮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他是真的有些害怕，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些手握各种产业的老总们一个个都有多复杂，看他不顺眼了要碾死他，就像碾死一个蚂蚁一样简单。这深更半夜的，就算不去一条命，真被废一只手也很伤啊。

    而且，那个李元诚，根据王可乐的记忆，一八八大长腿，名字里带着一个cheng字，难说是不是邱城啊。

    如果真是邱城，连邱城都没真废他一只手，可别让别人废了去。

    ……方淮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心理。

    程河面无表情地听方淮说完，“上车。”

    方淮后脖颈发凉，赔着笑脸，“老总，您看，这……”

    副驾驶的玻璃又降下来，司机冷脸看着方淮，“用我去拉你吗？”

    方淮上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