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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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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宣称已经自由,尤以近来为甚,可是我们从他们的自由中看到的是什么呢?只有奴役和自戕!    ——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    老人家一张饱含歉意的岁月脸庞,刺痛了郭嘉卉。没有人那样哀伤深沉地看过她。    在那之后的出嫁酒席,无数的人上前来,谦和地笑,快乐地笑,天真地笑,全都祝她幸福,没有人祝她成功。    她猛不丁地才意识到,婚姻对她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可以摆脱陈洁的身份,摆脱金莲和彭光辉带给她难以启齿的童年岁月。    意味着……    如果凌彦齐真的爱她,愿意接纳她所有的痛楚和不堪,她的人生可以翻到新篇章。进入那种众人一致祝福的,美好温馨的家庭生活里:醒来可以亲吻,四目相望时眼神里全是温柔的爱意,他们会有两三个可爱的宝宝,在餐桌边、花园里跑来跑去。    郭嘉卉还没有爱上一个人,已向往过这种生活。    谁是过这种生活的最佳对象?凌彦齐。他是一个宽容而温和的人,哪怕在外面有了心爱的人,对她仍算彬彬有礼。    谁又最不可打动?凌彦齐。她在网络社会里收获无数直男粉丝的那一套,貌美、独立、知性、温柔、大方,……,他没有一个买账。    第二天郭嘉卉回工作室,同事们欢天喜地再给她开一个派对,虽然小而仓促,起码每个人脸上的笑意,比昨晚的要真切。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糖果巧克力和礼品,哄得这群和她差不多的女孩接着回去卖命工作。    她也进了那间透明精致的玻璃房子。十来天没上班,工作已堆积如山。忙碌中前台递过来一个快件,她撕开,从里面抽出一份分居协议,当下就气得把它扔在桌上。    她打电话过去:“彦齐,你什么意思?”    凌彦齐想,不就是一份英文打印的分居协议,看不懂吗?在新加坡签署的那些文件,不全是英文?他说:“我们离婚会很麻烦,所以尽量早做打算。”    “是尽早为你做打算。”    “分居三年。你能要到的,也要得差不多了。”    “刚结婚就分居,你让别人怎么看?”    “你在意别人眼光吗?跟我在一起生活,不是件愉快的事。没必要想都不想就拒绝,先收着。也许有一天你也会需要它。”    郭嘉卉挂下电话,就决定不再回卢宅,反正凌彦齐也不回去。她孤零零住在那儿,等着一家子知面不知心的人看她笑话?昨晚那一点点的感伤,也被抛在脑后。她失心疯了才会想着要找一个人来谈恋爱?    她打电话给金莲,说晚上回去。金莲说:“这些日子不要回家,住酒店。”    她皱皱眉头:“二叔又来捣乱吗?才给一百万,就花光了?妈,我们得再想个办法送他进去,最好一辈子都别放出来。”    “我过去看你,再聊。”    酒店套房内,郭嘉卉把从新加坡买的包和鞋子递给金莲:“你看喜不喜欢?”    金莲只看一眼就放在手边。郭嘉卉以为她还在意不能去参加婚礼的事:“妈,没有办法的事,他们对你一直有成见。”    “我知道你为难。在那边呆得累不累?”    “还好。就是凌彦齐是个不省心的。”    “怎么了?”    “他今天寄了分居协议过来,他对我的戒备心很强。……”    她的话还没说完,金莲就急了:“分居协议?怎么会,才刚结婚呀?哪有男人对你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孩有抵抗力?你要主动一点。”    郭嘉卉一想起这个就烦躁:“妈,我都试过了,装自己受过伤害,装可怜,装柔弱,全都没有用。他最多也就当场态度软一点,过一天又回到原点。至于床上那件事,我也主动过了。可我是郭义谦的孙女,我不是出来卖的,能主动到哪儿去。”    放置床头的手机震动,金莲拿起来,走进洗手间接听。郭嘉卉觉得古怪,凑到门口去听,里面水声哗哗,她听不太清楚,只最后听到金莲说:“只要你们能让李一兴点这个头,钱的事情,不用操心。”    话音刚落,洗手间的门便打开了,两人眼睛瞪着眼睛,金莲先撇过脸去,郭嘉卉问:“妈,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    “没事要找李一兴?”郭嘉卉根本不信。李一兴如今可是省内政法界的当权人物。    金莲看着她,一个二十三岁的柔弱女孩,单枪匹马远赴新加坡,将这么大件事情办得妥妥贴贴,心性能力早已今非昔比。这件事也不是一点也不能让她知道。    “你还记得陈北。”    “嗯。他不是逃到泰国去了?”打从郭嘉卉记事起,这个男人就是个暴躁、喜怒无常的家伙,在外面惹事生非不说,回家打她妈也是家常便饭。    等娘俩找到彭光辉,慢慢地也有点积蓄了,陈北就不再打人,总是腆着一张脸来要钱。    “他的堂弟陈龙,你见过没有?”    “小时候见过两面,前阵子不是涉黑被抓了?”郭嘉卉已知道,她妈要和她说什么事。    “那你也应该猜得到,阿卉为什么明明没有死在海里,可到现在还是没出现的原因。”    彭家的大小姐离家出走三天后,彭光辉终于按耐不住,亲自去灵芝区找人。海堤上找过、派出所查过,一无所获。灵芝区是陈龙的地盘,能赶在彭光辉的前面找到人的只有他。找到后呢?再借陈龙的手,让她消失。    看到女儿了然的神色,金莲点点头。    郭嘉卉说:“还不止阿卉,我又是怎么死的?”    她记得赴美一个月后,彭光辉和金莲还在为她取代彭嘉卉而争吵。没人顾及她的情绪已到崩溃边缘。她在电话里朝金莲哭诉,说她不干了。    金莲气得挂断电话。一个星期后她便看到新闻,深夜“她”独自一人搭乘黑车从机场回D市。黑车因为抢道被大货车撞毁,“她”当场死亡。金莲说是先发生了车祸,但这个女孩所持的是□□。既然没人能确定她的身份,所以让陈北和陈龙在中间操作一把。    陈洁不知道该不该信,她已被吓得哆嗦,问:“爸爸怎么想?”    “他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胆子大点。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陈洁了,你就是彭嘉卉。”    陈洁不敢去深想这些事。她不想知道金莲的介入程度有多深,她只知道,自己要失败了,不能把这个谎言编一世下去的话,金莲就活不了。    “那陈龙会招供吗?”    “招供对他有什么好处?这案子到现在没一点要公开审理的意思。警察撬不开他那张嘴。哼,不该招供的,他一个也不会说。他的情妇来找我,他们在外面还有人,想把他保出来,缺钱走关系。”    “找我们要多少?”    “五千万。”    “五千万就能确保他被放出来?”    “想直接捞出来?李一兴也不敢趟这个雷。但也不是没有操作空间,先把死刑改成无期徒刑,过两年后悄无声息地把无期变成二十年,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件事,就申请保外就医。”    郭嘉卉颓然地坐在床上。她的目标已达成大半,数亿的遗产不日内将抵达她的账户。她本想直接拿这部分资金收购大舅在Asuka的股份。但是郭义谦这次站了三太太的台。    黄宗鸣和她说:“要不你先回曼达。你妈当年经营企业就很有一套,相信你能发扬光大。只要这两年曼达能出成绩,金莲彻底下台,不管你爷爷还在不在,不管你哪个uncle主事,大鸣董事的位置,随时向你敞开。”    也是黄宗鸣建议她将名下的互联网女装店和网红账号都尽快卖掉。他说做事不可一心二用,人气既然已到顶,借着回曼达炒作一波,高位出货,才是明智之举。    有这么一位热忱而睿智的uncle帮忙,郭嘉卉相信她的未来会更光明美好。    但她老是做梦,梦到一个迷茫少女,犹疑着登上机舱门,想起什么东西未带,回望宽广的机场坪。视线越过一架架停靠的飞机,越过机场外延的青草和河流,越过挨着地平线的民宅楼房,到达那白花花模糊的天地之间,反倒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妈,要是时光能倒转就好了,不用倒转很久,倒转到我上飞机的那天就好了。我现在总会回头会想,阿卉那个人,也不是那么难相处。实在相处不下去,还可以离开,凭我的能力,我们也可以过得很好。为什么当时就是想不通,就是不想让她回来,不想让她得到一切?”    “因为不公平。从小你就比她优秀:长得比她漂亮,性格比她乖巧,学习比她出色,可你什么都没有。她把不要了的斯沃琪手表送给你,你都要高兴好几天。她凭什么有这些?她的妈妈只不过出身比我好,就能抢走你的爸爸。我们那会过的什么日子。难道我们就必须承认、接受这一切吗?小洁,这个社会就是他妈的没有良心,没有仁义,你只要记得,从我们手上抢走的,我们都要十倍、百倍地抢回来。”    见女儿没有一点新婚归来的喜悦,金莲抚摸她头发:“你放心好了。我和陈龙没有直接联系,北哥不被引渡回来,警方手上就没有证据。”    “我不是证据吗?”郭嘉卉反问道。    “你这个证据,交给警察或是给新加坡那边,他们是得不到一点利益的,所以只能和我做生意。只要能做生意,就不用怕。”    2016十一月二十五日周五    派去盯着司芃的几个人,在她常活动的区域里找寻两天一无所获。张秘无奈,只得向卢思薇报告。“这女孩以前跟过黑社会,她有经验,发现我们有人跟踪后,都不回宿舍拿行李,直接跑了。”    “就这么跑不见了?”卢思薇反问。    “是。本来也派人守在她那个练得很壮的朋友家楼下,上午也被人打了一顿。”张秘有些心虚,还心累。他从来做的都是文职工作,彻夜写报告都没问题。五十多岁的人,还要和调查公司里的小混混们打交道,还得去派出所捞人。把人捞出来后,那个二十岁的小经理见到手下皮青脸肿的,不服气,说要找人打回去。他不许,那蔡昆也不是吃素的,两边约了人来斗殴,万一死人,可就把天海给拉进去了。    “哦,出点医药费。”一个小丫头片子都这么难对付,卢思薇心情烦躁,不停揉着太阳穴,“这些人屁用没有,撤了。”她想了想,“你们去跟踪那一百万。”    “一百万她还没提。”    “还有几天到期?”    “两天。”张秘回答说,“但不是她在哪家银行提现,我们马上就能知道,银行之间还有结算期。”    “那一百万到她账户后,总不至于一分钱也不用,再等两天。”卢思薇头痛,“我先回去了,没什么事不要来烦我。哦,除了彦齐的事儿。”    到今天,凌彦齐已把所有工作都和副手交接妥了,自行离开公司,回到小楼。天冷,他窝在二楼找书看。书还没找到,就想起和司芃看书的日子。    他的许多藏书是从国外带回来的,有些是繁体字版,甚至还有竖版,从右至左阅读。某一天他无意识地挑这样的一本书,念了两页才想起司芃应该看不习惯。想合上书换一本,她阻止他:“刚读两页就不读了,什么毛病?”    他晃晃手中的书:“我没在意,拿了本竖版书。”    “哦,”司芃点头,“我能看。”    还有一次,他拿出《夏洛特的网》英文版,司芃几乎也能流畅地读出来,口音纯正,让他很意外。一个不良少女离开学校这么多年,按理说,那点英语早就应该还给任课老师了。    情绪低沉离开书房,进入画室。画室还保持着司芃离去时的样子,画布蒙在画架上,笔刷对着角落,只是雏菊没买到,换成了波斯菊。    他拿出墙角边的油画翻看。第一次见到背后的落款,他想当然地以为是小孩子写的“花”字。看过许多回后,便觉得那个幼稚潦草的字是个“芃”字。    去新加坡前,他拿委托文书给司芃签字,留意过“芃”字最后一笔勾起来的笔锋。一个从小就写惯了的字,长大了也不会有太多变化。不管是“花”还是“芃”,那些画都是她画的,没错。    他确认,司芃不止受过学校教育,还和郭嘉卉一样,接受过系统的家庭教育。    司玉秀和郭兰因对她也寄予过同等美好的希望。只是,这种传统教育,一定在某个环节出了差错,导致她和郭嘉卉走上完全相反的路途。    还有,她们在司芃身上付出如此多心血,又怎会一点不为她谋划未来?对两个至情至性的女人来说,明显不合理。    他的猜测,到底从哪儿开始,出了差错。    司芃不计较金钱,这点凌彦齐早就知道。他本以为那是底层生活养出来的不屑。可她出入总统套房,面对殷勤服侍,神情自若。他开布加迪出来,她也不过分惊讶,甚至还想试试手感。那种对超酷跑车的心动,仅仅是因为跟在陈龙或是凯文身边飙过车而已?不太像。    她还不计较身份,无论是做陈龙名义上的情妇,还是他凌彦齐实质上的爱人。    面对卢思薇的羞辱,她拿走那一百万,却不迁怒于他和这份爱,还想方设法给他留个“我不走,我只是躲一躲”的信号。    无论金钱还是身份权势,都无损她的自尊。这份坦荡无惧的落魄,绝不是一个自幼寄人篱下的表小姐能有的气度。可如果司芃不是司玉秀的侄孙女,那她以什么身份住在小楼?    所有的所有,都必须推倒重建。    记忆像磁带,倒回到他与司芃刚认识那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宣称已经自由,尤以近来为甚,可是我们从他们的自由中看到的是什么呢?只有奴役和自戕!因为世俗社会说:“你有欲望,那就满足你的欲望,因为你和大富大贵的人拥有同样的权利。不要怕满足欲望,甚至还应有更多的欲望,”——今日的世界便是这样教导的。世俗社会认为这便是自由。这种扩大的权利会导致什么后果?对富人来说是自闭和精神自戕,对穷人来说则是眼红和谋杀,因为权利是给了,而满足欲望的办法尚未指明。    ——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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