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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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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孟亦起床用过早膳后, 拿出了前些日子令童衡帮忙买来的朱砂与符纸。    他坐在窗边的木椅上, 将画符所用的东西尽数摆在桌子上, 趁着斜射进来的暖亮的阳光, 重复地画着晦涩难懂的文字符号。    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孟亦觉得随着那股灵力时有时无地出现在丹田,而后游走全身, 他的身体似乎也不像以往那般虚弱。还是偶尔嗜睡,却渐渐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 在忽然感到一阵困倦的时候, 也能稍微清醒,有时间做些动作,不会立时昏厥。    正因为身体渐好, 灵力有所储存,他才教童衡买来符纸。    符纸和朱砂也分等级, 不同等级, 能画出的符咒不尽相同。这次,孟亦令童衡买的下品符纸和朱砂, 可以用作画一些常见的符咒,例如火焰符、破雷符、聚水符之类。    许久不曾画符, 起先还有些生疏。幸而孟亦在这方面天赋不错, 在渐渐回忆起当初的感觉后,他下笔越发熟练起来。    孟亦画符之时,一开始并没有使用神识向符中注入灵力, 只是单纯地用朱砂描绘着符咒线条,感受着那些玄而又玄的意境,每一笔都认真沉着,从稍有生疏到一气呵成。随着笔触越来越纯熟,终于,在画最后一道破雷符的时候,他放出神识,将自己体力中储存的灵力尽数输入了其中。    灵力融入笔触,顺着朱砂描绘的玄妙线条留于明黄符纸之上,最终一笔提起,符纸散发出一丝的紫色雷光,破雷符便成。    画完这道符,孟亦将沾了朱砂的毛笔放在一边,坐了下来,揉了揉手腕,略有疲乏。    一道拥有攻击或防御能力的符咒,其成符的质量与画符者的神识、体力灵力的纯度,以及下笔时的熟练程度脱不开关系。    孟亦的神识并没有受到损伤,只是一直以来没有相应的灵力支撑,导致他的神识无法运用。如今,他将这些日子储存在体内的灵力全都用了去,调动神识,才勉强使这道符纸成为真正的符咒。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想看看自己是否能够画符成功,也想知道游走在自己体内的这股灵力是否精纯。    休憩片刻后,他拿起那符咒,左右看了看,确定这张破雷符有上等的品质。    孟亦虽是储存了许久灵力,却到底匮乏勉强,其实还不足以完美地画完一道符咒,那符纸中所能承受的灵力还可以更多些。这意味着,若是孟亦能用体内灵力将符纸填满,这道破雷符便能成为极品符纸。    如此看来,孟亦体内的灵力十分精纯,如他当年一般无二,或许,与他身体尚好之时的灵力同根同源。    这令孟亦不禁默然。    修真界有着自己的规律和玄妙法门。    最初修者引气入体之时,往自己体力聚集的那一丝灵气,经过日积月累的磨砺和修炼,聚集成团,此乃炼气。成团的灵气达到极致,压缩凝结成纯度更高的水滴状,此乃筑基。水滴状灵气继续聚集,突破后凝结成丹,此乃金丹。丹破而生道胎,此乃元婴。    之后,元婴便会成为修者根基,关乎修者境界乃至性命,一旦被伤,关系重大。失去元婴,就等于失去了吸收天地灵气的根本,体内再无法储存过多灵气。    然而,如今的孟亦身上明明已经失去了这个吸收储存灵力的根本,却仍有灵力游走周身,仿佛有什么游离于他身体之外的东西,正在他体内产生聚集的灵力。    他的身体为何会变成这般状况。    仔细想想,当初孟亦被剜了元婴给应霜平替换,续命之后,他便躺倒在九曲殿中,昏睡过去。思绪茫茫之间,不知昏迷了多久,等他醒来的时候,自己的性命无了大碍,腹间和胸口的伤口也已经愈合,只留下浅淡的痕迹。那样的痕迹对修真者来说着实不算什么,用些上好的丹药涂抹过后,便能完全褪了去。    孟亦从昏迷到醒来,整个过程都没有见到玄温其人,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伤是玄温治好的。    因为太熟悉了。    如今,自己的身体出了此般异常,静下来思虑片刻后,孟亦隐隐觉得,是玄温五十年前为他缝合治愈伤口时,在他身上动的手脚。    结合昨日应霜平怪异的行为,孟亦陷入沉思。    他之前一直认为,自己会被擒住,并遭受一番磋磨,不过是情不深,识人不清,因此玄温偏心,宿歌敌视,柳释倒戈。    现在看来,这中间似乎有其他不纯的目的。    玄温此人,究竟想做什么。    就在孟亦思索之际,童衡走了进来。    “先生,该用饭了。”    孟亦闻言,轻应一声,将脑海中思虑暂且放下,拿起那道画好的符咒,走出了屋子。    这时,大白鹅摇晃着身子从山下走了上来。它的肚子比消失之前胖了一圈,走着走着还停下来打了个饱嗝,这才继续晃悠着富态的身子缓慢前进,乌黑眼中满是醺醺然的神情,看起来日子过得着实不错。    也不知溪水里又有多少鱼虾遭了殃。    孟亦眼角浮现一丝几不可察的愉悦情绪,将手中的破雷符直接扔向了白鹅。    白鹅上一秒还在悠然地摇摆消食,似醒未醒,下一刻睁大了眼,惨叫一声,连跑带跳躲开了破雷符。那破雷符瞬间在它脚下不远处爆炸,几丝凌厉的雷电缠绕其间,发出“滋滋”响声。    孟亦知道,由自己打出的破雷符,也就是炼气期境界的功力,即使直接砸在大白鹅身上,对它来说,也只约等于挠痒。    大白鹅也知道,但是依然十分气愤,它张开翅膀一摇一摆跑到孟亦身边转来转去,绕了好几圈,怒目而视,想狠啄他泄愤。看了看胳膊,不行,刚吃饱懒得跳那么高;看了看腿,不行,啄疼了怎么办;看了看脚,也不行,自己的嘴这么坚硬,隔着靴子也会疼……    最后,大白鹅丧气地垂下了头。    惨败。    孟亦不语,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大白鹅被他安慰到,心情瞬间转晴,抬首挺着圆滚洁白的腹部趾高气扬地走到了放了膳食的石桌前。在孟亦的注视下,它用翅膀扫了扫石凳,而后看向孟亦,示意擦干净了可以坐,千万不要过于感谢本鹅。    有趣。    下一道符咒画些什么,聚水符似乎不错。    ——————    柳坤将柳释关在了屋中,设下结界,令他无法逃离此处,便挥袖离去。    事实上,柳释脑海中思绪纷乱,现在也没有逃离的想法。    他始终无法相信父亲所言——自己曾经剜掉了孟亦的心。    这怎么可能,柳释将自己的记忆翻来覆去的查看,都没有想起柏函曾经被人剜了心一事,定是父亲在欺瞒自己。可是,父亲又何故要拿这种事来骗自己,即使愤怒自己想将资源尽数拿给孟亦,也不需编造件“剜心”之事来教训他。    抱着这种想法,他坐在房间角落,低着头,将面容隐在了阴影之中。    一刻、两刻……    随着时间的推移,柳释渐渐开始自我怀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做过那事。    与此同时,似乎真如父亲所言,他的记忆只是服下药草后暂时忘却,此时,被封存在深处的记忆缓缓苏醒过来,脑海有总有些画面倏而闪现又消失,一时间难以捉摸。    记忆苏醒的过程漫长而难熬。    曾经被刻意抹除的画面变成了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缓缓塞满了柳释的脑海。    新旧记忆混杂在一起,纠葛缠绕,辨认不清,有与孟亦初见时的场景;有后来他们二人相谈甚欢、把酒言笑的场景;也有他数百年后第一次见到应霜平时的模糊印象……最后,他看到自己手中正拿着一柄剑,自我挣扎,迟迟下不了手,却不知怎的,那剑自己脱离了原本的轨迹,刺破了一个人的胸膛,又轻轻一搅,一颗心便被完整的剜了出来。    红光弥漫,满地的血红色,曾经的挚友孟柏函躺在血泊中,双目弥散失神。    耳边有谁说道:“时间紧急,霜平病疾又发,已不能多等,我需得现在就为他移花接木,换了元婴。”    然后柳释看见“自己”一听说那应霜平病疾发作,便心急如焚,不再看向那躺着的人,魔障一般急匆匆跟着玄温,带着刚取出的元婴去为应霜平治病。    被人为扭曲的真相,是残酷的血色。    柳释坐在墙角,只觉头部一阵剧痛,如同被人拿着武器撬开了脑壳翻搅着。他的面容变得狰狞,额间汗流不止,喉咙中发出阵阵压抑痛苦的怒吼。    良久,磨人的疼痛过去,柳释在剧痛过程中散开的头发被汗浸湿,披散在额前,他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向窗户的眼睛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终于,都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的,不仅仅是被静心莲抹去的回忆,还有被表象所笼罩的真相。    原来,他一直欢喜的、爱慕的,都只是孟亦而已。    他所有自以为是的真情,都不过是被人为转移了对象。    怪不得,怪不得他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心悦应霜平的,也想不起他们之间有什么或刻骨铭心、或平淡悠长的回忆。因为所谓的“感情”都是虚假的,本该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又哪来的回忆。    自己潜藏在心中数百年的对孟亦珍视爱护,满腔热血与隐忍的爱意,都在某一日忽然转变成了对应霜平没由来的喜爱。    像疯了一样,再记不得情之所钟。    为什么,自己会将对孟亦的感情忽然转移到应霜平身上……    想到静心莲,柳释几乎是立刻便便猜测到,他可能被人用了药,移情之药。    柳释深觉自己应该对静心莲心怀谢意,正是因为静心莲失去效用的过程,令自己记忆混乱重组,他才能想起了一切,否则真相不知要被掩盖到何年何月。    柏函。    想起昔日旧友,柳释捂住胸口,急火攻心,唇角溢出鲜血。    说好的一生得一挚友足以,说好的碧落黄泉永为知己,说好的真心相待绝不欺瞒……曾经闲时把酒问月得意消遣,后来的自己却手持武器,挡了他的退路。    满目血红啊……    他的挚友,他默默守了数百年的人,他引以为傲的吟风剑主孟柏函。    怎的一朝,便躺在了自己的刀锋之下?    能移情的丹药或蛊毒非是普通修者可以拥有的,究竟是谁,对他下了此类迷咒,目的又是什么……柳释忽然觉得自己正身处一场巨大的骗局之中,局中网线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将他们笼罩围困在一起。    而设局之人的目的,是孟亦。    ——————    次日,便是散源大能寿辰。    届时,修真界四海八荒内有名望的家族与有地位的宗门,皆会派遣长老或弟子聚于散源大能峰头,共庆盛事。柳坤自是要提前一天放出柳释,并加以训诫,免得寿辰当日他精神不振,被其他人看了笑话。    柳坤方走到囚困住柳释的房屋前,却猛地发现,自己那儿子,没踪影了。    举目看去,屋内满是废了的法器、符咒,地上除了被烧焦的黑色痕迹之外,还有猩红血迹蜿蜒流动,可见柳释为了逃出此地,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连命都不要。    九曲峰上。    柳释身形狼狈,破旧的衣衫上遍布灰尘与血色,跪在木屋前,眼中是无尽的悔意。    他声音低哑,声声唤道:“我知错了,我知错了。”    窝在草丛中的肥鹅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孟亦缓步走出木屋。    柳释见着他,眼中有希冀的光芒闪过,立时朝前跪行两步。    “柏函,我知错了。”    风拂草木。    许久,孟亦淡声道:“难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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