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至死不渝

    悠扬的笛声渐传渐远，一曲罢。    月光冰凉，夏无双凝视着漫天星辰，久久都没有说话。    顾佩玖想，她想听她说点什么。    说什么都可以。    彷佛听见了她内心的声音。    顾佩玖听见夏无双说，“这是我来这里学到的第一首曲子。”    “教我这曲子的人告诉我，想家的时候，吹一吹，就没事了。”夏无双坐在草地上，望着顾佩玖的眼睛，笑起来，“明明知道这曲子没什么好兆头，但还是喜欢吹。”    “没有好兆头？”    “嗯。”夏无双干脆躺倒在了柔软的草地上，仰头望着明媚的星空，“前调轻快，征人归乡，欢天喜地。”    顾佩玖默默听着，她知道后来的故事，可是还是忍不住，想要听这个人说出来。    她曾经听过同样的话，在幼时的梦里。    眼前都是梦里模糊的一幕一幕，此时借着豆豆的回忆，一切像是云开雾明一般渐渐清晰。    “但归乡之后，物是人非，满目疮痍。”    “所以，前奏轻快，后调哀伤。”    “……”    夏无双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其实不怕以后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只是有点怕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子。”    “……”    就像拼死归来的战士，以为回来之后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最后却发现想要的从来只在他的想象之中。    物是人非事事休。    就像她以为，楚诗不会抛下她一样。    就像她以为，她拼命做得一切，会有一点点感动一样。    顾佩玖拿着骨笛，半晌，她听见自己说。    “不要难过。”    她俯下身，冰冷的指尖划过夏无双微微湿润的眼角，“……也不要，哭。”    不要用笑着的唇角，做出一副要哭的模样。    顾佩玖想。    是不是因为有着同样的灵魂。    所以悲伤的时候，也会有同样的表情呢。    夏无双沉默着，像是在发呆。    “……我不知道自己要喜欢谁了。”夏无双自言自语，“我也没有可以依赖的人了。”    “想到以后的路只能一个人走。”    “我就觉得很惶恐。”    潇洒肆意的夏无双。    其实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害怕孤独的姑娘而已。    “要是有个人，可以让我一直都相信着。”她说，“永远都不用害怕她走，就好了。”    顾佩玖凝视着夏无双的眼睛。    彷佛可以看到她的灵魂深处。    夏无双自顾自的说了一会儿，又觉得有点可笑，自嘲道，“……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    “你又什么都不懂。”    那个时候的顾佩玖，确实不懂。    但是，她知道她想要什么。    那么，就算竭尽全力，她也会给她所有她想要的。    这个人的灵魂，是她此生存在的所有意义。    无关懂与不懂。    顾佩玖俯身，抱住了少女的脖颈，柔软的黑发披散在肩头，感受着少女于她而言有些滚烫的温度，听见了自己柔和却坚定的声音。    “如果……请相信我。”    “我会一直都是您想象中的样子。”    也许是害怕被拒绝，她说得慢，却没有停顿，有理有据的模样。    “我是您的首领……”    “……我会永远在您身后。”    “永远也不会离开您。”    “至死不渝。”    “我……向您发誓。”    那时，月光冰冷，夜空的星辉，却是一片灿烂。    = =    这几天在丹峰，师姐一直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倒是听到她地级丹师之名前来拜访的人越来越多，剑锋大弟子常蓝甚至也亲自来拜访过。    当时常蓝意味深长的盯着她，看了很久。    看得夏歌心里有点毛毛的，老觉得自己好像暴露了点什么。    但事实上她觉得自己不应该会暴露什么，她来到丹峰后靠着一枚辟谷丹不吃不喝，戴着面具从来就没摘下来过，除了那次引蛇出洞，基本也没做什么惹人怀疑的行为。    将来拜访的人打发走后，夏歌有些疲惫，望着师姐安静的睡颜，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魔教去讨解药了。    相思……也在苏缠手上。    苏缠。    苏缠。    夏歌想着这个名字，想着这个世界上怎么能有人这么坏呢。    真是坏到骨子里去了。    苏缠……    夏歌念着这个名字，有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一个景象。    似梦非梦。    那景象里，盛开着一丛丛紫苏。    赤着脚的红衣小姑娘扯着她的手不松开，她手里摘了一把紫苏，似乎在说话，声音隐约带着一些无奈的笑意，“你怎么一点神明的样子都没有呀。”    小姑娘抿着唇，摇头，有些倔强的看着她。    满眼都是“你在哪我去哪”。    “真缠人。”她摇摇头，然后又笑起来，“对了，小福神，我给你取个名字？”    小姑娘的眼睛微微一亮，随后一连串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    大概就是想要，要好听，要喜欢。    “行啦行啦，我知道啦。”她分了根紫苏在小姑娘脑袋上，“嗯，那么缠人，就叫……阿缠好啦。”    “喜欢吗？”    小姑娘戴着紫苏，狭长漂亮的眼睛看着她，水汪汪的，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    半晌，小姑娘慢吞吞的说，“……姓。”    小姑娘揪她的衣角，一本正经的说话，“要，姓名。”    吐字有些生涩，好像是第一次说这种语言。    她乐了，挥了挥手里的一把紫苏，“行啊，苏缠，苏缠怎么样？”    小姑娘歪了歪头，想了想，“嗯”了一声，软软的。    “……苏，缠。”    她说，“喜欢……”    “夏……无双。”    回忆戛然而止。    夏歌一下按住了太阳穴，一时间有些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甩甩头，觉得有些浑浑噩噩的，干脆从屋里出来，“……刚才是什么？”    “地级不同于玄级和黄级。”系统解释，“当你接触到了地级的境界，就代表你已经堪破了一点天道，也就代表着……会有一部分天道规则对你失效。”    夏歌有些茫然，“什么意思？”    “就比如人死后记忆全失，进入六道轮回。”系统说，“这是天道顶下的‘规则’，而地级的人，便一脚踏出了规则之外，部分规则开始失效……就代表，本应该忘记所有的你会想起来一些前世的事情。”    “……”    夏歌觉得荒唐，“不可能。”    前世？    她是现世的灵魂，她的前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还是这具身体的前世？    系统说：“这是这个世界的天道规则，你也是踏入了这个世界的‘地级’，所以……”    ——所以，你想起的，也会是你在这个世界的‘前世’。    系统顿了顿，“……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了，也可能是出错了？”    “……”夏歌觉得有些头疼，“什么乱七八糟的……”    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头绪，关于那一瞬间的真假，夏歌选择不想相信。    她不想和“苏缠”这个名字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系统之前告诉她，大师姐大体上没有事，万魂丹还是有作用的，灵魂被魂毒所伤的地方已经被万魂丹补好，但是……    “……她的灵魂只有一半。”系统给她解释，“之前一直像个正常人一样，是因为半魂放弃了一部分感情，让一半的灵魂和肉体达成微妙的平衡。”    而魂毒，干脆利落的打碎了这种平衡。    即使半魂被万魂丹修补好，那种平衡在剩余魂毒的影响下也再难以达成。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丢失的另一半魂魄，其次便是去找苏缠，让她彻底解开魂毒。    夏歌想找到那一半的魂魄。    她很想知道，师姐丢掉的那半魂在哪里。    不期然的，夏歌想到了在白梦穴看到的，很久很久之前的雨神庙。    那个披着黑衣，温柔的女子。    心脏微微漏跳了一拍。    等到夏歌回过神来，却发现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稀里糊涂的走到了剑峰的地界。    “……”    师姐说过，不要去剑峰。    她便已经几年都没有来过这里了。    夏歌摇摇头，转身就要回去，却听见了细细簌簌的声音。    还有那种一直都在的，若隐似无的目光。    然而下一刻，夏歌的脚步突然停下来，声音有些冷，“出来，不要再鬼鬼祟祟的了。”    没有生息。    夏歌的目光冷下来，周身寒意阵阵，镇魂的威压陡然散开，霎时间叽叽喳喳，无数鸟儿惊惧的离开了树林，树叶抖动，一片森然。    夏歌寒声道：“我让你出来，听不见吗？”    过了好一会儿。    一个少年慢慢的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少年一身剑峰衣饰，黑发被蓝色发带扎起来，他看着她，目光温和，一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剑峰弟子……李流！    夏歌记性不差，她眯起了眼睛，“你……”    想了想，又把这个名字给咽了下去，她声音依然很冷淡，“你是谁？跟着我作甚？”    夏无吟认识李流，夏歌可不认识。    “无意路过此地。”李流抬眼，面上笑意温和，“冒犯了。”    夏歌看了他一会儿，收了威压，转身就要回丹峰去。    “算了。”    “请留步。”少年笑了笑，“既然来了，那么早回去，岂不扫兴。”    “不扫兴。”根本就没有兴致。    “夏小掌令真是好性情。”少年笑容浅浅，“难怪……”    下一秒！    脖颈被死死掐住，李流被摁到了树上，冰冷的脊椎贴在坚硬的木头上，面前，狐狸面具下的那双黑眼睛冰冷又无情，“你是谁？”    “……”    脖颈被掐住，但是李流脸上的表情依然是笑着的，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对着生命危险。    “夏小掌令不会杀我的。”他唇边的微笑浅浅的，纤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睛黑幽幽的，“毕竟……”    “我知道那么多，你应该要知道的事情。”    夏歌面无表情：“除了杀奸细，我没有什么应该知道的。”    李流握住了夏歌掐着他脖颈的手腕，“不……你应该知道。”    = =    叶泽这几天一直都心神不宁。    恶灵山上，夏无吟的话，仿佛一剂毒，灌入了他心底。    ……算什么？    美梦成真可以让人喜悦到发疯，那么噩梦成真呢？    过去的种种……算什么？！    如往常一般，叶泽去剑峰的练剑场上练剑。他早就已经到了玄级巅峰，只差一步，就可以踏入地级的境界。    而这一步，无比艰辛。    这一步……就是夏无吟。    三年前的背弃信义，宛若一个魔障，横在他心尖，成为了他两年无法突破的瓶颈。    而现在，知道了“真相”，他本应该突破那一步了——这证明他没有背弃信义，夏无吟本来就欠他的！他应该可以突破的——    然而，没有。    就好像，本应拨云见日，结果云雾散开，取而代之的是更沉重的枷锁，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不可名状。    突破，遥不可及。    因为他的本能告诉他。    ——夏无吟，不是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