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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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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梦闲身侧的如云自然也瞧见了站在一侧微微垂着头拱着手的陆起淮,眼瞧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 她心下也是止不住一凛。当日在章华宫中, 她离得远倒是也未怎么瞧清这位陆大人的面貌,如今一看…    这幅面容和先太子妃实在是太像了, 倒也怪不得娘娘会如此不喜。    她想到这便察觉到手腕一疼, 却是柳梦闲的指甲掐在了她的皮肉上头。这手腕上也没个衣服遮挡, 那尖锐的指甲掐进皮肉里头自是疼得厉害,可她却不敢有丝毫动弹也不敢吱声, 她只能微垂下头敛下面上的神色,唯恐旁人发觉她的异样。    柳梦闲的确未曾想到陆起淮会在这儿, 早先时候她就已下令不许任何人来这打扰盱儿,可看陆起淮这幅模样却是刚刚从里头出来。    虽然知道赵盱的腿纵然瞒得住旁人也瞒不住这个陆起淮…    可她心里还是不高兴,尤其是看着这张面容的时候,她更是恨不得想撕碎了他。    当日盱儿回来的时候, 她便想过严惩陆起淮等人,这群办事不利的废物竟然能让她的盱儿沦落到这种地步!可是盱儿像是早就知晓什么通过如云传来话道是那日若是没有陆起淮的话,他可能就要死在那群人的手中了。    何况陆起淮为救他还受了重伤,却是要好生嘉赏于人。    可如今呢?    如今这个陆起淮好生生得站在这, 而她的盱儿却只能窝在这个宅子里坐在那把轮椅上, 这辈子能不能再站起来都不知道。    柳梦闲思及此,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上更是遮掩不住厉色和阴郁, 这个陆起淮真的不是那个女人投身回来找她报仇的吗?赵准也就罢了,就连她的儿子如今也一心向着他!    真是混账!    如云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那阵疼痛还是忍不住皱了眉。    她咬着舌尖把那声痛呼抵了下去,而后是平了平心中的思绪才用往常的语调与人说道:“娘娘, 外头天寒,您该进去了,太子殿下还在等着您呢。”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倒是终于回过神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平了心下那股子滔天怒火才终于恢复了往常的面貌。她也未曾理会陆起淮,只是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而后是由如云扶着往里头走去。    等到这一行人走后——    陆起淮才站直了身子,他面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就连目中的神色也没有什么波澜,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朝里头走进去的那道身影,冬日的阳光之下,那人的衣摆上头有凤凰腾飞的纹路在半空中摇曳着。    凤凰腾飞,母仪天下。    倘若没有当年那件事,如今穿着这身衣裳的该是他的母妃。    陆起淮想起记忆中那个温润的女子,想起她临死之际揽着他的身子,用尽最后一口气与他哭说道:“我这一生从未对不起任何人,可是天不怜我,天不怜我啊。睢儿,不要怪我,我不能用这样一身污名再陪在你和你父亲的身边。”    他的母妃——    一生小心翼翼从来不曾行差踏错半步,最后却落到这样的结局。    而他的父亲——    一生磊落光明却被人诬陷至斯。    世人用尽最恶毒的语言去构陷了一个又一个故事,让他们纵然早已魂断也无法安生,这世间杀人的利器太多却没有一样比得上“流言蜚语”来得更加透彻。赵准阴狠毒辣,柳梦闲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年若不是柳梦闲的那番话,母妃也许根本不会自缢身亡,至少她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割舍了这一切。    不过不要紧,现在他回来了。    那些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他会一件件夺回来,当年他们是怎么对付他们一家人的,他都会一件件回报给他们。    十二月的冷风在空中盘绕着,而后牵起他的衣摆在半空中化开一道又一道痕迹,陆起淮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柳梦闲离去的方向,他那双一直未曾有过波澜的眼睛在这一瞬间也黑稠得好似浓墨一般,在这寒冬腊月的青天白日里怎么也化不开。    原先侯在一侧的小厮见陆起淮还未动身,心下也有几分疑惑,他躬着身子走过来,而后是看着陆起淮轻声说道:“陆大人,您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倒是收回了目光,他循声朝人看了过去,腊月寒冬,他眼中的神色却是要比这冬日的冷风还要凛冽几分。    那个小厮被他这抹神色吓得忍不住往后倒退了一步,他见过陆起淮这么多面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时候,只是再等他看过去的时候,陆起淮却又恢复成旧日的模样,好似先前那一抹冷冽只是他瞧花了眼罢了。    小厮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惨白着脸色眼睁睁得看着陆起淮离去的身影,等到那辆马车逐渐远去,他的心神才逐渐平定下来。    …    太子府内院。    赵盱仍旧坐在那颗铜钱树下,他的手中重新握着先前翻看过的那本书籍,只是还未曾翻上几页便有人过来传话,道是:“皇后娘娘来了。”他耳听着这话,翻看书页的手便是一顿,而后是深深叹了口气。    回到汴梁的这段日子,母后每日都会遣人来看他,倒是未曾想到今日母后竟然会亲自过来。    他心中明白,应该是昨日御医的那些话扰乱了母后的心,这才使得她今日不管祖制亲自出宫来探望他。    赵盱想到这便又微微垂了眼帘朝自己的膝盖看去,纵然如今被白狐毛皮遮盖着,可这双腿不畏冷也察觉不到什么热度,无论是针扎也好,用拳头打它也罢。    他始终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他的腿废了,这对于母后而言的确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母后一心希望他能坐上那个位置,可若是他的腿真得废了也终将是再无缘那个位置。    赵盱轻轻叹了口气,耳听着那串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便又收敛了面上的神色。他合了手中的书册置于一侧,而后是半抬了眼朝来人的方向看去,面上的神色一如旧日温润,甚至就连唇角也微微勾着一抹好看的弧度。    等到来人越走越近,他便温声唤人一声:“母后。”    柳梦闲耳听着这道声音又见他如今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虽然早就从如云的口中知晓盱儿如今的模样,可真得亲眼看见,她这颗心还是受不住…她的盱儿怎么能坐在轮椅上?他是储君,他是未来的天子,怎么能够坐在轮椅上!只是唯恐赵盱窥见她的心思,她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而后她是拍了拍如云的手背。    如云会意便收回了自己的手,而后是半躬着身子把其余一众侍从皆领了下去。    没一会功夫——    这一处院子便只剩下母子两人。    柳梦闲重新拾起旧日的模样,而后是朝人走去,等走到赵盱面前的时候,她才开口说道:“盱儿,你还好吗?”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他那双被白狐毯子遮盖的腿上,眼中神色有着未曾遮掩的复杂。    赵盱自然是瞧见了她泛红的眼圈,他心中是又叹了口气,面上的神色却未曾有什么变化,闻言也只是温声与人说道:“母后不必担心,我很好…”    等这话说完,他是抬手倒了一盏茶递到柳梦闲的跟前,而后才又同人说道:“其实母后,您不该到这儿来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面色如初,可话语之间却还是带了几分不赞同。    柳梦闲自然是知道自己不该出宫。    她是庆云的皇后,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所以早在知晓盱儿受伤的那日,她纵然心中再是担心也只是遣了自己的身边人来看他,可昨儿个御医的那番话实在让她承受不住了。他们说盱儿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这怎么能行?    他的盱儿是未来庆云的君主,怎么可以不良于行?所以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祖宗祖制也顾不得旁人会怎么看,到底还是出宫了。    柳梦闲眼看着赵盱面上的无奈,便与人说道:“别担心,我今日出宫,你父皇也是知晓的。那些御医,还有你府中的人,母后也早就遣人打点过了,不会有人知晓你受伤的事…”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郑重其事的一句:“盱儿,你放心,你的腿一定会没事的,还有储君的位置也永远都会是你的。”    “没有人可以抢走属于你的东西。”最后一句,她说得端肃而又认真。    太子之位,储君之位,庆云国未来的天子之位,都是她的盱儿的,没有人可以抢走,她也绝对不会允许有人会去抢走。    却是又过了一会,柳梦闲才又说道:“至于你的腿…”她说到这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得朝人的膝盖看去一眼,想起昨日那些御医说的话,柳梦闲还是忍不住收拢了指尖。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重新抬了眼同人说道:“那些庸医的话,你不必信,母后一定会找到人替你诊治的。”    他就不信这世上无人可以替盱儿诊治。    陆家不是来了个大夫替那陆步侯诊治吗?陆步侯这样生来带有顽疾的人若是都能治好,她的盱儿也一定会好的。    赵盱一直安安静静得听着她说着话,等听到最后一句,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把手中的茶盏重新置于桌案上,而后是看着柳梦闲头一回用郑重其事的语气与她说着自己的看法:“母后,有时候不必苛求太多,顺应天命也没有什么不好。只要对庆云好,那个位置谁坐都可以。”    这是他头一回把自己的心中话说于母后听,他是真得累了,从小到大,因为这一层身份,他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能做。自从父皇登基,自从他成为这个太子,他便只能抛弃自己所有的爱好,把所有的时间用来学经国之道。    没有人会在乎他的想法,纵然是他最亲近的人亦是如此。    他们只会希望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以至于日后成为一个合格的天子。    以往——    他从未想过反抗。    他是赵家的子孙,既然享受了这个身份带给他的便利,那么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可如今,他的腿废了,庆云不需要一个不良于行的君主,那么是不是代表着他能够稍稍放下这些年一直背负着的这些包袱?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却勃然大怒,她从未想到赵盱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也从未想到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的脊背端直着,修长的手紧紧撑在桌子上,脸色阴沉而又带着怒气,却是想冷声斥责人一回…只是眼看着赵盱如今的模样,她到底还是收敛了自己的怒气,重新软了声与人说道:“你这个傻孩子,我先前就和你说了,你不用想太多,母后一定会不遗余力让你好起来的。”    她不相信盱儿会站不起来。    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无论要耗费多少时间,她都会让他好起来的…在此之前,没有人可以抢走属于盱儿的一切。    柳梦闲想到这,便又看着赵盱的面容叹了口气说道:“难道你以为你不坐这个位置就没事了?倘若你不坐,那么日后便是赵睁登基,你与他向来不和,难道以为日后他坐上那个位置会放过我们母子不成?”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神色在这暖日之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等前话一落是又跟着一句:“你此次遇害保不准就与你那个好弟弟脱不了干系,若是让本宫查出证据,绝对饶不了他!”    她相信此次事件必定和庄尺素和赵睁脱不了干系。    当日她找来庄尺素就是想通过他们的手杀了陆起淮,可她没想到会连累盱儿。    若是早知道会这样——    可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后悔药,她想到这,袖下的手还是忍不住收拢了起来,就连脸上的神色也带了几许暗恨和阴郁。    赵盱耳听着这话却是皱了皱眉,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是与人说道:“母后,没有证据的事不能胡乱说道。”这些日子,他的心里也有过猜测,除了柳长席身后的那些人,最想置他于死地的自然还有赵睁。    只是猜测归猜测,除非有真凭实据。    不过——    赵盱眼看着柳梦闲面上的神色却是一怔,母后眼中的那抹神色除了阴郁之外还有几分暗恨,这样的神色倒不像是猜测,难道母后是知道些什么?只是再等他看过去的时候,柳梦闲面上的神色却又恢复如初,好似先前那一抹神色只是他看花了眼。    柳梦闲倒是未曾注意到赵盱眼中的神色,她只是收敛了那些思绪,而后是与人温声说道:“我知道,这些话,母后也只是同你说,只是若当真是赵睁所为,母后自然不会放过他。”她说到这的时候,眼中还是闪过几分阴狠,只是这样的阴狠也不过转瞬即逝,没一会功夫,她便又恢复原本的面貌与人说道:“你就在在府中好生修养,什么都不要想,母后一定会找人救好你的。”    她到底是六宫之主,自然不好在外多待,纵然心中再是不舍,这会她还是得走了。    柳梦闲想到这心下是又叹了口气,只是在临走之前却还是同人说道一句:“盱儿,不要胡思乱想,该是你的东西谁也拿不走。”她心中还是以为赵盱先前那番话是在赌气,这世上有谁是不爱权力的?    坐上那个位置,受着万人的跪拜,世人的生杀大权都握在你的手中。    这样的权力,谁能够抗拒?    后话,柳梦闲倒是也未再多言,她只是又嘱咐了赵盱几句,而后便迈步往外走去。    赵盱看着柳梦闲离去的身影,却是又轻叹了口气,他一直都知道,母后想让他坐上那个位置,可他却没有想到,母后的执念竟然会如此之深。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半仰着头看着头顶的天空,天空湛蓝,云层疏散,他先前说的那些并不是玩笑话也不是赌气,他是真得累了。    “皇长兄…”    他的口中突然轻轻呢喃起这个名字。    这些年,赵盱其实很少会提起这个称呼,这个称呼和这个人好似都随着那场大火消失干净…当年那场大火席卷了整个东宫,所有人的性命无一复还,他们都说是因为皇伯父畏罪自杀才会放了这一把火。    可他却不信。    皇伯父这样磊落的人怎么可能会给祖父下毒?    这世间让他疑惑之事太多,就如他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自从皇伯母去世后,皇长兄对他的态度也一落千丈…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可他知道,若是皇长兄还活着的话,如今他的这些疑难和困惑,肯定能够有人为他解答一二。    皇长兄…    还是走得太早了些。    …    陆起淮的马车一路到大理寺的门口才停下。    门前两个穿着官服的小吏眼瞧着陆起淮走下马车先是一怔,而后便忙迎了上去,对于这位汴梁最年轻的官员,纵然是他们这些小吏也是知晓的。因此这会等给陆起淮拱手行过礼后,其中一名小吏便开了口:“陆大人今日怎么过来了?”    他们听说这位陆大人早些和太子在淮安遇害还受了挺严重的伤,。    如今看他这幅模样,倒是好了?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倒是未曾说话,他是先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悬挂的那块匾额,上书“大理寺”三个字,而后才收回了目光开了口:“我来看看柳长席。”    小吏闻言,脸上的神色倒是未有什么变化。    自从当日柳长席被押解进京后便一直被关在大理寺中,至今尚无审判,平日也不准任何人探望。不过这位陆大人却不是其他人,柳长席的事当日就是一直由他和太子审查者,许大人早些时候也曾叮嘱过他们,因此如今听得陆起淮这句,其中一名小吏便拱手与人说道:“陆大人且稍候一会,属下现在就去禀报许大人。”    陆起淮闻言便点了点头。    小吏见此却是又朝人拱手一礼,而后才转身往里头去禀报,他一来一回也没费上多少功夫,等再出现的时候便朝人拱手说道:“陆大人,您请。”    陆起淮点了点头,他迈步往里走去,院子里站着一个身穿绯袍、头戴乌纱的官员。那位官员正是大理寺卿许昌,许昌如今不过三十却一直以严苛公正而闻名,很受赵准和赵盱信任,因此当初赵盱回来后便径直把人送到了这儿。    许昌眼见陆起淮过来便与人拱手一礼,口中亦唤人一声:“陆大人。”虽然较起官职,他比陆起淮还要高出一截,不过对于这位年轻人,他心中却是有几分佩服的,因此等陆起淮也朝他行完礼后,他也未曾与人有什么寒暄,只是与人说道:“陆大人,走。”    他这话说完便径直领着陆起淮往里头走去。    陆起淮倒是很喜欢许昌这样的做事方式,因此耳听着这话便与人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有劳许大人了。”他这话说完便跟着许昌往里头走去,等穿过小道,大抵是因着隐蔽的缘故,这里的阳光较起外头也薄弱了许多,瞧着便也有些阴冷了。    只是——    他看了看四处,这儿瞧着倒不像是寻常关押犯人的地方。    许昌见他打量便开口解释道:“柳长席身份特殊,本官不敢让他待在大牢,便私下给人换了个地方,由亲信照看着。”    陆起淮闻言便收敛了心中的疑惑,倒也难为这位许大人想得如此周到了,柳长席身后的利益纠葛太深也太广,想要杀他的人数不胜数…若是放在寻常的大牢,只怕不用几日,这世上便没有柳长席这个人了。    他想到这是又朝许昌看去一眼,眼瞧着他眼下的那抹乌青,口中便道:“许大人近些日子为了此事也未曾歇息好。”    许昌耳听着这话也只是笑了笑:“这人既然来了大理寺,本官自然有责任好生看管人,不过…”他说到这倒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这个柳长席实在是油盐不进,无论本官怎么拷问,都没有法子。”    “他孑然一身又知自己必死无疑,自然是油盐不进…”    陆起淮说这话的时候,容色一直都很平淡,就连声音也没什么起伏,等前话一落才又跟着一句:“不过,但凡是人总归是有弱点的。”    许昌倒是未曾想到陆起淮会这般说,他拧头朝人看去,眼见身侧的年轻人依旧是平淡无波的神色,心下虽有疑惑,不过到底也未说什么,只是走到关押柳长席那处的时候才停了步子朝陆起淮开了口:“柳长席就在里头,陆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进去。”    等这话说完,他是又朝侯在门前的两个侍从说道:“开门。”    侍从应“是”开了门。    陆起淮便又朝许昌拱手一礼,而后才迈步往里走去…这扇屋子大抵是特制的,除了这一扇门之外便只有在头顶才有一小扇窗,等他走进去后,身后的那扇门便又被人重新给关上了,而这屋子里的所有光亮也只有头顶那一束光。    柳长席合衣躺在床上,听到身后的动静倒是回头看了一眼,待瞧见陆起淮的时候,他面上的神色倒是有些微怔…不过也只是这一瞬,他便又恢复了如常,口中也只是淡淡讥讽着说道一句:“原来是陆大人,还真是稀客。”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他只是坐在长椅上。    桌子上的茶大概是早先取进来的,尚还热乎着,他也未曾避讳,等倒了一盏茶便握在手中慢慢喝着。    柳长席见他这幅模样,一时也有些不明白他今日过来是要做什么。    他刚想开口便听到陆起淮淡淡开了口:“柳大人自从发妻死后就未再娶,还真是有情有义…”陆起淮这话说完便抬了眼朝人看去,眼看着柳长席皱眉不语的样子,便又是一句:“不过我怎么听说柳大人在外头还有一双儿女和一个心上人?”    柳长席起初带着疑惑的面容在听到这一句话后骤然变得惨白,他的手撑在木板床上的灰褐色被褥上头,因为用力,那攥着被褥的指根都有些发白了…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坐在长椅上头喝着茶的年轻人,因为许久未曾歇息好而显得有些颓废的脸上萦绕着不敢置信的神色。    可他到底在官场多年,心性非常人能比,因此这样的不敢置信也不过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小会。    柳长席重新松开了紧攥被褥的手,他伸手掸了掸衣摆,而后是用起初面对陆起淮的那抹神色重新面对他。    他眼中的神色略微有些讥嘲,连带着说来出的话语也没什么好气,他便这样看着陆起淮,口中是冷笑一句:“陆大人可真会开玩笑。”    就算陆起淮真得知晓了又如何?    他早已经遣人把他们安顿好了,陆起淮绝对不可能发现他们。既如此,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柳长席想到这,先前收拢的指根便又松开了几分,连带着面上的神色也平稳了许多。    陆起淮耳听着这一字一句,神色也未曾有什么变化,他只是依旧握着一盏茶慢悠悠地喝着…柳长席是重犯,虽然这处该有的都有,可这茶终归算不得好,大抵是因着天气的缘故,这茶都显得有些潮了,喝起来也带着几分涩意。    因此他也只是饮了两口后便不再饮用。    屋中仅头顶这一束光,陆起淮手握茶盏,而后是透过这一束光朝人看去,眼看着柳长席面上的神色,他也只是淡淡与人说道:“你年少的时候曾爱慕过你的表妹,可惜当时你的处境并不算好,你们虽然彼此有情却未能如意。后来你的表妹嫁给了当地的一位乡绅,而你也成功入仕娶了你那门早逝的妻子,十多年前,你的妻子仙逝,而你那个表妹也成功和离,只是奇怪的是你的表妹并未归家也无人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陆起淮说这些的时候,神色一直是平静的,他越往后说,对面柳长席的脸色也就越发苍白。    等到前话一落——    陆起淮便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桌案上,而后是看着柳长席继续说道:“也是,谁又会想到我们的柳大人竟然会金屋藏娇呢?这十年来,你把她安在外头还与她生下了一双儿女,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为何你不把他们接进府中?”    “你是为了你那虚薄的名声,还是…”    陆起淮说到这的时候稍稍停了一瞬,待又过了一会才又看着人继续说道:“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柳长席早在陆起淮说完那些话的时候便惨白了脸色,他原先掸衣服的手紧握成拳,脊背也开始变得有些僵硬。他自发妻死后便再未娶妻,旁人都当他是孑然一身,可这个男人却能在这短短一段时间内调查得如此清楚,的确本事不小。    可是,那又如何?    就算他现在知道又能做什么?    柳长席知晓自己这一趟必死无疑,他也从未想过要活着离开,他只要他们能够好好过完余后这一生便再无遗憾了。他想到这便松开了先前紧握的拳头,脊背也稍稍放松了几分,唯有脸上的神色尚还带着几分惨白,只是语气却早已恢复平静:“就算你说得全部都是实情,那又如何?”    陆起淮明白柳长席的意思,就算他已经知晓可若是找不出那几个人自然也就威胁不到柳长席,他想到这便摇了摇头,只是这一回他的脸上却是带着几分好笑。    大抵是陆起淮脸上的这抹神情刺激到了柳长席,柳长席收敛了原先面上的讥讽,而后是皱着眉说了话:“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    陆起淮重新朝柳长席看去,眼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却是嗤笑一声:“我笑柳大人在位二十多年,竟然还能够如此天真,实在是令陆某刮目相看。”    他这话说完也不等柳长席开口,便又说道:“倘若我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今日又岂会坐在这与你说这些?这些年,你的确把他们保护的很好,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除了一个人。”    柳长席在听到“一个人”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一凝。    还不等他开口说话,便又听得陆起淮继续说道:“荣国公府的陆二爷,户部侍郎陆步鞅,你和他同出一门,关系一直都很好。虽然这些年你们一个远在淮安,一个身处汴梁,可私下却还是有书信来往。这一回你自知没命,所以在陆步鞅找上你的时候你未曾拒绝,左右于你而言,一个必死的戴罪之身能够拉太子和朝中大臣赴死本就是一桩不亏的买卖。”    “不过…”    陆起淮停了先前的话语,眼看着柳长席越发惨白的面容才又慢悠悠地说道:“柳大人确定你的夫人和儿女如今真得被安顿好了吗?”    柳长席也不知怎得,明明先前早就安定了的心神却在陆起淮这一番话后又有些迟疑了,尤其是看着陆起淮如此淡定自若的模样,他一时竟也有些不敢确定。只是这抹迟疑刚起也没过多久便又被他压下去了,陆步鞅和他同出一门又是几十年的好友,何况他如此帮他…他既然应允了他,便一定会护好他的妻儿。    这一切不过都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激将法罢了。    柳长席想到这便又定了定心神,等再朝陆起淮看过去的时候便冷嗤一声:“陆大人无需激我,我…”    他这话还未说全——    陆起淮却从袖中取出一支发钗,他正坐在天窗底下,那束光明晃晃得打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柳长席看得真真切切。    柳长席眼看着陆起淮手中的那支发钗,先前还未曾吐出的话语便是一顿。他脸上原先带有的冷嗤讥讽尽数褪去,身子止不住向前倾了几分,一双眼睛也睁得很大,像是要把他手中的发钗仔仔细细看个清楚:“你…”    “难道柳大人如今还以为本官是在与你说笑吗?”    陆起淮的声音很淡,在这四寂无声的一处越显凛冽:“朝中多年,柳大人应该知道这世间从来没有可以真正相信的人,陆步鞅与你是旧友,可陆起宣却不是…”他这话说完便把手中的发钗扔到柳长席的跟前,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本官寻到你夫人和儿女的时候,他们被关在一间宅院里,出行皆有人看着。”    “难道这就是柳大人替他们安排的后路?”    陆起淮眼看着柳长席的眼睛一直追随着那支发钗,声音也带了些嘲讽:“那么柳大人以为,等到你没了利用价值,他们又会有什么下场?”    柳长席一瞬不瞬地看着那支发钗,早在陆起淮扔过来的时候,他便伸手接了过来。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发钗,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像是要仔仔细细把发钗辨认一回…发钗的材质其实并不算多好,不过它的主人应该把它保护得很好,因此即便经了一段漫长的年岁也依旧很是通亮。    柳长席便这样半低着头握着发钗,指腹一寸寸抚过发钗的纹路。    没错,这的确是覃娘的发钗。    这支发钗是他早年还未发迹的时候亲手给覃娘雕刻的,这些年她一直保存得很好。、,即便现在他有钱了,可以给她买得起这世间最好的珍宝,可她最喜欢的还是这支发钗。    倘若先前他还以为陆起淮说得不过都是激将的话。    可如今他却不得不相信,陆起淮的确知晓了覃娘的所在,甚至有可能现在覃娘就在他的手中。他想到这,身子也止不住有些发冷,就连握着发簪的手也止不住有些打起颤来,他把那支发钗紧紧握于手中,而后是抬了眼朝人看去:“陆大人想知道什么?”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面上的神色未有丝毫的变化,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柳大人应该知道才是。”    柳长席什么话也不曾说,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起淮,早就听说这位陆大人是个有手段的,若不然也不会在短短时间内做上这个位置还深受赵盱信任。    可如今看来,这个年轻人又岂止是有手段?光他这一份气定神闲的态度就已经比过这世间的许多人了。    他想到这便又垂下眼,而后是把手中的发钗小心翼翼得藏入怀中。柳长席做这些事的时候一直未曾说话,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起身坐到陆起淮的跟前,桌子上早在他进来的那日就备下了笔墨纸砚,只不过他从来也不曾动过,如今那纸张上头都已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了。    等到磨好砚,柳长席伸手抚过纸张上头的灰尘,而后是写下两张纸…一张是这些年与他交涉的那些官员,而另一张却是此次太子遇害的真正缘故。等写完后,他便放下手中的毛笔置于一侧的砚台上,而后他是抬眼朝陆起淮看去。    日头照射下,他的面容有些苍白,眼中的神色也有些复杂,他不知这样看了陆起淮有多久才出声说道:“怪不得陆步鞅和陆起宣会如此忌惮你,你的确很厉害。”    如此年岁已有这般心性和手段,只怕无需几年,这个年轻人便能登上这汴梁权力的顶端。    陆起淮闻言也未曾说话,他只是取过那两张纸翻看了一遍,其实这上头的东西他早些日子就已经调查出来了,如今也不过是向柳长席要个证据罢了。不过,他想着陆步鞅和陆起宣两父子竟然为了杀他而做出这种蠢事就忍不住皱眉,陆家有这样的人存在终将是个祸害。    冬日天寒,纸张上头的墨水也早就干了。    他把那两张纸一折放于袖中,而后也未曾理会柳长席的那番话只是起身往外走去。    陆起淮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的柳长席出声说道:“陆大人,我不求您别的,只求您让他们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这么多年,我把他们放在外头就是怕有朝一日会害了他们,他们不知道我做得这些事,对您也没有丝毫不利之处,请您让他们离开。”    男人的声音带着乞求,甚至还朝他跪了下来,没一会功夫,身后便传来一个又一个的磕头声。    陆起淮倒是未曾想到这个男人竟然会给他下跪,他并不是第一次接触柳长席也知晓他是个什么性子。这个男人最是骄傲不过,纵然身为阶下囚也从来不曾弯下过膝盖,可如今却为了自己的女人和子女向人下跪…倒也实在是稀奇。    他也不知怎得,竟突然想起了沈唯。    若是有朝一日,沈唯出事了,那他会如何?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会让她出事,他不是柳长席只会把人放于外头护着,他会把她放在自己的身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陆起淮想到这也就不再理会身后的磕头声,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提步往外走去。    许昌仍旧侯在外头,眼瞧着他出来也未曾说什么,只是目中的神色却还是多了几分郑重,先前门开的时候,他看见柳长席跪在地上,虽然不知道他究竟交待了什么,可他心中明白陆起淮已经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这大半个月,无论他怎么问柳长席都不曾见他开口,可如今这个年轻人一来竟能让他失色到这种地步。    这位陆大人…    还真是不容小觑啊。    他想到这便朝人迎了过去,口中是温声一句:“看来陆大人已经让他开口了?”    陆起淮闻言倒是也未曾有什么避讳:“柳长席的确开口了,只是这件事牵涉太多,恕下官暂且不能把其中的东西交予许大人。”    许昌耳听着这话,神色倒是也没有变化。    柳长席的事本来就是由陆起淮和太子一应查办,何况于他而言,只要能查出来那就足够了…至于是谁查出来的,这并没什么打紧的。因此他也只是朝陆起淮点了点头,口中是如常一句:“陆大人不必在意本官,只是柳长席身后势力不小,陆大人…还是要小心为上啊。”    近些日子,大理寺大牢里就被换了几波人,倘若不是柳长席早就被他迁到此处,还不知如今会是什么模样?    陆起淮自然知晓许昌此言是为何意。    因此他是朝人点了点头,又与人致了一声谢意,而后才与人拱手一礼往外走去。    而许昌看着陆起淮离去的身影,却是又看了一眼那扇被重新合上的屋门,到底陆起淮和柳长席说了什么,竟能让柳长席变得如此模样?    马车仍旧停在大理寺门口,明路见他出来便与他拱手一礼,口中是如常问道:“大人,我们现在去哪?”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一时却未曾做声,待又过了一会,他才开了口:“先回陆家…”他这话说完便登上了马车,只是在车帘落下的时候,他却又淡淡说道一句:“柳长席的夫人和孩子,你寻个时间亲自护送他们出城。”    明路闻言却是一怔,他拧头朝马车看去,眼看着马车里的那个年轻男人依旧是素日的模样便也未曾说话,只是朝人点了点头,恭声应了一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 二房马上完蛋了~    PS:看了下存稿,11.1-11.5这五天可以继续每天日万,因为时间不长就放在一章了(仿佛自己打自己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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