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归于美好
也许是蠕人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些人也能够逃脱自己的控制,所以谈论起一些事情的时候,便从来都不避讳别人。 这些人在蠕人族待了那么久,无意间得知了那个天大的秘密——直接关系到蠕人族的兴衰。 人的头颅中生来就带有一块晶体,蠕人们把它叫做魂晶。失了魂晶,人不会立刻死去,却会立刻抽空了全身力气,其一生修为便也白费了。 这些人没有见到过魂晶,那些已经死了的人中也没人见过,他们至多能在临死之前见到自己的那一块魂晶,透明澄澈,在阳光下能四射出七彩的光芒。 能力愈是强大的人,其魂晶反射出的光芒就更加璀璨。 魂晶并非是晶体,它是有自己的意识的。人在做一些事情时,常常会觉得脑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改不改这样做,又或者该怎样做,这种意识被称为人的潜意识。 但是这里并无潜意识一说,他们更倾向于是魂晶在趋利避害。 魂晶是有生命的,只是普通人的魂晶太过脆弱,它们几乎不会对人产生任何影响。 但随着人渐渐变得强大,魂晶也会变得更加厉害,它的意识会渐渐清晰,直到它拥有完整的个体。 不仅如此,因为修为都聚集在这一颗魂晶之中,它是可以被旁人“取用”的。也就是说,一个人苦苦修炼多年习得的修为,是可以被别人窃取的。 一个人的魂晶被强行挖除,那么他必死无疑。而在这之后,如果挖走魂晶之人还会使用魂晶的方法,对方还能得到死者的多数修为,借以提升自己的能力。 蠕人一族之所以会迅速崛起,便是因为他们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他们原本就是喜欢吃人肉的,得知了这些事儿,对于他们来说要多做的事儿也并没有多出多少。 “你还记得阿淑和皮曼德第一次到咱们慕啸城的时候么,那些男人的死状……啧啧。”君诺道:“原来以为他就是打算吓唬吓唬我们,没想到是为了魂晶啊。” 虽然皮曼德这么做不是为了他自己,但助纣为虐也是行恶事,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他做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也不知在此之前他害了多少人了。 这么想想,先前就这么放他走了,还真是便宜了他。 “挖出来的魂晶总是差了些的。”忽有男子的声音响起,那声音纵然用了再寻常不过的语气,仍带了三分媚意,“若是用火烧了,连骨头都不剩,只余了那一块魂晶,那品质才是上佳的。” 来人乃是浮迭。 不止是浮迭,禁城的那几位今日居然聚齐了。矽和尘樊君诺是认得的,尘彷此时也跟在了他父亲的身后,眉眼中少了几分桀骜,却仍板着个脸不发一言。 剩下的另一位,君诺却从未见过。 那人玉面琼鼻,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眉飞入鬓、薄唇微挑,发间插了一根乌黑的木簪,站在了矽的前方。 此人想必就是禁城的城主流霜了。 君诺对他是不屑的,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瞧。只匆匆瞥了他一眼,便转过了头去,与其他人寒暄。 蠕人城起了战事这件事儿,传得甚快。他们得罪了太多人,一遇上什么事儿,消息便飞也似地传了出去。 既是传言,便免不了夸大其词。是以听闻了传言的浮迭等人,想着与慕啸城也算交好,便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却没想等他们到了这儿,战事都已经了结了。 血龟的实力众人也是知道的,见此情形,都避开了此事不谈。 至于流霜,他却是来瞧热闹的,也是想看一看那慕啸城的城主又是个什么样子。这些年他屡屡听闻,却从未见过真人。 “你又知道了?”君诺与浮迭相熟,语气便是随意的,“不是说就连魂晶都没人知晓么,怎么你却知道得那么清楚,可别是你也做过一样丧心病狂的事?” 浮迭轻笑了两声,道:“分明是你对这些方面了解甚少,如今却要怪我知晓得太多,还要诬赖我,这算什么道理?” “你说得对,我是信你的。”君诺胡乱回了一句,却想起了一些尘封的往事。 早。 太早了! 有些事情早已发生,只是她从来没把这些事儿联系到一起过。浮迭当初为什么会去落日部落? 他分明有瞬间覆灭那个部落的能力,又为什么一定要徐徐图之,做一些连她看了都觉得麻烦的事儿? 答案呼之欲出,但君诺不愿想下去。 “若是没有足够的高温,活埋也是可以的。待到尸体一寸一寸腐烂,那魂晶便就会脱离出来落入泥土中了。”浮迭似乎毫不担忧他说出这些话最终会导致他人的怀疑和好奇,自顾自说得天花乱坠。 他这番话出口,全没有顾忌什么,君诺叹了口气,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却也不搭理他,只将那些被圈养的人通通接了出来,又挨个询问他们中哪个还有亲人或是洞族好友的,便将人送回去。 君诺的傀儡术小有所成,至少做出来的傀儡人乖巧听话,君诺让他们朝西,它们便不敢往东。 此刻,蠕人城的蠕人们要么已经死去,要么就被聚集到了一起听候发落。路上空空荡荡的,那一大批的傀儡人就都朝着他们的方向来了。 流霜自然瞧见了那一批傀儡人,却也看得出来,这些傀儡人的水平相对较低,与矽带回来的那一个相比却是完全不好比的。 几人还是首次相聚,临时折腾了间屋子出来,天就慢慢黑了。他们并未料到君诺真能将那令人头疼的血龟解决了,如今听说了这档子事,竟也有几分与有荣焉的意味在其中。 幸存者被遣退之后,整座城市就有些空空荡荡了,但大家的心情都是明媚的。 桌上各种菜品围了一圈又一圈,又挑了几罐子好酒,一时间觥筹交错,热热闹闹的景象恍然回到了曾经那安全无虞的岁月。 近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有许多事情忽然茅塞顿开,但依然有一些事儿已经掩藏在深处,等待着人去发掘。 那些现在对于他们来说无关紧要的事儿,却曾经关乎所有人都生死。 他们现在不知晓,未来也未必明了,但好在他们剩下的岁月却还长,而世界归于美好。 番外一 浮沉几度 “这是……” 他举着一个小巧的戒指,样式不算复杂,仅雕了一朵最简单的花。材质也很常见——对他们来说的话。 那是用碧色天蚕石制作的。 “诺诺,我好像还没有和你求过婚?”慕止笑着,脸上徜徉暖意,“你说过你不介意,但我依然想要给你一个婚礼。哪怕它不够盛大、哪怕这个世上没有律法会去承认。” “但我们的亲友,他们都在。诺诺,嫁给我。” 我忽然就红了脸颊,看到四面八方露出来的几张熟悉脸庞,恨不能钻到地里去,“都老夫老妻了……那个……我愿意。” 话说到一半,我却忽然改了口,像是鼓足了勇气。再不顾及场上还有多少人,因为眼中只剩下了一个他,还有他明亮的眼神,仿佛我口中的那一句“我愿意”,是他期盼了一辈子的情话。 明明早已沦陷,却迟迟不肯给予他全部的爱。 四周的哄闹声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我再看向他的时候,却看不清楚他的面庞了。但这一切都不妨事,只因他的模样早就印刻在我的脑海。 他曾说他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便是能够和我一同来到了这个世界,我却想说那也是我此生最圆满的了。 我无父无母,自小便没有感受过爱。唯二的两个朋友,也不知真心几何。我自认哪里都不够好,哪里都欠缺了一点,可他心中的我,却好像永远都是最优秀的。 “诺诺?” 他伸手拭干了我脸上的泪,他的五官又逐渐变得清晰。我听到他笑着道:“我帮你戴上。” 我点了点头,伸出了左手,右手却偷偷负在了身后。 “慕止。” 我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叫他,却忘了越是平平淡淡的语气,和我们平日里相差的便越多。但此时我也注意不到这些,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道:“你的手。” 他似乎怔住了,在看到那一枚金色指环的时候忽然展开了笑颜,问出的问题却仍有些傻乎乎的,“诺诺,你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得到它的那一天。”我说道。有时候,爱意无需掩藏。 “这么早?” “嗯,做了很久。”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天蚕石中蕴含的能量没有多大的增益,它的价值除了纪念我们在一起的过往,就只剩下了——它的独一无二。 这一块金色的天蚕石,是所有天蚕石的母石,天底下仅有那么一块。我原本是打算做对戒的,但它太小了,我的技术又不太好,做出这一个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我听到慕止的轻笑声,原来他的声音也能如细羽一般,每一个音节都那样撩人的。明明是那种清清冷冷的声音,此时却好似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喜悦,连声音也欢快起来了。 说来我最初注意到他的时候,便就是因为他的声音的。过了这么久,反倒将“本心”给忘了,心动有时候根本不需要理由。 “对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怎么会有机会做那个戒指?” 我瞒了他许久,才抽出时间来偷偷做那个戒指,那是因为金色的天蚕石原本就在我的手中,什么时候我想拿出来了,自然就能拿出来了,但他可不一样。 “锅、碗、瓢、盆,哪一件里取一些,将那物什做得小一些不就行了?”他反问。 我不信,“真的?” “假的。”他回道:“从我见到它的那一刻,便偷偷留了一小块,没有告诉你。” 距离我得到那一块金色天蚕石的日子尚近,但碧色的天蚕石……那真的是特别特别久远的事情了,我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了。 心跳得愈发快了,可他愈是好脾气,我的坏脾气便通通出来了,“做一个戒指花得了多少时间,你怎么到现在才给我?” 没有抛光机、打磨机,一切都要靠手工去做,自然要花很多时间的。我没想到自己会和他想一起去了。 但对于我来说费时费力的事情,对慕止可不一样,他本来就有控石的能力,天蚕石再厉害,那也就是块石头,他不用多少功夫便能将它做好了。 “你花了多少时间,我便花了多少时间,或者更久。”似乎瞧出了我眼中的困惑,他说完,又抓住了我的手,“送给你的东西,怎么能走捷径?” 他话音未落,我忽然想起多少个日夜,他拿着一块普通的石块翻来覆去地打磨,有时候还试着在上面雕一朵花儿,我那时不知道他的目的,还问他为什么要学那个,他当时说因为有趣。 反反复复,枯燥死了,哪里有趣。 我蓦地收回了左手,右手覆于食指上轻轻抚摸,果然比我打造的那一个要光滑得多,也精致得多了。 这么想想,才发觉我在他身上花的心思有多少。我一心想的都是怎样能过得更好,至多便是想过怎样才能和他一起,一辈子安然无虞。 可他想的却永远都是我。 “还记得那个屠夫和妖的故事么?” 他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点了点头,“我又不是妖,你也不是屠夫。” 他却笑了,“一个铜戒指就能让你哭得死去活来,我还以为想要追到你一定特别容易,却没想到要花我一生。” “嘁,哪有一生,半生都没有好吗?再说了,往后大家都能活得很久很久,到时候指不定你就腻了。”我也就是随口说着,慕止从来都知道我的小性子,他不会生气,还会来哄我。 不过这一次,我说到一半才想起一件事儿,奇怪道:“我什么时候给你讲过妖和屠夫的故事了?” 其实是一个很老土的故事,妖爱上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屠夫,那屠夫没有钱,生得也普通,却对她很好,攒了很久的钱却只买了个铜戒指给妖。 妖却很喜欢,便是屠夫什么都不送,有那一份心意她便极高兴了。她是妖,也曾什么都不缺,却唯独…… 人妖不能结合,屠夫想要个孩子,妖为了给他一个孩子,走上了不归路。 我的确为那妖唏嘘,可这些我从未和慕止讲过,他又从哪里知道了?想来,这些东西我只上一世的时候在微博上的时候发过,难道便是那时? 是了,他的确知道我的名字的,他记性极好,许多人的圈名他都是一眼就记住了。 我想起来了,第一反应却仍是要规避那话题,连忙道:“什么妖不妖的,都说了故事,当然就是骗人的。你看,狼都能和花妖在一起了,狐狸也能与人在一起。” “可他们要不了孩子。” “他们本来就要不了孩子。”我反驳。 慕止似乎就等着我这一句,几乎是我话一出口,他就接了下去,“但是我们可以。” 说罢,便要抱我。 我拦住了他,在他手上戴上那一枚金色戒指。即便没有那么好看,那也是我做的,他必须收着。 他的目光带着喜意,却也带着哀怨。我岂能不知他的心意,登时一跃,双手便环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畔轻声道:“上天入地、浮沉几度,随你。” ☆、番外二 万劫不复 ? 他救过我一命。 但他施加给我的,远远超过了我能承受的。 我是恨他的。 —— 自打他救了我以后,他便要我跟着他。我那时候觉得他是个好人,他叫我跟着,我便也跟着了。 却没想到他对我竟存了那样的心思。 那是个风雨交加的夜,我半夜醒来,见他身上只胡乱裹了些稻草,便一愣。 他是有一条兽皮毯子的,模样虽然差了些,好在还算温暖,此时那兽皮却披在了我身上。 我是个狐狸,其实不怕冷的,他却总是担忧将我冻着了,又担心这个那个的,总是将最好的都给了我。 便一度想着…… 如果一辈子这样下去也挺好。 所以就算要我的性命,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我背叛了狐族,其实也不是背叛,用脱离来形容或许会更贴切一点。 我年纪还小的时候,族里的老人就劝我们千万不能对人动情,因为人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没有感情。 不要说是感情,他们还会杀死我们。人类比大虫还要可怕,他们聪明、懂得合作,却没有心。 可…… “小狐狸,你快看,我给你逮了好几只鸡!”他一手提着两只可怜巴巴的山鸡,另一只手向我招了招,是叫我过去。 “我今天是不是又厉害了一点?”他指着地面上被他打得粉碎的石块,得意洋洋。 “这雨怎么来得这么急,小狐狸,你冷不冷?”大冷的天,他脱了身上唯一一块兽皮,傻乎乎地要给我披上。 真是傻。 我是狐狸,早在雨里穿梭惯了。 再说我不是普通的狐狸,会很多术法,又怎么会怕冷呢?至于鸡鸭兽肉,我想吃什么抓不着,又怎么会在乎这些? 说了许多次,他也不听,我便也由着他了。看他高兴,我也会笑。 他待我那样好,知道我是个狐狸变的,他也不害怕。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矽……” “啊?嗯。” 他从来都是小狐狸小狐狸的叫我,我明明告诉过他名字,却从来没有那样称呼过我。 忽然这样叫我,我是愣了一愣的。 刚刚还是睡着了的,此时却坐起来了,身上的稻草也散落了下来。 “矽、矽……” “怎么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流霜、流霜?” “矽,过来。” 我那时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听到他叫我,就连忙过去了。 “矽,你喜欢我吗?” 我不解,“怎么问这个问题?” 山洞外面正在下雨,头顶忽然闪过了一道光,我看到他白净的脸庞一片绯红,看着我的眸子亮晶晶的,就好像要把我吃了似的。 “轰——” 白光过后,雷鸣声乍响。 我蓦的一慌,总觉得今夜的他哪里有些异样,便后退了几步,道:“你是不是冷了?我去把你的毯子拿过来。” “等等。”他抓住了我的手,那是惊梦伊始。 “小狐狸,对不起。我思考了很久,我想……可是我害怕、我害怕……” “今天听其他洞里的人说,你们狐狸有个传说是不是?那个禁咒,你对我用了是不是?所以我才忽然变得那么厉害,轻轻松松就能把一直獠兽打死……” “所以小狐狸,你是不是喜欢我?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那正好,咱们……” 他一句接一句,说的话比他前几天加起来的都多。 人和狐狸也可以么? 更何况,我还是个公狐狸。 我是喜欢他的,他对我好,我当然喜欢他。我想报答他,也希望他能过得好,但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我有点害怕,我想跑,可忽然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连心脏都跳得越来越快了。头疼、脸也开始发烫,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我从他口中得到了答案。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对你,可我好怕如果不能把你捆在身边,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所以矽,不要怪我好不好?” “对不起……” 他也许是怕我拒绝,就堵住了我的嘴。他似乎发了狂,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他也有那么暴虐的一面。 可笑的是,对象竟然是我。 我原本轻而易举就能对付他,可也怪我,是我给了他应对我的能力。那禁法对他下了,他便有了和我一样的能力,还能和我活得一样久。 其实我已经活了很多很多年了,也因为淘气受过很多的伤,却都没有这一次疼。痛得承受不住的时候,我便叫出了声。 “疼吗?我轻些。” 我阖了眸,忽然就不再反抗了。 那一夜过后,他待我还是一样好。我是后来才知道,如果不小心退出了一步,接下来便会退两步、三步,甚至一万步。 他原本就不适合修炼,能走到现在的地步,多半还是因为我和他的禁咒。不过那咒法是有限制的,我能够接着修炼,他却不能再从我这里获取更多的能量了。 我变得越来越厉害,他就开始焦虑。他伤过我,我也早已原谅了他,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信。 他变得越来越奇怪,性格也越来越不好,每天都在找寻变强的方法。他把自己弄得一身是伤,却好像不知道痛似的,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在乎。 他痛,也不会让我好受,就好像他的能力一直没有进步都是我造成的一样,总是往死里折腾我。 他变了,但我也变了。 他说他怕失去我,但我知道他真正害怕的不是这个。他在依赖我。 我却到底狠不下心肠。 随他去。 但我想了想,如果能够回到那个雨夜,我一定不会朝他走去。如果能回到他救我的那一日,我宁愿被敌人咬死,也不会看碰巧走过的他一眼。 生也好,死也罢,我都不怕。总好过不生不死、再见不到光。 —— “疼吗?我轻些。” 自此万劫不复。 ------题外话------ 偷偷更个番外,这一篇是矽和流霜的。 番外三 往事不追 “为什么总跟着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弹了弹小家伙的额头,当然不会告诉他缘由,“我爱跟就跟,等你什么时候打得过我了,再来问我为什么。” “那我逃总行了?” 我笑,“逃,你尽管逃。我会让你得逞?笑话。” 话音刚落,他便有些不乐意了。我也知道他不乐意的缘由——我与他父亲是好友,我跟着他,就好像是他父亲派去的内线似的,他自然而然就会厌恶我。 但他欢喜或是不欢喜,我都是不介意的,反正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才跟着他。也许……是有些东西得不到,便起了坏心,非要毁去什么才罢休。 用什么手段我不在乎,倘若能将他捆在自己身边,让他再也离不开我,我的目的便达到了。 不过我把自己想得太坏。真正做起来,我对他其实凶恶不起来,尤其是对上他那一张和尘樊长得有五分相似的脸。 这样莫名其妙的情况持续了很久,虽然大体上没什么改变,其实还是有一点儿的。比如……尘彷对自己的态度变了。他从前动不动龇牙咧嘴的,到后来就懒得与自己计较了,再后来,他似乎也习惯了自己的存在。 直到那一天。 “喂。”他叫住了我,却好半天都没有开口,扭扭捏捏的样子没有一点他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影子,“喂,你听到没?我叫你呢。” “嗯,我在。” “你跟尘樊……”他的话说了半句,又强行收了回去,“算了,不说了。” “是我跟你父亲。”我纠正道。 我明明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也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却就是不肯接口。有些事情不说是一回事,说了又是另一回事。 他白了我一眼,似乎不想搭理我了。过了许久,才又抛出了一句,“喂,我如果要死了,你会不管吗?” “死?以你的道行,少说还能活几万年。” “万一遇到点什么情况呢?” 他的表情有一丝希冀,这是我从没在他身上看到过的,不免就软了心肠,“当然要管。” 只要不是让我做出取舍的话,我在心中补充。虽然……那种能和他较量的东西我从没得到过,以后应该也不会得到。 “哦,那你来。”他淡淡笑了笑,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很惊讶?你愣着干什么啊,接近我不就是想要这些吗?怎么了,现在怕了啊?那你滚啊,来得及。” 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朝着石床走去。即便我想给他找借口,说出去恐怕连我自己都不信。 他是在邀请我。 尘彷其实说得没大错,我接近他本来就目的不纯——我原本想毁了他。 只因为尘樊毁了我。 我从没在他心上花多少心思,我知道他肯定有所察觉,却没想过他从头到尾都看得那样透彻。 是我看低他了,瞧着十五六岁的模样,但他其实活了好几千岁了,如果他不是妖,已经很老很老了。 哪怕没有经历过一些东西,他看也看够了。 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会同我说这番话。这一刻,我忽然有些心疼他了,“其实你不必……” “哈,不必什么?”他打断了我的话,尽量用嘲讽的语气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不过是可怜你啊。想要的东西永远也得不到,很痛苦?所以就算你因为这些事变得扭曲,我也不怪你呢。” “反正你扭不扭曲都和我没有关系。谁知道你会天天跟着我跑啊?你都活得这么失败了,其实也不差这一次了。但我想了想,如果你这一次成功了,我父亲一定会生气?”他这时才发自内心地笑了几声,“那我会很高兴。” 我那时没意识到他这些话全都是编出来糊弄我的,他说得半真半假,但却揭了我的伤疤。 也许我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已经扭曲了。自己的伤疤,哪怕结了痂,也要将它重新撕裂了才高兴,但要是换了别人提到它,我就完全容不得了。 所以他说完那些话的时候,我几乎在失控的边缘,只是因为他说得平静,才勉强克制着自己不能发怒、不能发怒。 但脑中已经乱了,所思所想便片面得很了。我那时候竟然信了他的胡言乱语,冷笑着开口,“那很好。” 那一刻,我什么都忘了,就连尘樊的名字也暂离了我的脑中,满心满眼的只剩下——毁了他。 盛怒之下,我自当是狠绝的。依稀记得,他疼到了极致,险些哭了出来,却咬紧了唇关,终究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自然也什么都没有说。 可假的东西,没有谁能藏得住一辈子。很快,我就在他眼中看到了最为熟悉的东西。他看我的眼神和我当年一模一样。 真是个傻子。 忽然觉得就这样下去也挺好,但人生如果也是三言两语那么容易就好了。 他被抓走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我发现除了他之外,这天下所有与他相识的人都被我埋怨遍了,包括我自己。我总觉得他会出事,都是旁人的错。 甚至连尘樊,我也怨上了,明知此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我发现那个我一度不愿提起的名字,如今也能毫不介意地说出口了,哪怕是他走在了我的面前,我也能心平气和地说笑了。 岁月真是有趣,很早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他变了,徒留我在原地。我从前一直不愿提起,但如今不了。反正后来的后来,我也慢慢变了呢。 扯平了。 “喂,你一个一万多岁的老男人,成天苦着一张脸至于吗?实在不行,我去把我阿父捆了好了,到时候任你处置。” “谁说我是在想他?” “不然呢?”尘彷显然不信。 说来我也难以置信。我勾了唇,牵了尘彷就走,“你父亲就在你身后,我刚才看到了,才想起了他。” “闭嘴,你别说了。” 我不知道尘樊心中是怎么想的,只知道我与尘彷在一起后,最初的那些杂念都消散了。 我刚才在想,我们三个人之中,尘樊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我求不得,他也求不得,可他却连做都不敢做,真是可怜死了。 不过他现在是怎么想的,往后又要怎么过,与我是没什么关系的了,尘彷却是要哄的。 “我不。”我最后睨了身后那人一眼,道:“你怕我说出什么?” “滚。” 尘彷的脾气我早就摸透了,他要是真的想让我滚,是绝不会开口的,他会自个儿躲得远远的,让我再也找不着。 当然,我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就是了。我愿给他一个承诺,曾经荒诞在此终结,而我与他之间的故事,在这里开始。 “你其实不用担心。因为那些你担心的,通通不会发生。” 过了很久,才有声音传来。 “知道了……真是话多。” 那声音飘散在了风中,但我听见了。 番外四 永坠阿鼻 我曾经深深恨过她,因为如果没有她,我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境地,可我知道,我其实恨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 我不是个好人。 被血龟控制住以后,我就替他做了很多坏事。他想要谁的命,我都要帮他去取,因为如果不那么办,我自己就会死。 后来他让我去取即将诞生的永生花,我当然也答应了。永生花,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只要吃了它,人就不会死,就算是要死了,也会重新活过来。 血龟能够控制我,也是用我的性命威胁我。如果我找到了永生花,再把它吃下去,我应该就不会死了。但是痛楚不会减少,我不能吃了它。 血龟应该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这样放心地让我去。可我没想到,等我到永生花生长的那个地方,花已经不见了,却多了一个女人。就是那个女人,误吃了永生花。 这样的宝贝,血龟已经等了很久了。就这样搞砸了,我知道等着我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说不定被他夺了一条命去,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我把那个昏迷的女人也带了回去。想着都是她害的我,如果我侥幸没死,一定也不能让她好过。 和我预料的那样,血龟不会因为我替他办成功了多少事而奖赏我,但会因为我这一次的失败而狠狠责罚我。 他有的是厉害的刑具,有些刚刚鼓捣出来的,刚好拿我来试。 那时候,我以为我就快要死了,除了想把血龟杀死一百遍以外,我最期盼的就是见到那个把我害成这样的女人,让她也好好受一番苦,我才能解气。 但我没想到,那天夜里,我真的见到她了。 “你别发出声音,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我不知道她能怎么帮我,就算是把我放了,我也没有办法逃离血龟。他给我下了毒,不然我早就跑了。 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真的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她慢慢走到了我的面前,我眼睛一花,看到她拿出了一把刀,就算是在夜里也泛着白光。我以为她要杀我,但其实我早就不在意活还是死了。 我一身是伤,就算她不杀我,恐怕也马上熬不下去了。血龟费尽心思才在我身上出了气,当然也不会找人来救我。 其实救活了又怎么样? 我的手脚都断了,身上的皮肤也没有一块是好的,更不要说那些看不见的了。总觉得我身体里的痛楚比表皮上的要厉害多了,可能是身上的骨头断了大半。 也亏得我早习惯了血龟的惩罚,才能到这时候还醒着,没有晕过去。 所以她说她来帮我,我根本没有抱什么期待。 “张嘴。” 她的声音太果断,我愣了一会儿,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已经掰开了我的嘴,把一团红白相间的东西塞进了我的嘴里。 我当然知道那是肉,还是十分新鲜的肉。 她是要喂我吃肉?也对,被关在这里,我已经两个白天没有吃东西了,确实是饿了。我没想太多,嚼都没嚼就吞了下去。 没过多久,竟然就觉得身上的痛都减轻了,喘起气来也不那么吃力了。甚至我觉得那几根已经断了的骨头,也好像被接回去了一样,疼得没那么厉害了。 相应的,眼睛也更好使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这时才看到,她的胳膊上少了好几块肉。不,已经没多少肉了,剩下的是一根白花花的骨头而已。 “你不要急,等一等就好了。”她看了一眼只剩下白骨的手臂,立刻就移开了目光,“他们在讨论的,我都知道了。我已经试过了,我吃了永生花,拥有了一些能力。” 她说话间,白骨上就又生了肉。新生的肉是浅粉色的,一点一点慢慢长了出来,我看到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但她根本不在意,那些新肉刚刚长好,就又拿起了那一把骨刀,对着那只手臂一割,下手快而狠。 我没来得及说话,就又被她塞了一嘴的血肉。 第一次是因为不知道,现在看到了是她的血肉,我忽然就想吐,当然没有成功,她拦住了我。 “已经割下来了,你就是吐出来,也没用。”说完,又补充道:“我试过了,虽然我的血肉没有永生花那么厉害,但是也可以治伤。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我点了点头,原来那不是我的错觉。 “那些怪物换班的时间就这么短,我先走了。”她张望了下,就匆匆忙忙离开了,受伤的手臂都还没长好。 从那一日起,她夜夜都来,逼着我吃下她的血***着我活下去。 我知道,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我,只是指望我承她的情。 她是吃了永生花的人,如果不是她的存在有一定的效用,血龟绝对不会放过她。以血龟的性格,无论是我,还是坏了他好事的阿淑,我们只会一个比一个惨。 她被我带到了这里,就没法离开了。 之所以她还没有落到我的地步,也许是血龟看我还没有死,不急着对付她?以他的性格,当然做得出这样的事。等我死了,才会轮到她。 但是倘若她的存在有意义,那一切都不一样了。 阿淑是个聪明人,她这样屡次救下我,一来我不得不承她的情,二来刚好自然地将她“有用”的事实传到血龟的耳朵里。 她成功了。 血龟知道只要吃下阿淑的血肉就能续命,十分高兴,不但将阿淑安置到了他的身边,还好脾气地把我放了。 从此,阿淑便落入了火坑。 我知道她这么做是有目的的,可我看到她每天都活得那样痛苦的时候,仍然是后悔的。 是我把她带到了这个地方,而就算她目的不是为了我,也的确保了我的命。 阿淑真的很厉害,她很快就把血龟搞定了,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而我和她的关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我对她有愧,无论她要做什么,我都愿意帮她。但我没料到,原来愧疚成为一种习惯之后,还会产生其他奇怪的感情。 我不想看她那么痛苦,我还想永远和她生活在一起。 但这个时候,阿淑有了血龟相助,早就不需要我了。她对我的态度也越来越差,我想如果我死了,她一定会很高兴? 我觉得自己活在地狱,并且很有可能永远都活在地狱了,但即便是那样,我也不想离开她。 没想到我的一生还会有那样的转机。阿淑恨了大半辈子,我也尽力去帮她,但我们还是失败了。 但那次失败,也许才是我一生中最大幸事。 —— “阿淑,起来吃饭了。” “好啊好啊,今天吃什么啊?”她兴奋地跑了出来,满脸都是笑。我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忽然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皮曼,你怎么不说话?”她坐到了火堆边,一只手拿过了我手里的树枝,一只手在我面前挥了挥,“你不要不说话,我会害怕。” “没事,吃。” “我不要。” “刚刚不是还说想吃东西吗?” “你不说我就不要。” “我……” 我心里藏了太多事情了,没想到会被阿淑看出来了。但她问我,我又不知道怎么回答。说什么?又该从哪里说? “你是不是也不想要我了?”她牵了我的手,眼睛瞬间就变得湿漉漉的,“不然你怎么会不想理我?” 我哪里是不搭理她,我只怕说了,对我和她反倒不好。 “你不说我也知道。”她揉了揉头,“我这几天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 我手中的瓦罐落了地,正好砸在了围着火堆的石头上,摔成了四五片,发出不算清脆的声音。溅起的一小块碎片划伤了她纤细白嫩的手臂,我连忙握住了她的手,“你没事?” 阿淑挪开了我的手,缓缓覆上了我的脸,“皮曼,你今天怎么啦?一块陶片而已,怎么会让我有事啦?我不是告诉你好多次了,我和其他人不一样哦,我不会受伤。就算受了伤,也很快就好啦。” 她有自愈的能力,我怎么会不知道。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她也不会和我在一起……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皮曼,我最近真的一直在做那样的梦,好可怕啊!我梦见好多人都指着我,她们每一个人的脸都在我的眼前,不断地放大,然后再放大!他们都指着我说,我是个坏人,他们想要我去死!皮曼,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只是做梦而已,那不是真的。”我怎么能告诉她,那些根本不是梦,那些都是从前发生过的事情。 “我也觉得我不是坏人啊。我又没有什么愿望,我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够好好地活下去,我怎么可能是坏人!还是皮曼你知道我,我才不是坏人!” 阿淑反反复复地说着她不是坏人,我连忙抱住了她,安慰她。自从她死过一次后,醒来就变成了这样。 其实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死过一次。因为阿淑是死不了的,她服用了再生花,就有了不老不死的能力,就算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她也不会死。 但那一次,她昏迷了很久才醒了过来,比她以往任何一次重新醒来的时间都要长。也许是伤到了头,或者是伤到了头部的魂晶,所以格外久? 好在她最终还是醒过来了,只不过她忘记了所有的东西。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她忘了过去的一切,竟然还挺开心的。 所有我们无法接受的过去,都可以假装消失不见。哪怕是阿鼻,此刻也成了天堂。 —— “又做梦了?” “是啊,而且我这一次梦见的有皮曼呢!”阿淑笑着说道。 我一怔。她梦见我了?梦见了什么?会不会是那些难以言说的?我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上天难道真的要这样对我么?好不容易她记不得一切了,好不容易她开始依赖我了,难道还要让她记起那些……有我存在的不堪过往吗? “我梦见你,你为什么做这样的表情啊?”阿淑不满道:“其实也不是梦见你啦,我都没看到你的人!” 我松了一口气,“那你梦见什么了?” “我啊……梦间我在一个很空很空的地方,想你。”阿淑说着竟然红了脸,道:“原来我早就喜欢你啊?皮曼你为什么都不和我说啊?我就说为什么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看到你的时候都很想亲近你呢……” 她还说了些什么,我已经静不下心去听了。我只感觉到胸腔有什么要跳出来了似的,我不敢相信,确认道:“真、真的吗?” 假的啊。 皮曼德,我记起来了。 我记起来了很多很多东西,那些有关恨的,我记得不太清楚,但有关于你的,我通通记起来了。 我也记起……我真的是个坏人。 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连自己都可以伤害。所以我喜欢的人,当然也可以利用啊。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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