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分学生座位已经就绪，譬如说方棠的座位。 (11)

    心地很好，是个善良老实的人。可他，没有太多上进心。”    “他觉得生活不用追求最好，顺其自然，过得下去就行。又好面子，从来不拒绝他那些亲戚战友的邀请，成天往外送红包。家里本来就穷……”    说到这里，又略哽咽一下。    “你小时候想学画画，妈妈都没钱让你去学。还只能骗你，说咱们家的孩子都没天赋。”    方棠记得这些事情。    她是父母婚姻的维系，也是他们之间的稻草。    她轻轻拍拍妈妈的手，以示安慰。    母亲摇摇头。    “老方是个很传统的人，思想也古旧刻板，觉得男主外女主内，妈妈不应该太争强好胜，应该辅助他的工作。可妈妈……你知道你外婆，重男轻女，妈妈受够了那些偏见，就想当个女强人。”    她叹了口气，突然揉了下方棠的脑袋。    像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在爸爸面前凶得如同老虎，回过头却温柔哄女儿的母亲。    “棠棠，你现在还太小，可能还不懂妈妈说的这些。这个社会不止有你外婆那种明显的重男轻女，还有些早就根深蒂固，让人习以为常到察觉不出来的对女性的偏见，就算对方……”    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嘴。    到底还是觉得不应该太早告诉孩子这些，话锋一转。    “妈妈的意思就是，要想在一起长久地生活下去，对方和你大部分观念都必须要一致。”    方棠“嗯”了一声。    过了很久，母亲的手才依依不舍的从她头上拿开。    “妈妈有很多压力，妈妈也给了老方很多压力。在一起生活下去，日子只会越过越差，所以我们离婚了。”    方棠沉默了好一会儿，点点头，接受了她的说法。    “这样也好。”    老方有了童阿姨，妈妈也有了另一个叔叔。    他们都有了契合的伴侣，生活质量一直在上升。    方棠没有问她那个叔叔，还有那个男孩的事情。    因为不想知道。    虽然希望妈妈能够过得幸福，但是到底还是心存嫉妒。    不认识，不关注就不会去念想。    她们绕着公园走了一圈。    妈妈问她。    “棠棠，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什么？”    方棠思索片刻，轻轻捏了捏自己拇指指根。    淡淡回答。    “我想吃个蛋糕。”    她妈妈愣了一下，明白过来，面上有许多哀愁。    她不停点着头，一连说了三个“好”。    她们走进一家西点屋，点了一个小蛋糕。    妈妈本来想买个八寸大蛋糕的，可方棠拦住了。    “四寸就够了。”    她说。    “就在这里吃。”    她和妈妈一起分完了那个蛋糕。    心里面那张九岁生日的图画，用橡皮擦轻轻擦掉了奶奶，擦掉了游乐园，现在，最后那个蒙尘的蛋糕，也终于擦除干净。    变回一张了无牵挂的，空白的纸。    ***    回去的时候，本来公交车可以一趟直达，但不知怎么的，她在少年宫下了车。    进去看了一眼。    想象着母亲当时在少年宫里左右为难的心境。    大概会很害怕她学钢琴——因为家里支付不了一架钢琴的钱。    大概会在看见绘画培训班价格的时候，心里默默地哭一场。    她坐在秋千上和林澈他们玩耍的时候，母亲是不是正在生活的漩涡里苦苦挣扎？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各有各的苦衷。    她和林澈以前学乐器的那栋教学楼现在镀上了淡淡夜色。    一半淡蓝一半深蓝。    她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出去，朝河堤过去。    方棠喜欢散步，所以就从这里慢慢地走。    路上好像想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到廊桥逛了逛，又看了会儿小朋友“飞檐走壁”。    直到身边遛狗的人渐渐少下去，天色越来越暗，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夜晚消食时间结束，她才开始往回走。    又是小半个小时。    路灯光清凉温暖。    春末夏初，飞虫已经乍然初现，在灯盏边打旋儿。    街上没有行人。    穿过寂静的长街，没来得及看见家属院的大门，骤然听见一声。    “方棠！”    连名带姓，语气不善！    还在脑袋里盘亘的思虑瞬间烟消云散！    ***    方棠从神游中蓦地回魂，站住脚步，诧异地看过去。    林澈站在公交站台。    脊梁骨漂亮而笔直，有股子少年的俊秀青涩，还有种可靠的安定感。    ——虽然，这位“安定感少年”正少见地瞪着她，怒气腾腾。    眸子在夜光中明亮灿烂。    他有多久没有连名带姓叫过她“方棠”了？    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她心脏竟然莫名怦怦直跳。    “怎么？”    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带上了干巴巴的笑，像是在安抚一只大型犬。    林澈咬牙切齿。    “我、给、你、打、了、三、十、个、电、话！”    一字一顿，可见其恼怒。    三十个？    方棠感到很抱歉。    诚恳低下头。    “对不起，我手机开了静音，毕竟难得和妈妈……”    她没能说完。    ——林澈已经几步离开公交站，飞快朝她过来。    像是凶神恶煞的藏獒在迅速接近。    恍然间竟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心跳越来越快。    她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好，是她的错。    说好的早点回家，没有早点回家。    说好的给他短信，没有给他短信。    她会道歉。    ……他有必要那么生气吗？    心神开始慌乱。    那种熟悉感扑面而来。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六岁的她从奶奶家回来，发现小林澈等在凉亭里。    先是连名带姓叫她名字，表情不善。    接着凶神恶煞地朝她冲过来。    最后——    她蓦地回忆起来！    最后，小林澈给了小方棠一个，大大的拥抱！    想到这里，方棠骤然一滞。    吃惊地抬起头。    这家伙该不会……    然而。    ——晚了。    一双手臂已经伸了过来。    有力的，坚定的。    还有满满的紧张和保护。    就这样毫无防备的——    把她紧紧扣进了年轻的怀抱。    ……    大脑一瞬间陷入空白。    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街道太窄。    太窄。    窄到血脉每一次跳动，都回响无数次。    ☆、第 57 章    方棠保持着被他圈进胸前的最后一个表情，愣了很长时间。    涌上了许多想法, 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思维错乱得堪比街口的红绿灯。    直到眼睛感觉到些微的刺痛, 才恍然惊觉。    一时间擂鼓般的声音在整个耳朵里不停回荡。    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抗拒——    她从没被人这样, 这样滚烫地拥抱过。    不管是父母, 还是别的什么人。    她不知道自己手应该放在哪里，难得的，小声又结巴。    “林澈，你……我……”    这么近这么近, 甚至能感觉到林澈说话时细微的震动。    “棠棠，我很担心你。”    有什么好担心的。    ——如果是往常, 方棠一定会回以这句不咸不淡说辞。    可现在，她说不出来。    只能难为情地笑了，声音很轻。    “……我没事。林澈，我很正常。我对生活没有失望。虽然，也没有抱太多期望就是了……我的意思是, 不管什么事情, 我都能很好地应对。我很好, 不需要……你这样。”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格外艰涩, 脸红得快滴血。    林澈非但没松开手，反而将她锁得更紧。    “我知道你没事，不关你的事。”    他挡回去。    “我自己担心而已。”    微颤的尾音，耍赖的口吻，让方棠找不到任何理由再拒绝这个怀抱。    脸颊很烫, 很烫。    最后，她认命般的闭了闭眼睛，小心请教。    “那，我现在该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让我抱着就好。”    好。    那就……    让你抱着。    方棠一点点松懈下去。    她安静且听话地地伏在他怀抱。    这个季节实在是不适合拥抱。    隔着薄薄的衬衫，心跳声音过于清晰，那么急促，让人羞涩。    这个季节实在是太适合拥抱。    贴合在一起，能直观感受到最真实的体温。不管是少年温暖可靠的胸膛，灼热的呼吸，还是扶在她脑后的那只大手。    很庆幸世界这一刻如此温柔。    灯光体贴地远离他们，黑暗帮忙打着掩护。她可以放心地闭上眼睛，安静地享受他的温度。    林澈的怀抱，很舒服。    她像是一只窝在午后屋顶上慵懒的猫，被阳光四面八方地包围。    呼吸时全都是他的气息。    明明小时候也拥抱过，在一个被窝睡过觉，甚至，还亲过他。    怎么现在就不一样了呢？    她任思绪乱飘。    一样的人。    不一样的感觉。    好像心脏更加不安分，又好像，更加安心。    ……    就这样梦了很久很久。    直到一辆疾驰而过的车打破城市的宁静，她才终于从他怀抱中慢慢苏醒。    泛了会儿懒，起来。    “林澈，再不回去，我家里会担心我。”    “好。”    林澈答应得很干脆，动作却显然不太情愿。    磨蹭好半天，用她可以清楚感受的速度，一点点松开。    委屈巴巴的，跟少了他一块糖似的。    末了，指尖还轻轻梳过她的短发，替她把刚才在他胸膛蹭乱的几缕发丝整理柔顺。    五月初夜晚的薄寒争先恐后涌过来，让人想要打个寒颤。    拥抱过的地方空落落的，冰凉凉的。    心脏依然疯狂悸动，根本没有要平息的意思。    林澈自上而下看了她半天，突然笑起来，拉住她的手，手指很自然地交错穿插过指缝，十指相扣。    “棠棠？”    “嗯？”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他们手牵手走在回家的路上，都心有灵犀地避开灯光，留给对方整理绯红的面颊和滚烫的耳尖的空隙。    林澈吐出口气，放松下来。    “那就好。”    方棠微微一笑。    刚才那辆车经过后，整条街重新安静了下来。    只有他俩的脚步一起抬起，又落下，去往同一个目的地。    林澈也许早就知道她妈妈没来找她的理由，但他温柔且绅士地把亲口解释的机会让给了她母亲，没有逾越半分。    当然，也许也不知道。    有一天，方棠会完完整整地告诉他自己母亲说了什么，自己心里想的什么。    不过不是现在，因为她还需要时间去平静。    无论如何，她都很感激林澈的缄默。    方棠侧过头。    “林澈，你就这么不放心我？”    “我……”    林澈哑然一下。    片刻，“嗯”了声。    有一瞬间非常可怜，像是只无计可施的大狗狗。    “棠棠，从小到大，你都喜欢把自己藏起来，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想让你开心，可你刀枪不入，我只能自己推测瞎猜。……我也不是每次都能猜得那么准确，所以我会，很担心，不知道我这么做到底是让你高兴，还是不高兴。”    语气里有些微的委屈和苦涩，让方棠下意识去安抚这只大狗狗。    “其实我没有那么多不开心的时候。大部分事情对于我来说都无所谓，可有可无，所以，就算你……”    林澈嘴角抿了抿，酒窝稍纵即逝。    “……那刚才呢？”    “嗯？”    “刚才那个拥抱，也无所谓吗？”    他郑重而严肃。    方棠第一次感受到，耳红是从耳根往耳背的方向蔓延的。    除了烫，还有被风一吹就麻麻的滋味。    她无法回答。    她拒绝回答。    林澈把她牵得更紧，像是在弥补刚才还不够长久的贴合。    他的眼睛一直那么灿烂明亮，现在更是添上几分孩子气的执拗。    不是为了让她给出他答案，是为了让她给出她自己答案。    方棠只能看向一排排无限延伸，似乎永无尽头的路灯，那里的光和她声音一样，都在异常地轻晃。    “林澈，你做的每件事我都不会不高兴。”    她说话越发轻，但很肯定。    沉默着呼吸几秒。    换成另一个句式。    “你做的每件事，我都很高兴。”    不管是让她再次见到了妈妈，还是……    方棠别开脸。    感觉面颊上那股滚烫，一直烫到了心里。    ……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嘴角柔和地弯了弯。    她都很高兴。    ***    第二天是周日，方棠没有下楼。    这周末的作业很多，毕竟岁月翻得那么快，转眼间高中两年已经快要过完。    再过上半个月，就到了这一届高三决定命运的时间了。    方棠有数不清的功课要忙。    是呀。    功课。    没在桌子旁边坐太长时间，家里座机电话突然响起来。    童阿姨出门看仓库去了，没人应答。    方棠只好自己到客厅把电话接通，却发现对面是宋景晗。    “什么事？”    “棠棠？正好找你……你说女孩子一般喜欢去什么地方旅游？”    “我想想啊……”    这样稀里糊涂说了几句。    小哥哥突然问她。    “你怎么了？”    她一怔。    “什么？”    小哥哥点评。    “心不在焉。”    方棠默了默。    开始不正常，羞恼地别过脸。    “没怎么。”    “那你手机怎么了？”    “嗯？”    “给你短信一条都不回，打电话也不接。”    “噢……”    方棠慢慢反应过来。    “开了静音，还放在包里，忘记拿出来了。有什么事吗？”    “没事儿，唠嗑。”    方棠冷酷地告诉他。    “我没空，我要备战高三。再见。”    她挂断电话，把书包里的手机摸出来。    摁亮的一瞬间，屏幕上显示：39个未接电话，17条未读短信。    太阳穴不由得跳了跳。    她把未接电话打开，逐一查看。    最新来电：宋景晗，    昨日来电：林澈、林澈、林澈、林澈……    其实不用逐一查看的。    看到第一个名字就可以到此为止了，后面都是同样的内容。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闲工夫，就一直按到了昨日的最后一个来电。    林澈说他打了三十个电话。    准确数字是，三十八个。    心湖一圈一圈泛着涟漪。    方棠深呼吸一番，回到自己的“功课”上。    ——先往白纸上描几笔，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云天。    过一会儿又低下脑袋，在白纸上继续描绘。    神情极为不自然。    总有那么一两抹红色，爬到耳尖。    ***    忙忙停停一整天很快就过去，记忆力衰退得厉害，竟然连晚上吃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听见外面老方和童阿姨在聊天，同样说到了记忆力的问题。    童阿姨先说。    “你这是什么记忆力？”    老方才恍然：“我想起来了，刘氏食杂店没给现金，用银|行卡转的钱，一会我把卡给你。”    说完自嘲一句。    “人老了，以后说不定要得老年痴呆症。”    过了一阵，突然问。    “仓库怎么样了？”    “别说了，河边那个仓库太潮，堆不了牛奶。小学对面那个仓库太小，城中村那个又坐地起价……”    说着响起捶背声。    童阿姨应该是捶她自己的腰。    “我今天东边跑到西边，累死了。”    “辛苦了辛苦了。”    “明天我可跑不了那么多。”    她声音压低。    “棠棠今天学习一天了。快高三了，他们忙，得去买点东西给她补补……”    听到这话，方棠有点愧疚。    她其实今天一直在神游天外。    旋即又笑笑。    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完美的人。    妈妈精明却暴躁，老方愚昧却善良。    有各种各样优点和缺点的人，构筑起一个个家庭，就是眼前这星星点点的盏盏夜灯。    片刻后。    门被敲了敲。    童阿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端了盘切成块的苹果，小心地放在她桌上。    “多吃点水果，对身体好。”    方棠笑了笑，答应。    童阿姨拍拍她脑袋。    “早点睡觉，别熬太晚。别第二天没精神上课，那就得不偿失了。”    “好。”    方棠乖巧答应。    “你继续复习。”    童阿姨一边和蔼地示意，一边转过身往门外走。    眼见着她手握在了门把上，稍稍一旋就能拧开门，方棠轻轻喊了一声。    “童阿姨。”    “什么？”    “谢谢你。”    见过妈妈之后，方棠就一直想对童阿姨说声谢谢。    和老方那随随便便的一句安慰不一样，而是真正的感谢，辛苦了。    不仅要忙于仓库，还要照顾一个总是很冷淡，还有点任性的继女。    ——家庭主妇从来都不比男性轻松。说她们的工作不重要，更是无稽之谈。    “谢什么呀？”    童阿姨有点不好意思。    “你快接着看书，明天给你做个好吃的。”    方棠点了点头，回身继续聚焦到单词上。    ☆、第 58 章    夏天的气息就这样在城市中蔓延。    对于罗兰·艾默里奇导演来说，28日是让人震撼的《后天》全球上映的日子。    对于方棠来说, 今天是特别的生日, 也是特别的祭日。    最近一段时间, 居民楼上下的几位学生都很少见面。    林澈即将开始学习艺术, 在那之前, 他必须尽快把高三知识消化完毕。    这学期还剩一个多月时间，他就像永远吸收不满的海绵一样，成天忙于数学物理化学等一切语文以外的学科。    毕竟对于他来说，文化课分数高不是“无用功”, 而是“赚大了”。    方棠大多数时间只能在学生会检查课间操的时候见到他。    江简依然和章雨琳彬彬有礼的相处，不过多了几分茫然。    徐思齐不像江简那样被家里送去国外念大学。不像林澈一样义无反顾地选择艺术。也没有方棠那种即使不认真学习也能考一本的天赋。    眼见着高中三年所有课程都即将在这学期学习完毕, 未来雾蒙蒙地展开，他不免也开始勤快跑起了图书馆。    到二十八号，终于有机会放松一下，可万万没想到，身为主角的方棠却在距离他们有一个小时车程的城郊。    山坡处风挺大, 她怀里抱着的两束花, 花瓣不停轻颤。    方棠将花束放在墓碑前面, 看花面海浪一样的翻涌。    奶奶去世后, 和爷爷合葬在了一起。    墓碑上写了两个名字，所以她也买了两束花，为了两个老人。    坡下正有位妇人同样在拜祭。    唠唠叨叨，不停说话。    方棠张张嘴，竟然哑然, 千言万语都似乎堵在了嗓子眼。    她经常被人表扬表达能力强，不管是写作文，还是绘画。可唯独难以用声音表达。    过了好半天，才几不可闻地开口。    “奶奶，我前段时间去见妈妈了。”    有了一个开头，后面的一切就好说了很多。    “其实我一开始没期待太多，只是单纯想知道所有人的现状，图个安心而已。但结果比我想象中好很多。”    “也算是，画上了个圆满的句号。”    她停顿了一会儿，视线移开。    慢慢的慢慢的。    “我把小皮箱也拿回来了。”    ——从宋景晗那里。    她在里面翻到了很多东西。    压箱底的是个日记本，上面字迹稚嫩得不可置信，最后一页混杂拼音写着《理想》。    “我要zhuan好多好多钱，让爸爸妈妈和奶奶吃上好吃的。”    倒数第二页，写着《承诺》。    “妈妈承诺，明年生日给我买个大蛋糕。”    “奶奶承诺，明年生日来我家陪我一起过。”    “林澈承诺，明年生日和我去游乐园玩。”    然后，在“明年生日”来临的那一天，每一行都被她画上了删除线，连标题的“承诺”上，都被她打了个叉。    虽然时代久远，可钢笔的痕迹太深，留下了深深的笔印。    能感觉出她当时的疯狂。    ——谁能想到会那么巧呢，生命中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在那一天同时发生。    不过早就过去了。    从初二林澈小心翼翼地问她“还愿不愿意继续欺负他”开始，她就和过去握手言和了。    方棠笑了笑，略作思索。    “里面有存给您的钱，有我画的幸福一家人，有我标了生日的台历，还有，一本《海的女儿》，是本涂色书。我最近开始重新上色了，还在后面补充了几幅画，我不喜欢美人鱼的结局，所以我按照我的结局修改了。”    ……蓝皮的涂色书。    即使放到现在，过了整整九年，还是觉得这本书未曾过时。    每一页都精美得过分。    更别说那时候。    方棠不知不觉喃喃。    “奶奶，我懂你以前说的那种‘好’了。你没说错，确实很少，但遇上一个，就很幸运。”    山坡下面那位妇人，终于把所有话诉说完毕，空气陷入寂静。    方棠这边也带着笑意安静了一会儿，渐渐灿烂。    最后她好不容易收了思绪，站起来。    “奶奶，我们大家生活都很好，不用担心我们，您在那边要开开心心的。”    说着，对奶奶的名字弯腰点了点头。    道别。    “我得回家了，下次再来看您。”    ***    回去依然是坐公交。    又是一个小时的车程，抵达家属院。    天空完全黑了。    方棠从招待所门前的大路回家，穿过凉亭，走进居民楼。    刚上到二楼，一阵轻快的脚步便从身后追上来！    她弯了弯嘴角。    没来得及思索这家伙为什么反常地没有冒出一声热情亲切的“棠棠”，视线就落入了一片黑暗。    方棠下意识闭上眼睛。    动作时，感觉睫毛触到了他的手心。    她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喊。    “林澈。”    “在。”    身后人坦率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带着让人愉快的笑音。    能想象到他露出一排小白牙的可爱模样。    然而林澈却并没有在被戳穿身份后把手放下去，依然遮住她视线，全身气息笼罩住她。    “棠棠，闭上眼，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    林澈没有回答，只是用空闲的左手从身后托住她的左手，心情很好。    “你扶住我，慢慢往前走就是了。”    他笑了笑，声音如同一阵清爽的风。    “放心往前走。”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方棠抿了抿嘴，乖乖照做。    其实从二楼进林澈家门这一段路，走过无数次。    就算林澈不扶着她，她闭上眼睛也能走完。    不过林澈既然这样说了，她就这样做好了。    方棠感觉林澈带她穿过了玄关。    经过了客厅——林部长和林妈妈都没在家，似乎去旅游了几天，家里很静。    最后左转进入他的房间。    木质调的香气在半空中飘荡，拖住她的那只手似乎动了动。    方棠一歪头。    “好了吗？”    “等等等等！”    林澈生怕她睁开眼睛，立刻急促地按捺。    末了，还紧张叮嘱。    “棠棠，我要松手了，你不许动，不许动噢。”    连“不许”都用上了。    “好——我不动。”    方棠用对付小朋友的语气，拖长了答应。    林澈这才慢慢的，慢慢的将手挪开。    隔着薄薄的眼睑，感觉外面有橘色的光。    那位男生大概在旁边的书架上摸索了一下，呼吸略有些急促。    片刻后回到她面前，咳嗽一声。    声音开始带起难以抑制的雀跃。    明明要耍神秘，还这么兴奋，简直把一切都暴露了出来。    方棠特别想对单纯的林澈同学摇摇脑袋，可惜尚未动作，又听到林澈说。    “棠棠，你可以睁眼了。”    方棠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第一眼，是被后面温暖台光灯包围着的林澈。    明显想要露出郑重其事的表情，可嘴角平不下去，眼尾微垂，只能腼腆看着她，特别生动。    他手藏在身后，吸了口气，拿出来递给她。    笑着，却极其庄重地宣布。    “方棠同学，恭喜你，被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学校录取了。”    方棠茫然地眨眨眼，低下头。    递进她手心里的是一封信，有着淡黄色的信封，绿色的笔迹。    翻转过来，能在背后看到一块红色的蜡封，以及一个纹章——大写的字母H，旁边画着狮子、鹰、獾和蛇。    方棠突然笑起来，抬眼看看林澈。    林澈对她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她将它拆开。    方棠有点舍不得打开这封精美的信，不过不拆开，就永远不知道下面还有什么惊喜。    她从蜡封处小心翼翼地揭开信封。    将信纸抽出，读起来。    “Dear Ms.Fang：    We are pleased to inform you that you have a place at Hogwarts School of Witchcraft and Wizardry……”    亲爱的方棠：我们愉快地通知您，您已获准在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就读。    漂亮的花体英文。    方棠眼睛越来越弯——谁说长大了就不能收到霍格沃兹的通知书？    她心里很热。    抬起头，立刻被林澈揉了揉脑袋。    那副嘚瑟的小表情摆明了还没结束。    她愣了愣。    林澈甜甜笑着，俯下身，亮着小虎牙，在她耳边换上有些轻，有些低沉的声音。    “方棠同学。”    “欢迎来到霍格沃茨——”    在方棠诧异的目光下，林澈一点点退开。    视野无所遮挡，新世界的光芒就这样四射过来！    灿烂的，能够迷住人的。    方棠那双圆圆的眼睛立刻惊讶地睁大！    瞳孔里倒映着明亮的灯光，还有，在那光芒的中心，一座雄伟而完整的城堡——霍格沃茨。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被施了魔法。    关于童话，关于爱。    屋外夜幕低垂，繁星闪烁，仿佛霍格沃茨礼堂的天花板。    方棠屏住呼吸，往前面走了几步，任由它们占据自己整个视线。    她连碰都不敢碰。    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旁边还有个林澈。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看谁了。    逡巡好几次，不可置信地拉拉他的衣角。    “……林澈，这是你做的？”    林澈眼睛里的光很闪烁。    “喜欢吗？”    方棠觉得难以用言语形容，只是盯着他，不停点头。    好半天。    “我可以碰碰它吗？”    林澈笑容好看。    “这是给你的，你想怎样都可以。”    方棠小心翼翼地将书桌上的城堡抱了起来。    整个模型不仅仅包括地面上的建筑，还有城堡下的基岩石壁，都被打造了出来——正好方便她拿起。    不重，不过也不太轻。    是用质感很好的牛皮纸搭建的。    做工细致，屋顶的每一片瓦、阁楼上的每一扇窗户，都栩栩如生。    她这样凑近了仔细观察才发现，基岩上还有林澈细心的写上的“Harry Potter”。    和书上标题一模一样。    下面很小一行小字。    “送给小主人棠棠。”    心底更加温暖。    方棠一抱起来，就不想放下去。    深刻诠释了何为爱不释手。    “你做了多久？”    “没多久。”    林澈突然骄傲。    “也就一个礼拜而已。”    说着，摸了摸自己脸皮——因为他在很不要脸地自吹自擂。    “棠棠，不瞒你说，我发现我，有天赋。”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他这种手工没天赋的人，实际上断断续续做了接近半年。    从方棠说想去霍格沃茨旅游那天开始，他就蠢蠢欲动地想要给她打造一个魔法世界。    一点点翻电影，把霍格沃茨各个方向的结构画下来。    再在为数不多的零碎闲散时间，一点点琢磨搭建。    ——他还有另外两个失败报废的“霍格沃茨”，不过，他不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他以为她不知道他有几斤几两？    方棠瞥他一眼，没有戳穿。    只是安静地微笑一阵，转过身，背对向他。    “林澈，我该回家了。”    “哦，噢——”    林澈一眼明白过来，自然地将通知书放进她衣服后的帽子里。    然后抿着笑，轻声说。    “棠棠，生日快乐。”    “嗯。”    方棠抱着城堡，一点都不肯松手。    她故意没说谢谢，而是认真地表达。    “林澈，我很喜欢。”    “那我下次……”    “下次。”    方棠打断他，顿了下，缓慢下来。    “下次，明年，我不要礼物。陪我去游乐园。”    “明白！”    林澈顿时一笑，爽快地答应。    想了想：“那就等下下年再送你礼物。”    方棠莞尔。    下下年可以。    下下下年可以。    下下下下年都可以。    反正说好的七八十年，还剩那么久，一年年，总能完成。    ☆、第 59 章    6月7日，全国高考。    炎热漫漫, 城市再次寂静无声。    方棠站在窗前, 眺望城市中异常忙碌的警察们。    中考的时候想, 还有三年到高考。    结果一转眼, 还有一年到高考。    说不定再一转眼, 高考已经过去很多年。    时间真快。    6月22日，高考放榜。    6月24日，填报志愿。    6月25日，学校就本年度取得的优异成绩进行烟火庆祝。    高三的学长学姐们离开之后, 整个学校显得冷清了很多。    那种安静寂寥的气氛催动得人人心惶惶。    如果说高中有三道门：    第一道门穿上盔甲，第二道门拿起兵器。    现在的他们已经站到了第三道门前。    ——门后是千军万马的战场。    不经过厮杀, 就难以成为人上人。    所以就连班上那些吊儿郎当的学生，最近进出食堂、水房之际都念念有词。    劝学师说将进酒。    离骚关雎琵琶行。    他们尽可能防备，可惜钟表上的每一根针还是被看不见的手加速拨动。    一圈又一圈，一天又一天。    尚未回过神，高二的尾巴又从他们手上抽离出去。    ***    期末考试后, 英语社进行了这学期最后一次聚会。    方棠抵达活动室时, 能够轻易分辨出高一和高二的学生。    ——高一的学生打打闹闹, 高二的学生一脸紧张。    她在同年级某个女生身边坐下。    对方背完一句生物, 分神拉拉她袖子。    “棠棠，你知道社长考得怎么样吗？”    现任社长和他们同级，问的当然是上一任社长。    方棠点了点头。    “他630多分，报了武汉大学。”    最近难得一起吃午饭，从林澈那里问来了好几个人的成绩。    这人简直像个情报头子, 问他什么都知道。    “真好。”    女生羡慕地点头，不自觉攥了下手。    “我期末估分才500出头，这个成绩，可能一本都考不上……”    方棠微微一笑。    “还有一年时间呢。”    “是啊。希望能提个一百分。”    这次英语社活动的主题是《分别》，不仅仅有高三学生离校、高二学生即将退社的分别。    还有Mr.Ben的分别。    这位曾经让他们深恶痛绝，给他们造成了无数灾难的老师，难得没有露出暴躁恐吓的表情，而是平和地坐在讲台上，像是坐在美国田园的躺椅上，娓娓告诉他们。    他要永远地离开英语社，回到他的祖国。    他们一直和这位老师斗智斗勇。    他在的时候，大家每天巴不得他快点走。    可他真的要走时，大家又有点沉重。    高三之后，他们也要踏上成年的阶梯。    终有一日投身社会，不知道会不会像Mr.Ben一样，茫然无措，碌碌无为。    各有感触。    Mr.Ben说了一些很轻松的话题。    问了他们的理想，最后给他们分享了一首他特别喜欢的歌。    《Yesterday Once More》。    听名字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歌，可节奏一响起，大家就恍然大悟。    到副歌部分，有些人更是跟着“every沙啦啦啦，every喔唔喔唔”地乱唱。    刘妍保持着端正的坐姿。    似乎在看电脑播放器里那些光怪陆离的光影效果，可实际上思绪早就飞远了。    她记得她三岁还是四岁的时候，和父亲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    非常非常久远的记忆了。    除了知道有这么一段时间之外，唯一能够记起来的，就是这首歌的旋律。    ——那时候，父亲曾翻来覆去地听这首歌。    后来，也不知道从哪个节点开始，父亲突然消失在了记忆之中。    断层过去，她已经和年迈的爷爷奶奶生活在了一起。    刘妍又想到，半年前，她曾在某个地方见过这个歌名。    对。    春节那天，在唐放的许愿纸上。    她垂下眸子。    反正都想到了这里，就让唐放在自己的脑海中走了一圈。    其实去年，高二上期，直到和唐放一起去参加迎新晚会，她都对他心如止水。    可那天在篮球场上，他弯下腰对她说，你头发乱了。    她就喜欢他了。    她喜欢细水长流，所以她的故事里总有“青梅竹马”的身影。    她最讨厌一见钟情或者怦然心动——    喜欢唐放，只是因为他对她好而已。    鼻子一点点发酸。    别的女孩不会像她这样轻易地喜欢一个人。    因为她们有父亲这座大山在，馈赠了她们足够的爱。    即使突然出现一个异性向她示好，也不会被感动得稀里糊涂栽进去。    而她，太渴望被异性宠爱了。    如果爸爸对她好点……    生活一定幸福很多。    刘妍擦了下眼睛。    父亲总是告诉她，要独立坚强。    也许是为了掩盖他作为家长的失职。    但刘妍确实做到了。    因为心里总有一个接替一个的恨催使她前进。    这样也好。    刘妍攥着手，看向她最新的一定要超过的目标——唐放。    至少她能保证，她绝对能活得不落人后。    能不依赖任何人。    ***    二班除了林澈之外还有另外两位学美术的艺术生，下学期开始，都要在不同的校区，甚至是不同的城市冲刺高考。    所以趁着这学期的最后一天，一起去吃离别宴。    林澈身边围着不少人。    平时几位相处时毫无异常的女生，也找理由凑到了他旁边。    有人真心祝福，有人依依不舍，还有人害羞发涩。    反应不一。    气氛非常热烈，众人都笑笑闹个不停。    却没想到，会在路上遇到同样聚餐的英语社。    徐思齐正攀着他肩膀，和几个男生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    “林澈，你就放心走，二班我会帮你照顾好的。”    “对对对，你安心地去。咱们保证，高3一整年都不打篮球——不是因为我们爱学习，是因为没有你的篮球不叫篮球。”    “刘老师对你的离去一定会感到非常难过，没关系，我们会安慰好他的。”    他们声音纷纷杂杂。    林澈只听了一半，发现英语社的瞬间，立刻发现了方棠。    他眼睛一亮，下意识想出声喊她！    不过嘴角动了动，又意识到这个场景不太合适——他们各有同伴。    而且，隔着一条不算宽的马路，隔着时不时奔驰交错的车辆，天涯咫尺。    不爱语文的林澈在此刻文艺地想起了余光中的《乡愁》。    他在这头，方棠在那头。    林澈只好暂时收敛一瞬间摇尾巴的快乐，把她的名字先存起来。    可惜天性却存不了收不住。    他走两步就抬眼看看方棠，觉得她碎碎的发尾怎么看都很可爱。    方棠夏季校服雪白宽松，衣角被风吹得发皱。    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很可爱。    不算高的个头很可爱。    还有……    林澈突然紧张了一下。    不知怎的，想到了之前的那个拥抱。    方棠乖乖窝在他怀里，那时候感受到的体温，和触感……    也很，可爱。    其他人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    林澈眼睛依然明亮，就是耳朵越来越红。    大概他的视线太过扰民，那边方棠走了一段路，终于觉得不对劲。    回过头和他视线对上，她皱了皱眉，狠狠一瞪他——示意他把目光收回去。    林澈同学正想面红心跳的事情，冷不丁被她一吓！    心脏蓦地一跳，耳朵更红了！    他这次很乖，没有死皮赖脸地继续盯棠大业。    万般脸红心跳回去自己的路线。    依稀听见徐思齐的声音。    “虽然你不在了，但你会永远存在于我们心中。那个词怎么说的……Rest in peace，RIP。”    林澈听不见还好，听见了反应就能特别快！    顿时给了他一胳膊肘。    眼睛黑白分明地看他一眼，想要威慑住对方。    “我看你现在比较想Rest in peace。你们这是祝福吗？我是去北京，不是去酆都。”    “有差吗？反正你都不在了。”    “我建议你学学语文和地理，看看有什么区别。”    “那你什么时候给我们带一只烤鸭回来呗？”    又有个男生把住他，笑嘻嘻的。    林澈点点头，很好说话。    “没问题。我一定拼死给你们带一只回来。就看你们五六十个人，能抢到几片肉？”    他露出小酒窝。    “切，真不厚道。”    刚才若有似无走到林澈身边的某个女生插话进来。    望了望周围，煽动大家。    “给他个教训让他找准自己定位！”    “噫——”    大家立刻高声起哄。    林澈笑了笑。    一片喧闹声中，再次小心谨慎地抬眼看向方棠那边。    他觉得他和棠棠特别心有灵犀，特别有缘，特别……反正就是相配。    不然怎么会他一抬眼看那边，就又被她抓住呢？    林澈又开始紧张。    是被小主人说了回窝睡觉，却偷偷趴到小主人门口，还被小主人抓了个正着的小狗。    好在这次，方棠没有什么不爽。    也没有瞪他。    反而特别和蔼可亲地对他笑了笑，一歪脑袋。    真可爱！    林澈不由自主跟着笑了。    尾巴摇得欢。    他这阵对斗嘴兴趣缺缺。    反常的表现让徐思齐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看看街对面，一切真相大白。    他觉得作为兄弟应该讲义气。    最关键的是，希望以后他谈恋爱的时候，林澈同样能和他肝胆相照。    毕竟林澈比较有主意。    所以徐思齐非常哥们地引开了话题。    把周围人的重心放到自己或者其他两个艺术生身上。    ——当然，他管不了所有人。    也有些女生不上当，借此机会要和林澈说点什么。    可惜林澈注意力早就完全移走，答话间明显的不在状态。    男孩子们从烤鸭聊到了游戏。    方棠笑容也从乖巧甜美变到了狡猾。    她还是对林澈笑着，并且尽可能好看地笑着。    本来自然垂在身体两侧的两只手藏在了身后。    走路的时候脚尖小小地踢出去，那慢悠悠的模样，仿佛是为了等他一下下。    林澈开心极了。    快几步，将旁边两三个人撇下，只顾看着方棠。    对方仅仅做了几个简简单单的小动作，就让他找不着北。    对于林澈来说，四周人群熙熙攘攘，方棠特别清晰。    他大概在方棠的眼里也特别清晰。    因为她只给他一个人传达了信息。    不管隔了千山万水，不管同伴是谁。    他们都仿佛陪在对方身边。    不会分开。    林澈认真破解着方棠动作的含义。    他看见他家棠棠把手从身后拿出来，对着他轻轻拍了拍自己额头，摇摇头。    拍额头是什么意思？    他跟着做了一下，不解。    方棠却没有解释。    接着做了个微微吸冷气。    似乎感到了某种疼痛，眼睛稍稍一眯。    疼？痛？    林澈在心里把可能性一一罗列。    死活想不出答案。    觉得非常丧气。    明明他们应该最有默契的。    好在方棠很热心。    动作表达不了自己的意思，便非常乐意地用言语表达。    她停顿一阵，大约想了一下，尔后，唇瓣开开合合。    给他递着无声的唇语。    林澈专心致志。    那认真的模样，仿佛面对着一道语文古诗阅读题。    对方同时塞给他的信息太多。    一个还没想清楚，下一个接踵而至。    他只能把方棠刚才一系列动作的表达暂时放开，专心破解她的口型。    这次没花太多时间。    便从她那里读懂一个名词。    “笨——蛋——”    笨蛋。    这次是几乎变成他专属形容的词语。    林澈非常无辜。    挠了挠头，很不理解。    那边方棠已经转过头，不想管他了。    只留下林澈一个人，继续直直看着她，不停揣摩。    额头，超痛。    代表什么？    正想得全神贯注。    不料，身侧却骤然有人惊呼一声！    ——“林澈！”    那声音巨大而吃惊。    林澈茫然抬起头。    “什……”    话没说完。    只来得及冒出这一个音节。    下一秒——    “咚——！”    猛地一声乍响！    嗡。    路灯灯柱脆弱地震颤起来！    林澈因为毫无防备的吃痛而狠狠倒吸了一口冷气！    痛痛痛！    额头，超痛！    周围安静一下。    环在他身边的几个男生目瞪口呆。    “林澈，你没事儿？”    “你走路不看路干啥呢？”    徐思齐瞄一眼那边的方棠，幸灾乐祸。    “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见有人撞路灯的——我以前一直以为，只存在在教科书里。”    他摇摇头。    “林澈，你真是教科书级别的人。”    大家很没有同情心地笑。    林澈揉着额头。    特别不好意思，这次没有反驳。    他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回到他们的队伍。    那边方棠有了伴。    在和一个同学说话。    不知为何，突然绽开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    好了。    他终于明白棠棠在给他传达什么意思了。    ——小恶魔。    虽然看起来是在劝他。    实际上，就是想看他撞灯柱。    算了算了。    看在他十分甘之如饴的份上。    满足她了。    林澈按着微红的额头，笑得甜蜜又幸福。    ☆、第 60 章    这学期所有需要参加高考的高二学生，都没有暑假。    方棠期末考试成绩再次上升, 到了班级第2名, 年级17名。    林澈最后一次夺得榜首桂冠之后, 方棠要比赛的对手就只剩下了唐放一个人。    ——多多少少会因为没能和林澈一决高下而感到遗憾。    不过时间已经进行到了这里, 无论如何都回不去, 她只能在她的高三里全力以赴弥补这种遗憾。    徐思齐的英语和化学依然是两大难题，于是在少年宫报了两个高三冲刺班。    成天奔波于补习。    大家都争分夺秒。    毕竟假期是最好的竞争时刻。有人犯懒放松，有人便趁机而上。    至于林澈……    他是更加纯粹的没有假期。    因为在夏天最热的时候，等不到高三来临, 他就需要奔赴北京，开始集训。    走的那天方棠去机场送他。    七月阳光灼烧着这个城市, 透过机场硕大的玻璃，看到城市白晃晃的一片。    林澈换好登机牌，对方棠笑了笑。    “在155号登机口。”    “要坐摆渡车吗？”    方棠一边说话一边把头发别在耳后。    林澈摇头。    “不用，就在二楼，直接登机。”    “排队, 人真多。”    暑假是旅游的热门时期。    不管哪一天进机场, 都能在安检口看到长龙似的人。    距离飞机起飞还有接近一个小时。    一般来说, 飞机起飞前半个小时开始登机。    这会儿安检速度慢, 排完队过去，时间差不多。    他们站在那条长龙之后，跟着人群一点一点往前移动。    一路都很安静。    两个人都默契地都没有说话。    也许是想让最后这点相处时间过得慢一些。    方棠只是时不时地低一下头，脑袋后一小束辫子翘起，又放下。    安检口一次放三个人通行。    飞机上检查得严格, 里里外外都要翻个遍。    前进速度看似龟速，可实际上，二十几分钟转眼就过了。    直到快排到林澈，她才抬眼看看他。    漫不经心。    “你春节回来吗？”    他们前面三人顺顺利利地检查了登机牌，进入安检区域。    方棠和林澈已经排到第一位，和检察人员眼瞪眼。    林澈回答。    “不一定。”    他挠挠头。    “还不知道春节前校考能不能都结束。要是结束不了，估计就回不来。”    方棠应了一声，表示理解。    “你考试重要。春节有的是机会过。”    林澈想了想，看她一眼。    “棠棠……”    “嗯？”    “我……”    他视线别扭地移开一下，轻轻吸了口气。    手指微动。    又笑了。    “没、没事儿。那个，到我了。”    对面检查登机牌的工作人员，正对他们示意，让包括他们在内的接下来三人上前。    林澈将机票和证件叠在一起，抿了下嘴唇。    “那我过去了。”    排在他们后面的两位男士已经抢先把东西递上去。    林澈示意一下。    方棠为他突如其来的躲闪略感诧异。    点了点头。    林澈往前。    这位大男生过于匆忙，连再见都忘了说。    方棠目送着他的背影，看他往黄线区域移动。    她做好了对他挥手的准备。    不料。    他没走一小段路，脚步便突然顿住！    片刻后，林澈回过头。    他睫毛很长，侧脸线条每一分都恰到好处。    方棠也许见过比林澈更好看的人，但没见过比他侧脸还要好看的人。    他视线从那道护栏上，慢慢移动到方棠身上。    安静地想了两秒。    回身蓦地对她灿烂一笑！    他将手上行李悉数大剌剌扔下！    行李箱短短滑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林澈大步朝她走来。    一直到她面前——    这次没有躲闪和隐藏，而是毫不犹豫的、大胆无畏地将她一把圈进自己怀里！    心脏剧烈一跳！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低头将嘴唇印在她发丝上。    “我走了。”    林澈在她头顶发出声音。    非常奶气，鼻音浓浓的，还有点可怜巴巴。    显而易见的舍不得。    机场空调吹着热风，让夏天越来越热。    不知为何，和那滚烫热源贴合在一起的瞬间，方棠轻轻颤抖了一下。    ——太烫了。    她闭了闭眼睛，手心略略往上，环到他腰后。    第一次勇敢的，回应了这个拥抱。    片刻后，又红着脸收手。    “快走，别影响其他人了。”    “好。”    林澈听话地同样松开手，看了她几秒，笑着揉揉她头发。    “真走了。”    方棠对他点点头。    林澈重新拎取自己的行李，转身走进黄线区。    把证件放在台面上，等检察员说声“可以了”之后，又一步三回头地过去安检门。    他傻乎乎的样子让方棠不由得微笑，轻飘飘地对他挥手。    “再见。”    接下来的大半年，就再也不能见了。    ***    林澈走后的暑假过得异常平静，每一天都在重复上一天的生活。    起床吃饭拿起书，做题背记再睡觉。    就连晚上做梦，满脑子都是公式。    有时候徐思齐会把自己不会做的试题拿下来问方棠。    试卷一页一页张开。    方棠翻动时突然想到，一个暑假快过完了，却没怎么见到江简和章雨琳出去，不由得好奇地问了一句。    “他俩？”徐思齐演算时摇了摇头，“分了……哦不对，他俩就没在一起过。准确点说，是回到普通朋友的相处了。”    方棠惊讶。    “怎么回事儿？”    “你不觉得他们两个相处的时候有点问题吗？”    方棠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肯定他说法般的缓缓点了点头。    “好像是有点，感觉特别客气。”    她和林澈从小一起长大，早就熟得不能再熟姑且不说，那两人甚至不像刘妍以前和唐放那样亲近。    ——不不不，关她和林澈什么事？    徐思齐抱着胳膊。    “我和林澈问过那家伙的想法，他，没和女生发展过那种关系。正好你同桌和他亲近，他就想试着相处一下……结果和你同桌相处了一段时间，发现没有那种感觉。”    “然后，就说出分道扬镳了？”    “你觉得江简像吗？”    徐思齐给她递了个眼色。    “江简说不出来，他觉得不好意思告诉你同桌实情，所以还是继续那样。”    “我和林澈还教育了他好几次，让他给人把话说明白。”    “噢……”    这的确是江简。    方棠苦笑一下。    “后来呢？”    徐思齐看她一眼，似乎为她的一无所知感到奇怪。    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    ——方棠不闻不问才是正常反应。    毕竟，初中的时候，她曾好心的帮助过他，教他怎么给杨婉婉回信。    结果……好心办坏事，反而被杨婉婉视之为大敌。    那不是方棠和他们相处中，唯一一件被误会的事。    却是最后一根稻草。    后来，她就不愿意在学校里和他们接触了。    徐思齐清了下嗓子。    “最后是你同桌自己提出来的，说高三了，要认真学习。”    方棠笑笑。    “我同桌挺好的。”    “是啊。”    徐思齐耸了耸肩。    “江简那小子够不上她。所以相处起来才不自然。”    他顿住。    又乐天派。    “没事儿。明年过了，他们就都能见识更多的人了。”    ***    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上画上了终点线。    “高三·高考”，四个字写得惊心动魄。    而前面的黑板，课表旁边也极其醒目地写上——距离高考还有272天。    学生们完全沉浸入了两点一线的生活中。    每天都被老师敲着黑板提醒。    “你们现在必须拼命，哪怕提高一分也是提高，你们知不知道，一分能挤掉多少人？”    “考完了，你们就轻松了。但没考完，你们就绝对不能轻松！”    “想想你们父母，你们全家人，为了你们念书付出了多少努力？！”    ……    每一天，每一句，都犹如惊雷，反反复复炸响。    为了让高三学生更加紧迫，更加有压力，学校出了一套专门针对高三学生的管理方案。    早上跑早操，并且增加一节早读课。    晚上增加两节晚自习。    周六也上课，不过不上早读和晚自习。    还有，体育课以外的一切兴趣课取消——当然，体育课会不会改上自习，就是未知数了。    ……    佟主任在广播里颁布新规则的时候，大家坐在教室里重重叹了口气。    一个个愁眉苦脸的，脸上写明了对黑暗高三的抗拒。    李老师站在讲台上，端着茶杯笑了。    “可能不少老师都告诉你们，高三很黑暗，你们必须得扛过这段黑暗。但其实，我要告诉你们的是，高三很美好。”    他慢悠悠的。    “等你们以后进入社会了，高考失利的，二十四五岁，会很想回到高中重新开始。高考成功的，二十四五岁，会很感谢现在奋斗的自己。”    下面一片沉默。    老李目光悠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你们的大学，不仅仅是决定你们的学历，还会决定你们的眼界见识。”    “以后活到一个年纪，渐渐就会觉得自己还不够充实。你们会为了丰富自己的眼界见识，而付出比现在更多的努力。”    “所以，珍惜现在能不顾其它，全心学习的时间。”    他将杯子放在讲台上。    碰撞时发出“咚”的一声，有如惊堂木。    他精神奕奕地展开今天复习。    “上课！”    ***    方棠已经确定好了自己要考的目标。    虽然目前成绩应该能考上，但她总觉得还不够稳当。    于是，开始每天六个小时的睡眠——12点上床，6点起床。    这一整年注定要用脑过度。    童阿姨说吃核桃补脑，因而一有空，就在家里哔哔啵啵地夹核桃。    可方棠实在受不了核桃的味道。    童阿姨就开始钻研琥珀核桃一类的食物做法。    她这么好心，方棠不好再拒绝，只能忍住难以下咽的感觉，将核桃硬塞进胃里。    成绩每一天都在上涨。    8月补课结束，考到了年级第15。    9月月考，考到了年级12。    半期考试是市一诊，一口气冲到了年级第7。    方棠盯着唐放成绩，暗暗比对分数的时候，也注意到刘妍在如影随形地往上冲。    她俩的目标一致，都是要超过唐放，就看鹿死谁手。    市一诊后的周六，学校就这次考试的成绩开了家长会。    学生可以在班级外自行等待。    也可以和家长一起听老师对高三重要性的再三强调。    方棠身后坐着的是唐放的父亲。    ——穿着普通，表情严肃苛刻。说话时不经意带了骄傲和偏见。    方棠听见他和同桌女生家长，介绍他那套教育方式。    “我对我家儿子的教育一直都是很严酷的。我学的就是老鹰那一套，把孩子扔下悬崖，有能力的就飞起来，没能力的就被淘汰。”    “我儿子八岁学自行车，被我从山坡上推下去，结果他就咬着牙学会了。”    “他十岁学游泳，也是被我扔进游泳池里，不许他上岸。没过多久也能游泳了。”    除了赞扬斯巴达教育方式之外，还暗暗夸唐放是个天才——不然怎么会立刻就能搞定？    方棠又听说他们家有个小女儿。    应该是唐放的亲妹妹。    以前从没听唐放提起过。    那女孩子似乎受尽了宠爱，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怎么放松就怎么放松。    不问成绩。    听到这里时，方棠不禁看了眼外面隐约有些不服输、还有些不耐烦的唐放。    作为旁观者的人，总有资格把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唐放父亲对他的严格，只因为唐放才是他在乎的孩子。    而他对女儿的宽松，是因为他不在乎女儿，压根不想投资在女儿身上。    可在他儿女的眼里，感受正好相反。    儿子会感觉到冷酷，女儿却会感觉到温暖。    方棠收回视线，重新去看老李。    唐放刘妍江简……甚至还有自己。    相似而又不同的不幸家庭，孕育出一个个不一样的人。    她走到今天，何其幸运。    ***    童阿姨不用去找李老师了解什么，方棠很有自制力，又很努力。    如果换作妈妈的话，一定会找老师问很多，然后不停提醒她，她还有进步的空间，还可以再努力争取几十分。    这样说起来的话，方棠还蛮喜欢给自己留有余地的空间。    晚上照例喝了牛奶，吃了琥珀核桃。    童阿姨在外面和老方夸奖方棠，方棠却在里面接了个电话。    ——林澈的。    她和林澈快一个月没联系过了。    说话时不自觉有了丝轻松甜美。    “喂？”    “喂。”    对面声音像是硝烟滚滚的高三里唯一一股清新空气。    带着让人愉快的笑意。    “棠棠。”    “嗯。”    方棠手指间转这支签字笔，微微一笑。    “林同学今天能用手机？”    “对……不过明天早上又要交上去。”    林澈晃着手指间的铅笔。    先笑笑，想了下，又赶紧小心地关心。    “棠棠，你现在忙不忙？”    “还好，在为冲刺班级第一做准备。”    方棠用笔头轻轻点了下桌面上的练习册。    林澈顿时笑了。    他铅笔上的橡皮稍稍触着摊开的学校资料。    一本正经。    “方棠同学，我的第一名就交给你来守护了。”    方棠很有信心。    “相信我，交给我。”    ☆、第 61 章    其实方棠和林澈打电话，很少会说起自己如何如何。    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说周围的同学如何如何。    因为不用聊自己。    对方一定都知道。    闲闲散散说了大半个小时。    挂断电话后, 刚看了一页书, 又有一条短信发过来。    大概是林澈同学做了好一番心理斗争之后, 终于大着胆子用文字传达的信息。    和她说。    “我想你了。”    直白。    坦率。    如果是电视剧的话——    不管他们是朋友家人, 还是别的什么关系, 大抵都会顺势回一句。    “我也想你了。”    可方棠不是电视剧。    是现实。    她仔细回忆了自己这三个多月的点点滴滴。    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脑袋里塞满了语数外物化生。    绝对没有进食堂时习惯性地等一下，绝对没有经过二班时习惯性地回头看一眼，绝对没有——    好。可能有那么几次, 但次数一定不多。    ……不太多。    ……不是特别多。    所以，她绝不附和这句话。    方棠一个字一个字地按下回复。    “还有四个月。你加油！”    ***    往后那一段时间, 方棠觉得自己就像是火影忍者。    身体里充满了查克拉，每一天都为争霸而熊熊燃烧。    然后，十一月中旬，开始新一轮的兵荒马乱。    学校通知他们，在11月18日和19日, 将会展开一场保送考试。    极为重要的考试。    因为, 这场考试会决定他们被推荐到各个院校的资格。    名字在年级红榜中的学生都开始蠢蠢欲动, 他们属于大有希望的潜力人员。    方棠也是其中之一。    上个月进行的半期考试中, 她年级第七。    这个名次绝对不坏，可也不够好。    所以她临时调整了自己的作息。    睡眠时间再减少一个小时。    白天起床时间不变，晚上复习到凌晨一点。    除了把整个高三课程全面拉通复习一遍之外，还有针对性地攻克自己的薄弱项。    她甚至分了不少时间给她的英语——即使她英语成绩已经够好了。    方棠总觉得自己可能会忘记几个单词。    而忘记的单词往往都是会考到的单词。    这大概就是墨菲定律。    童阿姨给她买了黄金搭档，她就和核桃一起吃。    当它们真的能补脑。    这样一直到11月18日。    考试当天的早上。    方棠打着呵欠出门, 正好遇到下楼的徐思齐。    两人都愣了一愣。    片刻后，友好地打个招呼。    方棠问他。    “你紧张吗？”    “我紧张什么？”    徐思齐似乎有些疑惑。    反应过来后，立刻一摊手，无奈地笑了。    “我紧张了也没我的事儿啊。”    他挠挠头。    “难道你很紧张？”    “有点。”    方棠握了一把手心，诚实地告诉他。    “我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特意拜了家里的……神。”    徐思齐惊讶了。    “等等，你家什么时候供了神？”    虽然他惊讶的点有些奇怪。    方棠沉默一阵，声音压低了。    “餐桌边的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