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节

    001 我打你了么    整整十年了……    关押在监狱暗无天日的十年，铁门铁窗铁锁链，还有铁丝网，永远没有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    铁门打开的一刹那，安小暖深深吸了一口气，每走一步，前半生扎心的疼痛记忆就在她脑海中快速闪过。    把一手好牌打成了烂牌。    入狱当天，她那位慈祥的六十五岁的老父亲，受全村人敬重的村支书，被气得心脏病发作，从楼梯滚下楼，惨死家中。    葬礼，她没有机会参加。    听说，势力又贪财的亲大姐安小萍跟收养来的那个狡猾好赌的哥安小福，为了争家产打了起来。    这十年，度日如年，如果不是老母亲受不起打击疯了，还等着她出去……    安小暖两行眼泪滑落。    早就应该死在里面那些人手里了，早就应该了。    贴着福字的木门虚掩着，她伸手去推开，只看到里面四五个小孩令人似曾相识的模样儿。    “你是哪个？”年纪大一点的女娃跑了过来，睁着一双眼，看着她。    只到腰高。    后面还跟着一个留着鼻涕的小男娃。    “弟，你去喊妈出来。”唐荷警惕起来，转身推了推鼻涕小男娃。    小男娃不跑，转头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妈！外面来了个陌生老女人，你赶紧出来啊！”    安小暖皱着眉头，不自在地扯了扯并不皱的衣裳。    出来的女人，却让她愣住了——她曾经的好闺蜜唐春生，丰腴了一大圈，面庞油光粉亮的，唇角含着笑。    “安小暖？”唐春生吓了一跳，手在围裙上搓了搓。    扭头就取了一把扫帚，瞪着眼，“你来这做什么？荷儿、糖儿你们都过来妈这边。”    一声吆喝，就连几个邻居家的小娃子都跟着跑到了唐春生后边。    “老婆，干什么吵吵闹闹的？”    一道沙哑的男人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紧随其后，一个高而壮实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瞪着一双醉眼顺着妻儿的目光，朝着门外憔悴纤瘦的妇人看去，皱了皱眉头。    “她谁啊？”扭头问唐春生。    “安小暖咯。”见到老公出来，唐春生很不屑的瞥了一眼远处比同龄人衰老的安小暖。    还嫌不够扎人，补道：“你那个旧情人，替你关了监狱，你给忘了？”    唐元诚眯着眼睛看了过来。    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安小暖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来的。    “你还不知道啊。你老母亲去年死了，先前疯了还好好的，听说突然就疯了乱咬人，被你哥给打死的，哎哟，给了钱，村里没人敢管这桩事。”    “你关进去以后，唐元诚他们两口子就住到这院子了。”    “哦。还有你那个娃娃亲的对象……死了。”    隔壁家看着她长大的安老奶奶杵着拐杖，唏嘘的绕过她，看向那处院子。    一双浑浊的眸子，盈满泪水，青筋凸起的手，紧紧地握着安小暖泛凉发抖的手。    安小暖抬起头。    乌云密布，空气沉闷的令人快要窒息。    密布的雨珠哗哗落下。    一道闪电在地平线那一端苍穹划过，雷鸣轰轰。    安小暖仰起头。    突然一道雷电划破天空，直直炸在了她的身上。    “他爸，你赶紧过来看看小暖，怎么脸这么烫？”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安小暖强睁开千斤石一般沉重的眼皮子。    眼前重重倒影，看的不真实。    她抬起手，揉了揉泪眼，怔怔地望着出现的二老。    “爸，妈？”    “小暖别怕，爸这就背你去看大夫。”    “他爸，你背着小心点。”    关切温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安小暖埋头，眼泪不住的流，侵湿了一大片衣裳。    这是她爸宽厚的肩膀。    边上是慈祥爱笑的母亲……    因为老来得子，她受尽了父母的宠爱。这应该是……她十岁那年被姐姐推到水里，回来以后姐姐哄着她只说是不小心掉进去了。    当晚就发起烧了，昏昏沉沉的怎么也叫不起。    安小暖想着，抬起了头，四周围熟悉的田野夜景，不知名的虫子叫声，前面打着手电筒的大姐安小萍，边上跟妈一左一右搀扶背着她的父亲的安小福。    混沌的眼底，现出茫然之色。    “妈？”    安小暖抿了抿干涩的唇，“这在哪？”    细如蚊蚋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又让人听不清说了什么。    “小暖别怕，妈守着你呢。”    一只温暖的手，拍着她的后背。    村里赤脚医生孟河常被敲门声吵醒，半夜开了门。    打了一针，安小暖才觉得好受了，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醒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安小暖听话的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她娃娃亲对象郭泽强。    紧绷着俊脸，乌黑的眸子沉沉地看着她。    “叔叔婶婶没空照顾，我妈让我过来陪着你说话。”    “……”    安小暖直勾勾盯着他。    所以这不是梦了？    郭泽强扯了一张矮凳，倚着床沿边坐下，“要不要喝水？”    两家人住的很近。    加上娃娃亲的缘故，郭婶常会使唤郭泽强过来陪着她，培养感情。    也可能是青梅竹马的缘故，或许是郭泽强性子寡淡，很少露出笑容的缘故，安小暖并不亲近他。    “好。”安小暖沙哑道。    郭泽强挑了挑眉头。    起身去取了茶缸，替她注了水，递给她。    安小暖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眼，又仔细的盯着郭泽强上下扫了几眼。    “你伸出手。”    “做什么？”郭泽强问着话，手还是乖乖递到了她面前。    安小暖腾出手，用力的拧了一下郭泽强手背。    水润的眼睛凝视着他清澈的眸子，“疼吗？”    郭泽强眉头紧蹙，“你傻了么？”    一手推开了她的手。    被掐的肌肤一片红肿，足见使得力道之大。    安小暖眼泪顿时溢满眼眶，一手持着茶缸，一手捂着脸，呜呜大哭了起来。    “……”    郭泽强。    “我打你了么？”    安小暖含着眼泪，摇了摇头，哭得越发可怜了。    “那干嘛哭？”郭泽强几乎无语了。    安小暖瞥了眼他手背被掐的泛红的肌肤。    眼泪流得更加汹涌了。    002 我还以为你脑子烧坏了    郭泽强沉默了许久。    看她哭得累了，伸过手将茶缸接过。    安小暖手头一空，下意识扬起一张泪汪汪的小脸，水润的眼眸隔着一层水雾凝视着郭泽强。    郭泽强心头一软，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受谁的委屈了？还是身上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背你去看大夫？”    完全忽略了无故掐他手背的事了。    安小暖眨了眨眼睛。    心底深处传来钻心的疼痛。    深埋在记忆深处的往事，翻滚涌现……    “郭泽强哪一点好了？跟小暖的元诚哥一比，又没有元诚哥脾气好，还成天对人爱理不理的样子，你爸妈也真是迂腐。”    安小暖红着脸，“我跟元诚也不熟。”    “小暖，元诚哥昨日还扶了你一把，这就不熟啦？”记忆中唐春生笑眯眯唤道，“小暖快去啊！让元诚哥载你回去，他又不会吃了你。”    骑着单车的少年，笑看着她，身上有阳光的香气。    女孩红着脸，不知所措。    后来，为了唐元诚，她不惜跟银发苍苍的父母闹翻，甩门跑了。    还曾愤怒的戳着郭泽强的胸口，红着眼痛骂他没有良心，狗娘养的，毁了她一辈子的幸福！    离了婚以后，她跟着好闺蜜唐春生在外租房，也一直把唐春生当成世上待她最好的人之一，从没有想过，为什么唐春生跟唐元诚同父异母的兄妹感情那么亲昵。    直到自愿替唐元诚顶了贩毒罪名，伤透了父母的心，那时候关在牢狱里，她还恨着郭泽强，恨着父母，觉得这一切都是他们害的……    十年的牢狱，除了郭泽强这个名义上的前夫来过三回，再也没有人来过了。    上一辈子，她还记得郭泽强最后一次来探监，告诉她母亲疯了，常常乱砸东西，什么人都不认得了，嘴里就只记得小暖小暖的喊着。    他的话支撑着她活了下去。    可当时，她指着郭泽强破口大骂，疯了一样的骂。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到郭泽强了，她以为郭泽强恨她了，后来才听说他是出任务不慎牺牲了，出任务之前，心情一直很低落。    安小暖抬起眼睑，隔着一层泪雾看着十五岁少年。    这时候的郭泽强在学校已是出了名的帅哥。    又高又帅，又因为打篮球的缘故，身体比同龄人健壮有力。    更因为成绩好，很受老师同学的喜欢。    对上那双清亮乌黑的凤眼，安小暖越来越愧疚了，小脑袋垂的很低。    哽咽道：“对不起。”    郭泽强沉默了片刻。    抬起手，摸了摸她额头的温度。    “烧退了啊。”郭泽强一本正经道，“我还以为你脑子烧坏了。”    “……”安小暖。    眼泪旋着眼眶打转，滚滚落下。    泪汪汪的小模样，让人看了觉得好可怜。郭泽强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这个向来性子古怪的小丫头，哪根神经抽了。    “我拿毛巾给你擦脸？”    郭泽强也不待她回答，转身从水盆里捞出毛巾拧半干。    小小的人儿，此时已不哭了，正发着呆凝视着他。    被泪水冲洗过的眸子清澈透亮，红着眼眶，鼻头红红的，小嘴巴粉嫩嫩的，就像是初生的小猫儿，可怜又可爱。    郭泽强鬼使神差的弯下身，替她擦拭泪痕未干的脸颊。    安小暖瞪着眼睛，怔怔的看着他好看的脸庞。    前世真是瞎了眼，才会放着这么好的人不要，追着几个渣渣到处跑。    真够蠢的！    怪不得替人受了十年牢狱之灾，几个贱人毫无愧疚之心的享受着人生。    郭泽强一低头，就瞧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浓浓恨意，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沧桑。    心头突地一疼。    郭泽强有些上瘾的揉了揉毛茸茸的小脑袋。    “昨天掉水里怎么不跟叔叔婶婶提起？”关于昨天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只不过人家小丫头，平日里护着她亲姐姐呢，容不得别人说上半句坏话。    上回有人诬赖了安小萍偷了同桌一角钱，小丫头知道了以后，路上瞧见乱嚼舌根的刘大虎，捡了石头就砸，险些打了起来。全程安小萍都在冷眼旁观。    郭泽强的眸子也因此阴沉了下来。    对小丫头的那股单纯劲，又好气又好笑。    若不是当时他赶过去护着，跟刘大虎打了一架，还不知道小丫头得被胖揍成什么熊样。    “恩，以后不犯傻了。”安小暖答应道。    郭泽强半信半疑。    “咦。”    安小萍从外走了进来，额头冒了一片汗水，一手取了毛巾擦拭。    望见郭泽强，安小萍脸颊升起两抹可疑的绯红，眸子比平日更亮了，嘴角羞涩的弯着笑，热情地打招呼道：    “泽强，你也在这里啊？”    “恩。”郭泽强淡淡道，“叔叔婶婶拜托我过来照顾小暖。”    “我妹妹没给你添乱？”安小萍柔声说道。    郭泽强下意识看了眼泛红的手背，不明白先前小丫头究竟想要做什么。    而此刻，安小萍热切的目光又让他有点受不了。    “没什么。”郭泽强语气有些敷衍。    安小萍转开视线，脸上的笑意先冷却了三分。    落在床上发呆的安小暖身上。    瞧到那种懵懂的模样，安小萍就觉得火大、嫌弃！正好此时安小暖抬起眼睑，两人目光在半空对视，安小萍心底涌现一股更浓烈的厌恶。    特别是此刻，刚帮大人忙完农活从队里回来，又热又燥的，安小萍心里更比往日添了几分怨气。    额头滚出几颗细腻汗珠，遗传父亲一双无神而浮肿的鱼泡眼，伴随着皱眉的细微动作，将她心底负面想法显露无疑。    在面对这个晚她五年出生，还被父母养的娇气孱弱的的小妹时，身为长姐的安小萍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甚至，她觉得这个小妹是敌人。抢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轻而易举得到了所有安小萍梦寐以求，而无法明说的那些无价之宝。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可安小暖长得就比她长得好看！还遗传了父母的所有优点，小小的模样儿，美人轮廓就已经出来了——    圆圆脸蛋，大眼睛如黑葡萄般乌黑透亮，眨眨眼，那一对修长羽睫颤动，白嫩肌肤泛着苹果光泽，天生就带着一股惹人怜爱的柔弱。    当时郭母杜春华一瞧就喜欢，求了给她小儿子郭泽强定下娃娃亲……    这桩事过后，安小萍越懂事，就越厌恶当时没有以长幼有序为理由，严词拒绝杜春华的安爸安妈——    夜里躲在被窝，安小萍都在偷偷掉眼泪，明明自己才是跟泽强是同一年出生的，不过大了一个月而已，凭什么就不如安小暖了？    十五岁了，却发现想要的东西都属于十岁的安小暖。对现实失望之余，对安小暖的憎恶愈深！    意见也愈大，甚至大到将安小暖推入水里……    自安小萍进屋，郭泽强就保持沉默，安小暖也在抿唇沉默，气氛变得压抑。    就好像被她破坏了。安小萍尴尬的笑了下，柔声道：    “泽强，小暖一向不亲近你，我留下来照顾她好了。小福正想找人打篮球呢。”只可惜不能跟着去看。    “泽强哥——”    突兀地声音软软的紧随着响了起来。她的声音还是属于那种天生的娃娃音，听的人耳朵都软了。    郭泽强、安小萍皆是一愣。    安小暖眨着一双灵动大眼，盯着郭泽强狐疑的凤眸，声音柔软的响起：    “你答应婶婶陪我的，不准食言哦！”    003 小小年纪，别学这一套    安小萍心底一阵憋闷。    “有什么好说的？你私底下不是常跟姐说讨厌泽强吗？这两年还躲着他呢。”    话说完，脸颊绯红的转头对郭泽强道：    “泽强，我妹不懂事。你可别跟她计较啊！”    “……”    郭泽强皱着眉头，若有所感的抬起眼睑望过去，正好被床上半坐着的初生猫儿似得柔软小丫头，用一双灵动清澈的眸子盯进了心底深处。    “好。”郭泽强鬼使神差的应答。    安小暖扬起笑脸，“泽强哥，那你过来这边，别站那么远，我可稀罕泽强哥了呢。”    可稀罕泽强哥了？    郭泽强哂笑。    朝安小暖走去。    小丫头高烧未退，精神怏怏的就像即将枯萎的花朵，耷拉着脑袋，憔悴的模样让人莫名心疼。受了郭母的影响，郭泽强对这个邻家妹妹、他名义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