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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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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12月11日,在钟家大宅举办的订婚宴临时取消,宋家诸长辈匆匆离席,媒体图上,无人言笑,皆是沉默凝重。    三天后,钟老爷子在新楼盘落成发布会上露面,胆大的媒体问起个中因由,老爷子难得黑脸以对,表示“无可奉告”。    一如来时的轻描淡写、百般猜测,钟宋两家世纪联姻,由此宣告破灭,终成一场空。    沿路的杂志摊上,花边新闻头版头条,无一例外是吓人的白底红字,夸张的口径诉说着天马行空的豪门秘辛,更有甚者,写上一两句不负责任的“钟少罹患重症?”、“金屋藏娇感情破裂!”,就能成为当日销售一空的八卦杂志冠首。    哪怕在远离香港繁华地带的西贡,这桩波折横生的联姻大事,依旧是街头巷尾多日来的谈资。    “……”    陈昭耳听八方,一时无言。    彼时,她手腕上挎着个购物篮,正在超市蔬菜区里挑挑拣拣着今晚的菜色,耳边,不远处的挂屏电视,新闻上正播到财经新闻头条,来来回回,又讲到这场联姻失败带来的恐怖连锁反应,譬如钟氏集团股票又一次跌到金融危机后的濒危点,市值蒸发接近三百亿港币。    也有财经专家针锋相对,说损失更大的理应是宋家,毕竟大陆的项目,钟氏的投资更多只是从旁协助,本土的资源并没受到任何根本性的影响。    她默然不语,一边听,一边选,选完了,便提着称好的蔬菜,扭头直走,放到鲜奶冰柜前、久久停靠不动的购物车里。    那购物车一旁,站着的瘦高个儿青年,虽戴着眼镜,裹着个口罩,仍看得出面色凝重,正对着满柜的酸奶思索着什么。    她问:“又在想草莓味还是朱古力味?”    青年侧过头来,见是她,霎时间和缓了眼神,隐约带笑的话音里,应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昭昭,在超市挑酸奶,好像也算是种乐趣。”    所以每天都想拖着自己来超市,乐此不疲的在冰柜前头纠结半小时?    陈昭叹了口气,弯腰,从冰柜里把两种口味各挑出了一打,放进购物车筐里。    “钟生,我们暂时还没穷到买不起你喜欢的酸奶。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往往选择——全都要,understand?”    她耸着肩膀,满脸无奈。    钟邵奇被她逗笑。伸手,揉揉她头发。    末了,男人推起购物车,与她并肩而去,只低声,说一句:“Understand,madam.”    两人就这样,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男女朋友,在超市购物,然后拎着购物袋回家,全然不曾理会,自己正是最近这新闻八卦里的风云人物和始作俑者,更在无限放大细节的信息化时代被人剥皮拆骨。    这是订婚取消后事件持续发酵的第五天。    也是绑架事件后的一周。    陈昭和钟邵奇“隐居”在香港西贡区的一角,用钟生的话来说,这叫“走一步看三步”。在被钟老爷子勒令不准离港的情况下,选择在钟家势力相对渗透最少的西贡区入住,为求长远,是为数不多的最优选项。    不如外界预测的坐立难安,他们俩倒是在最初的谈心过后,心绪相当平静。    一个坦诚以对:“我在上海的时候,想着的是一定要去见你,所以和宋静和商量好了不结婚;后来出了很多事,我们协议一场合约婚姻,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想瞒着你——因为我从心里不认为这是结婚,只是交易。”    一个如实相告:“原本只是想来看看你当新郎是什么样子,想问问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结果就被绑架了……貌似还把你的计划搞砸了,钟同学,对不起。”    话说完,心里的郁结没了,再加上钟老爷子的威胁马不停蹄又杀到,有了一致对外的切入口,两人之间,似乎又没了那些似有若无的嫌隙。    ……好。    如果忽略陈昭嘴唇上三四天才养好的、他狠狠一口留下的小伤口的话,那段时间,确实是陈昭因祸得福换来的,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住的,是钟邵奇名下的一座公寓单位,四室两厅两卫,一百八十多个平方,对他们俩来说绰绰有余,    至于吃的,他们一天去楼下超市两回,食材总要买最新鲜的,然后等着钟邵奇难得孩子气的纠结个半小时,买下些鲜奶零食。    回来了,陈昭就咋咋呼呼开始做饭,而后不一会儿,又扒在厨房门上,清清嗓子,喊一句:“那个,钟生,要不你也过来一下?”    客厅里,钟生把膝上的笔记本电脑放下,一脸“早有准备”的神色,跟进厨房。    ——实话实说,陈昭虽有基本的生活技能,煲汤尤其是一绝,但做出来的饭只能说是一般、尚且能吃,钟邵奇不过对着食谱学了两回,不知何时,就默默接替了家里大厨的位置。    除了吃饭以外,大多数的时间,两个人并不频繁交流。    不是你在书房里画设计图、我在客厅做奇奇怪怪看不懂的报表,就是这个在沙发上小憩一会儿,那个从书房里出来瞧见了,给人盖上点毛毯,在茶几上,放一杯泡好的咖啡。    总之,在钟邵奇的视频会议里,偶尔出现一个打着哈欠从书房里出来的陈昭,对他的员工们而言,已经成了件不再稀奇的事。    吃完晚饭,方才是真正的休闲时间,在楼下绕着街心花园散两圈步,羡慕羡慕人家的猫猫狗狗,上了楼,两人窝在长沙发上看看电视,偶尔看到精彩的美剧,一时兴起,她还会央他一个一个单词教她英语。    跟牙牙学语的婴儿一样,你一句,我一句,乐在其中。    每每这时,陈昭总爱仰起头,看向一本正经、让她观摩吐字发音的钟先生,眉眼一弯,咧嘴一笑,笑出颊边两个深深酒窝。    她说:“其实,我大概是这世界上最想嫁给你的人了,钟先生。”    他哑然,扶一扶眼镜,标准的英音戛然而止。    唯有不着痕迹地低头应允,微妙泛红的耳根,泄露他心里半点并不直言的涟漪微动。    无论是成年前还是成年后,她总最爱看他无措神态。    于是又恬不知耻,又凑到跟前来,“所以要亲一下。”    钟邵奇:“……”    她眨巴眨巴眼,点点脸颊,又点点嘴唇。    好半天,闭上眼,等来轻轻一下。    ——“啾。”    某种程度上,在他不生气的情况下,陈昭想,钟先生啊,真是个纯情仔。    世界上最最好最最可爱到不自知的纯情仔。    至少,退一万步说,也得算是个笨蛋。    连晚上睡觉都要死守底线,然后紧张到频频起身去浴室冲凉结果第二天感冒的……笨蛋。    可她依旧很喜欢那段时光。    至少,在那个意外暖洋洋的冬天里,在无须为外人道也的默契中,他们之间,除却男女的暧昧以外,似乎更多的,像是早就在心里排演过无数次有对方相伴的人生。    熟悉到无需出声感应。    在有他的空间里,都总觉得安心。    如果不是某天醒来,整个房间里再没有半点他的踪迹,她甚至以为,这样的日子,总能长长久久过下去。    至于不想看见的人,倒是有一个——    “陈昭,终于醒了?我以为你能睡到下午起床。”    大大咧咧躺在沙发上,一边翻着时尚杂志、一边啃着薯片的宋致宁,对着她怔愣的表情,蓦地笑出声来。    她满面防备,问一句:“宋致宁,你来这干嘛?”    而他撑起半边身子,那一如往日轻佻的神色里,莫名掺杂三分冷峻。    倒也不提那天他是怎么仁至义尽,本打算“救她一命”。    也不打算明说,自己在宋家的处境,做出这样的让步,已是退无可退。    只说一句。    “好久不见,走了,你那位钟先生可是临危托孤,让我送你回上海的。”    “临危托孤”。    这四个字实在用的有些过分微妙又精确。    她晃神间,拿起手机,划拉开屏幕,方才在朦胧的睡意未消时,看清那一天,是2015年,1月26日。    是前一天她还在和钟邵奇讨论要怎么过的28岁生日。    陈昭至今依然记得,那天所有的经过。    看到钟邵奇留在电脑里言简意赅的嘱咐,之后,收拾好行李,离开“家”,跟在宋致宁身后,坐在车后排,而后盯着窗外绵密的人流,脑子里一团乱。    她还没想清楚,除了“跟他走,安全离开香港以外”,钟邵奇留言里那句:“生日快乐,不要等我太久,先吃蛋糕”,究竟有着怎样沉重的表意。    正左右不得其解,开车的宋致宁,倒是一路上总在絮絮叨叨,不住打断她思路。    “钟邵奇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我以为逃婚就是极限了,结果这一个多月,他从内网转移了钟家共同署名下三成的公司股权,我姐说,不查不知道,一查,他接管钟氏的这几年,私下里用自己的名义,还并购了好几家IT公司和物流,注资给大陆的一些新兴行业,靠,就连阿里巴巴和——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总之那小子这次算是一口吞了个西瓜,吃不了兜着走了。”    “什么意思?”    宋致宁从前视镜里瞥她一眼,“什么什么意思?打个比方,像钟业斌那个死老头子,那种控制狂,你不听话不订婚也就算了,还打算另起炉灶,默不作声吞了钟家一半家产。虽说那本来就是钟邵奇的……但他们那种家庭,就跟太子篡位似的。这次,连我姐还有姐夫他们,远在海那头,都被惊动了,你说这能是小事吗?”    他说话的语速很快,活像是有人追着赶着背台词,也像,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似的。    陈昭默默低垂了眼。    背后发寒的预感里,她隐隐约约意识到,如果钟邵奇出事,一定和宋家脱不了干系,很有可能,是宋家从订婚被废这件事上要来了不少好处,作为交换,跟着站在了钟老爷子这边。    宋致宁见到她表情莫测,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子。    好半天,方才声音发虚,追问一句:“怎么不说话了?平时不是伶牙俐齿的,今天都不跟我多说两句?”    存心在拖时间转移注意力。    陈昭不理睬他,别过脸去。    蓦地,又蹙眉,转回来,看着前方拥堵的车流。    车窗外,行人们的脸色是如出一辙的惊悚,随即,是你拍拍我,我看看你的争先讨论。    正前方,隐约有火光冲天,疏散群众的警/察从街尾匆匆赶到,一个一个拍着车窗,要求车辆分流离开。    “……”宋致宁颤巍巍抬眼,显然也发现了异常,末了,低声骂了句,“他/娘的,怎么走到这条——”    陈昭霍然推开车门。    没等宋致宁反应,大抵是某种第六感作祟,她不顾阻拦,毅然决然逆着人流,向嘈杂处飞奔而去。    耳畔是乱哄哄的高声呼喊,和由远及近的救护车鸣笛声。    几次鞋跟卡住,又被面不改色地拔出,崴了脚,继续一瘸一拐地往前跑。    宋致宁很快跟了上来,一把拽住她手肘。    他同样跑得气喘吁吁:“陈昭,你他/妈想折腾死老子是不是?让你走你就走,不走你在这能干嘛?……看什么看!我拽我、我拽我女朋……我拽我朋友!”    还不忘对围观群众怒目而视。    快门声,争先恐后地响起。    后脚赶到的媒体,将长/枪短/炮对准那数辆汽车连环追尾相撞而引发的爆炸火光,十来个血淋淋的伤员被抬上担架,还有被车压住不停呼救的,满身大火肆虐后连喊声都细不可闻、奄奄一息的……    那头,是伤者与家属的呻/吟哭泣。    这头,是媒体们几近就在耳边的窃窃私语。    “死了多少人?夸张点写,等会儿再核实。”    “钟邵奇是不是也在里头?油麻地那群人疯了,在大马路口砍人,追到搞成这样,送上门的大新闻!”    “最近钟家不太平啊,钟邵奇这么一死,谁当太子爷?写!赶快发啊,财经版也跟上一份——等等,顺便帮我把钟氏的股票卖了!这下还不狂跌!”    陈昭呆呆看着这一切。    而宋致宁看着她。    没有预料之中的痛哭失声,热泪横流,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就那样死死盯着人间惨状,看着警灯长鸣。    终于,他试图把她拉走,轻轻一扯,说一句:“我先带你……”    这么一动。    却像是惊动了她仅剩的半点理智和咬牙逞强。    下一秒,他听见一声尖利刺耳的嚎啕。    没有名字,没有用词,只是一声无助又压抑,竭尽全力的嚎啕。    她拉住一个途径的警/察,如果不是宋致宁竭力抱住她腰,几乎要跪下,紧攥的五指,不受控制地簌簌发抖。    “sir,我先生!我先生未出嚟——救救他……”    只是不断地,不断哽咽着重复。    “求你——求你,我跪下来求你,救救他,我先生还未出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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