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唐栗和唐铭都背对着沈玉, 再加上周遭的光线实在昏黄不清，也就没有注意到躲在草丛里的沈玉。

    蹲在树下的唐栗干呕了许久, 才像是好受一些, 勉强扶着树干站起身, 嗓音沙哑地询问唐铭：“铭哥, 有纸吗？”

    “有有有。”唐铭忙不迭在身上摸索起来，不一会儿便拿出一张手帕递给唐栗，“随便用，不需要还给我。”

    唐栗接过手帕：“谢谢。”

    随后，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周围是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掩盖了他们的呼吸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过了很久，唐栗仍是感觉头晕目眩，连站都有点站不稳, 他顾不上眼前的树干是否干净, 直接转身靠在上面, 闭目养神。

    很快，耳边传来唐铭踌躇的声音：“栗子，你好些了吗？”

    唐栗连眼睛也没睁, 低声说：“一点也不好, 我想休息一下。”

    闻言, 唐铭重重叹了口气，又抱怨道：“那些人真的太过分了，仗着自个儿的长辈身份为所欲为, 我看他们庆祝你成年是假，给你灌酒来个下马威才是真。”

    唐栗沉默一阵，苦涩地笑了笑：“我成年了，他们的理由很正当。”

    唐铭好奇道：“你以前不会喝酒吗？”

    唐栗答：“从未喝过酒。”

    “看来沈玉果然像大家所说的那样对你很好。”唐铭叹道，语气里有着一丝羡慕，“没有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我离开沈家时还没满十八岁，他不会让一个未成年人喝酒。”

    唐铭黑线：“……好。”

    提起沈玉的名字，唐栗难受的表情似是缓解不少，紧蹙的眉头终于舒缓开来，他轻声说：“不过沈玉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只有想到他，我才会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枯燥。”

    曾几何时，活下去对唐他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他没有家人和朋友，没有钱，没有人照顾，甚至看不见未来在何方，是沈玉一步步走入他的生命里，牵着他的手往前走。

    至今，沈玉就是他的世界。

    唐栗不敢想象，如果他以后的生活中没有沈玉，那将几乎失去全部的色彩，就连继续活下去的勇气都丧失了。

    唐铭站在背光的地方，不动声色的把唐栗脸上的表情变化全部收进眼底，他眸光闪烁了几下，刹那间像是明了什么。

    “你……”唐铭结巴了一瞬，“你对沈玉……”

    唐栗身形稍显僵硬，却没有接唐铭的话。

    只是他原本温和平静的脸色逐渐变得冰凉起来，随后缓缓睁开眼睛，定定看向表情诧异的唐铭，漆黑的瞳孔里仿佛有某种情绪在涌动着。

    唐铭霎时一愣。

    在唐栗的注视下，他竟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恐慌，接下来的话全部卡在喉管中。

    良久，唐铭才渐渐回过神来，他连忙敛去了某些不该有的思绪，干巴巴地笑了笑：“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

    ·

    沈玉躲在暗处。

    由于他和唐栗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因此除了最初唐铭呼唤唐栗的名字外，他便听不清楚那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只是瞧着唐栗的脸色仍旧那么难看，也许还在被酒精折磨。

    见状，要说沈玉不心疼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他养了唐栗这么多年，什么时候不是小心翼翼的把唐栗捧在手里心？平时就连看见唐栗挪下花盆，都生怕对方累着。

    仔细想来，他也就在教育方面严厉了些，其余时候都尽其所能的满足唐栗的要求，可惜唐栗从来没有主动说过想要什么……

    然而就算如此，他也不舍得把唐栗逼成现在这副模样。

    沈玉越想越觉得烦闷，一方面痛恨那些冷血无情的唐家人，一方面责怪自己的无能，连他看着长大的唐栗都护不住。

    另一边，唐栗和唐铭似乎准备往回走了。

    沈玉本想悄悄走开，可是转眼看到唐栗那张在路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无比苍白的面孔时，还是没忍住朝那边走了几步。

    刚好这时，唐栗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顿时眉头皱得更加厉害。

    尽管唐栗脸上写有明显的抗拒，却不得不转身接起电话：“二叔……”

    旁边的唐铭只好百无聊赖的等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唐铭的脸正好朝着沈玉所在的方向，偏偏他好像看不见沈玉似的，连眼神都没往沈玉这边挪一下。

    直到沈玉走到唐铭跟前，用力咳嗽一声。

    正在无聊张望的唐铭猛然惊醒，视线的焦点陡然聚集到沈玉脸上，差点成了斗鸡眼。

    “沈先生？！”唐铭被突然冒出来的沈玉吓得狠狠抖了一下，他连忙拍着胸口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沈玉看着唐铭反应激烈的样子，堵在心头的那股不适感愈发强烈。

    好像是从半年前开始，他接触到的这些人就变得奇怪起来，总是有意无意地忽略他的存在。

    起初是家里的佣人经常注意不到他的出现，后来发展到听不见他说话，最严重的一次应该是沈玉就在书房里，陈婶等人还以为他出差去了，连续两天都没有人搭理他。

    如果说之前沈玉还能用陈婶年纪大了为借口，那么刚才，唐铭就看着他这边，可仍然没有发现他这个大活人的走近。

    沈玉脑海里隐约浮起一些猜想。

    一时间，他惊得脸上的冷汗都溢出来了。

    “沈先生？”唐铭举起手在沈玉眼前轻轻晃了晃，口吻里夹杂着担忧，“你没事？”

    沈玉如梦初醒，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我没事，我刚刚路过这里，你没看见我吗？”

    “可能是我在想事情，就没有注意到这些……”唐铭还以为沈玉在责怪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而且这里黑灯瞎火的……”

    沈玉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扭过头，就看到唐栗已经接完电话了。

    转身对上他的目光时，唐栗脸上迅速闪过一抹惊讶，紧接着就是如同海水一般漫上来的惊喜，他收好手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玉面前。

    “沈玉！”

    唐栗似乎特别执着喊他的名字，而且每次都不是敷衍了事的呼唤，而是非常认真的念出那两个字。

    沈玉牵起唐栗向他伸来的手，习惯性地捏了捏，又伸手摸了摸唐栗的脸：“还难受吗？”

    “嗯……”唐栗眯起凤眸，像只听话的猫似的蹭了蹭沈玉的手心，用半带撒娇的语气说道，“其实我没有喝太多。”

    沈玉扑哧一声笑出来，顺势捏住唐栗的脸蛋。

    这小子倒是聪明。

    知道自己满身酒气瞒不住喝酒的事实，于是从另个方面下手求饶。

    “喝就喝了呗，你都成年了。”沈玉放下手，顿了顿还是叮嘱道，“下次注意分寸，不要傻啦唧的谁递来的酒都喝。”

    在脸上捏来捏去的力道突然消失了，唐栗有瞬间的不适应，怔愣片刻，便下意识的把脑袋放到沈玉肩膀上，嘟囔着说：“要是他们执意要我喝呢？”

    沈玉像是在安慰孩子似的，拍了拍唐栗在他脖颈间乱拱的毛绒绒的脑袋：“那你就告诉他们，是我沈玉不让你喝酒，他们再劝酒就是在跟我作对。”

    唐栗发出一串低沉的笑声。

    听起来有点傻。

    两个人腻歪了好一会儿，沈玉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个充当背景板的唐铭。

    沈玉难得老脸一红，赶紧把宛若牛皮糖一样贴在他身上的唐栗推开。

    此时此刻的唐铭嘴巴微张，一脸懵逼，被沈玉喊了好几声才从石化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可依然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的呆相。

    然而眼看着唐栗对沈玉的那股黏糊劲儿，唐铭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他一直都知道唐栗很重视沈玉，却没想到唐栗对沈玉撒起娇来会是这么的……

    唐铭思考了半晌，才找到一个形容词——雷人。

    对，真的非常雷人。

    不知道那群疯狂追求唐栗的女生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恐怕会震惊得下巴都掉到地上。

    唐铭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跟着走在前面的两个人来到停车场，直到瞧见唐栗准备上沈玉的车，一下子就慌了。

    “唐栗！”唐铭一个箭步上前，按住还没关上的车门，“你去哪儿啊？”

    别看唐栗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已经醉得目光涣散了，他拧紧眉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唐铭，过了许久才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回家。”

    “……”唐铭沉默了，随后郁闷地开口，“那你该跟着我走呀，你跟着沈先生干什么？”

    说着，唐铭放开了车门，伸手想把唐栗从沈玉的车后座拽下来。

    哪知道唐栗的动作比他更快，压根没给他碰触到自己的机会，在唐铭松手的下一秒，就砰地一下关上车门。

    唐铭：“……”

    等了约莫半分钟，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两张表情完全不一样的脸——唐栗满脸不情愿，沈玉则是满脸歉意的笑。

    “不好意思，今天他就跟着我回去了，要是你们家的长辈问起来，你看看怎么说比较合适。”沈玉说，“也可以直接说我把他带走了。”

    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唐铭还能说什么，只得应下来：“好，你们回去路上小心。”

    等到司机启动车子时，一向喜欢板着张扑克脸的唐栗笑得无比灿烂，还像个五岁孩子一样开开心心的对唐铭挥了挥手：“拜拜，我回家了。”

    唐铭：“……”

    唐铭：“拜拜了您嘞。”

    ·

    回沈家的路上，唐栗醉得有点不省人事了，靠在沈玉身上一直没有动静。

    沈玉担心唐栗睡得不舒服，便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车窗外的风景化作光影急速后退，开车的司机目不斜视、默不作声，尽量把自己当做透明人。

    沈玉吩咐道：“刘哥，麻烦开慢点。”

    司机应道：“好的，沈先生。”

    车内十分安静，也不太明亮，沈玉低着头，只能看到唐栗沉浸在暗色中模模糊糊的脸部轮廓，他把手放在唐栗的肩膀上，才感觉心里踏实不少。

    将近一个小时后，车子缓慢驶入别墅区，沈玉轻轻推了下唐栗的肩膀。

    “栗子，到了。”

    唐栗睡得很熟，被沈玉推了两三下才逐渐转醒。

    沈玉看得于心不忍，又急着把唐栗带回去喝早已通知陈婶熬好的醒酒汤，便道：“我们到家了，你现在能走吗？”

    “能……”

    唐栗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他慢吞吞地从沈玉身上爬起来，揉着太阳穴，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靠在沈玉腿上睡着了，顿时有些自责，“抱歉，不小心睡着了。”

    “回去洗个澡就睡。”沈玉安慰他。

    唐栗扭头看了沈玉一眼，又变成牛皮糖贴到了沈玉身上，乖巧地嗯了一声。

    从停车场走回去时，唐栗总算清醒大半，至少说话不像之前那么口齿不清了，只是他依旧厚脸皮的抱着沈玉的胳膊不肯放手。

    沈玉无奈，也就由着他去了。

    回到家，陈婶还没有睡下，她和一个阿姨坐在沙发上聊天。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陈婶二人立即迎过来。

    “哎呀！唐栗少爷，您怎么回来了？”陈婶仿佛没发现沈玉的存在，从另一边搀扶住唐栗的胳膊，“哎这是喝了多少酒，幸好我熬了醒酒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