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沈玉还以为唐栗在开玩笑。

    怎么突然间就跑去晋城找慧净了？

    当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时, 整个人都陷入了无比震惊的状态中。

    难道是唐栗想起来了？

    还是说，慧净对唐栗说了什么……

    乱七八糟的想法把沈玉的大脑塞得满满当当, 他还没来得及理清楚思绪, 嘴巴便已率先冒出一句：“唐栗, 你先放开我。”

    听起来格外冷静。

    和沈玉混乱的内心形成鲜明的对比。

    然而唐栗仿佛没有听到沈玉的话一样, 完全沉浸在自个儿的情绪中，像个孩子似的抱着沈玉不肯撒手。

    沈玉挣扎了半天，没挣掉。

    他叹口气，也就由着唐栗去了。

    结果没过一会儿，沈玉冷不丁听到楼道里传来陈婶的声音：“先生？”

    沈玉冷不丁吓了一跳, 顿时出于条件反射性的一把将唐栗推开，哪知道唐栗完全没有防备，猝不及防之下，砰地一声撞上后面的墙壁。

    听着都疼……

    “栗子！”沈玉嘶了口气, 连忙上前拉住唐栗的手, 扭头想看唐栗的背部, “你没事？有没有被撞到？”

    “我没事……”

    唐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气势汹汹走过来的陈婶拽开。

    陈婶周身弥漫着一股低气压，她的脸拉得老长, 在略微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点骇人, 此时此刻正忿忿不平地瞪着唐栗。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 不要再来找先生了，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面对照顾了自己七八年的陈婶，唐栗自然是不敢甩脸色或是乱发脾气, 他有些手足无措，结巴了一下才说：“对不起陈婶，我有话想对沈玉说……”

    陈婶再次打断他：“先生不想听，你走。”

    沈玉被陈婶拦在身后，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他轻轻扯了扯陈婶的衣服，底气不足地小声道：“那个，陈婶，我也有点话想对唐栗说一下。”

    闻言，陈婶转头看向沈玉，眼神里不由得透露出诧异，她张了张嘴巴：“先生，你……”

    “没事。”沈玉拍了拍陈婶的肩膀。

    陈婶脸上写满了不情不愿，但是碍于沈玉已经开了口，即使她再不愿意，也不得不转身进了房。

    一时间，楼道里只剩下沉玉和唐栗两个人。

    唐栗眼巴巴地望着沈玉，尽管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包含着委屈，看起来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似的，连往前走两步的动作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感觉。

    “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他保证，“就五分钟。”

    见沈玉没有反应，唐栗有一丝慌乱，想拉沈玉的手，又硬生生忍住了。

    “两分钟也行……”

    沈玉：“我给你两个小时。”

    唐栗：“……”

    唐栗微微睁大眼睛，愣住了，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惊喜，他正要说话，却见沈玉转身进了玄关。

    走了两步，没听见身后人跟上来的脚步声，沈玉顿了顿，侧头对唐栗扬了扬下巴。

    “不进来说吗？”

    唐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竟然不知道该做何动作，不过他的身体还是出于本能的跟了上去。

    虽然唐栗在这大半年里过得浑浑噩噩，但是他清楚记得他曾经多少次来到沈玉的窗户底下，透过车窗，望着那扇窗户里的灯光打开又熄灭。

    其实他无数次想要冲上来看看，哪怕是假装路过也行。

    看看沈玉的生活环境，看看沈玉在这里过得如何，看看沈玉是否还像从前那样……

    可惜每次都只是想想而已，他知道，如果他当真天天出现在沈玉面前，恐怕沈玉宁愿连夜搬家，也要迫不及待逃离他的视线范围。

    这是唐栗第一次踏入沈玉的家。

    比他想象中更小、更旧。

    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沈玉在这个地方能不能住得习惯。

    然而事实告诉唐栗，沈玉住得非常习惯。

    沈玉从鞋柜里拿了双一次性拖鞋，扔到唐栗脚边。

    “我家环境不太好，委屈你了。”

    唐栗抬头，就对上沈玉淡定的眼神。

    四目相对，沉默片刻，沈玉扯着嘴角对他笑了笑，却笑不及眼底。

    唐栗张了张嘴，想反驳，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玉说得对，以他现在的条件，来到这种地方确实委屈，可是一想到曾经的沈玉连换个轮椅都有四五个佣人伺候着，这会儿孤零零的站在玄关，身后的背景是狭窄的客厅，突然间有口气堵在唐栗胸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最后，唐栗什么也没说，默默换上拖鞋。

    陈婶从厨房走出来，腰间系着围裙，看到唐栗跟着沈玉进来时，脸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诧异。

    “先生，您……”

    “陈婶。”沈玉打断陈婶的话，转而问道，“这么晚了，你还要下厨吗？”

    陈婶点点头：“反正闲着，做点鸡汤带到医院去，明儿早上老先生醒来就可以喝了。”

    沈玉：“麻烦了。”

    说完，他转身走进卧室。

    回过头，瞧见唐栗仍旧杵在原地。

    沈玉挑眉，催促道：“你打算在那里站两个小时吗？”

    唐栗愣了一下，对陈婶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后三步并作两步跟着沈玉走进卧室。

    沈玉的卧室不大，不超过十平方米，甚至比不上他以前书房里的卫生间。

    好在卧室被沈玉收拾得井井有条，除了床、衣柜和书桌等基本家具外，便再没有其他占空间的物品了，书桌上方的墙壁上安置了一个小型书柜，竖着放有不少烘焙和管理类的书籍。

    就连书桌上也放有两本翻开的书籍，页面上用笔圈了很多地方。

    卧室里到处是沈玉生活过的痕迹。

    空气中也充斥着沈玉身上独有的气息，是那种很好闻、带有淡淡沐浴露的味道。

    唐栗站在卧室中间，心里又鼓又涨，不知怎么的，他在刹那间有股热泪盈眶的冲动。

    沈玉随便收拾了一下卧室，把原本挂着衣服的椅子腾出来，转身对唐栗比了个收拾：“坐下说……”

    话没说完，他就看到唐栗眼眶通红。

    紧接着，大颗大颗泪水从他眼睛里争先恐后涌出来。

    唐栗已经长得很高了，比沈玉高出大半个脑袋，面容冷峻，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生疏和距离，再穿上得体的定制西装，完全找不到以往的青涩。

    在这个样子的唐栗跟前，沈玉居然有种自己才是小孩的感觉。

    可就是这样看起来成熟、稳重、不易接近的唐栗，抿着唇，蹙着眉，任由泪水肆无忌惮的往下落，哭得像个没要到糖果的三岁孩子似的。

    沈玉向来吃软不吃硬，但此时，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上前安慰对方的想法。

    他双手抱臂，一屁股坐到好不容易腾出空间来的椅子上，气定神闲地看着唐栗掉金豆子，途中还出去给自己和唐栗倒了两杯凉白开。

    结果他刚把两个水杯放到书桌上，唐栗就走过来蹲下，一把抱住他的腰。

    沈玉霎时僵住。

    良久没有动。

    然后轻轻抚了抚唐栗的背。

    “起来。”

    “不起来。”唐栗把脸埋在沈玉腰窝处，看起来那么正经，这会儿却耍赖地坐到地上，紧紧抱着沈玉，说什么不肯起来。

    沈玉被唐栗这孩子气的举动逗得有好气又好笑，用力在唐栗肩膀上揪了一下。

    唐栗被揪得吃疼，还是不肯动。

    “你不起来，那我们怎么说话？”

    “就这样说话。”唐栗慢慢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玉，下半张脸依然埋在沈玉的衣服里，说话声听起来有点闷，“我记起来了，全部都记起来了。”

    沈玉又揪了下唐栗的头发，垂着眼睑，默默感受着柔软发丝在指尖缠绕的熟悉触感。

    他问：“地上坐着不凉吗？”

    如今刚立春，他这间卧室里又没有暖气，连呼吸间都浸着一丝冰凉。

    唐栗摇了摇头，又道：“你去找慧净之前，还有你去找慧净之后，我都记得了。”

    沈玉：“慧净跟你说什么了吗？”

    唐栗默然。

    慧净什么都没说。

    更准备来说，应该是慧净太忙了，甚至有意避着他，除了他态度强硬的将慧净堵在食堂门口的那次之外，他没有在其他时候和慧净有过接触。

    遗憾的是，唯一一次的机会，唐栗没有从慧净口中套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至于沈玉一直住在庙里这件事，是他从其他人口中打听到的，也花了不少钱。

    经过一番斟酌后，唐栗直勾勾地看着沈玉的眼睛，道：“慧净说你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因为你不得已做了某些事情，才早受到惩罚。”

    沈玉惊了。

    他没想到慧净说得这么直白。

    况且慧净再三叮嘱他远离唐栗和伊珩等人，怎么到头来还主动把这些事告诉给唐栗了……

    沈玉想不通。

    唐栗也没有给他想通的时间，趁着沈玉愣神之际，悄悄握住沈玉冰凉的手。

    瞬间包裹而来的温热触感把沈玉吓了一跳，他想将手抽出来，无奈唐栗的力气太大，无论他怎么使劲，都无法从唐栗的手心抽离。

    肌肤相碰的区域好似着了火一样，烧得沈玉一颗心都在砰咚砰咚直跳。

    慌乱之中，他对上唐栗的眼眸。

    漆黑、深沉、仿佛有什么在悄悄涌动着。

    鬼使神差间，他冷静下来了。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来，可是你亲手把我从火坑里捞回来，为什么又要把我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