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怀疑

    因为拥有朵思夫人的特许, 在“戏剧”结束后, 时子殊可以一连通过三层，直接进入塔的第六层。    他提着油灯，在漆黑无光的塔中行进, 中间添加了一次灯油, 穿过蜿蜒向上的石质台阶，一路非常寂静，一直来到第六层的门前。    他举起灯, 看到门上再一次出现了腥红的血字。    「你的同伴是怪物。」    时子殊动作一顿, 陷入了沉思中。逐层通过, 他已经渐渐摸清了塔中存在的某些规律, 并在心中有了一定的猜测。    之前石门上相继出现的血字, 分别是“怪物存在着”、“同伴存在着”、“你的同伴是怪物”。    而规则中还有这样一条：可以攻击任何对象，甚至是自己, 因为无论是队友还是自身, 都不一定是真实的。    也许这意味着, 真实的东西也有可能是虚假的，尽管他们每个人都“披着人皮”, 但本质都和塔中的怪物一样, 他们自身的存在也是怪物。    可是就算猜到了这一点，时子殊也不清楚“塔”最终要他们达成的目标是什么, 这些提示的出现代表着, 只是单纯的攀爬不一定能让他们到达塔顶, 然而线索不够, 到达塔顶的条件到底是什么还尚且很模糊。    “亲爱的，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一道柔媚成熟的女音在时子殊的耳边响了起来，他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所以并没有全神戒备，而是微笑着回头道：“您好，朵思夫人。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都说了我们是三姐妹……虽然我的两个姐妹现在都去睡了。”    朵思夫人此时是人类的形态，她衣着华丽，戴着一顶镶嵌着珠宝和羽毛的高帽，身姿曼妙妖娆，以羽毛扇轻遮鲜红欲滴的唇，轻轻微笑起来，有如一位真正的宫廷贵妇。    她并没有问为什么顾盼不见了，或许她已经看到了一切，不过时子殊自然不会主动提及。    “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可以说出来给我听听，或许我能帮到你。”朵思夫人笑道。    时子殊打开面板，看到在戏剧结束后，女妖对他的好感一下子暴涨到70，觉得她应当不会故意陷害欺骗自己，便坦然言道。    “我想要到达塔顶，走出这座塔，但我觉得要到达塔顶，似乎不仅只是攀爬上去，而是还有其他条件。”    “你想走出这里么？”朵思夫人微微眯起眼睛，没有当即回答他的问题，语气忽然有些感慨，说道，“是啊，你们都拥有‘光’，便有了到达塔顶的机会，真是令人羡慕。”    听到她的感叹，时子殊也不觉得意外，“灯光”是在塔中通行凭证，这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所以第一层的怪物们非常渴望他的光，疯狂地追逐他，然而后来却停止了追逐，是因为他们无法从那片黑暗中脱身。    第二层的怪物将他困住，也是因为嫉妒他拥有光，于是试着将他的光消耗殆尽，企图拉着他一起堕入黑暗。    至于朵思夫人，她和前两层的怪物还是不同的，并不怎么在意“光”，只狂热于她的“戏剧”。    “至于你所说的问题，”朵思夫人说，“正如你说的，到达塔顶不仅是要攀爬上去，而是还有一样条件，那就是……”她顿了顿，红唇轻启道，“找到‘真实’。”    “真实？”时子殊重复着。    “对，真实。”朵思夫人颔首，语气难得严肃起来，“或许你已经注意到了，在你向上攀爬时，阻拦你的东西几乎都是幻觉、虚像和记忆，‘虚假’就是组成‘塔’的物质。”    见时子殊若有所思，朵思夫人又道：“你的同伴们所经历的、以及你在最后两层遇到的东西也都和‘虚假’有关，怪物们的实力不一定强大，然而一旦你无法从幻象中挣脱，就会永远沉沦在无尽的黑暗和虚幻中。”    “你要在无数的虚假中找到唯一存在的真实，只不过该如何找到它，我也不知道。”    “……我明白了。”时子殊思考了片刻，笑着对女妖点头，“多谢您的忠告，夫人。”    朵思夫人摇摇扇子，微笑道：“不用客气，亲爱的，我只是很欣赏你。那么，既然没有别的事情了，我就先告辞了。”    “请等一下。”时子殊忽然开口，“您难道就不想离开这座塔吗？”    他觉得这是一个收服朵思夫人的好时机，之前戏剧结束，朵思夫人立刻就退入黑暗中，加上他那时在和顾盼纠缠，所以没有时间理会离开的女妖，不过现在既然他有了这个机会……    “和我一起离开，夫人。”时子殊莞尔，“外面有更多精彩的戏剧，您难道不想一一观看过来吗？”    【朵思夫人好感度+10、+10、+10。】    “我当然愿意，我的姐妹们也乐意至极，只是亲爱的，你没有在开玩笑？”朵思夫人眸光闪动，以扇面遮住半张脸，轻声问道，“你真的有办法让我们和你一起离开这座塔？”    “当然。”    时子殊微微一笑，执起朵思夫人的手，轻轻落下一吻：“只要是您的期望，我就会遵从您的意志。”    【嘀——】    【朵思夫人好感度已满。】    “那就请你带我们走。”    美丽的女妖握住少年的手，双眸闪闪发亮，满是期待地说道。    ……    “他不是活人？”    死神的声音不大，没有引起长风和永生两队队员的注意，只有盲女和夏冰萤听到了。    银发男人重复了死神的话，但没有露出惊讶之色，因为明显他是不信的。且不论风湮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就单凭他的身份，管理员之子，他就不可能死掉。    死神虽然不是人类，但在恐怖轮回里，他只能算是一个新人，不知道有关风湮身份的内情。不过作为管理员之子，也许风湮身上确实有什么特殊之处，死神或许是看错了。    因此夏冰萤温和地笑了笑，说道：“他明明还活着，你是不是看错了？”    “呃，这个……”    其实连自己都不太相信，他知道自己很弱，看错之类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的，他三百年没有转正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老是认错灵魂，把不该死的人提前带走了。    接连看到疑似借尸还魂和不是活人的人，死神的内心产生了强烈的动摇，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治好的近视眼是不是又复发了。    想到这种可能，他开始紧张起来，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可是不论怎么看都没错，就是他第一眼看到的那样，所以他咬咬牙，还是照实说了。    “我看到的，他确实不是活人……但他也不是死人，准确地讲，他的生命形式类似于一团生命力的集合体，是人造出来的。”    “哦？”夏冰萤挑眉，这下倒是真的有点意外了。    如果是这样，那还真的有点可能，风湮对他们这些殿堂轮回者公布的身份是一位女管理员的孩子，可是父亲的身份一直成谜，他们这些人也都私下讨论过，以前他们都觉得父亲应该是一个早就死去的轮回者，但死神这么讲，风湮真正的身份或许是那位管理员创造出的生命体，而非真正的亲子。    如果他是被管理员创造出的生命……    夏冰萤眸色渐深，凝视起屏幕中的风湮，盲女轻咬下唇，水晶球中的魔眼一眨不眨，同样看了过去。    死神从始至终一直在研究着风湮，越看越是心惊。这种生命的构造形式他以前从来没见过，那些生命力均匀地包裹在灵魂上，是如此的精细、神秘、纯粹又完美，令他情不自禁地在心底赞叹着。    只不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生命力正在缓缓地流失着。”在斗篷漆黑的阴影下，死神惨白的脸透出几分凝重之色，“这种情况似乎持续一段时间了，他身上的生命力所剩无几，差不多已经到了崩解的极限……”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便看到风湮白皙的脖颈忽然渗出了一丝血痕。    像是被利器切开了皮肤，一道狰狞的伤口浮现在血痕处，皮肉外翻，鲜血越涌越多，伤口也越来越深，诡异骇人至极。    不但如此，风湮的肩头和双腿腿根处也同时渗出鲜血，就算穿着黑色衣服，那血液渗透布料所泛出的水光也格外明显，顺着衣袖和裤管淌了下来。    风湮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他提着灯，身形晃了晃，勉强站直支撑着自己的身形。    “队长！”    长风的队员们见状都骇然失色，难以置信，失声叫了出来，就连永生的几人也纷纷变了脸色，因为他们根本没看见有什么东西攻击风湮，根本不知这么可怕的伤口因何而来。    盲女的手指一瞬间收紧，柔美的面容也失去了几分血色，身体也跟着颤了颤。    风湮面白如纸，指尖微颤，从空间中拿出几瓶药剂喝下，却无济于事，鲜血依旧在往外流淌，很快就在地面上汇聚成了一滩小小的血泊。    “怎么回事……”童妙捂着嘴，急得泪流不止，几乎泣不成声。    在长风所有人的印象中，他们的队长永远是冷静而强大的，只要有他在，他们总能顺利地渡过难关，不用有任何顾虑，这样严重的伤势，他们想都没想过会出现在队长的身上，更不用说亲眼见到。    可现在他们和队长处在两个世界，他们竟然什么忙都帮不上。    “快弃权，队长，你快弃权啊！”    一个队员忍不住隔着屏幕大吼起来。只要弃权，队长就能从竞赛世界回来治疗伤势，就算队长弃权，他们也还有赢下比赛的机会，可如果队长不放弃，说不定就真的会死在里面！    屏幕中的风湮身上全是鲜血，他缓缓地往前走了几步，似乎并不打算放弃。    然而未过多久，他猛然停下了脚步，似是看到了什么难以令他承受的东西，他瞳孔骤缩，向来清冷淡然的面容上竟流露出非常慌乱的神色，朝着前面伸出了手——    “啪！”    他的提灯应声而落，摔在地上变得粉碎。    【参赛者风湮出局。】    浑身浴血的少年从空间裂缝中跌落出来，近乎昏迷地倒在了地板上。    “队长！！”    惊慌失措的长风队员们纷纷围了过去，七手八脚地掏出各种治疗药剂，却急得手抖，一瓶瓶地往下掉，再被慌乱地捡了起来，不要钱似的往风湮身上倒。    “没用的，让我来。我可以治好他，我要带他走。”    盲女的声音从队员们背后响了起来，身形纤细柔弱的她竟硬是一个个挤开了队员们，一股强大的力量形成了一个漩涡，洞开出空间裂缝。    她拉起风湮，一只手抱着水晶球，另一种手撑着风湮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膀上，雪白的裙子瞬间被滴落的鲜血染红了。    情况紧急，她一句话都没多解释，直接带着风湮消失在了空间裂缝之后。    队员们怔怔地看着，地上除了刺目的血迹外，已经变得空空如也，过了片刻，轻微的呜咽声从他们之中传了出来，平常都很坚强勇敢的人，都忍不住一个个流下了眼泪。    死神看懵了。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些事情都迅速发生完了。他正想找人问个明白，却被一把拉了起来，蓦然和一双散发着寒意的蓝色眼瞳对视上了。    “怎、怎么了……”    被银发男人骇人的目光盯着，死神毛骨悚然，差点“噗通”地跪了下去。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就算他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见过让他这么害怕的人！！    夏冰萤的神色冷厉至极，寒声问他：“你刚才说，他的生命力在流逝，所谓流逝的生命，是不是从那些伤口散发出来的？”    “没、没错……”    “那些伤口，具体都是什么位置？”    死神不敢有所欺瞒，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部交待出来，还生怕自己交待得不够详细：“有、有六处，最显眼的就是他的脖子，那也是生命力流失最严重的地方，然后是肩膀，和两条腿……”    “就像是……”夏冰萤一字一顿，仿佛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似乎说出每一个字都格外艰难，“被砍掉了四肢和头一样，对吗？”    “对……”    夏冰萤的表情蓦然凝固住了。    就像是一座雕塑般，他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了许久，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显得前所未有的喑哑和干涩，不复之前的温柔动人。    “那你有没有听过，或许有着这样的复活方法……由自己主动替死，复制完全相同的死法，让另一个人复活过来？”    ……    “风湮，你坚持住，坚持住啊！”    盲女的个人空间里永远花香四溢，宁静安详，仿佛世外桃源般恬静温柔。    然而此时，嫩绿的草坪上拖着一条蜿蜒的血痕，盲女焦急地扶着黑发少年，带着他来到了一片画着某种复杂仪式符号的空地前。    “……我没事。”    风湮抬起毫无血色的脸，吃力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符号中间，随着他的脚步，一股血液又喷了出来，将那些符号映衬得更加妖冶。    “你等着，马上就可以了，坚持住……”    盲女在地上放置下水晶球，十分担忧地说道，接着便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非常锋利的斧头。    风湮神色平静，看着她拿着斧头走向自己，随后缓缓地闭上了眼。    “……对不起。”    盲女声音微颤，却异常冷酷地举起了斧头，向着风湮的肩膀砍去。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