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往生（终）

    「盲女的水晶球中所映出的身影是你无比熟悉的人。」    「仿佛融入了月光般的银发, 透澈澄明的蔚蓝瞳眸, 白衣白裤，眉眼俊美温柔，所有的一切都让你分外爱恋，可现在你却恐惧至极, 丝毫不想看到他这张脸。」    「不是他, 怎么会是他？」    「怎么会是“时子殊”杀了你姐姐？」    「这个念头反反复复地萦绕在你的脑海中, 几乎要把你逼疯。巨大的恐慌之下，你想伸手将水晶球打翻在地，身体却十分僵硬，如同被冻结在冰层中, 血都是冷的, 连眼睛都无法眨动, 注视着水晶球中场景的变化。」    初入轮回的银发男人脸上没有笑意，他的目光漠然而防备，游离在人群之外，与他们格格不入，是夏媛最先注意到了他, 笑着对他说道。    “只有你还没发言, 对于我们除掉丧尸的计划，你有什么看法？”    银发男人微微一怔，原本神色中的冷漠褪去了些许。    接着场景切换, 在纷飞的血色之中, 轮回者们杀出一条血路, 夏媛与银发男人相互搀扶着，险之又险，逃出生天，彼时他们已经很是信任对方。    「你看着这些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愈发不相信他会杀了你姐姐。」    「你了解“时子殊”，他不会背叛已经信任的人，而他明显十分相信、感激、尊重着你的姐姐，又怎么可能会将她杀死。」    「直到画面跳转到那个地下室。」    「被丧尸病毒感染的女孩咬了姐姐的手臂，为了延缓病毒的爆发，你的姐姐请求他砍掉她的手臂，他虽然不忍，但为了保住你姐姐的性命，他别无选择。」    「过去的映像并没有声音，但那血花浸入你的视线里，你仿佛听到了斧头砍入血肉的闷响，也如同剖开了你的心脏，蔓延出蚀骨之痛。」    「你已经隐隐猜到了你姐姐的死因——在轮回中已有三年之久，你不像当时的他们，很清楚砍掉手臂并没有意义，如果没有血清注射，不出几个小时就会变成丧尸，而以他们的进度，姐姐显然支撑不到寻找到血清的时刻。」    「果然，再度跳转的映像里出现了姐姐半丧尸化的脸，她清秀温柔的面庞泛起青白之色，蠕动着肉瘤般的块状物，眼珠上蒙着层白翳，尖啸着朝向“时子殊”扑了过去。」    那一瞬间，银发男人瞳孔骤缩，动作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手持斧头，从侧面砍入了夏媛的脖颈，锋利的斧刃破开血肉，一下子砍断了近乎一半。    隐隐透出青灰色的腥红血花喷溅出来，夏媛的身体倒了下去。    男人目露震惊之色，难以置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低着头看向了夏媛。    年轻女子躺在血泊里，属于人类的意识恢复了些许，在闭上眼睛之前，她无声地喃喃着，冲着他做出了口型。    “别哭了。”    ……    水晶球里的画面停止，光芒消散，黑色魔眼缓缓地睁开。    盲女面露悲伤之色，望着静默伫立在面前的他，低声说道：“那时他别无他法。”    “如果他不那么做，死的就会是他，而你的姐姐也会被其他人杀死，或者彻底变成丧尸，也不可能会被救回来。”    “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只是……”她的声音很轻，语气近乎哀求，“我祈求你，请你不要杀他……”    “我知道……”    “我都知道。”    过了很久，他眸中的光黯淡下去，脸色惨白，无力地惨笑着说道。    “……我当然不会杀了他。”    「你曾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可以承受最坏的结果。」    「三年过去，姐姐活着的希望十分渺茫，尽管痛苦，但如果她真的死去，你也必须面对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可你想不到命运竟对你如此残忍，你爱恋着的人竟杀死了你唯一的家人，在你准备向他坦诚爱意的那一天，你同样得知了姐姐死于他手中的真相。」    「而她的身体残破不堪，不符合使用“复活券”的条件，你无法将她复活。」    「你不怪他。」    「你怎么能怪他。」    「你很清楚，杀死你的姐姐，对他来说是迫于无奈，他同样也感到痛苦。在那之后，你从未再见过他的眼泪，随着你姐姐的死去，他的最后一滴泪水也已经流干。」    「姐姐让他不要再哭，而深爱着他的你，又怎么会愿意再看到他痛苦难过的表情。」    「你打算将这件事永远隐瞒下去，直到你死，都不会让他知晓。」    「只是你有时会很难过，心脏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的疼，破开的血洞蠕动着无法愈合，涌出淋漓鲜血，残损破败地跳动着。」    「又是那个梦境，那个雪夜。」    「颜色鲜艳的书包、晶莹纯白的落雪、透明的橱窗与漂亮的连衣裙。」    「色彩斑斓的霓虹灯透出一圈圈梦幻的光晕，食物的香气与寒冷共同飘荡在街道的空气之中，呼出的热气化作片片白雾，氤氲着少女的笑脸。」    「你叫她姐姐，她牵着你的手，你们一起向着远方走去。」    「只有两道背影，她再也不会回过头。」    「你想，她也是不愿意看到你流泪的，你便也不曾落泪。」    「可是那些泪水全都倒流进了你的胸腔里，淹没心脏，所有的悲伤全部浸入，也将你的感情封闭起来。」    「那一句“我喜欢你”，你也始终再未说出口。」    「如此两年过去，已经晋升为殿堂轮回者的你们再一次被管理员召集，他们公布了一个消息：一位管理员即将退位，并要从殿堂轮回者中挑选出新的人选。」    「你一下子看到了某种可能性——是不是成为管理员，掌控轮回秩序，就意味着你有了复活你姐姐的机会？」    「怀抱着这个希望，你对管理员的位置势在必得——或者说你们两个谁都可以，只要有一个成为管理员，就能将姐姐复活，把她送回原本的世界。」    「你将自己的想法告知给他，他也同意你的提议，其他殿堂轮回者都是独来独往，只要你们联手，没有人可以从你们手里抢夺管理员的位置。」    「殿堂轮回者没有自己的队伍，都是进行单独任务，不过你们两个在多数情况下都会共同完成任务，这一次为了给竞选做准备，自然更要磨炼你们的配合。」    「这一次你们进入的世界难度极高，在陷入惯例的黑暗之前，你听到了系统发出这样的提示——」    【在进入该世界后，全部能力禁止使用，需要完成支线任务进行解锁。】    【轮回者将会失去自身的一样“物品”，包括但不限于五感、记忆、情感等，待完成该世界后予以恢复。】    【你将要失去的是——】    周围的景象陡然发生改变，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俊美的银发男人。    他们置身于一座破败的教堂内，空空荡荡，墙壁上绘着天使的壁画，彩色玻璃窗散发着朦胧的光晕。月光从破碎的穹顶外洒了下来，在银发男人的身上笼罩了一层银辉，映衬着他温柔干净的眉眼，竟多了一丝神圣的气息。    然而这幅景象落在他的眼中，却令他瞳孔紧缩，遍体生寒。与男人的视线相互交错，他蓦然低下头，掩饰着眼中的情绪，以防男人看出他心中刻骨的恨意。    ——这就是杀死了他姐姐的男人。    他一直将这个男人当成自己的朋友，可是在两年之前，他才从盲女那里得知，男人竟然就是杀死了他姐姐的凶手。    他温柔的、开朗的、世界上最好的姐姐，被这个男人用斧头砍掉了左臂和头颅，即使事出有因，可他依然不能原谅对方竟然让他的姐姐那么悲惨地死去。    而如今两年过去了，他完全记不起来，为什么这两年中他竟然一直没有杀死这个男人，甚至好像都没有什么计划。    或许是没有找到机会，他如此想着，内心和眸中皆是一片冰冷。    他的记忆有些模糊，进入这个世界时，他没有听清楚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很可能就是某些有关“时子殊”的记忆。    然而事实不会改变，他所谓的“好友”杀了他的姐姐，甚至还好好地活到了现在。    他的姐姐已经死了，这个人又怎么可以活着？他必须给姐姐陪葬，而且是要和她相似的死法，甚至更残忍——先被削去四肢，在极致的痛苦中挣扎，然后才能被砍掉头颅。    在这个两人都失去了能力的世界里，就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必须在这个世界里杀了“时子殊”。    他目光晦暗，收敛起外泄的杀意，抬头看向银发男人。    银发男人也在看着他，与他四目相对时，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唇边流露出一丝笑意，以口型无声地说道。    “我进入这里后失去的是自己的声音，交流起来会有些麻烦，你怎么样？”    “你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一瞬间他的心中就有所计划，那就是装出失去所有记忆的样子，让男人对他放松警惕，趁他不备时将他杀死。    于是他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带着一丝不安和警惕。    系统曾经说过，失去记忆也是其中一种可能，因此银发男人只是微微诧异了一瞬，却不疑有他，对他很温柔地笑了笑，说道。    “我是‘时子殊’，你的朋友。”    「听到他的回答，你有些想笑，觉得极为讽刺，对他的杀意也越发浓重。」    「你伪装成失忆的样子，如同初生的雏鸟，纯洁而懵懂，故作很快卸下了心防，对他十分依赖。他没有丝毫怀疑，耐心地引导着你，你们按照给出的各种线索推进着任务，拿到武器，躲避鬼怪，解开谜题，并领取到了一个支线任务，可以解锁你们被禁用的能力。」    「时间紧迫，你们即将恢复能力，一旦拥有能力，想要杀死他就会变得非常困难。你压抑下微弱的动摇和莫名的不舍，看着他走在你前面的背影，你举起了手中的斧头，猛地切断了他的左腿。」    “哧——”    大片的鲜血喷涌出来，前方的银发男人倒了下去，被鲜血沾染的俊颜浮现出愕然之色。    男人怔怔地看向他，看到他再度举起斧头，艰难地坐了起来，向着他伸出了手，双唇微张，明显是想要说些什么，他却完全不给男人这个机会，手起斧落，血肉横飞，一条手臂霎时飞了出去，滚落到一边。    接连失去了手臂和腿，那钻心的剧痛令银发男人露出痛色，可是他失去了声音，连叫都叫不出来，而且他的神色中依旧没有愤怒，全是在担忧着他是不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    看到男人这样的表现，他觉得男人是在装模作样，于是愈发愤怒，怒火掩盖掉了那隐藏在极深处的一丝惶恐与不安，他现在只想让男人感受到被身边人背叛并杀死的痛苦滋味。    “你知道吗，我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他冷冷地勾起唇角，并不打算将杀死男人的原因说出来，只想让男人单纯地以为自己背叛了他。    因为任务要求他们扮演角色，所以对于“失忆”的他，男人并没有将自己的真名说出来，而是告知了在这里所扮演的角色名。    他本该是叫不出男人的真名的——在他失去了记忆的状态下，可他不是，他还清清楚楚地记着男人的本名。    他笑了起来，一字一顿，无声地以口型说出那三个字。    “时、子、殊。”    这样一来，男人就能明白自己遭受到了欺骗和背叛，他就是要让这个杀死他姐姐的凶手在死前就堕入地狱，体验到那极致绝望的滋味。    果然，银发男人的神色瞬间变了。    错愕，怀疑，震惊，愤怒……瞬息之间，已经有种种情感山呼海啸般地袭来，令他几乎崩溃，最终全数化为强烈的怨恨与杀意，挣扎着从血泊里坐了起来，浑身浴血，极其狼狈地想要抓住他的腿，却被他一脚踩住那只手，又将那条右臂砍了下去。    他很快卸掉了男人的四肢，看着他光秃秃的躯体只连着一颗头颅，因为大量的失血，气息已经相当微弱，马上就要死去，却始终支撑着双眼没有合闭，始终在看着他。    他看着男人的惨状，心中快意至极，不由笑了起来，连眼梢都弥漫开了笑意。    他知道男人没有复活券，更何况身体被肢解成这般模样，也无法使用复活券，因此这一次必死无疑，他的复仇成功了。    愤怒又绝望，怨恨又恐惧，他想，这应该就是“时子殊”现在的心情，但再怎么样，也偿还不了被他亲手杀掉的姐姐。    最后一次，他举起了斧头，对准了银发男人的脖颈。    “嘭。”    随着这道声响，男人的头颅与残缺的身体彻底分离，终于彻底死亡。他勾着唇角无声地笑了笑，将四肢和身躯一一收入空间，想要带回去烧得一干二净，将骨灰洒在那片雪原上，告祭姐姐的亡灵。    只是在捡起头颅时，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因为那苍白面容上的表情出乎他的预料之外，残留的不是恨意与痛苦，竟微微勾起唇角，似乎是在笑。    他不知道为什么“时子殊”会有这样的表情，可是他确定对方真的已经死透了，不可能会有复活一说。    沉思片刻，他没有想到原因，于是将这颗头一并扔到空间里，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身上的血污，继续完成任务，直到脱离这个世界。    …… 【主线任务完成。】    【即将脱离轮回世界。】    ……    【为您归还失去的“物品”。】    【“爱意”。】    「在你踏足轮回殿堂的那一刹那，你失去的东西回到了你的体内。」    「如同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之后，你惊醒过来，却发现那噩梦竟已成为了现实。」    「你浑身战栗，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击了一般，头晕目眩，难以置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你亲手杀掉了自己最爱的人。」    「你砍掉他的四肢和头颅，让他以为你背叛了他，甚至目露讽刺之色，看着他在沉没在无尽的绝望之中，极度痛苦地死去。」    「你带回了他的尸体，却是想将他烧成灰烬，洒在雪原上，被你肆意践踏。」    「遗忘了对他所有的爱意，遗忘了你的誓言，在失去唯一的家人后，你又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挚爱，甚至这一切都是你亲手造成的。」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一瞬间你的精神崩溃了，疯了一样取出了他的头颅，呼喊着他的名字，但已经死去的人又怎么可能会给你回应？」    「时子殊、时子殊、时子殊……」    「他死了，是你杀的他。他死了，是你杀的他……」    ……    这一天，殿堂轮回者们为了商议有关管理员竞选的事，难得聚在了一起。包括盲女在内的八个人都已到场，唯独时子殊和夏冰萤不见踪迹，想来是去做任务了。    有人笑着调侃他们两个关系不正当，自然，心中都是防备的，因为如果他们两个要联手起来，其他人单独对上他们都没有任何胜算。    所以这一次来，也是为了观察他们两人是否有联手的意思，如果有，那么他们也必须考虑为自己寻找同盟，否则单打独斗，在竞选里实在太吃亏了。    但谁也没有料到，就在此时，那两个人突然回来了——更准确地说，是一个人与一颗头颅。    他们呆愣地看着他浑身都是血迹，滴滴答答，在地面上蔓延出妖冶的绯红，抱着那颗头颅，双眸空洞，静默地坐在地面上，良久后，他忽然捧起头颅，闭上双眼，轻柔而虔诚地亲吻着那双冰冷的唇。    ……    “唔……”    时子殊捂住自己疼痛欲裂的头，缓缓睁开眼睛，花了几秒钟才找回了意识，重新认知着自己的身份，可就在这一刹那的过程中，庞杂、黑暗、纷乱又扭曲的记忆和情感疯狂地充斥着他的大脑，使他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不可能…… 夏媛与夏冰萤，他们怎么会是…… 他惶恐不已，仿佛被扼住了咽喉般无法呼吸，在这近乎精神错乱的狂躁与折磨中，他的眼前闪现过各种画面，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提醒着他刚才所见到的诸多真相。    ——进入“命运”的世界后，他与夏冰萤互换身份，成为了夏媛的弟弟，与她相依为命，一起长大。    为了寻找失踪的姐姐，身为“夏冰萤”的他进入恐怖轮回，并与“时子殊”相识，几乎一见钟情。    就是他一见钟情的人，杀死了他的姐姐、他唯一的家人，然而因为他爱着他，决定永远隐瞒这个事实，直到他们进入那个世界，他失去了所有爱意，只剩下冰冷的仇恨，亲手肢解掉了他的仇人、他的恋慕之人。    时子殊发出痛苦的□□，双目紧闭，十指收紧，抓住自己的头发，大脑疼痛到让他想用头撞击地面，可负荷了太多的情感和记忆，他无法动作，无数碎片和画面在眼前闪现又毁灭，挤压着他的理智，情感，甚至是整个灵魂。    那个引导他“成为”夏冰萤的声音还在持续响起，冰冷地告知着更为残忍的真相。    「最爱的两个人都已死去，你的心也仿佛跟着死去了，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失去了自己的灵魂，唯一支撑你的就是想要复活他们的执念，只有想起他们，你才偶尔能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你修复了“时子殊”被你亲手四分五裂的身体，疯狂地寻找着他的灵魂和复活的方法，却一无所获，一次次希望所带来的是无尽的失望与痛苦。」    「可你无法放弃，你不能放弃。」    「你爱着他，他是活下去的意义，如果没有他，你便也不再是你自己。」    「你知道，即使他活过来，你们从前的关系也将不复存在，他会视你为仇敌，只会以更残忍百倍的手段将你杀死，可你并不在意，甚至期待他醒来的那日，你亲眼目睹着他将利刃插.入你的胸膛。」    「哪怕是恨你、杀死你，你都不在乎，只要他想，你可以主动奉献你的生命。」    「你只想让他活过来。」    「只想让他杀了你。」    ……    「你终于知道顾子殊就是“时子殊”。」    「杀了他一次，又经历了他的灵魂湮灭于你眼前的痛苦，当他再一次出现在时，你甚至怀疑这是一个美好的梦境，可如果能一直延续下去，你情愿你不会醒来，永远地沉溺在梦境里。」    「最终的世界名为“命运”。」    「你想，或许命运注定你要与他错过，你们永远不会有结果。」    「既然如此，倒不如就这样死在他手上，这或许就是你的命运，你最好的归宿。」    「进入这里后，你跌入了他的记忆里，与他互换身份，他成了你，你成了他，你在他的记忆中扮演着“时子殊”，在他无知无觉时，你始终都是清醒的，陪伴着他再度等来了那一日的来临，只不过这一次，被肢解的人变成了你。」    「你感受到了他那一日的痛楚，也知道了那一日你看向他的目光究竟有多么冷酷而漠然。」    「被接连砍掉四肢，你意识模糊地躺在自己的鲜血中，在头颅也即将被砍下时，朦朦胧胧地，你勾了勾唇角。」    「这样就很好。」    「死在他的手里，总好过你与他形同陌路，遥望着他的背影，却没有勇气伸出手，呼唤着他回来。」    「更何况他似乎也不需要你了……」    「已经有了比你更合适的人陪伴在他的身边。」    「……」    「希望他不会再哭泣。」    …… 那声音最终停止下来，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只有系统机械而冰冷的提示。    【杀死候选人夏冰萤。】    【恭喜您取得候选人资格。】    鲜红的血液缓缓地流淌着，散发着甜腥的气味，还未彻底冷却下来，蔓延到时子殊的身下，浸湿了他的肌肤。    仿佛有什么东西剥落了，在摇摇欲坠的意识里，他看到了一片腥红，四分五裂的躯体混合着血与尘土，他所以为的幻觉竟然成为了真实。    那苍白的面容的确是带着一丝笑意的，被他整齐地切下了头颅。    ——他如愿以偿，真的杀死了夏冰萤，为自己完成了复仇。    与他一模一样的死亡方式，失去四肢，鲜血流尽，砍掉头颅。    可他此刻全无想象中的喜悦和满足，心脏像是被撕开了一样，疼痛到无法呼吸，甚至不敢睁开眼睛，看着被他亲手裂解的尸体。    “夏……”    他的声音卡在嗓子里，伸手握住自己的咽喉，连指尖都在发颤，面色惨白至极，无论怎么样都叫不出这个名字。    胸腔、心肺、喉管都在有股火灼烧着，疼痛酸涩，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上涌出来，迅速占据了他的眼眶，温热湿润，积聚成点点水光，慢慢地流淌下来。    “啪——”    在泪水落在鲜血中的那一瞬，原本即将停止肆虐的繁杂情感和记忆再度呼啸而来，比刚才还要猛烈百倍、千倍地冲击着他，令他露出了极度痛苦的表情，倒在血泊之中。    在层层叠叠的虚幻记忆里，他一会是他自己，一会又变成了夏冰萤，他时而清醒，看着自己的精神被无数黑暗的记忆割裂分离，时而又陷入到这些记忆之中，依然认为自己就是另一个人。    爱恋、憎恶、悔恨、迷茫、喜悦、愤怒、悲伤、绝望…… 他在千万种情感之中来来回回地转换，仿佛有无数双手在撕扯着他，冲击着他的意识，精神即将崩溃，才修复不久的灵魂无法承受，已经出现了崩解的前兆。    虽然身体看似没有任何异状，可体内的灵魂正在碎裂，被修补的缝隙再度破碎开来，从指尖开始，细小的碎片持续崩碎、消散，在肌肤表层透出淡淡的的光晕。    可他的视野中只有黑暗。    所有的声音、色彩、光影和感官，他均已无法再感受，死亡的阴影缠绕而上，世界陷入无尽的黑暗与死寂，似乎唯有痛苦和绝望同他相伴，直到他完全泯灭——    忽然有一丝光映亮了这片黑暗。    一双手臂穿过虚无与冷寂，将他的身体紧紧抱住，有十分温暖纯粹的力量传递过来，安抚并修复着他碎裂的灵魂。    黑暗缓缓消散，世界重新开始运转，他的灵魂终于稳定下来，不再破碎。    时子殊慢慢睁开眼睛，瞳仁微动，看向了抱住他的黑发少年。    他们的灵魂碎片曾交错在一起，又被相同的力量修复，从此同生共死，相互交融，风湮可以完全感知到源于时子殊灵魂中的痛苦。    他低声说道。    “我在。”    “还有我。”    “我在。”    “……”    漫长的沉默后，时子殊合上双眼，眼角有泪水涌出，脆弱不堪地伸出双手，回抱住了又一次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风湮。    ——幸好……你还在。    ……    不知何时，盲女出现在了他们身边，通过魔眼，她看着他们相拥的身影，眸中又有泪水涌出。    一道星光自天落下，光芒凝聚成为一位清冷疏离的绝美女子，降临至他们的面前，缓缓走了过来。    “你们好，我是空间管理员风花。”    管理员亲至于此，他们必须予以尊重，风湮扶着虚弱的时子殊站了起来，与盲女一起，三人向她共同行礼，等待着她后续的话语。    风花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他们三人的身影，看得十分仔细，停顿片刻后，她以如珠玉般的动听声音开口道。    “下面，我要宣布竞赛的最终结果。”    “……”    风湮和盲女都微感意外，时子殊抬起眼睛，神色仍然苍白黯淡，冷寂的心却陡然加快了跳动，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如果他能成为管理员……    “除LK之外，我也决定退出管理员的位置。”    风花语气平静地说道。    “所以，时子殊、盲女。”    “恭喜你们，你们都将成为新任管理员。”    她说完这句话，身形淡去，弥漫起了淡淡的星光，马上就要离开这里。风湮上前一步，神色中难得流露出了属于少年的疑惑，低声问道。    “母亲，您为什么要退出管理员的位置？您要去哪里？”    风花身形微顿，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在茫然的少女的身上停留片刻，回想起那道已经化作片片星辉的身影，垂下眼睫，不含感情地回答。    “只是有些累了。”    “哗——”    一片光辉落了下来，星星点点，璀璨梦幻，与此同时，所有轮回者的耳边全部响起了同一个声音。    【恭喜时子殊与盲女成为新任管理员。】    ……    半个月后，整个轮回举行了一场隆重而盛大的庆典。    所有轮回者亲眼见证了时子殊与盲女接任管理员之位的场景，在星海的沉浮与环绕之中，他们的身体渐渐染上了星光的颜色，神圣光辉，他们步入那片忽明忽暗的星海，背影渐渐消失在星光之中，似若化作了那漫天星辰中的一颗。    仿佛跨越过万千世界与星河，盲女与时子殊一起来到了星光笼罩的神殿之中，壮丽宏大，寂静清冷，共同站在神殿阶前，俯瞰着下方那无数世界的轮转更替与万物生灵的诞生毁灭。    时子殊望着那闪烁明灭的星光，忽然若有所感，伸手轻轻一点，那星光一瞬间发生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变化，像是多出了些什么，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依旧按照原本的规律运转着。    ……    在他伸手轻点星辰的一瞬间，某个世界内产生了一丝微弱的波动，世界里的所有人在这一瞬都有了某种异样之感，心头轻轻一跳。    这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感觉，不少人莫名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似是怅然若失，似是恍然如梦，却又让人忍不住怀念、眷恋，心中被淡淡的温暖包围着。    俊美的银发男人也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一眼天际，那晴空湛蓝如洗，映入他蔚蓝的瞳眸里，更加空明澄澈，不染尘埃。    他扬起唇角微微一笑，眉眼更显温柔缱绻，引得四周的人忍不住驻足惊叹。他身边的清秀女子看了他一眼，摇头失笑说道：“你别笑了，我可不想上次那样，那些小姑娘嫉妒的眼神都快把我杀死了。”    “有什么关系。”银发男人笑道，“你是我姐姐啊。”    “她们可不觉得我是你亲姐。”    女子惆怅地摸了摸自己脸，小声嘟囔道：“算了，还不如让他们误会你是我包养的小白脸，至少好像还显得我很有钱。”    ……    “嗒、嗒……”    神殿后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怀抱水晶球的盲女与时子殊回望过去，是风湮来到了这里。    看到是他过来，盲女微微笑了一下，对他们点了点头，先行离开了这里。    风湮走到时子殊面前，那双漆黑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时子殊也坦然地同他对视。    过了片刻，风湮清冷的俊美面容忽然绽开一丝浅淡的笑意，流露出温柔之色，说道：“恭喜你。”    时子殊笑着摇了摇头，虽然距离那一天已有半个月过去，但他仍如身处在梦中，对于一切的改变都还很不适应，也没有什么真实感。    但是没关系，在近乎不死的生命中，没有什么是无法改变的。    同样他也可以与眼前之人慢慢地度过那无限的时光，拥有“命运”的永恒。    “我该送给你些什么。”    风湮如此说着，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揽住他的腰肢，微微低头吻上了他的双唇，时子殊也很顺从地闭上了双眼。    一切爱恋都融化进吻与星光之中，永恒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