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曾今一路跑进电梯，才松了口气。    他确实碰上了事，但他绝对不相信外面那个小子自称会看面的事情，毛都没长齐，还敢学大师高深莫测的劲儿，简直令人发指！    他嘟嘟囔囔着，电梯“叮”地停在27楼。    这里是集团总部中层管理的办公区。    男人飞快地路过一间一间的办公室，往自己熟悉的门口走。    这时候基本已经没什么人在，仅有的一点灯光从零星几个关得紧紧的门缝里泄出来，走廊里回荡着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要不是那天出了那事后，这两天的遭遇实在离奇，他也没必要每天这么心惊胆战的，明明从头算起来最无辜的就是他！    真是倒了十八辈子霉摊上这事！    曾今心里委屈，拿卡刷开了门进去。    文件好好放在桌子上，他拿起来，心里最后一丝担忧也放下了。    拿到文件，然后立马离开！    熬过去今晚，天亮就不会出事了……    “啪”。    灯突然灭了。    曾今心里猛地一跳。    不……不会？    他咽了口口水，安慰自己可能是跳闸了。    他摸着黑往门口走，一路磕磕碰碰带起一阵窸窣。    桌子、椅子……摆在旁边的文件架……改善环境放的绿植……还有……    他的手忽然顿住了。    黑暗中，曾今“咕咚”吞下一大口唾沫。    他摸到了一片软绵又光滑的东西。    带着热度的，就像……人脸上温热又细腻的皮肤。    他的腿一个剧烈的哆嗦，整个人瞬间被抽空了力气。    “曾今……”    “别找我！”男人一下子软倒在地上，拼命往后缩。    阴森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似乎很远，然而下一秒，又到了他的耳边。    “我被你害得好惨……”    “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他蹬着腿往门的方向蹭，黑暗中的脸已经扭曲到没了样子。    “是你……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凌我！奴役我！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死！”声音陡然拔高尖利。    曾今“哐”地一声撞到了门上，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一个扭身“砰砰砰”地砸起门来：“有人吗！有没有人！快来人救命！救命啊！”    “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声音阴森又畅快地笑着。    “你以为找个人随便算个命买个护身符就能保住你的命了？我告诉你，没门！”    冷呼呼比冰还要冻人的气息飕飕地往曾今的耳洞里灌，男人的声音嚎叫到嘶哑，门却钉死了一样的拉不开，外面没有一丁点动静，甚至隔着门缝，他看不到一星的光亮。    ……就像是，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里，只能眼睁睁看着身后那个厉鬼，一点一点索走他的命。    “你今天休想活着出去！”    “啊——！”    惨叫声凄厉绝望萦萦不绝，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来。    “——喂，住手住手！”    犹带着一丝稚气的嗓音突兀地插进这个一片漆黑的可怕房间。    “当着我的面杀人，你问过我同意吗？你问过我……我老大同意吗？”    厉鬼的嚎叫戛然而止。    “我老大刚才可是被怀疑是骗子呢，可没办法，谁让他老人家心好，看不得人死，非叫我来看看，你要再闹可是打我和老大的脸了啊！”    听起来很可笑的话，却神奇地将这原本浮着血腥气的屋子荡涤出了能让人呼吸的空气。    曾今猛地瞪大眼睛！    这是！？    他一下想到了刚才那个在楼下还他钥匙的年轻人！    原本已经卡到他喉咙口的杀意一松，曾今心中狂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根本顾不得黑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蹭地站起来拉开门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于是楼底下围观着池嘉还没有离开的人群眼睁睁看着刚才那个义正辞严斥责他的男人，仿佛火烧屁股一样地从楼上乱滚带爬地飞奔下来，直冲冲跑到他面前，腿一软，跪下来张开手抱住他的腿便嚎啕大哭起来：“我错了我错了……”    众人：“？？？”    池嘉脸上挂起一抹微笑，刚要说两句装个逼安慰他一下什么的，就听男人继续道：“我求求你了！你跟我回家，你陪我回家！”    他一趴鼻涕一把眼泪的：“……你不要离开我！”    众人：“！！！”    ……噫！    池嘉脸上的淡定瞬间碎了一地。    “男人四十一枝花？”    “大叔和小鲜肉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抱歉这对CP太重口我嗑不来……”    围观群众在经历短暂的惊愕之后，立刻兴奋地窃窃讨论起来。    池嘉听不太懂，却直觉地后背一阵发凉。    曾今还在嚎哭：“我求你……”    池嘉头皮起麻:“你起来。”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接下来是不是‘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了’！？”群众非常鸡冻。    池嘉眼看着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连保安都被吸引了过来查看情况。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把人拽起来强制往僻静处拖。    直到被树影子遮掉身形，池嘉才感觉到那种热辣辣的刺背感好了许多。    曾今被恐惧冲昏了脑袋此时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    他慢慢地收住哭泣，一双大小不一的眼睛死死盯着池嘉生怕他跑了的样子，腆着肚子站起来道：“对不住，我……”    池嘉趁机跟他拉开一点距离：“你现在相信了？”    “是是是！”男人猛点头，“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冲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救救我！”    池嘉瞧着他肥胖的脸因为急切恐惧挂下满脑门的汗，如同一个泡发的馒头。    他往边上的墙壁一靠：“说说，怎么回事？”    “就、就……”曾今目光闪烁，“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突然就被脏东西缠上了，我、我是无辜的……”    还不老实。    池嘉嗤嗤一笑：“我希望你能明白，目前的情况，是你已经碰到了会害命的厉鬼。”    曾今刚刚恢复一点的面色又开始发白。    “厉鬼呢，有好几种。”池嘉给他科普。    “按报复范围来分类，一种，无差别杀人，不过这种的一般都有着滔天怨气，一旦出现，方圆五里遮天蔽日怨气冲天，绝不是眼下风平浪静的模样。”    “还有一种，跟被他怼的人有私怨，基本了结了因果就会自行离开，危害不大，我们也基本不太插手。”    曾今一听，立马急了：“这不行，您要是不管的话我会没命的！”    “哦……”池嘉意味深长地一笑：“看来你很清楚自己惹上了什么啊，果然是私怨么？”    曾今猛地闭上嘴，一脸绝望。    池嘉从他的脸上挪开目光，看到小胖子在一边朝他招手。    他直起身：“你自己考虑一下要不要说。”    扔下剧烈思想斗争的曾今，池嘉绕开一段距离，问道：“什么情况？”    “我问清楚了！”小胖子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这就是个人渣！不怪那鬼想报复，换成我，管他是不是地沟油，早一口吞了！”    这小胖子对池嘉不久前的告诫记忆深刻，立马学会了拿出来做修饰。    “我把他带过来了，让他跟你讲。”    说着，他便朝旁边招了招手：“来。”    池嘉顺着看过去，一道半虚的影子从树后显出形。    “别怕，我是好鬼，一定会保护你的。”小胖子拍胸脯保证。    厉鬼缩手缩脚地站到池嘉面前，没了刻意的吓人，他露出的本来面目竟有些清秀。    “我叫陆顺。”他阴郁地自我介绍道，一张青白的脸透着惨然。    他缓缓地说起自己的遭遇。    这几年毕业的大学生工作越来越难找，像“酆都”这样没被市场不景气影响的公司几乎独一无二，因此全国各地的毕业生都能以进这个公司为荣。    陆顺就是其中的一个。    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拿到了“酆都”的offer，小伙子几乎把所有的心神都扑在了工作上，满腔热血沸腾盼望能够干出一番事业。    可惜，遇到的不是好上司。    “他总是差使着我做这做那，一言不合破口大骂，暗示我送礼送东西，这些我都忍了。”    “可是为什么，老天给我的不是好报，而是这样的结局！”    陆顺身边的怨气猛地鼓动起来。    “那天，他一定催着要我半夜给他送一份文件，我从床上爬起来，没有公交，只能跑着去公司。我穿过七条街，跑了五公里，眼看着就要到了——”    “就是这个时候，我遇到了车祸。”    “车子从我身上压过去的时候我浑身痛的要命啊！我吼啊、叫啊……可是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帮我！”    “司机怕担责任跑了，那片地方没有监控，我眼睁睁感受着血从身体里流出去，就那样一点一点地……断了气。”    厉鬼的眼中燃起熊熊火焰，充满彻骨的仇恨。    “这个人渣，他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在我的爸妈面前装成什么都不知道！”    “我那背着债好不容易供我念完大学的父母，在参加完我的葬礼之后一夜白头啊！我眼睁睁看着，却没办法让他们看到我，没办法安慰他们哪怕一句！”    “可是这个畜生呢？”    他惨然一笑：“拿着自己一个月的工资说成抚恤金，居高临下施舍了一点，就让我的爸妈感激涕零把他当成了恩人！我看着他们，竟然还向这个恶心的畜生跪下叩谢！”    阴气怨恨充斥着这个本该欢欣迎接未来几十年美好人生、却不幸死在了一场可笑意外、死在了一个恶心上司手中的年轻人。    “那个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小胖子听得眼圈都红了。    池嘉淡淡垂下眼眸。    欲害命的厉鬼可杀——这是池嘉的师傅给他留下的话。    一直以来，他恪守着这遗命从不违背，对要害人的厉鬼从不手软，因此得了一个“活阎王”的称号，在天师圈子里颇受人微词。    但他不在乎，固守着自己准则脚步，没有停下来听一听那些丧命在他手下的恶鬼是否想要说话，哪怕一次。    可是此刻，面对着眼前的鬼，池嘉被APP强制着不许动手的不满竟渐渐淡了下去。    “听着确实挺惨。”池嘉开口道，“但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在我面前杀人。”    厉鬼豁然抬头，眼睛隐隐翻红：“这样的人渣你还要袒护他？这世道还有公平可言吗！”    “别激动。”池嘉抬起手指止住他的话。    “阴间和阳间一样，有自己的一套准则，不管什么缘由，私自动手都是不对的，你可以下去阎王殿前伸冤，可若真的没经过允许便杀人，你是要下刀山地狱的。”    陆顺咬牙。    “但是——”池嘉话锋一转，“我说你不能杀人，没说你不能报复。”    陆顺一怔。    “你打他也好，天天到他梦里吓他也好，我个人没意见。”    “如果你愿意的话，”池嘉的眼中突然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我还能帮你一起给他个教训。”    陆顺呆了。    小胖子一声欢呼：“我就知道你不会见鬼不管！”    池嘉望着陆顺，目光里带了点殷殷：“你是大学生？”    “额，是啊……”厉鬼有些发懵，愣愣地道，“我985毕业的。”    池嘉眼中的欣赏愈发浓厚：“光听名字都非常合适。”    陆顺：“？”    池嘉的笑容冒出点引诱：“介绍一下自己，我是‘地府985人界试点’的校长，池嘉。个人认为，你的资质非常适合来我校任职教师。”    陆顺：“……啊？”    小胖子：“啊！”    “你你你……”他激动道，“什么时候要给我们找老师的，我怎么不知道！”    池嘉没理他，伸出手在陆顺的肩膀上拍了拍：“正规工作，地府编制，五险一金包食宿，在冥币通货膨胀的今天，我保证给你提供最上等的锡纸元宝——怎么样，这待遇够真诚了？”    “锡纸元宝！”小胖子在一边惊呼着表示实名羡慕，“一个可以买我一整年的衣服呢……来来来！他不当我当！我当！”    陆顺被这转折打得摸不着头脑，满眼茫然：“死了……还要上学？”    “为什么不？”池疑反问。    “当今社会，到处都是竞争，活到老学到老已经满足不了我们身处时代的需求了。”他提高了声音，“不能因为死亡就停下脚步，就此懈怠。”    “不努力，你怎么在地府生存？没有卓越的贡献，你怎么能够投一个好胎？你在人间没能实现的抱负，地府可以满足你！用你的知识改变鬼的下一代，让你的荫庇洒满阴间的每个角落！”    池嘉越说越激昂。    “告诉所有跟你一样横死的厉鬼——死亡阻挡不了向学的渴望！知识可以改变未来的命运！”    陆顺听着他的鼓动，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求学，还没发挥出光热和贡献就没了命，顿时热泪盈眶热血沸腾。    一时之间，他忘了自己满腔的仇恨，气沉丹田，当即“嗷”了一声来展现自己的心潮澎湃。    “好样的！”池嘉竖起大拇指。    小胖子望着这宛如传销现场的画面，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胖子：万万没想到，我未来的老师是这么被拐骗来的。    池嘉：（默默拔刀）    小胖子：我不说！不说！一定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