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Z镇影视城，布置考究的室内景，随着场记板“啪”地一声响，摄影机由远及近地缓慢推进，前一秒还面色从容的杨佑非瞬间入戏，瞪着满是红丝的眼睛，双颊肌肉颤动，他穿着一身染血的盔甲，风尘仆仆，握着佩剑的手青筋暴起、隐隐发颤。    ????明明上一刻，他还是凯旋而归的高傲帝王，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然而……    ????一步一步，他的脚似有千斤重，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他仿佛走了半辈子，眼底原本忽明忽暗的微弱火光在真正瞥见那个闭眼躺在床上的纤瘦身影后，一瞬间彻底熄灭。    ????床上的美人，双眼紧闭，记忆中那张白皙柔嫩的脸泛着不正常的青，她的嘴角边还有未擦干净的血迹，双手僵硬地垂在两侧，胸口不见丝毫起伏，让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她只是睡着了、她其实是在装睡和他开玩笑……    ????这一刻，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宛如一头失去挚爱的狼，在发出一声凄惨的悲鸣后，周身充满了绝望而又暴虐的气息。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这个世上最让人崩溃到想要发狂的痛苦，莫过于此。    ????“我回来了……”他在她床边坐下，伸出手，温柔地抚摸床上那人早已凉透的脸，他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痛她似地，捧起她垂在床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他目光如水地看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喃喃地道：“卿卿，我做到了，我灭了鞑靼五万精锐，逼得他们向我们大明称臣纳贡……可是，为何你却食言了？”    ????“如此恃宠而骄，看来你是真的不担心朕会治你一个欺君之罪啊！”说着说着，他低低地笑了，笑着笑着表情愈发狰狞，冷不防地，他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猛然回头扫过屋内一众下跪的宫女宦官，那阴森冰凉，犹如地狱来使的凶残目光吓得众人不自觉地浑身发颤，不自觉的把脸埋到地上，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来人！”他面无表情地开口，随着一声令下，原先守在外面的佩刀护卫立刻冲了进来，个个面带煞气，满脸肃杀。    ????“连自己的主子都护不了，朕留你们又有何用？！”他放下床上人儿的手，站起来，黑沉沉的凤眼中，翻滚着嗜血的疯狂：“把这屋里伺候的人全部拖下去——”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千刀万剐，一个不留！”    ????-    ????“好好好！非常完美！这场过！准备下一场！”导演沈鹤鸣激动地满脸通红，连说了三个“好”字，对于杨佑非的表现，简直不能更满意。    ????统筹催着道具组重新布置，临时助理小赵赶紧让造型师、化妆师上前给杨佑非拆胡子、换妆、换行头，而原本躺在床上装死人的女主钱思也赶紧下去换造型，半个小时后，一切准备就绪，导演拿着喇叭喊就位，杨佑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直接开始第二场。    ????一样的室内，不同的摆设，还未至四十不惑的燕王朱棣裹着厚厚的羊皮大氅，坐在熊熊燃烧的火炉边，嘴唇发白、牙齿打颤，一边烤火取暖，一边时不时地裹紧身上的大氅，双目涣散毫无焦距，嘴里反反复复，直喊着冷、好冷。    ????现在已是五月底了，今年的夏天也比往年来得早，Z镇今天的最高温度将近30度，不少工作人员都已换上了短袖，杨佑非一身古代常服外罩厚厚的大氅，还坐在热气腾腾的火炉前，旁人光是看着他就觉得大汗淋漓，偏偏，他的演技太好，无论是脸上细微的表情，还是肢体动作，都让人觉得他是真的冷到发颤，有一两个被他带入戏的，还差点想上前给他贴暖宝宝了。    ????沈鹤鸣看着镜头下的杨佑非，眼神越来越亮，在场的工作人员也是目光灼灼，完全沉浸在他营造的氛围里。    ????这场戏，是燕王以自己病重、性命垂危为借口，召回原本要被建文帝扣下的三个儿子，建文帝此时已有削藩的念头，对朱棣正是疑心的时候，派了心腹手下张昺、谢贵到燕王府探视，为了不让建文帝抓到把柄，朱棣打起十二分精神装病。    ????张昺、谢贵见到大夏天，还披着羊皮坐在火炉前的燕王时，不自觉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扮演张昺、谢贵的两个演员，算是在Z镇跑了十多年龙套的“老戏骨”了，这次难得有机会出演有好几句台词的小配角，自是铆足了劲地想要表现，然而，当他们真正和杨佑非饰演的朱棣对上戏时，几乎分分钟就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不知不觉，他们跟着杨佑非的节奏，直接就被他带着入了戏，无意识中，竟发挥了超常演技，直到导演沈鹤鸣喊卡、说可以准备下一场了，他们两人都还沉浸在刚刚的戏里，久久回不了神。    ????“行啊，老张、老王，你们两刚刚的表现简直演技炸裂！都快赶得上那些实力派了！”同组和他们认识好多年的几个配角龙套纷纷迎上前恭喜他们演技进步，这个夸、那个捧，听着那些或真诚或虚伪或嫉妒或泛酸的恭维声，两人不自觉地对视一眼，苦笑着摆摆手，谦虚地道：“不不不！那都是杨老师带的好！杨老师带的好！”    ????这一刻，他们已然忘记了在这部剧开拍前，自己对流量小生演技的各种不看好——    ????人外有人、天外有人，古人诚不欺我！    ????-    ????这一天的戏，由于杨佑非的超常发挥，整个剧组就跟开了挂似的，顺利得不可思议，无论是女主钱思还是几个龙套配角，只要是和杨佑非有对手戏的，大部分都像是突然间就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超水平发挥，都不用导演说戏，就能给到他满意答卷。    ????演员忘我地投入飙戏，剧组工作人员也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酣畅淋漓，一路顺风顺水地，这一天的《永乐大帝》剧组在喜大普奔里提前收工。    ????沈鹤鸣笑容满面地让大家回去好好休息，记得看行程表，明天准时集合，经过杨佑非身边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特意停了下来，把杨佑非叫到一边，意味深长地对他说：“我让统筹把你明天的戏都集中到下午了……”    ????言下之意就是，今天晚上到明天上午的时间，杨佑非可以自由支配，想去医院看老婆、陪夜，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去了。    ????“嗯，谢谢沈导。”杨佑非笑了，眼角眉梢都是愉悦。    ????沈鹤鸣也跟着弯了弯唇，不自然地嗯了一声后，哼着民谣走了。    ????随后过来的统筹则是满脸钦佩地向杨佑非竖起大拇指，毕竟，沈鹤鸣在圈里是出了名的严谨，最讨厌演员拍戏的时候请假外出，统筹和他合作了不少次，这还是第一次见沈鹤鸣主动找机会给主演放假的。    ????果然，有颜有实力有背景的人，到哪儿都是VIP待遇啊！    ????-    ????当夜，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被裹得严严实实、足以堪比木乃伊的韩筱帆在一片难熬的疼痛中幽幽转醒。    ????不再需要任何掩饰，此时此刻的她，右手、右腿粉碎性骨折，满脸都是被手术刀割过的伤痕，如果不是警察冲进来得及时，恐怕此时此刻，她的左眼不会是眼皮被划了一口子那么简单，甚至，还有可能直接被一把火烧成灰烬，变成一堆随风而去的骨灰了。    ????然而，感受着自身体上传来的真切痛楚，闻着空气里的消毒水味，听着病房外隐约传来的嘈杂声，灵魂被黑暗禁锢了许久的韩筱帆，此时此刻，却只有一种喜极而泣的冲动。    ????她回来了……她终于抢回了自己的身体，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她再不会被所谓的系统蛊惑，也不用再担心自己会被莫名其妙的灵魂占去身体的控制权，眼睁睁地目睹着“自己”黑化、疯狂而无力阻止。    ????真好……能真实活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摆脱了莫名其妙的东西，付出她应付的代价，这一次，她终于能无愧于心地找回原来的自己，不需要再背负沉重的压力、可怕的嫉妒，被那些她无法控制的负面情绪黑化成她最不想变成的人。    ????死里逃生、凤凰涅盘，能再一次感受到这个真实的现实世界，真的……太好了……    ????眼眶热热的，有晶莹的泪珠滑落眼角，因为太过沉浸在自己“重生”的喜悦中，所以韩筱帆并没有听到门开门又关的声响。    ????“看来，你是成功了呢！”一道温和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熟悉到让她的心，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紧张跳动。    ????她吃力地偏头望去，因为左眼受伤被蒙了纱布，她的视野，唯有半边清晰。    ????男人穿着无菌服、戴着口罩和无菌帽，只露了一双漂亮的凤眼以及眼角下妩媚的泪痣。    ????“杨、杨老师……”她张了张嘴，因为喉咙受伤的关系，她的声音粗糙沙哑，不复之前的干净清甜。    ????她望着那双熟悉的凤眼，泪水无意识地涌上眼眶。    ????“谢谢……”她说，发自内心地真诚。    ????“乖女孩儿！”他眉眼含笑，看她的目光，第一次温和如水。    ????韩筱帆直到现在还记得，几个小时前，也是同样装扮的他，出现在她，不，是“她”病床前的那一幕——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被困在黑暗中无力挣脱的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清晰的说话声。    ????她睁开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对上他漆黑如夜的双眼，直击她的识海，找到了被禁锢在灵魂深处的她。    ????那一刻，她就像快要溺死的人看到了唯一的浮木，激动、狂喜，直觉告诉她，那是她“生”的曙光。    ????他握着她那具身体的手，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屏蔽了系统和外来者的感知，与灵魂状态的她，单独对话。    ????身体被外来者支配的恐惧、意识被禁锢在黑暗中怎么样都挣不开的无力……那种看不到希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作死路上一去不回的绝望，没有真正体验过的人，是不会明白她当时的无助和痛苦。    ????所以，只要有一丝希望、一丝可能，她都会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    ????因此，当他说他可以帮她、但是需要她配合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就应了下来。    ????和那个莫名其妙的系统解除绑定，是她在接到江素电话后就有的念头，她不愿再被这个来路不明的东西控制，可惜，她的意志不够坚硬，单方面解除绑定的后果，就是系统“狗急跳墙”后的失控——    ????她被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冲击，情绪紊乱下，竟被一个外来执念趁虚而入、控制了身体，甚至，从那抹偏执灵魂的零碎记忆里，她仿佛看到了继续被系统支配后的自己——五年后，面目全非、再找不回初心和底线的自己！    ????面目可憎，无三观也无下限，可怕到她根本无法接受自己有一天竟会变成那个样子？！    ????随后的这些日子，她看着那个自称来自五年后的她和系统之间的互动，她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眼见系统没有任何节操、没有任何愧疚地就认这个外来者为主，那一刻，她对这个系统彻底失望，如果可以，她比任何人都迫切希望能和系统解除绑定。    ????许是她想和系统解绑的执念太强，所以，那个说可以帮她的人，在得到她的默许后，轻轻松松地以催眠形式侵入了她的梦境，找到了被困在那里的她，给了她勇气，让她再一次大着胆子同系统强制解除绑定——    ????那一刻，她或许也要感谢那个可怕的外来者，如果不是外来者那些日子对系统的态度，让系统也感觉到了危机，潜意识里也有了和她解绑的念头，或许，她和那个系统之间，也不会那么顺利地就真的解绑成功。    ????趁着系统和她解除绑定后的“元气大伤”，那个帮着她的人，毫不客气地就把系统“收入囊中”，她佩服他的勇气，也犹豫着提醒他，不要轻易被这个东西画的大饼所迷惑。    ????那人礼貌地和她道谢，漫不经心的模样让她明白，他其实是有备而来。    ????失落？惆怅？那一刻，她终于承认一个事实：他对她，根本没有一丝感情。    ????苦笑、无奈，对他，她想，是真的该死心了。    ????没了系统，剩下的，便只有那个“外来者”——那是主人格与此人格之间的争斗，外人很多时候插不上手。    ????为了夺回身体，她听从了那个人的建议，咬咬牙，在最后一张“天灾人祸”卡上，写上了她自己“韩筱帆”的名字，不过，实际年龄那里，她填的是“五年后”的自己。    ????他对她说，她可能会受伤，可能会遇到一些可怕的事，她笑笑，说再可怕的事，也不会比灵魂被禁锢在自己的身体里，眼睁睁地等着被外来灵魂吞噬而无力自救更可怕的事了。    ????于是——    ????在天灾人祸卡的负面buff下，她的身体在一个小时后，就这样被人祸“偷”了出去。    ????废弃的仓库，她躲在黑暗里，冷眼旁观着那个狂热粉因“她”的欺骗而愤怒到直接以自己的方式对她进行所谓的“惩罚”。    ????她感受着“她”的绝望和恐惧，静候时机，在“她”彻底慌乱的那一刻，抓住机会“趁虚而入”，在左眼即将被毁、警察破门而入的刹那，她这个主人格终于压过了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次人格，毫不犹豫把她吞噬，再醒来……    ????便是此时此刻，浴火重生的她，努力想要找回初心的她。    ????-    ????“乖孩子，是值得奖励的。”他笑着对她说，然后，她的瞳孔不自觉地一缩，注意到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杯水——干净透明的颜色，仿佛可以洗去所有的忧愁。    ????他扶着她坐起身，把那杯水，递到了她的唇边。    ????她的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短暂的犹豫后，她闭上眼，眼角滑落泪珠，张嘴喝下了那杯水。    ????然后，她重新躺了回去。    ????眼皮，渐渐沉重，而他的面孔，也在她的视野中一点一点变得模糊。    ????“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就是全新的一天。”他的声音，像好听的催眠曲，哄着她、诱惑着她，沉沉睡去。    ????全新的一天……是么？    ????新的一天，新的人生，不会再有为了所谓的原文剧情而对你偏执到疯狂的我了，是吗？    ????没有系统，没有bug女配，梦醒无痕的我不再是什么原书女主，也不再记得从未真实过的甜文剧情，而你……更不可能再是我人生中不得不攻略的唯一男主……    ????那——    ????“杨佑非……”她的意识逐渐昏沉，那些科学无法解释的记忆，一幕一幕逐渐被淡化。    ????她努力睁大眼，看着眼前越来越模糊的人影，拼命地抓住最后的机会，发自肺腑地对他说：    ????“对不起……谢谢你……还有祝福你们……新婚快乐……”    ????一定要和自己选择的女主一直一直幸福下去哦！我曾经的……目标男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