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民国诛心（十）

    待沈青石将她带到玛利亚医院， 程轩将将才从手术室里出来，满头大汗的洋人一声说着蹩脚的中文：“子弹打在了肩膀，已经取出来了， 这些天还要让他好好休息。”    李书颜简单应了， 随着推床进了程轩的病房，留下沈青石和医生还说着什么。    单人病房里面，李书颜看着失血过多发白的程轩， 眸色更深了些。    窗外冷风吹来， 李书颜才起身去关了窗户。    程轩受伤，这又是一个变数。    看顾着吊水， 直到晚上， 程轩也没有醒过来。    晚上八点的时候，一个来给程轩换药的护士将托盘床边小柜子上的时候，偷偷递给李书颜一张纸条。    纸条是李随臻的，早在他从程轩手上逃走之后， 就想方设法给她送了信， 程轩对他的追杀，李书颜全知道。    将纸条看了， 李书颜又看了一眼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程轩。    亮眼的灯光打在她脸上， 眼睫下的阴影无端另人心惊。    程轩昏迷不醒， 手下的人心涣散， 沈青石自然挑起了大梁， 李书颜让他留下的人看着程轩，她自己则是要回去取一些换洗衣物。    理由合情合理， 而且其他人不敢拦她。    李书颜前些时候学了开车， 医院门口汽车发动，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先回去拿了衣服，车子又半道一转来到李家。    荣姨一直为他们家还看着房子，却也不住这里，只是偶尔来打扫而已。    大门上着锁，李书颜来到后门，一推果然开了。    李书颜捏紧了手中的那张纸条，借着月光先去李随臻房里一趟，发现没人转念一想又回了自己房间一趟。    果不其然，走到门外就看见房内昏暗的煤油灯光，李书颜正准备敲门，门却突然被人从里面一把拉开。    从里面伸出一支结实有力的胳膊，揽住她的腰，瞬间把她带了进去，房门复又关上。    李书颜被搂在李随臻怀里，少年的胸膛比以前宽阔，也更加结实，个子也蹭得一下长高了，李书颜如今只能到他喉结，看起来娇娇小小的一只。    李随臻死死搂住她，低头呼吸就在他耳边，绵长又沉稳，他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不是味道，而是气息，在战场染上的气息。    因为时间问题，李书颜也就任由他抱了一会就推开了他，昏黄灯光下，少年龇牙冲她笑，眉眼弯弯，并无半点反派的样子。    看到他眉头处的一道伤疤，李书颜眼神一凝，手指摸了上去。    柔嫩冰凉的手指触上肌肤，李随臻心脏一抖，随即大手覆上小手按在自己脸上，少年嗓音低沉：“没什么大事，之前被流弹划的，早就好了。”    忽然，他又想到什么，按着她的肩膀，眼神坚定道：“我带了少帅的一小队兵在这，马上大部队就要来了，葛家干不过我们，你也不用留在程轩身边了，乘着现在，”李随臻目光灼灼：“跟我走！我会安置好你，等程轩死了，泠城差不多安定下来，你再出来。”    李书颜一怔，旋即推开他笑了，“你们是想弄死程轩？”    李随臻道：“程轩是泠城的地头蛇，他若站在葛家那边，我们这场仗会很难打。”    李书颜问：“那他若和宋家合作呢，会怎么样？”    李随臻皱眉，不明白她的意思，“他不会有这个机会……”李随臻感觉到不对：“你不想要他死？”    对上李书颜平静的面色，少年咬牙切齿，眼神蓦然凶狠起来：“你爱上他了？！”    李书颜顺毛似的摸了摸他的头，李随臻想发怒又按捺下去。    女人翘起嘴角，声音平静：“有些事情还没做成呢。”    再回到医院的时候，还未进大门，就看见门口一辆熟悉的车，李书颜微微皱眉。    拿着收拾好的衣服下车，就看见沈青石站在车旁，定定看着她的方向。    清冷的夜里，他修长的身子站在车门旁，看见她下来了，嘴角又挂上浅浅的温润的笑容。    “李小姐，程爷已经醒了，先回了程公馆，他让我来接你。”    清冷的夜风吹着，淡淡的寒袭上心头，李书颜将头发别往耳后，另一只抱着衣服的手肘不动声色之间挡住了小外套的口袋。    坐上后座，沈青石发动车子，男人弯唇一笑，镜片后的目光如盯着猎物的毒蛇一般：“你知道刺杀程爷的是谁么？”    李书颜看向窗外，声音淡淡道：“愿闻其详。”    沈青石眯眼，没有说话了。    程轩醒来第一时间就要找李书颜，可门口守着的人说她回程公馆了，等回了程轩不顾伤势回去了，却依然没有见到人。    管家说李书颜已经走了的那一瞬间，程轩眼神剧变。    那如纸苍白的脸上，那双眼就像暗夜里择人而食冒着阴狠绿光的饿狼，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命令沈青石：“城门边安排人看住了，城里面给我找！”    沈青石在他身边十年，第一次见到程轩这个模样，滔天的愤怒好像要将人燃烧殆尽。    他在愤怒她离开，或者说害怕她离开，那么谁能带她离开呢？沈青石细想，也只有那个在战场上失去了踪迹不知是死是活的李随臻了。    李书颜上了三楼，推开程轩的卧室。    灯光昏黄，黑色的窗帘拉的严实，墙上挂着的几幅西洋油画色彩仿佛都沉暗了一些。    小皮鞋踩在地板上，李书颜站在门口。    靠在床头的程轩听见声音，半眯着眼睛朝她看过来，招了招手：“过来。”    声音很是平静。    李书颜关着门，托着之前整理好的衣服走近了，发现他也没什么表情。    半耷拉着眉眼，可目光却死死黏在她身上。    李书颜手一动，想着李随臻给她的那把袖珍女士手枪，心中一笑。    要是在这给程轩补一枪的话，她的任务可就真的失败了。原主要的他在那些事情上受到痛苦，可就没办法完成了啊。    李书颜眨眨眼，她托着衣服走到床边，看着程轩随意道：“回来的路上沈青石让我猜刺杀你的人是谁，你们有结果了么？”    程轩没有应她，冷声道：“脱衣服。”    李书颜想到外套里面那把手枪。    她皱眉不解道：“你干什么……”    下一刻半靠在床头的男人面色忽然狰狞，身子暴起，一把扯过李书颜。    男人光着上身，劲瘦的腰肢，结实的肌肉，他将李书颜按在床上，眼神凶狠，眼下的那道疤痕也愈发可怖起来。    手上拿着的衣服全部散落在地，她被他困住，动弹不得。    程轩一手按住她的手腕，一手顺着外套的领口往下滑，滑过某片区域的时候，他看到她脸上屈辱的神色。    程轩一声冷笑，看着她那双冰凉的眼，忽然吻了下去。    亲吻向下，他牙齿在她脸颊上磨着，而手也到摸进了李书颜的口袋，拿出了那把小型的枪支。    他直起身跪坐在李书颜身上，伤口裂开，绷带已经被染红，他却仿若未觉。    手中的枪缓缓对上李书颜的额头。    程轩问她：“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么？”    李书颜忽然勾起嘴角嘲讽笑开。    笑着笑着，眼泪却忽然从眼眶中流出来，她向来平静的眼中带了丝丝悲哀。    程轩身子一颤，心中多痛一分，便又深恨一分，他咬着牙：“你等这一天是不是已经等了很久了，想让我死，然后你好逃开对么？在我身边几年，你是不是恨死我了，可惜了……”    男人眼中浮现出一抹残忍：“可惜你逃不掉，你死都只能死在我手下，死在我身边，想着和你那个弟弟双宿双飞，做梦去……”    “啪！”    李书颜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给了他一巴掌。    程轩头被打偏，他冷笑一声，舔了一口嘴角的血，残忍的眼神转过来却对上了一双嘲讽的眼睛。    是的，嘲讽。    李书颜浅浅扯起嘴角，嘴角的冷笑挑衅，直视着程轩的眼睛：“程轩，杀了我。”    “换一把枪，杀了我。”    程轩心头一阵恼火，“怎么？李随臻给你的枪，老子还不配用是么？”    “用这把枪，你杀不了我。”    “正巧，老子只想你求死不能，想死？死哪有那么容易。”    说着，枪口向右下方移三寸，目光却还是紧锁在这双漆黑的眼上。    最初的时候，这双眼睛没有感情，只有对他的厌恶和惊惧，三年的时间，让这双眼睛有了笑意，有了看着他时的憧憬和喜悦。    可是如今，只有一片冰凉的嘲讽，嘲讽什么？    嘲讽他假戏真做，动了真心，却一直没有发现她这个猎物心系他人么？    这就像比刚刚还重的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    程轩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