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矮冬瓜

    云团抱膝瑟缩在山洞角落里, 溜圆的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对面大石上闭目养神的梧华。    数日来, 他们一直呆在这山洞里，梧华除了对他说些挑拨离间的话，也没把他怎样。    梧华的肚子那样大, 身体也很虚弱, 好像随时就会生产。他明明是凤君，为何不回凤族？他好像一直在等什么，难道他要在这山洞中生小宝宝么？那样有什么好处？抓自己来又是为什么？    云团脑中充满无数疑团, 想来想去想不通，只好捏紧拳头给自己打气：总之一定有阴谋。自己虽然对付不了阴谋，但他生小宝宝的时候一定行动不便, 要趁那时逃跑！    真希望他快点生。    云团在心中使劲儿祈求, 大石上倚着手臂的梧华突然睁开眼，冷声问：“你在想什么？”    云团一个激灵，连连摇头，“没、没想什么。”    梧华睨了云团一眼，“你继承了九罗控制人心的本事，但继承得不全，只能揣测人心善恶, 没错？我虽无你那力量, 但我不傻。你在想什么, 我清楚得很。”    云团扁扁嘴，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大声道：“那你还问什么！平白无故被你抓, 自然想逃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也不傻！”    “平白无故？”梧华喃喃道，“怎能是平白无故，再过些时候你就明白了。死心，你逃不了。”    “未必！”    梧华话音刚落，虚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骄傲而轻佻的反驳，云团大惊，梧华从大石上坐起，眉间一皱，“魔气……不对！”    说时迟那时快，两团黑雾凭空出现，迅速化出两道身影，一道挥出黑金色光盾挡住梧华，一道落在云团身前，青衫翩然。    “仙君！”    云团没有看清来人的容貌，甚至连身形也未及辨别，但那气息他熟悉，很熟悉，是云章！    仙君来救他了！    “云儿快走！”    明戈穿着从前的修身武袍，利落地从背后抽出长剑，刺向梧华！    “明……”    一句“明公子”尚未说完，云团的身体猛然飞起，耳边呼啸，眼前刺目的红色光斑飞跳，须臾身体一荡，双脚一痛，踏踏实实地踩在了地上。    他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头晕目眩了好一阵，才终于看清周围——    山谷，悬崖、高树、绿茵、野花、清波。    仙君、魔君、幽冥……    云团胸中激荡，热泪盈眶。    “……仙君！”他带着哭腔飞奔进云章怀里，“呜呜仙君，我还以为我见不到你了！”    “傻瓜，没事了。”云章抱着云团安抚，“没有立刻前去救你，是我不好。”    “没关系，我没有怪仙君。”云团站在云章怀里抹泪，“仙君先前受伤了，要疗伤，城里还有许多妖都受伤了。明公子和仙君要先顾大局，我明白，我懂事。仙君，”云团抬头，“你是不是有小宝宝了？”    云章笑道：“你知道了？”    云团抽泣着点头，“那天仙君昏了过去，幽冥将军说的，我听到了。”    云章摸着云团凌乱的脑顶，“等我的小宝宝出生，你可愿帮我一起带它？”    “好！”云团猛点头，“我最会带小宝宝了！啊对了，我弟弟……”    “他在宫中，有妖日夜看护，你不必担心。”    “……谢谢仙君。”云团抹着泪，脸上露出笑意。    “好了，矮冬瓜顺利救出，如今就等妖王回来，谋划下一步。”风玹轻松道。    云章引着云团上前，“云团，今日你获救，全赖魔君鼎力相助，快来谢他。”    云团看向风玹，风玹笑嘻嘻的，一点儿没有正形。云团不喜欢他嘲笑自己是矮冬瓜，但更知道感恩，便抹去泪痕，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个头。    “谢谢魔君大人救命之恩。”    “哎呀，是个懂礼仪的好孩子。”风玹赞道，“云团是？起来说话。”    “是。”听到被叫了名字，云团有点开心，起身拍拍膝盖上的灰，扭头对着云章笑，却见云章神色凝重，独自走到水边，背影十分伤感。    “王妃放心，帝尊定会平安归来。”幽冥道。    “是啊，那边若有变，我立刻就能察觉。”风玹跟着道。    云章转身点头，“多谢二位，我也相信玄龙。”    “仙君，明公子他……”云团扯住云章衣袖。    云章正要说话，空中龙气大盛，黑金色光芒席卷中，明戈随之出现，长身负剑，马尾高束，潇洒而来。    “玄龙！”云章立刻迎上去，“可有受伤？”    明戈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理了理他的鬓发，笑道：“没事，一切顺利。”    云团在一旁挠头，大惑：“这究竟怎么回事？”    “妖王很会挑地方嘛，此地风景尤佳，饱藏野味，不如水边饱食一餐，边吃边议？”风玹提议道，“尤其是矮冬瓜，几日不吃不喝，都变成瘦冬瓜了。”    云团试着反驳：“梧华有让我喝水。”    众人大笑，明戈道：“早有此意，我已准备好了。”从腰间解下宝瓶，瓶口打开，向地面一倾，两大坛酒、山珍海味荤素菜肴纷纷化出，应有尽有。    “呦，厉害。”风玹眼前一亮，抚掌道。    明戈自信一笑，“我们这里有龙有蛟有噬兽有凤凰，这一餐权且不管是哪一族属能吃与否，便就放开怀抱，肆意取用！”    “好！”风玹赞道，“不拘小节，正合我意。”    水边围坐，以明戈为中心，左侧是云章与云团，右侧是风玹与幽冥。明戈以小刀分开整只的鸡鸭鱼蟹，分出一部分盛入小碟，递给云章，“据说人族怀胎不可食蟹，龙族倒没这些禁忌。”    风玹道：“都是水族，能有什么。”    云章点点头，“嗯，可以吃的。”    明戈又将大小种类不一的虾剥了壳，放入云章碟中，云章夹出其中一只递到明戈嘴边，笑着喂他，“你也吃。”    “天呐，牙酸。”风玹夸张地说，扭头对着幽冥张嘴，“我也要喂。”    幽冥无奈，取了一只粗壮的肘子，粗暴地塞进他口中。    “唔！”风玹托着下巴吃痛地嚼，悲愤神情缓缓转喜，“人族烹饪之法果然高明，改日得让魔族的厨子学一学。”    云团劫后余生，亦的确饿了，丝毫不顾自己凤族的身份，将一只鸡腿啃得满嘴流油，含混道：“仙君，你们方才是怎么救的我？为什么明公子后来才来？”    云章道：“我们从天见珠上判断到了你的大体方位，若想知道具体地点，便需放出力量感知，那样的话梧华必定察觉，继而有所防备，但如果他察觉到的是魔气，便会有一瞬间的犹豫，只这一个空当，就足以一击得手。”    “哦……”云团迷茫地点点头。    云章接着道：“正好魔君极擅传送之术，所以由他感知，并将少量魔气送与我、玄龙和幽冥将军。发现你的所在后，他将魔气投到你与梧华身边，沾有魔气的我与玄龙便能通过传送术前去，一人阻挡梧华，一人救你。幽冥将军拿着另一份魔气留在此地，魔气之间互通，我与玄龙便也能瞬间回到这里。这方法正是当初攻入妖界时用的，但又比当时复杂一些。”    云团恍然大悟，“那明公子……”    “我殿后是为了摸清梧华的虚实。”明戈道，“恐怕有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要在梧华生产时借腹重生，若真是如此，在梧华生产之前，他必会隐忍。”    “救走矮冬瓜，他没有穷追；你与他交手，他不敌暂避。一切正如我们猜测的那样。”风玹道。    “可见上回在宫中，便是那股力量第一次占用梧华的身体，所以梧华掳走云团后没有回凤族，而是找了个山洞，静待生产。”幽冥道。    “梧华不惜送出自己的孩子与那力量交易，又能获得什么？”云章蹙眉。    “或许是被迫，或许经过上次，胎儿受伤，只有借腹重生才能让胎儿平安？再或许，他被夫君欺辱，一时对胎儿也充满恨意，只想报复。”风玹道。    云章端着餐盘，一脸沉重地拨弄其中虾蟹，最终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无论原因如何，只能见招拆招。好在云团得救，我的心总算有一些放下了。”    “说的是。”风玹看向明戈，“你方才与梧华交手，看他情形，何时会生？”    “他行动吃力得很，应当快了，但具体时日……”明戈摊手，“我又不是大夫，怎能知道。不过我已将你的魔气打入他体内，但有异动，便能立刻得知。”    风玹道：“立刻得知，终究不如预先得知，哪怕只是预先一瞬。”    “是明天。”云团突然道。    大伙儿纷纷看他。    云团放下吃食，抹了抹嘴，认真地说：“他的产期在明天。”    “当真？”风玹问。    云团使劲儿点头，“我想趁他生产时逃跑，所以装作不经意地问过，他大概没想那么多，就回答了。”    “好样的矮冬瓜！”风玹赞道，“如此今夜稍作休整，明日行动，胜算又可多一分了。”    用饭毕，风玹、幽冥与小绯龙闲逛消食，云章独自行往水边，望着空中悬崖斜出的一个平台，回忆过往。    千年之前，溯术在那里封印他，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千年之后，他从那里跳下，告别九天青凤上仙，找回了真正的自己。    不久前，他与玄龙在此坦诚相对，互诉心事；如今仍是在这水边，他做着最后的准备。冥冥中有种预感，只需到了明日，只需努力再跨一步，烦恼就能彻底消散，然后他就能和玄龙一起，与即将到来的小宝宝一起，一家三口逍遥自在。    天界很好，妖界也不错，人界更是充满趣味，玄龙的故乡灵界他尚未去过，想必也不会差。    “天界气清质纯，妖界是他的故乡，人界有各种好吃好玩的，灵界风光绝妙，你说云儿会更喜欢哪里？”    云章一怔，身后不远处，明戈与云团随意聊着，所谈内容居然正是他此刻所想。    “嗯……仙君一定觉得都好，无法取舍。”    “那只好在各处都设一住所，隔一阵儿就换一换。”    “明公子对仙君真好。”云团的语气有点感慨，有点羡慕，又有点忧伤。    “放心。”明戈揉了揉云团脑顶，“会带你一起去的。”    “明公子！”云团大喜。    云章转身微笑着向他们行来，青衫在绿茵流水间摆动，“云团这几日都没梳头，乱成这样。”    “唔。”云团双手抱住凌乱的脑袋。    “我来帮你梳。”    明戈笑道：“你那梳头的本事，还是算了。”    “云团的头发一直是我梳的，他的头发比你少得多，很容易。”云章站在云团面前，解开冲天髻上缠绕的长红绳，交给明戈，“拿去水中洗一洗。”    明戈接过，听话地去了。    云团乖乖地站着，目光所及之处正是云章胸口。    云章修长白皙的双手拢起云团一头柔软薄发，轻轻地向头顶收去。    傍晚，蔚蓝天色染上一层朦胧青灰，明戈蹲在水边，远处草地上小绯龙四处蹦跳，幽冥推拒着风玹的亲密，嘴角眉梢却是隐忍不住的喜色。    一切正是恰好。    云团垂下眼帘，手轻轻按上云章胸口。    云章问：“怎么？弄疼你了？”    云团双眼闭上，发出一声陌生的低笑。    “呃——！”    浓黑浊气猛地贯穿云章胸口，浊气上扬，化作一把巨大的气刃，将云章凌空挑起！浊气爆射，天地霎时灰暗，充满怨气的旋风飞速席卷，须臾间淹没一切！混沌中，万物仿若消弭，唯余明戈一声凄厉的嘶喊——    “云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