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你是什么时候看透的？”    少年神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本就缺少血色的嘴唇此刻更是青白交加，缺少双腿，仅由蛇身支起的躯体在夜风中仿佛摇摇欲坠。    “准确来说， 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久到我都不无法算清是在多久了。”    身披魔女长袍， 赤足站在冰凉地板上的无死人轻声道， 面上却并没有流露出轻视葛温德林的意思。    除了暗月之神的称号，葛温德林还有暗影太阳的称谓， 如果仅凭他看似孱弱的外表就鲁莽地下出论断，那就是彻彻底底的大错特错。    只有最愚昧的人才会认为葛温德林柔弱可欺，而暗影太阳也同样不需要别人来对他报以同情。源于父亲的骄傲，与落寞的现实令失落于王城中的神明更加骄傲与孤独，并且对危害传火之人痛下杀手。    就连现在的不死人， 也无法确定身边的这位“暗月之神”到底是魔力形成的幻象，还是葛温德林本人在此。    “作为人世间唯一能够传承火焰的家伙， 虽然比不上你在幻象登峰造极，我到底还是在其他方面有些底牌的。乌拉席露的光之魔法，即为操纵时光的魔法，到底还是能在你的力量之下保留一些东西的。”    “更何况， 时间与空间， 乃是世界上最为玄奥的东西，就算是我这个砍死了数个王魂持有者的家伙，也不敢放言完全掌控时光，更何况是你呢？”    ……    面容男女莫辨， 就连行为举止也更偏向于女性化的少年神祇不甘地抿了抿唇， 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的确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单从力量上来讲，传承初始之火的薪王， 即为世界的最强者，而父亲葛温王的继任者，毫无疑问在力量上超越诸神，而作为仅仅持有暗月之神神职的他，仅仅只是在岁月和技巧上具有优势而已。    在玩弄时空的技艺上，他既比不过父亲葛温大王，同样也比不过远嫁环印城，以自身封印矮人群王的妹妹费莲诺尔。仅仅是将罗德兰的时空固定，并将结局缩小在两种选择之内，就已经令孤身一人的神祇精疲力尽。    凝聚王魂的薪王或许会被一两次时光回溯所欺瞒，但当数百次轮回之后，便像出了闸的猛虎一样剧烈反噬。    纤细的魔女长杖轻轻抵在地面，薪王合上眼，刹那间，数百次轮回的记忆如同如燕归巢一般投入脑海。    有从北方不死院初次醒来的懵懂纯白，又被游魂士兵和狗无情杀死的痛苦和羞恼，也有遇见索拉尔的欣喜，看见戈夫扬弓射落黑龙的震撼，当然还有……不得不亲手击坠太阳，还有在灰烬湖看见父女相残时的满心绝望。    她从一个毫无记忆的孱弱小人开始，走过高山与深谷，弑杀过神明与恶魔，游走在过去与未来，既曾经在神明之都中徜徉，也曾在黑暗无光的深渊里悠然漫步。    她是葛温王的继任者，为世界带来光明的柴薪之王，同时也不过是在无尽轮回中迷失了方向的可怜人而已。    每一次轮回都会碰见同样的朋友，走向同样的结局，无论做出如何的选择，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既定的悲剧终局。直到现在，她已经厌倦了一次次的轮回，想要得到不一样的结局。    ……    无声的巨响在各地发出，无数被强行分割开来的时空缓缓移动，并最终重合到了一起。    暗月之神不得不抬起手，利用厚重法袍遮挡自己因法力反噬而变得潮红的脸颊。    从此刻起，布置在罗德兰各地，用于回溯时光的法术就已经彻底失效。薪王的力量直接冲破了法术所能承受的上限，直接作用到了葛温德林身上。    当然也不全然是坏处，至少被他浪费在各处的法力也同样回归了身体，让暗月之神稍稍恢复了元气。    “所以，不死人之王，你是想从我身上讨债吗？”    暗月之神的身影虚幻了一瞬，再出现时，周身萦绕的气势已是大不相同。盈盈如水的法力顺服地流淌在葛温德林的四肢百骸，上古时期神明的威严气势展露无遗。    “如果说你要向我讨要应得的报酬，那也无可厚非，假如你想要走我的灵魂，作为柴薪放入火炉中，我也并没有异议。”    如果他的灵魂能够在火炉中燃烧起来的话。    “我从来不想从你身上讨要任何东西，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无限次地回溯时光，除了浪费我填在火炉里的王魂之外，毫无作用。”    即使被笼罩在暗月之神冰冷的魔法当中，不死人也毫无惧色，明亮的灵魂之火熊熊燃烧着。    “我理解你想要守护父辈辉煌的执念，但是，无论再怎么努力，你也不可能变出第二朵初始之火来的。无数次地回溯时间，除了让原本完整的王魂裂成更小的碎片之外毫无作用。”    “让时光继续流淌下去，让既定的终局到来，也结束我无尽的痛苦。”    ……    罗德兰的时空是可以分岔的，它们彼此平行，偶尔交错，甚至会创造出古人与未来之人在某个时刻相见的奇迹。    但世界的初始之火却只有一朵，它是世界的基石，也是时空的发源。无数重世界在此诞生，无数重世界也在此处交汇。    同样的，作为初始之火燃料的王魂也同样是有限的，每当葛温德林令世界重新陷入轮回，便会有新的世界诞生，将所剩无几的王魂再度分裂。    无论是世界轮回一次，还是世界轮回七百次，除了令葛温德林和她的痛苦成倍增长以外，对初始之火的影响也毫无差别。    “轮回可以结束，但我还是不可能放弃传火。”    暗月之神执拗地说，此时此刻，名为葛温德林的少年神祇才真正褪下脸上的面具，表现得像一个脆弱的孩子。    “那就是后辈们的事情了，我已经完成了我的职责，应该陷入安稳的永眠中了。反倒是拥有古龙血统的你，根本无需火焰的存在，就能安稳度过黑暗时代，为何还要执着传火？”    “亚尔诺隆德和火之时代是父亲留给我最后的东西，我是永远也不会放弃它的。”    “即使真正到了那个时候，你也不肯改变主意？”    “不，我不会，我的归宿永远都是火焰。”    不死人站在露台上，对葛温德林披着月光离去的倔强身影，投以莫名的眼神。    ……    “你的这套衣服我帮你整理好了。”    王城的防火女抱着盛装织物的盒子走了进来，哪怕是隔着黄铜头盔，首次在王城得到了款待的不死人也依旧能想象得出防火女黑漆漆的面色。    王城的防火女从小侍奉葛温神族，对亚尔诺隆德怀有无比崇敬，自然对破坏了王城幻象的不死人难得有好感。    “真难得你不会在我让王城入夜之后，拿着刀追杀我。”    “哼，那都是过去轮回的事了，你难得来这个废弃的王都一趟，我这个无事可干的防火女也只有用这些琐事来打发时光了。”    性格上颇有些傲娇的防火女放下东西，转身就走，却忽然听见背后不死人之王低沉沙哑的声音。    “对了，这么久以来，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火焰祭祀场的防火女真名是安娜塔西亚，你的呢？”    “我的名字……”    王城防火女的脚步顿了一顿，随即头也不回地打开了门。    “就叫我黄铜。”    ……    一套形制颇为奇怪的衣物平整地铺在床上，虽然织物已经破碎，但仅存漂亮的图案，却没有任何防御力的特性，与世界上几乎所有装备都格格不入。    这也是木箱中唯二没有重复多份的装备，同样只有一份的东西还有一个类似手镯一样的东西。不过通常是饰物的手镯是金银或晶石，而这个手环触手却十分柔软。    在下定决心结束传火之后，无名的不死人难得地把木箱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一件件地亲自整理。    不死人将床上的织物一块块拿起来，流水般的织物沿着手指滑下，反射着粼粼微光。细密的经纬线纵横交错，仿佛是某种虫豸吐出的丝线，但不死人想了半天，也只想到了森林里的月光蝶。    世界上是虫子的东西就只有太阳虫、月光蝶，总不可能混沌的温床还能吐丝？    不死人盯着床上拼合而成的上衣和裙装，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北方不死院之前的记忆，但除了火焰和一片空白之后，没有任何结果。    门外铠甲的碰撞声响起，间或有支离破碎的言语流传进来，苦思无果的不死人自然而然地放下了手里的衣物和手环，起身打开了门。    ……    “索拉尔？”    不死人从门后伸出脑袋，对正跟在银骑士身后的太阳战士打了个招呼。    “是你啊，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信奉太阳神教的战士现在有点蔫蔫的，连头盔上的鸟毛都耷拉了下来。    “为什么就连葛温大王的城堡里都没有太阳，我所寻求的太阳，又在哪里呢？”    “…………太阳…………”    不死人反复咀嚼着这个名词，光是听到，心中便起了一阵过电般的战栗。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太阳。    “索拉尔，为什么你要寻求太阳呢？”    不死人问道。    “因为我想要变得像太阳一样，充满光芒与热力，给世界带来光明啊。”    “你知道吗，索拉尔。”不死人摇了摇头，“你其实无需在意到底能不能追寻到太阳，因为，你在追寻它的过程中，早就已经成了许多心目中的太阳啊。”    “既然无法找到太阳，那就把自己变成太阳！”    索拉尔的眼睛亮了起来。    两人在亚诺尔隆德的王宫中攀谈，丝毫没有注意到，盛装织物的盒子里，那个奇怪的手环上，黑色的屏幕上有微弱的光芒一闪而逝。    作者有话要说：    葛温德林能够回溯时光是二设，灵感来自于魂3费莲诺尔，不死人祖传手贱把蛋碰碎后，费莲诺尔怀里那堆黑乎乎的东西发光，把人传送到未来。    PS：魂1已知乌拉席露是擅长光魔法的国度，而光的魔法，即为时间的魔法，修理光粉上的简介有写。感觉我都要变成半个魂学家了，吐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