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醒了？”    随着女猎人淡淡声音飘过来的， 是混杂着牛奶味道的淡淡麦香。    那味道让罗玛尼恍惚间想起小时候在以色列时吃的麦粥。    彼时尚在神秘尚未退却的神代，虽然父亲大卫王和他都蒙神恩而得到强大力量，但就整体生活水平而言， 以色列上下的日子依旧过得相当艰苦。    普通人的一日三餐是牲畜做成的乳制品和掺着沙子木屑的黑面包， 家畜的肉只有在死掉时才能一尝美味。出去意外死掉或者凑巧打到的野味之外， 衰老家畜的肉质粗糙如柴， 难以下咽。    即便如此，也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美味。    而他身为王族， 就算生活水平比普通人高出一截，也依旧无法和科技昌明的现代相较，牛奶麦粥依旧是小时候的日常主食，顶多加了一点稀有的蜂蜜。    奇怪，为什么普普通通一碗麦粥， 就会让他想起小时候那些事呢？    他在心里晃了晃脑袋，伸手接过还微微发烫的木碗。    ……    “我……到底睡了多久？”    “你睡了七十二个小时， 按照迦勒底那边的计时法，你睡了整整三天。”爱西丝随意坐在床上，湿漉漉的头发冒着淡淡水汽，像是刚刚洗过， “当时你失去戒指， 血月又出现，直接被冲击到昏迷，我还以为你会在床上躺到天荒地老呢。”    爱西丝卷着黑色的发尾，轻笑着调侃起了他。    “当时我可担心死了， 我和你连婚礼仪式都没有举行， 你要是躺在床上变成植物人，我又要怎么办？难道要我做个寡妇？”    “那什么……我好歹也能对付几只小蜘蛛， 不至于这么弱？”    罗玛尼涨红了脸，声音越来越小。    “虽然和你比起来，是有点不值一提……对了，你的头发！”    “白发是该隐赫斯特的秘术附赠的，在我重拾火焰之后就消失了。”    爱西丝看着隐约泛起火光的掌心，眼神微微一厉，一缕淡淡血气在发间沉沉浮浮。有了拜尔金沃斯和圣歌团的记载佐证，她总算搞清楚了从她的棺材被挖起来到苏醒之间发生的事情。    “该隐赫斯特迟早要为他们干的事付出代价。”    ……    咕——    某个粉毛青年捂住肚子，尴尬地刨了两口麦粥，继续眼巴巴地盯着爱西丝。    “那你这三天又在干什么呢？”    爱西丝有点心虚地把袖子里的干枯眼睛往里藏了藏，以免已经出现大眼珠子PTSD的罗玛尼看到，一面又不期然想起亨里特背着人神神秘秘把这块瞳孔已经扩散成混沌水银状的眼睛塞进手里的情形。    过分沉溺于杀戮的猎人最终会变成野兽，而变成野兽之前，瞳孔会不断扩散，直至失去人类应有的规整圆形。而这玩意儿是他在工坊里被信使们霸占的洗手池里找到的，充满了不祥的诅咒气息。    紧跟着过分担忧孩子们会随手拿走这个东西的亨里特就祸水东引，直接把嗜血猎人的眼珠塞给老师解决，并因此招来了爱西丝一顿好打。    讨厌归讨厌，但本质上还是个负责老师的爱西丝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自动触发的任务。在花了几个小时清理了灯笼里的月之魔物，在曼西斯噩梦里解放了变成月神眷属的帕奇，杀死血月之子梅高和负责看护它的奶妈之后，她便循着眼睛上的诅咒来到了另一重梦境。    在这里，高洁潇洒的路德维希和他座下的骏马融合在一起，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从兽性杀戮的深渊中重拾人性；自愿、抑或被自愿的病人接受实验，属于人的脑袋变成了充满了不明液体的肿胀组织；她曾经百般照顾的玛利亚在目睹了这一切之后选择了自杀，魂灵却日日游荡于此，不得安宁；血疗的始作俑者——劳伦斯维持着兽化的形态，烈焰终日炙烤；昔日并肩作战的同伴在囚牢里陷入疯狂，发誓将秘密守护到底。    在最后的最后，她来到了所有诅咒的源头——一个惨遭屠戮的小渔村。    ……    怀着子嗣的古神科斯在海中受伤而亡，她的遗体被冲上岸边。而未能出生的古神幼体藏身于不再能得到力量的母腹，勉力隔绝着外界的伤害。    以渔猎为生的村民们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崇敬并耐心地哺育着她可怜的遗腹子。在科斯身上寄生的虫豸改造了渔民们的身体，让他们变得更加贴近“神明”。    但此处并非与世隔绝，海边出现古神的消息很快走漏了出去，追寻着神明与内在之眼的拜尔金沃斯学者们闻风而至。    一场惨烈的杀戮由是在这个与世无争的小村落里展开。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古神并不一定需要肉身，也能以人类无法理解的形式存在。藏身于梦境中的科斯目睹了渔村中发生的一切，于是降下诅咒：    所有古神将会失去子嗣，所有参与杀戮之人将会受到诅咒。    子子孙孙，永世受难。    她从摆放着明树花的衣冠冢一跃而下，踩着松软的沙地一步步走向已然僵冷的尸体。    ……    那个长着女人面孔的奇形生物在梦境中诡异地睁开了双眼，瞳孔中倒映出一团燃烧的火焰。    “未曾沾染诅咒的纯洁之人，火焰与雷霆的神明，为何阻拦我降下诅咒？”    爱西丝在科斯遗体面前站定，双眼无波亦无澜。    “那你们又为何寄生在我的画作里，来自域外的不速之客？”    科斯默然不语。    于是她抬起手，一团火焰在掌心中闪闪发光。    “深海的浪潮即将退去，火焰的光明就要亮起，一切不请自来的恶客都会被杀死。看在你也是受害者，他们也都罪有应得的份上，我不在梦境中和你战斗。带着你的子嗣解除诅咒，马上离开。”    科斯温柔的女人脸庞扭曲了，露出怨恨的神情。她伸手捂住自己胀鼓鼓的肚皮，那里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想要急迫地涌出来。    “难道我和我的孩子遭受了这样的苦难，仅凭你一句话，就要把我从这里赶走？这不公平！”    爱西丝漠然盯着她。    “你在我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入侵我的领域，本就足以引发神战。你在这里重伤而死，是因为遭到了其他外神的攻击，而我也从未阻止过你向他们讨债。而伤害你孩子的人类，你也从诅咒中收到了足够的利息。”    “时代更替，本就是一定发生的必然，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罢了。”    一粒火星从掌中光焰剥落，飘飞到科斯冷冰冰的遗体上。    “我予你以生命，予你以自由，在我没动手之前，带着你的遗腹子离开。”    “那么，我会解除诅咒，感谢您的仁慈。”    沙滩上的古神遗体骤然间烟消云散，常年阴郁的天空中，第一次出现了阳光。    爱西丝漫步在冰凉刺骨的海水里，目光穿透千丈深渊。    在那里，有一座寒冷、黑暗、柔和，但又年久失修的吊桥。    ……    “爱西丝，你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线，是罗玛尼·阿基曼正端着牛奶麦粥的木碗，嘴角还沾着两粒不经意跑上去的麦片。    “不，没什么。只是在想，我该怎么组织语言来告诉你这三天发生的事。”    “诶，这三天爱西丝你干了什么，难道又杀掉几个治愈教会上层洞穴里的怪物吗？”    “算是，罗玛尼。”    爱西丝神情淡淡，明明亚楠即将迎来黎明，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召唤外神也好，使用血疗也好，还是丧心病狂到在科斯孤儿和活人身上进行那种实验也好，最终招来猎杀之夜完全是咎由自取。    设身处地的想，如果她是科斯，在发现自己儿子被人拿去做活体实验，恐怕第一时间就要召唤阳光枪把拜尔金沃斯核平了，根本不会让这些暴徒继续留在世上。    这样堕落的人类，当真有资格迎来新世代的曙光吗？    如阳光般温暖的索拉尔，脾气憨直的洋葱骑士杰克麦雅，看似冷淡却执着坚定的葛温德林……像那样连灵魂都在闪闪发光的人，又在哪里？    “看起来爱西丝很不开心啊，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罗玛尼·阿基曼会在这里倾听你的烦恼哦～”    青年浅笑着坐在床边，对她露出一个淡淡的浅笑。    犹如一线穿透云层的阳光，在看到他面容的一瞬，那些积攒起来的负面情绪就不知不觉消散一空了。爱西丝伸出手，把他到处支棱起来的橘粉色头发弄得更像鸟窝。    “飒～我干了什么你一猜就中呢，不愧是以智慧闻名的所罗门王哦。”    “诶诶诶回答就回答，不要弄乱我的发型啊！”    “刚才，我在钻一个牛角尖，但是现在完全一点都不困扰了啊！与其担忧未来的事，还不如做好眼前能够做到的，以后的事，就让以后的人去担心好了。”    如果人类真的那么不堪的话，人间早就是一片炼狱了，根本就等不到人理烧却的出现。乌鲁克的吉尔伽美什王，以色列的所罗门，古埃及的奥兹曼迪亚斯，还有许许多多人类的英灵，他们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英灵座。    爱西丝紧紧拥抱住身前的青年，额头抵着额头，无比郑重道：    “这个猎杀之夜就要结束了，罗玛尼，在此之前，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近几天霉星高照啊，拿个东西也能摔跤，还正好摔到手，现在打字都是左手二指禅神功来着……    不管怎么说，还是祝贺一下长五遥三顺利发射。    感谢在2019-12-26 20：54：21～2019-12-27 22：4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沧澜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