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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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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站在假山前, 唇边浅淡温婉笑意与记忆之中郑宓的笑容重合。

    若是前几日,明苏知晓, 她多半会失神, 可如今, 她却是蚀骨的清醒。

    阿宓不在了,旁人再像她,也不是她。

    她走过去, 看了看那假山。假山大多都是一副模样,重峦叠嶂, 清秀错落。

    眼前这座亦是如此, 可明苏却格外多瞧了两眼, 方向皇后见礼道:“儿臣见过娘娘。”

    她们靠得这样近,相对而立着, 明苏与她只隔了一个身子的距离, 郑宓自是发觉她将这假山多看了两眼, 她难免便起了希冀,道了声免礼之后, 笑问道:“公主怎么到这偏僻处来了?”

    此地正处前朝往后宫去的必经之地上,自称不上偏僻。

    但这弯弯绕绕的假山后,若非有意,是走不进来的。

    “来得早了,还未开宴,便随意走走。”明苏随口敷衍了一句。

    她们隔得这样近,皇后留意得到明苏的神采动作,明苏自也能看到皇后的面貌神色。

    皇后穿的是身青色的宫装, 样式与朝服很相近,却又不那般严肃,庄重之间略略透着些温婉柔和。这一身装扮,用在今夜这除夕家宴上,恰到好处。

    但明苏格外留意的是皇后眼底的青黑,她以粉黛遮掩了,可走得近了,仍能瞧出端倪,使她瞧上去,有些憔悴。

    “本宫也是信步闲逛,便逛到了这里。”听她是随意走走,并非特意来此,郑宓不免失望,可也知原就是她奢望了,她细细端详了明苏的气色,又见她着实清瘦了不少,厚重的大氅之下,好似只剩了把骨头,便问道,“公主的病,可大好了?”

    问完,她便想起,那晚北方狂风呼啸、黄沙漫天的小城中,明苏躺在她身边,脸上又红又烫,眼眸湿漉漉的,望着她,对她说:“姐姐,我为你病了。”

    耳边传来明苏的声音:“多谢娘娘挂念,儿臣的病已好了。”

    这情形下,她这样一答,既像是在答她的话,又像是在对那夜的她说的。

    郑宓心下一酸,想道,你的病好了,可我却为你病入膏肓。

    她转开目光,望着假山顶上积起的白雪,道:“好了便好。”

    过得片刻,她似是不放心,又回过头来,望着明苏叮嘱,“你要保重身子,不可仗着年轻便不上心。”

    她这样说话,便好似一很具阅历的老人,在叮嘱后辈,可她其实也只较她年长五岁罢了。

    明苏低头笑了笑,温声道:“好……”

    可她却十分深切地难受起来,喉咙像是梗了块粗糙的石头,磨得血肉生疼,而心中痛意早已麻木了。

    她想,阿宓也是这样的,她关切她的身子时,也总这般叮嘱,她一面盼着她快快长大,一面却又忍不住宠着她,纵着她,便像是要永远地将她当做一个孩子来溺爱。

    皇后听她答应了,也不知是真记下了,还是只是敷衍,又唠叨了一句:“公主答应了,可别食言。”

    明苏点了点头,她想起那日贞观殿中的事来,她那般恶声恶气,出言伤人,可皇后却只是安静离去,如今再见,她也未记恨,依旧好好地与她说话。

    明苏心觉愧疚,道:“那日多谢娘娘照料儿臣一夜。”

    郑宓没想到她会提起那日之事,很是意外,又听她称谢,她想到她那日的恶语相对,竟生出紧张来,不知明苏此时称谢,是真心,还是在讥讽她多事。

    她没敢开口,眼中透着些慎重,使得明苏更生愧意,她温声道:“儿臣那日口出恶言,是儿臣的不是。”

    她是认真在致歉。

    兴许是那日梦中感受到的气息与阿宓一模一样,又许是她太过想念她,盼着她回来。她睁眼时确确实实是以为,她真的会看到她的。

    无论是活生生的人也好,魂魄也罢,她真的回来了。

    可当真睁开了眼,才知原来梦到底只是梦。她那时全然失了理智,将怒气发泄在了皇后身上。

    其实她知皇后无辜,她怨的是自己,她竟将旁人当成了阿宓,且还真切地笃定了抱着她的人必是阿宓。

    那一瞬间,她恨极了自己,却连累皇后受了她一痛恶语相对。

    但她真心致歉,郑宓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明苏见此,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儿臣向娘娘请罪。”

    郑宓过了片刻,方道:“无妨,本宫也未曾怪你。”

    明苏看了看她,确定她说的是真心话,便笑了一下。

    郑宓愈加无措,她觉得明苏今日格外奇怪,她与前些日子很不相同,身上似是没了那股戾气,又或是那戾气沉得深了,深到外人瞧不出来。

    若要细说,明苏眼下的言辞举止,很像从前的她,温润可亲,对宫人也好,妃嫔也罢,时常是笑着的。

    可郑宓却觉得有些慌,骤然的改变必是有事,她端详了明苏好一会儿,方问:“你那日是怎么了?”

    天色暗下来了,过不多久,想必便能开宴了。

    明苏说道:“做了场梦,魇着了。”

    “是什么梦?”郑宓又问。

    明苏看了看她,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笑着道:“是一场极好的梦,可惜醒来,梦便散了,儿臣生气,冲撞娘娘了,请娘娘别见怪。”

    她这样说,郑宓反倒不好再深问究竟是什么情状的梦了,问了倒好似她在怪她一般。

    她便点了下头,又叮嘱她晚间早些歇息,不要熬得太晚。

    明苏听着,可看到皇后像极了阿宓的目光,她又忍不住出神。

    她还是想不通,为何那日梦中,她竟会将皇后认成阿宓,明明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人。

    将旁人错认成了她。若是阿宓知晓,必会很失望。

    这几日她翻来覆去地想,想了许多事,有真的发生过的,有她自己臆想的,床边的锁链,还放着,她不舍得拿下来,昨夜她睡不着,便将锁链那端镣铐锁在了自己的脚腕上。

    不知怎么,竟有些安心。那时她才忽然想起,阿宓有好久好久没有抱抱她了,她会不会有一日,忘了她抱着她是什么滋味,会不会有一日连阿宓的气息都忘了。

    这样想着,她便怕了,在床脚呆坐了一夜。

    说来也怪,她像是不知什么是疲倦了,接连数日未得安眠,她也感受不到一丝困乏。

    若是长久如此,倒好了,能省出不少辰光,她也能将事情做得更快,更早与阿宓相见。

    她一面分神想着,一面听着皇后说话,待皇后说完,她方笑道:“时候不早,儿臣先退下了。”

    时候确实不早,不好再多耽搁了,郑宓便点了头。

    明苏沿着方才来的路离去。郑宓望着她的背影,很是不安,明苏言辞和气,态度也温和,可不知怎么,她看着她,却觉得比往日或讥嘲或板着脸的模样要疏远得多。

    她到底是怎么了?郑宓担忧不已。

    云桑自假山后头绕出来,提醒道:“娘娘,该走了。”

    郑宓点了下头,走出两步,不由又回身看了一眼,方走出去。

    一到外头,数十名宫人齐整地候着,见她出来,为首的内侍迎上前来,肩舆也跟着压下。

    “请娘娘登辇。”

    至延福宫,殿中已亮起灯火,皇子宗亲已到齐了。

    郑宓先去后殿,等了一会儿,待皇帝到了,方一齐入殿。

    帝后一至,宴方开始。今日是家宴,到的都是皇亲,且不分男女席,约有三十余人,将大殿坐满了。

    郑宓的目光在殿上一转,有几位皇亲,她从前并未见过,云桑便在一旁轻声提醒,不多时,郑宓便将人都认全了。

    她的目光在明苏身上略略停留了片刻,见她正与近旁三皇子说话,面上略略带着些笑意,与漫不经心,与往常别无二致。

    像是察觉了她的目光,明苏望过来,目光随性,举杯站了起来,冲着上首并列而坐的帝后,高声道:“儿臣为父皇与娘娘上寿,恭祝父皇与娘娘新岁安康,鸿气东来!”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皇帝道了声好举杯将酒一饮而尽,郑宓也跟着饮了。明苏与皇帝说了两句,坐下了,转头又去敬淑妃。

    郑宓再三留意,确定她并无异常,方才假山后所见,便像是她过于担心她而生出的错觉一般。

    殿中丝竹悠扬,歌舞升平。有明苏这开头,众位皇亲相互间开始敬酒,说话,皇子们也以长幼为次,接连为帝后上寿。

    郑宓从前见过皇长子几回,但成了皇后之后,还是第一回见他。

    皇长子穿的是朝服,可却未戴朝冠,而是以一玉冠将发丝束了起来,两鬓垂下两绺发丝,瞧着飘逸出尘。

    这是道士的装扮。

    他身旁也没什么人,便自饮自酌。

    郑宓只看了他一眼,便又与旁的妃嫔说话。

    忽然,皇帝出声道:“明苏,你皇兄给了你什么好东西?”

    虽是家宴,歌舞悠然,可当着帝后的面,众人哪有当真轻松用膳的,闻言,殿上便静了下来,众人不知是什么事,只听着皇帝的语意,不是什么坏事,便皆带了笑意,朝信国殿下望去。

    明苏拿出一小匣子,朝着上首笑道:“是大皇兄亲自炼成的丹药。”

    “哦?”皇帝饮了酒,已是微醺,闻言,朝着明苏那端探了探身,扬了下下巴,道:“打开看看。”

    众人面面相觑,殿中更是一点说话的声响都没了。

    三皇子蹙了下眉,瞧着明苏手中的匣子便似瞧什么毒物一般。

    五皇子则面上一紧,望向大皇子的眼中有些警惕。

    大皇子则施施然坐着,像是什么都不在意。

    明苏将手中匣子打开了,里头是一层软软的绸布,绸布之上是枚鸽子蛋大小的药丸,棕黑色。

    “儿臣方才还在与皇兄说,这么大,如何下咽?”明苏笑道。

    皇长子抬了抬眼,道:“切开来,就着三春之水,每日口服一丸,可延年益寿,永葆青春。”

    此言一出,众皇亲皆变了脸色,三皇子厌恶的目光更是自丹药挪到了长兄身上。

    炼丹求长生,是自古便有的,可也是朝廷讳莫如深的。

    世人虽不敢明言,却是人人心知肚明,天子若求长生,便与昏庸不远了。

    殿上情形顿时有些紧绷。

    郑宓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她望向了明苏,眼中含着些猜测,明苏朝她一瞥,略略将下颔往下一压,这是一个极为轻微的,点头的动作。

    郑宓心一紧,忽然一笑道:“三春之水可是有什么讲究?”

    皇帝正眯着眼,远远地看着,他到底上了年纪,又饮了酒,看不清那丹药究竟是何模样,正失了兴致,闻皇后所言,便道:“不错,为何要用三春之水?”

    皇长子站起身,身形清清飒飒,开口道:“班固《终南山赋》有云“三春之季,孟夏之初,天气肃清,周览八隅。”故三春之水,既得复苏之生气,又得天下九州之王气。”

    皇帝一摆手:“笑话,水中哪有什么王气。”

    众人皆跟着一笑。郑宓已知明苏要做什么了,心头砰砰直跳,只她信任她惯了。

    虽觉不妥,眼下仍是决定替她圆过去,待之后,她寻她来细问。

    她想了一想,笑道:“陛下说的是,依臣妾看,炼丹之术,皆是虚妄,否则秦皇汉武,那般功勋,也遍访了天下术士,为何不见长生?之后平庸帝王,更不必说。”

    郑宓知晓往事,自知皇帝心结,他自负自大,最恨有人禁锢,这样的人必必然不会以为自己逊于旁人。她如此言说,他必会生出兴趣。

    众人闻皇后所言,忙出声称是。

    皇帝眯着眼,瞧了会儿,忽然道:“呈上来,朕瞧瞧。”

    明苏手中的丹药便到了内侍手中,转眼放到了御案上。皇帝伸手,将丹药拿到眼前细观。

    众人屏气凝神地看着。

    皇帝看了好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看皇长子,不知在思索什么,他忽然将丹药放到嘴边。底下有人失声道:“陛下不可!”

    皇帝停住了,缓缓地将丹药放回匣子中,大笑道:“拿回去。”

    又望向皇长子,“若是十年后,吾儿依旧如今日貌,再来献朕丹药不迟。”

    众人顿时大松了口气,纷纷笑着附和。五皇子更是道:“到时皇兄可千万不要吝惜仙丹,赐臣弟一枚。”

    他言辞之中尽是嘲意,皇长子又一向没什么圣宠,众人偏着五皇子,更是大笑。

    他没听出来,郑宓就坐在皇帝身侧,自是瞧出来了,陛下方才那句,并非嘲讽,而是真心话。

    但殿中众人都会错了意,以为皇帝是在讥笑炼丹之术是无稽之谈。

    殿中欢声笑语一片,终于有了新岁将近的喜气。

    明苏端起了酒,轻轻抿了一口,心下很是惋惜,这开端极顺利。

    可惜阿宓叮嘱过她,要她勿多饮酒,否则今日更该痛饮一夜。

    但想起了郑宓,她心中又微微地生出暖意。

    阿宓,你看,你虽不在了,我仍听你的话,便像你在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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