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可即便对方是故意的, 林静相信, 楚明渊还是会选择停止休息，醒来，不愿意错过一秒的时间。

    因为他是楚明渊, 他是玄学局特别行动队的督察。对方既然是冲着玄学局来的, 他就没有退缩的理由。

    林静借口还车给小区物业, 又把这Jeep给开了回去, 她直接把车子停在房子门口。不等她扫瞳膜和指纹, 院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一溜十几个黑色西装的保镖站在院子里, 纷纷向她低头问好：

    “林医生。”

    林静恢复记忆之后还没见过这阵仗，登时有种她回到了原来的世界的错觉。

    她失笑片刻，走进客厅, 果然看到楚明汐捧着笔记本, 身后站了两个助理，把客厅当成临时办公室在办公了。

    见她过来，楚明汐忙将咖啡杯放下，站起来问道：“阿静？你怎么来了？”

    她眼中的神色很冷静，但林静知道病人家属的心情，她在担心楚明渊的身体出了什么岔子。

    看来，她也知道楚明渊身负妖血的事。

    林静在路上已经仔细思考过, 此时便说：“明汐姐，我有话要对你说。”

    楚明汐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惊慌，将文件签字好，交给助理的时候, 给他们眼神。助理们跟在她这个超级霸总身边，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一流，立刻退了出去。

    离开房子，还将门关上了。

    可楚明汐一回头，却看到林静手指沾了桌上的杯子里的水，在桌上飞速花了个符咒。

    楚明汐看那水渍化作符咒飞起，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以茶几为中心荡开，心中便又是一慌。

    “明汐姐，这是个隔音符。”林静安慰着，在沙发上坐下，“时间比较紧，我一边把他叫醒，一边跟你说。”

    她纤长洁白的手指在虚空中画着楚明汐不认得的符号，同时说：“明汐姐，楚明渊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个医修？”

    楚明汐摇头：“没有。不过，你现在主持一附院玄学科，又亲手建立了玄学局法医部的种种，我要是猜不到，那可别在商场上混了。”

    她来到这里，看到楚明渊几近婴儿般的安宁睡颜，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从楚明渊出生开始，他的身体就只给一个医疗团队检查、治疗。其中的原因，就是担心楚明渊的特殊情况被人知道，引来麻烦。

    现在，林静治也治了，看来什么都知道了。在楚明汐心中，林静又从来不是外人。只要是她问的，楚明汐一定会说出来。

    林静清楚她的认可，更清楚她这类商业人士的做法，如果不是她亲口问，楚明汐一个字也不会主动说的。

    她可以做到不说谎，但绝不会主动交出秘密。

    “明汐姐。”林静选了个比较好切入的点，“处理鳄鱼精的时候，楚明渊受伤，我给他检查的时候，发现了他身上的很多问题。例如，他是半妖之身，有一半九尾狐妖的血统。”

    楚明汐一听到这话就坐直了，眉目间的神色瞬间冷了三分，缓慢地重复道：“九尾狐妖？苏家？”

    声音中已经带了十分的杀意。

    “可以确定是九尾狐族，但是，不能确定不是青丘集团。”林静解释，“九尾狐是个庞大的家族，全都姓苏，但是除了青丘集团，应该还有旁支。你知道，封建时代的参与，虽然宗族一直流传，但嫡支和旁支是不同的。我需要，做一个DNA鉴定，才能确定。”

    楚明汐知道了，这是她要商量的第一件事，她思考三秒：“我个人是同意的，但你还需要跟明渊确认。他才是本人，他最具有知情权。”

    林静点头：“第二件事，楚明渊的经脉被人强行注入过力量，造成他经脉上有无数漏洞。他有一半妖血，按理说应该能产生妖力的，但产生的妖力，全都从漏洞里漏走了。”

    楚明汐再次点头：“这个事情，我知道。不过，明渊不知道。”

    林静挑了挑眉。

    此时她已经将保护罩撤下，正在一针一针地拔出楚明渊背上的银针。楚明汐的话说出口，她便清楚地感觉到，楚明渊的身体微微颤动。

    但楚明汐以为是取出银针的自然反应，没放在心上。“他……情况比较特殊，我姑姑怀孕的时候，我父母试了各种医疗上的办法，都没有成功，最后请了高人过来。高人说，我姑姑怀的是个妖怪，字面上的意义，是个妖族，会生下半妖。你是医修，应该知道，当时没有灵气，妖族在没有灵气的世界是活不下去的。”

    林静点头：“所以，他让你们做选择？”

    “嗯。让我们选，留下孩子，还是杀了孩子，或者拯救孩子。”

    半妖也是妖，如果不想要，趁着刚出生，一枚符咒请来三昧真火就行了，这是所谓的杀了孩子。既然有妖的血统，不做任何处理，半妖的孩子在没有灵气的世界活不过两个月，这是留下孩子。

    而拯救孩子……林静低头专注地看着楚明渊身上的穴道，淡淡地问了一句：“所以，他是一出生，就被强行灌注了灵力？”

    楚明汐的手指抓紧，眼中有了悔恨：“是。他——明渊还有救吗？他的经脉……”

    她只是个普通人，对修炼的事并不了解，但她知道，经脉对修炼的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比人的呼吸系统还重要，不能出任何问题。

    “有我在。”林静只回答了这三个字，又说了第三件事。“此外，他的神魂是不完整的。”

    这句话一说出口，林静就感觉手下的身躯骤然绷紧了，楚明汐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什么？明渊的神魂……不完整？这怎么可能？”

    “法术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林静解释，“他的神魂，一出生就被人切割了近三分之一。除此之外，对方还在他的神魂和那三分之一的神魂上下了符咒。他的妖血并没有被封印起来……”

    “可是，十年前这个世界没有灵力！”楚明汐骤然打断她的话，“他怎么能活下来？”

    林静微微叹了口气：“我想，你们的玄学理论知识出了点差错，我学的玄学医学里，没有任何一本书里说，半妖不能在普通世界里存活。”

    “一半人血，一半妖血，是个非常特殊的物种。妖血令他能在有灵气的地方，自动把灵气变成妖力。人血就能在没有灵气的地方，支撑他的生命，让他跟普通人一样活下去。最直接的证据，就是这段时间玄学局抓到的人妖混血，很多都是混血了两三代的。”

    “他们的祖先，混血的第一代、第二代，都在人间活得好好的。楚明渊也一样，虽然十年前没有灵力，但他的人族血统，让他在普通的世界也活得很好。”

    “可是……这十年来，也没有人察觉到他的妖力啊。”楚明汐争辩着。

    她的脸都白了。林静可以想象，她简直要把自己千刀万剐，否则不能原谅自己居然愚蠢地相信所谓的“高人”，给弟弟造成巨大的伤害。

    林静可以理解，易地而处，如果她当时也在场，也因为一个错误的判断，让自己的至亲遭遇伤痛。她可能真的会自我摧残，亲手把自己剐了。

    但理解是一回事，她作为医生，还是要将病情说清楚。

    “没有人感觉到他的妖气，是因为对方在他神魂上下的符咒，是个妖力转移符。神魂是统一的，一个神魂，只能有一份三魂七魄。不能多，也不能少。转世后的神魂，不管怎么分割，还是像空气一样，会寻找对方，自然而然地将对方融合在一起。”

    “下手的人，就是利用神魂的统一性，用他的神魂做了个传送器。他的妖血产生妖力，从经脉漏洞中漏了出去，还没离体，通过神魂，转移到了另外三分之一神魂上。然后，把妖力吸走。这样一来，自然没有人感觉到他的妖力。”

    她每说一句，楚明汐的脸色就更白一点，而她身边的楚明渊，虽然眉目宁静地靠在沙发上，但是身躯也轻轻颤抖起来。

    林静的手指也不觉握紧了。

    她很早就听说过，干医生这行，最大的心魔有两个。

    一是为了救别人，耽误了见至亲至爱的最后一面，无法原谅自己，被心魔吞噬发疯。另一种，则是救得了天下人，却救不了自己的至亲至爱，觉得自己医术没用，从此不能再用医术。

    据说，医生如果发现了至亲至爱得病，哪怕最后可能会治愈。在治疗的过程中，因为医生比谁都清楚病有痛苦，所以病患能撑下去，反而是医生先崩溃。

    这些话，林静从前不明白，现在终于知道了。

    原来这么难过啊。

    她心里，楚明渊还并不重要，只是个普通的同事而已。她说着病情，说着他曾受过的苦，就觉得心如刀割，就开始害怕，如果救不了他，该怎么办。

    就在这一瞬间，一只温暖厚实的手，握住了她的。

    林静一愣，楚明渊就睁开眼，坐直了。

    他神色如常，一向冷峻的眉目里，甚至还带上了温柔。他先紧紧地抓住了林静的手，然后轻轻地拍了拍，给了她一个笑，才走到楚明汐身边，握着楚明汐的手说：

    “不管你们做过什么决定，出发点都是保护我，所以，不要怪自己。”

    楚明汐再也没忍住，扭头伏在了他的肩头，身体紧紧地崩了起来。她狠狠地捶了楚明渊一下，呜咽地说：“妈个鸡啊，老娘快二十年没哭过了，你这小子！我该怎么办啊！”

    楚明渊眉目间又是无奈，又是温柔，安抚地拍拍她的头，说：“姐，不用伤心，我的事，我能处理，我不是那个刚出生的孩子了。这次，换我来保护我自己，也来保护你们。”

    楚明汐狠狠地吸了口气，直起腰，别过头去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才转过头来，难堪地说：“对不起，阿静，我……”

    “没事，我理解的。”林静面带微笑，那神色明明白白地说着——我是医生嘛，见得多了。

    见她如此，楚明渊心里的酸楚混着欣慰。

    在一天之前，他还会耿耿于怀她对他的不关心，但是现在，他心里只有庆幸。

    她对他毫不在意，只当他是病患，他就安心了。

    他的林医生如此强大，说不定，还能帮他善后呢。

    楚明渊跳过了所有的问题，看向林静，问道：“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玄学局出了什么事？”

    “对。半妖的案子密集爆发，已经上了新闻。运输的路上半妖发狂，毁了两辆车，已经闹大了。而且，有人制造了假热搜。”

    林静说着将手机掏了出来，亮在他面前。

    楚明渊当了十年玄学局督察，经验丰富，一看过去就知道是障眼法。他沉吟片刻，问：“你怀疑，半妖之间，有联系？”

    “事情太巧了。本来半妖已经被控制住了，玄学局的羁押手段，我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会造成半妖忽然爆发，连车都毁了，我怀疑他们的妖力忽然暴增，羁押的巡察才会处理不过来。”

    还有些话，她没有说出来，但是楚明渊懂了。

    他看向楚明汐，问道：“姐，当年那个高人，到底是谁？他既然在十年前为我处理过‘封印’，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楚明汐到底是云梦集团的总裁，大风大浪过来的，虽然乍一听这消息都快内疚疯了，但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冷静了下来。她皱着眉，回忆道：“我没见过那个高人。”

    “你出生的时候，我才10岁，我只记得小姑姑忽然就一直住在小阁楼里，再也没有下来，爸妈也不允许我上楼去。后来，我刚开学，小姑姑就去世了。十年前，我刚准备执掌云梦集团，忙得飞起来。你出事的时候，我还在国外，等我回来的时候，爸妈已经把事情处理完毕了。”

    她神色里满是懊恼，想着想着，又眉目一凛：“不过，云梦集团已经被我掌控了，我就不信，这人我调查不出来！明渊，阿静，你们等我的消息，不会太久的！”

    楚明汐抛下这句话，拿了手包站起来，杀气腾腾地走了。

    楚明渊目送她离开，轻轻地松了口气。

    分割神魂、经脉被伤、转移妖气，她只是个普通人，并不知道这对修士来说，是多么大的痛苦。

    他甚至不敢问林静，还能救吗？也不敢抱着能救的希望，做将来的打算。

    “我……”林静开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被他打断了。

    “路上说。局里现在，快炸锅了？不然的话，你也不会提前叫醒我。”

    他说着，把玄学局公车的钥匙拿了起来。

    林静把刚到嘴边那句话给吞了下去，跟着他上了那破旧的老爷车，一路摇摇摆摆地往玄学局去了。

    这房子就在玄学局和一附院之间，去玄学局不用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不长不断，但是如果沉默着，就显得格外的难受。

    “谢谢你帮我安抚神魂。”楚明渊先开了口，“从有记忆开始，我没有睡过更安稳的觉。”

    他……只是睡觉吗？没有梦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例如，狐狸精就梦到了有个人帮他打退黑袍人。

    林静很想问，但又觉得楚明渊不会说的，所以脸上露出个笑，客套着：“我是医生，应该的。”

    “但我还是要说谢谢。”楚明渊强调，“还有，睡之前我跟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对她坦诚，毫无隐瞒，将她看得比性命更重要吗？

    后者林静是相信的，因为她是个最强技术骨干，也是个普通群众。不管从哪个身份说，楚明渊作为玄学局的人，都要为了保护她竭尽全力，哪怕是牺牲。

    但是前者……林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笑了一下。

    这个问题，就此打住。都是成年人了，不要搞得这么肉麻好不好？

    可楚明渊却没有放过她，自顾自地说起来了：“可能是睡得太熟了，我居然做梦了，梦到我在一个身躯里，和他一起战斗，保护你的房子和猫。”

    “……？！”林静心头狂跳。

    如果她定力再差一点，经历再少一点，这一刻已经扑到楚明渊身上，厉声责问着：你说什么？

    好在她已经不是失忆前的自己，把这震生生惊咽了下去。

    “哦？”林静笑着理了理耳边散下来的长发，问道：“你做的梦可真有意思。”

    换做从前的楚明渊，这会儿已经被她一句话堵住了嘴，再也不会开口了。可今天的楚明渊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又或者，是为了实践他“坦率”的承诺，居然又开口了。

    “我同意做DNA鉴定，和苏远梦的DNA对比。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想问，有什么办法可以做神魂的鉴定？”

    林静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怎么还想做神魂鉴定？意思是，他心里有人选了？

    “我觉得。”楚明渊淡淡地开口，“我那三分之一神魂，是你那位‘阿渊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楚督察：原来我醋的是我自己。阿静爱我，也不爱我。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