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楚明渊知道, 林静会问出这个问题, 就表示她已经在四周已经做好了防护措施，不会让任何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可是，这么多话, 他开口, 却是两个字：“谢谢。”

    谢谢她, 也谢谢他的姐姐, 楚明汐小姐。

    对他的计划, 林静和姐姐楚明汐虽然什么都不知道, 却无条件地、完美地配合了他。

    他忽然被带走，是林静带着丁冬他们搜集证据，想办法给他证明清白。发现他留下的蛛丝马迹, 又是林静按住了痞少, 让痞少按兵不动，安心当最后一步棋。他闹了一通失踪，也是林静最先找到他。

    他只透露了一句话，林静就知道怎么做，既把苏家人赶走，又光明正大地将他带回了玄学局。并且，制造了“楚明渊是半妖, 妖血爆发，陷入疯狂，会伤害他人，需要隔离治疗”的现象。

    而他的姐姐, 楚明汐小姐，她看着他被抓，看着他失踪，又看着他从督察沦为嫌疑人，被抓起来。她已经因为关心而方寸大乱，却因为林静提示的只言片语，就迅速做出了反应。

    姐姐明明早就知道他是姑姑楚慎思的孩子，知道他是半妖，却没有说出口。她在得到林静提示的那一刻，迅速做出刚刚才知道的样子。

    她心里明明非常担心他，表面上，却必须唾弃他。

    因为楚明汐小姐，是楚家的代表，她要亮出楚家的态度。为了配合他的计划，姐姐楚明汐必须制造一个假相——

    “楚明汐刚知道楚明渊是半妖。半妖，就代表他是父亲楚慎言或者母亲余妙妙出/轨才生下的孩子，他就是家族的耻辱，所以楚明汐羞愤之下，要将楚明渊赶出家门。”

    现在，楚明渊苦心筹划的一切，想要的“结果”，一切表面的假象，都得到了。

    玄学局这边，他先是为青丘集团压下凶案，不去侦破，形成渎职。于是，他被玄学局调查了。紧接着，又爆出他是被苏礼平陷害的消息，透过媒体的报道，展露苏礼平的嚣张和他的愤怒。那么，他绑架苏礼平的动机就合情合理了。

    抓了苏礼平，苏家一定出现。他只要在这时候露出妖化的迹象，苏家的人自然会看到他的样子，知道他体内有九尾狐血脉。九尾狐族非常重视血脉，有血脉流落在外边，一定会告知族长苏云峰。

    不过这还不够，他还需要林静和楚明汐的帮忙。

    林静帮他说出半妖的身世，楚明汐做出刚知道真相的样子，要将他赶出楚家。紧接着，林静就把他抓进隔离室里，要拿他当实验对象。

    如此一来，无论玄学局还是楚家，他都成了罪人，这两个地方，再也没有他容身之地。而这两个地方，又是他深深眷恋的归属。

    失去了归属，人会怎样呢？

    会一无所有，会性情大变，会做很多疯狂的事。

    性情大变这一点，他也做到了。

    “事情做到这一步，就差不多了。”楚明渊说，“接着，就是等两个人。”

    她等了好几天，什么铺垫都帮他做好了，结果，就等来这两句话？

    林静需要非常大的忍耐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至于他一刀。

    “你要等谁？”

    “第一个，苏云峰。”

    九尾狐族的族长？林静问：“你等他干什么？”

    “等他将我带回九尾狐族。”楚明渊说，“我看过相关的研究，即便我是半妖，苏云峰也不会让我落到你的手里。”

    林静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赞同。

    九尾狐族是非常注重血脉的，同时也非常注重本族的修炼方法，绝不允许外泄。就算是半妖，但楚明渊今天在苏三太爷面前露出了妖相，还让手下认出酷似上任族长苏云崖。血脉、修炼秘法、苏云崖，这三点中无论切中哪一点，苏云峰都不会让他流落在九尾狐族之外的。

    至于楚明渊为什么要回去九尾狐族，林静心里大概明白了，一定是跟案子有关。

    或许，就就是肉联厂分尸案背后那个巨大的利益团体。他们发现的不过冰山一角，他必须回到九尾狐族，才能继续挖掘。

    “可是，你回去，九尾狐族上下也不会相信你的，你要怎么做？”

    他是玄学局的督察，现在闹了一出，看似环环紧扣、步步紧逼，是玄学局亏待他、楚家因为血脉不要他，所以他才愤而投敌。但只要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就会明白，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太顺利了。

    骤然顺利发展的东西，种种巧合扣在一起，很多时候就不是巧合，而是有意设计。

    苏云峰不是一般人，他就算一时没想明白，事后一定会反应过来。一旦苏云峰反应过来，他还怎么调查？这就是卧底暴露，马上会被杀害！

    “所以，我需要等第二个人。”楚明渊说，“阿渊。”

    林静的心一紧：“阿渊？”

    她猛地意识到楚明渊想做什么，压低声音，咬牙骂道：“楚明渊，你疯了？！”

    他难道想……想跟狐狸精的神魂合二为一？

    “不。”楚明渊看出她的担忧，说：“准确地说，应该是让他吞噬我的神魂，而不是我吞噬他。”

    要不是四周都是摄像头，林静觉得自己马上就能跳起来。

    他是不是疯了？天下怎么有人会甘心让别人吞噬自己的神魂？！

    “阿静，他不是别人，他就是我自己。”与她相反，楚明渊的表现非常平静。“更何况，自从我们第一次合体之后，我们的性格都发生了变化。这一点，你应该已经察觉出来了。”

    林静默然以对，但沉默既是承认。

    没有人比同时接触两个神魂的她，更清楚这两半神魂的变化。

    他们何止是变了，他们简直是性情大变。

    “我变得非常冒险、激进。”楚明渊说，“在得知我是半妖之后，妖族户口登记的那三天里，我去找了部里的领导，制定了一个计划。我已经尽量设想周全了，但这个计划还是非常冒进，没有人同意，最后，我立下了军令状。”

    林静给他插/上各种设备的贴片，问：“什么军令状？”

    “如果我控制不住自己，请组织猎杀我。让楚明渊这个名字，彻底沦落、腐朽。”

    也就是说，组织上，包括张局，其实是知道他的计划的，也一直在配合他的行动。但连张局和组织上，都必须要他立下叛变则猎杀的军令状才同意，就说明所有领导都觉得，这计划太冒险，不赞同这个做法。

    如此冒险大胆的做法，换做从前的楚明渊，他不会去做。他不是怕自己荣耀跌落、名声扫地，而是担心自己给组织上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太冒险了，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我也知道冒险，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的神魂里，一直有个声音催促我这么做。”楚明渊笑了一下，血红的眼睛里，出现一丝空洞之色。“阿静，我的理智还在，但是我已经逐渐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逐渐控制不住狐妖之血带来的情念，日夜想得到你；也控制不住冒进的想法，想尽快侦破案子。就在反设计苏礼平的时候，我一开始只是想打他一顿，让他发现是我做的，就行了。但是我没有控制住自己，帮他绑走了。我在他身上划第一刀的时候，只是想吓吓他而已，可是一刀又一刀，我控制不住。”

    “阿静，因为神魂不完整，我已经不是个能恪守法律底线的巡察了。”

    林静听着，心中满是酸楚。

    如果再脆弱一点，她可能会哭出来。

    他的变化，狐狸精的变化，她都知道。可这些变化并不是他们自己想要的，根本原因还是神魂不完整。

    神魂不完整，性格就有缺陷。而且在发现自己神魂不完整之后，这种缺陷会逐渐扩大，成为主导性格。他们从而变得偏激，变得不听劝告，最后各自走向毁灭。

    可这并不能怪他们，因为谁也不想神魂破碎，谁也不想自己性格缺陷。该怪的，是那个让他们成为半妖，又强行分割他们神魂的幕后黑手！

    楚明渊似乎感觉到了她的难过，却没有安慰她，只问道：“阿渊呢？他往什么方向变了？”

    林静将心里翻腾的情绪都压了下去，说：“他想得到我。”

    楚明渊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不止，他还想得到我。”

    林静眼中露出诧异之色。

    这话什么意思？

    楚明渊又说：“神魂本能地渴望□□，与渴望得到你混合，他大约非常想占据我的□□，从而追求你，得到你。我们是同一个神魂，我了解他。”

    他都知道狐狸精想干什么了，居然还要继续他的计划？林静依旧是那个念头：“楚明渊，你疯了！”

    “我没有。从计划的角度说，只有让阿渊当着所有人的面吞噬我的神魂，才能让苏云峰认为，这具身体的神魂已经是另一个人了，楚明渊已经不是从前的楚督察，他才会接纳我回到九尾狐族。”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被阿渊吞噬，他不会顺着你的计划走下去！他太单纯了，他只是一个纯粹的不完整神魂，他没有基本的善恶观念！你看看他做了什么？他根本不知道你是谁，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前未婚夫，他就敢设计害你！你怎么保证，他占据你的身体，回到九尾狐族之后，会发生什么？就算他本性不坏，但他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九尾狐族会塑造他的三观！”

    “他不会。”楚明渊的语气异常坚定，“阿静，你很清楚，他会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不是因为别的，根本原因在于他的神魂不完整，承载不了他有太多思想。他现在就像一只单纯的野兽，遵循内心唯一的念头而活，没有是非观，也没有社会意识。野兽没有社会意识，没有是非观念，你必须让他成为一个人，然后才能断定他的善恶。”

    “只有让他吸收了我的神魂，我们的神魂融合为一体，才会真正变成一个健全的人。他会得到我的三观，我相信他。”

    可是，她不敢因为相信两个字，就拿他们、拿这么重大的计划去冒险！

    “阿静。”楚明渊继续说，“你也不想他越走越偏激，最后你不得不因为他危害社会，然后亲手抓捕他、埋葬他，对不对？”

    “他得到我的神魂，就会活得很好。”

    “如果，他活不好呢？”林静艰涩地问，“如果他这张白纸，被苏家的人涂黑了呢？”

    楚明渊语气决然：“那就是他自己的选择，玄学局会和你联手，除掉他。”

    林静的呼吸，登时停了三秒。

    楚明渊的声音越发温柔：“你难道愿意看到阿渊因为神魂不全，继续偏激反骨下去吗？阿静，给他一个做人的机会，他可以的。”

    我知道。林静在心里说，可是，给了他机会，谁给你机会呢？你有没有想过，你会烟消云散，连魂魄都不剩？

    “这个计划是我制定的，我清楚一切后果。我相信，神魂和一后，最坏的后果，就是‘楚明渊’这个名字挂在玄学管理部的光荣墙上。而继续维持现状，我们都会因为神魂不全而各自陷入极端，酿成两个社会危险分子。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是的。林静闭上眼睛。她很清楚。

    当她听从狐狸精的指引去寻找他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明白，他们的极端性格，是由神魂不完整引起的。楚明渊和阿渊之间，已经到了必须吞噬一个、必须神魂完整的地步。如果让他们以两个不完整的神魂，继续生活下去，一定会酿成大祸。

    可是，非此即彼？对她来说，两个都是生命，生命怎么能二选一？

    “阿静，你也应该明白，除非杀了阿渊，否则，你阻止不了他。”楚明渊又说，“他已经跟来玄学局了。你看，他已经昏头了，他对我们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人，我们不能让他酿成大错。”

    “他没有选择能力，但我们有。我们都站在人生的岔路上，现在，我已经做了选择。”

    楚明渊说着，双眼深深地看着她。

    他还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她。

    这样仰视的角度看去，林静的脸部线条非常完美。她俯视的时候，给人的感觉非常温柔，就像最强大的天使，能毫无疑问地从死神手里抢夺生命。

    林静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楚明渊。

    虽然他被绑在实验床上，双眼血红，应该凶煞恐怖。但那双血红的眼中，那暗金色的妖瞳里，满是温柔。

    他用这温柔的眼神看着她，沉沉地说：“阿静，我无怨无悔。”

    林静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阿静，你应该清楚，他的问题，比我严重多了。”楚明渊的语气轻松，又“这不是要你杀了另一个，或许，我们两个都保住了呢？”

    世上哪来这么多或许啊？终究，只是在必死之路上，奋力挣开一条路罢了。路的尽头，可能是两个都活下来，同存一个躯体，也可能是只存一个，不知道是楚明渊还是阿渊。

    还有可能，路的尽头，都是毁灭。

    楚明渊好像知道她想什么一样，宽慰说：“路的那一头，有生机，但是这一头，只有毁灭，一个都不会剩下。”

    他说着笑了起来，这种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揶揄道：“当断不断，这可不是我认得的阿静。”

    是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最后可能谁也救不了。

    林静缓缓地、深深地吸了口气，睁开眼，她脸上已经恢复了沉静。

    她移动他身上的贴片，问：“我要怎么做？”

    楚明渊笑了，这就是他的阿静，他从来没有看错人。

    他看着林静，说：

    “让我发疯。”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晚上21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