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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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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在送死。

    但也未必就是天花,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而言,还有很多别的疾病能导致这样的症状。但不管是哪一种,都很可能是传染病。

    张机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反而有些莫名的兴奋:“让老夫去看看。”

    孙策点点头,领着二人走到一处偏远的厢房,四处清清静静不见一个人影。可见孙家的人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没有把她交给陆康处置,但是也做了最基本的隔离。

    门口,一个衣着华贵的老妇人正用手帕擦着眼泪,见三人赶来,略抽了下鼻子,眼角红红地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先生来了,本不该如此怠慢,想必策儿也告诉过先生了,这……”

    张机敷衍地宽慰两句,马上切入正题:“给我拿白巾几方,烧热水一锅,搁在门口,进出都要洗手遮巾。”

    孙夫人忙不迭差人去办,见这阵仗,心里更加确定了那个隐晦的猜想,不由悲从中来:“阿香她是不是……”

    “不是。”张机飞快地截住她的话,洗手遮巾之后,对孙夫人道,“请夫人少主就在门外安候。”

    孙策虚扶着孙夫人,与张机交换过一个眼神:“先生请去,万事有策。”

    李隐舟洗过手,也拿起一枚白巾,正准备戴上,却被张机摘了下来:“你也在门外等着。”

    虽然知道他的好意,但李隐舟心头还是略有些受挫,不管怎么说他也具备了超前两千年的先进知识,居然和完全的业余人

    士一个地位了。

    他忍不住朝张机道:“在先生眼里,学生是贪生怕死之徒吗?”

    张机倒不意外他的顶嘴,日夜相处,早知道他乖巧的皮囊下藏了个不安平凡的灵魂,于是郑重了脸色,罕见地露出严厉的表情:“莽勇之流,只会害人害己。”

    李隐舟索性与他争辩:“可一辈子缩在老师背后,学生便能有所学吗?神农尝百草,从无到有,也是莽勇吗?眼见的都可能是幻相,从别人眼里见到的,又如何能够相信?”

    张机只知道他有些小聪明,却不知道他在学海中磨砺了十几年的心性,不知道他的轻视对李隐舟而言是一种怎样的轻慢。

    但他却从这孩子倔强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年轻的身影。

    他竟然笑了出来,摇摇头:“竖子!这就不听话了。”

    说罢转身推开了房门。

    李隐舟何其机灵的人,麻溜地带上白巾,一股脑跟着钻进房内,反手将门关上。

    ——

    孙尚香正烧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恍惚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娘,小娘先醒一醒。”

    她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先瞧见一张白净秀气的脸,似乎在哪里见过,似乎又很陌生。她眼珠子朝上瞟了瞟,才看见张机那张皱巴巴的老脸,烧得发痛的脑袋寻思了半天,总算想起哪里见过这人了。

    “小,小叫花,你,你有点胖了。”

    李隐舟在张机身侧,正细致地观察她的疹子,听她虚弱的呼唤,心中也有些不忍。

    这毕竟是个善良的小姑娘,至今还记得他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叫花。

    孙尚香似乎也知道自己病得严重,吃吃地笑了笑:“你好了,可惜我却要不好了,不然还能,还能一起放风筝。”

    平日咋咋呼呼的浑似个小夜叉,这会病弱在床,才露出脆弱的一面。虽然知道历史上的孙尚香没有早夭,但面对这样一个弱小的、柔软的孩子,他竟然也有些多余的担心。

    李隐舟勉强挤出一个笑:“等你好了,想放多少我都陪你。”

    张机细致地查看完孙尚香的疹子,悬脉片刻,问道:“小娘可还记得,身上是哪里先开始痒的?是手脚,还是胸口?”

    孙尚香回忆道:“是胸口先痒的。”

    张机轻轻呼出一口气,接着问:“那是先痒的,还是先发热的?”

    孙尚香茫然地望着他:“是先出疹子的。”

    听到这两个回到,李隐舟悬在嗓子眼的心暂且放了下去。

    让他没想到的是,张机居然能精准地问出这两个问诊的关键点。

    是巧合?还是……

    李隐舟下意识地望向张机,看见他一瞬间放松下来的眼神,顿时明白过来,张机并不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而是专门挑了这两个问题。

    张机沉思半响,替孙尚香掖好了被子,轻声道:“小娘再坚持几天,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孙尚香只当他是安慰自己,眼神更加灰暗,但还是忍住了眼泪:“我会坚持的,先生。”

    但李隐舟很清楚,这不是对疾病认输的妥协,而是一个医生含蓄地展露出来的最大自信。

    绝对会赢的自信。

    8、第 8 章

    凭栏远眺处,暮云累如重重的幕布,暗沉沉的天光中,忽有一丝细雨如绣针穿出,引出一缕绚烂的霞光。

    孙权伸手,试图接住那滴雨,手心一热,却被一个粗粝的触感覆盖住。

    高大挺拔的身影罩在他的背后。

    他反手抓住那修长的手臂,以一个突袭的肘击攻向身后厚实的胸膛,胳膊肘还没碰到对方的衣襟,天地便陡然一转,钝痛从尾骨蔓延到头顶,整个身子被人结结实实地按倒在地上。

    来人以单手牢牢锁住他的动作,得了空的手抬起孙权和他肖似的脸颊,隼一样锐利的眼光如狩猎般盯紧对方的眼睛。

    “小妹有恙,你这个做哥哥的都不管不问?”

    孙权坦然无畏地直视他高高在上的脸:“女儿生病,做父亲的又关心过一句吗?”

    孙策眉头微微拧起。

    “父亲正在追击董卓。”

    “那又如何?”孙权拨开兄长松懈下来的手掌,转过脸去,“小妹她……”

    话音未断,便听得砰一声重物坠落的声音,打破了兄弟二人之间焦灼的气氛。

    “痛痛痛……孙老贼修这么高的墙壁做什么!”顾邵挣扎着从地面爬起来,揉着几乎断掉的腿骨,刚一抬头,便看见两道相似的冷冽目光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呃……你们听我解释?”

    ——

    张机和李隐舟退出房门,在热腾腾的水中洗了把手,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一个雪白的身影从院门口旋风似的一股脑奔来,直挺挺地撞到张机单薄的胸膛上。

    张机被撞出一声要命的咳嗽,捂着疼痛的胸口,沉重地感叹:“老夫就说见你一次要折寿十年,孙伯符!”

    孙策迈着阔步走来,身姿矫健,衣袍飞扬,脸上无一丝愧色:“顾姓小儿撞了你,也要推算到我头上?张先生好偏心。”

    孙权紧随其后,目光牢牢盯着躲在张机背后的顾邵。

    张机嫌弃地瞧了眼自己被攒得紧紧的衣角:“要不是你猫捉耗子似的追他,他至于吓成这样?你就是再厌弃陆家的人,又何至于和一个小孩过不去。”

    “先生这话可就更不公平了。”孙策贴近二人,俯身靠近顾邵

    瑟瑟发抖的脑袋,异常亲切地笑了笑,“我对阿言,就如同对我亲弟,这顾少主越墙而来,策只当家里进了贼呢。”

    “你浑说!”顾邵有了张机这个暂时的倚靠,胆子也大了起来,马上申诉自己的委屈,“分明是令堂先把我轰出去的,我,我只是想来瞧瞧阿香,又不是来做贼的。”

    孙策斜睨他一眼,调笑道:“怎么,顾少主这是看上小妹了?听说顾家也是江东的世族大家,竟然也这么不知礼节么?”

    “你不要胡说!”顾邵窘得脖子都红了,在对方的地界上又不敢发作,只能拿无辜的地板撒撒气,用力地躲了两脚。

    “我要是日后娶了你孙家的女子,我就,我就不得好死!”

    这话没有多大的威胁力,倒不打自招地泄露了小小人心中隐秘的愿望,引得周围一圈人都笑出来声来。

    这是少年人独有的一腔赤诚,未曾饮冰,更不染尘埃,只差把一颗青涩而热忱的心捧出来,却又怕遭到旁人的耻笑。

    李隐舟看着面红耳赤的顾邵,既觉得好玩,又觉得可爱,虽然历史上这二人并没有修成夫妻,但年少时候单纯热切的感情,也许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了。

    孙策也被他逗乐了:“这话我可记下了,以后要和陆太守对峙公堂的。”

    顾邵这么一闹,本来略有些沉重的气氛倒化开了去,就连哭哭啼啼的孙夫人都止住了泪水,看顾邵那泥巴糊脸,可怜兮兮的小身板,倒也不觉得那么可恶可恨了。

    “权儿。”她抬手将孙权眉间的雨滴细致地擦拭掉,“你带他去换一身衣服,他比你小一岁,穿你去年的衣服正好。”

    孙权眉目微蹙,但未说话,用一个凶巴巴的眼神和顾邵示意:跟我来。

    非要在这兄弟二人中选一个,顾邵还是更愿意和孙权相处,兔子似的一步一跳飞快从孙策身边窜过去,生怕被他拿捏了尾巴。

    等两个孩子走远了,孙策才卸下笑意,露出愁意:“先生也见了小妹,可知是否是……”

    张机老迈松弛的眼皮微微垂下,目光平静如水:“不是天花,而是水痘。”

    “水痘?”孙夫人尚且湿润的眼中透着模糊的迷惑,显然对这个概念十分陌生,“这

    倒是闻所未闻的了,还请先生指教一二。”

    张机负手而立,面视薄雨,如一棵老松,虽然身形弯曲,依然有迎风立雪的姿态。

    一提到疾病,他脸上再无一丝玩笑的痕迹:“世人无知,常分不清天花与水痘,其实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病症。天花起于四肢,后聚向胸腹,而水痘则刚好相反,所以小娘所得其实是水痘。”

    孙策不精于医药,但也算见多识广:“策倒是有所耳闻,听说这两种病都由痘娘娘掌管,是否要请痘娘娘?”

    果然,这个时代的人,一听到耳熟的疾病,第一反应就是找相关的神仙。

    李隐舟略腹诽两句,但并不逾矩出声,要在张机这个流行病学的祖宗面前搬弄知识,那就真是班门弄斧了。

    张机神色一冷,眼神却如残炬,隐有微末的光芒。

    “少主博闻强识,难道没读过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又何须请动神仙?”

    孙策时而随父出征,并不长居庐江,与张机只有数面之缘,不大清楚他的作风。但他自幼在血海尸山中翻滚长大,见惯了生老病死,当然也就不至于天真地把希望压在虚无缥缈的神仙的身上。

    他与孙母交换过一个眼神,朝张机恭敬道:“依先生高见,小妹之病,可还有救?”

    张机虽然目光漂浮,但视线的余暇却始终落在李隐舟的身上,见他静立侧听,没有一丝惊讶和不解的表情,便知道他也早有了主意。

    手指微微捻动,仿佛敲定了什么,张机道:“阿隐,你说你流落过滇南,这病也常见于滇南,你可知道该如何救?”

    一时孙家老幼主仆的目光都聚焦在李隐舟平静的面容上。

    李隐舟万没想到张机会突然提及自己,像被教授突然抽中答题,心头免不了一跳。但擂动的心跳只是一瞬,热血灌上脑门,将储备已久的知识打开。

    “有救。”

    张机又问:“如何救?”

    李隐舟从容不迫地答:“不救。”

    孙母被师徒二人猜谜似的一问一答迷惑住了,语气露出焦急:“请张先生不要再逗弄小儿,小女的病可究竟要怎么救啊?”

    “你没听他说吗?”张机目光锐利地扫她一眼,“不救,便是

    救。”

    孙策眼眸微动,拉住孙夫人就要发作的手,恳切道:“请先生明示。”

    张机也不再卖关子,冷哼一声:“若非少主与太守公素有龃龉,今日恐怕在此的也不是老夫?要是那些个巫医来救,岂不是又要请神仙,做法事了?”

    孙策算是默认了这个回答:“先生不与凡俗同道,策也敬服,但还想请教先生之道。”

    张机笑意中夹一丝冷意:“亏人人都说你是天选之才,我看到底是个蠢人。阿隐,你告诉少主。”

    李隐舟知道他有心考量,不急不忙,在心中将超前的认知整理成通俗易懂的话语,方才开口解释。

    “水痘一病,起于毫末,小娘沾染了脏东西,才发了这场病,痘子发出来,脏污也就跟着发散了,等熬过这段时间,不再接触脏东西,自然便脱离病痛了。”

    他想了想,歪着头软软地补一句:“这都是以前学生道听途说的,要是说错了,还请先生纠正。”

    不管在哪个时代,做学生的都得卖卖乖,谦和一点总是不讨人厌的。

    张机颔首道:“不错,小娘发热,也是由于水痘溃破,邪由腠理入肌肤,所致热症。只要好生养护,不加惊扰,便可以度过这一关。”

    孙母嫁给将门数十年,早阔别书经多载,听得也是云里雾里,但最后一句话却入了耳,多日的忧思终于放下,长叹道:“好好好,一切听先生所言。”

    张机叮嘱道:“我去写几个方子,你日日拿干净的泉水熬了给她灌下,能喝便喝,不能喝就作罢。要紧的是忌生冷辛辣,每日给熬上热热的粥和蛋羹,切记不许她抓挠,便可万事大吉。”

    他目光移动到李隐舟万分乖觉的脸庞上,语调平平淡淡:“仲春常发急病,我须回去看顾铺子,小娘并非重症沉疴,阿隐你就留在这里日夜看顾,一日三次回来禀报我病情。”

    孙母显然不大信任一个半大的孩子,笑道:“这童子年幼,何须辛苦他,我找几个家丁轮番看守就是。”

    张机断然回绝:“水痘虽不像天花致命,但也能传人,且成人染上,比幼童更危机数倍,所以万不可让旁人靠近。你别看阿隐年幼,他懂的,可比常人多多了。”

    这话虽然是夸赞的意味,但李隐舟总隐约觉得有些别的意思,仿佛芒刺在背,一颗不太童真的心被剖得清清楚楚。

    他微微仰头,朝张机露齿一笑,眼中净是纯真:“先生和夫人尽管放心,学生不怕吃苦。”

    9、第 9 章

    孙母一颗心完完全全地悬在幼女身上。她的儿子们是她此生结下的硕果,而孙尚香却是在她枯败的余生中开出的一朵花,是她曾拥有过的鲜活动人,是她回光返溯的青春。她没有办法不偏疼她。

    张机的话是一颗定心丸,让这颗几乎要揉碎的心暂时平静下来,孙夫人终于有了关心儿子的余暇,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数月不见的大儿子已经又比她高了半头,与孙坚相似的坚毅面容上添了一道不起眼的浅浅伤痕。

    “策儿也辛苦了。”对待长子,自然要比对待幼子严厉,她将心疼隐于眉间,神色肃然,“我听下人说,为了赶回来,你换了三次船,骑坏了一匹马,三天都没有阖眼。你虽然是怜爱小妹,但功业在身,岂可因小家而负大业?”

    孙策却笑:“便是取江山为家,总得要有人住不是?再说就算策不幸殒命,还有弟弟们承接父业呢,母亲怕什么!”

    孙夫人脸色一变:“说什么混账话!”

    孙策将红缨枪利落地一转,闪落的银光一瞬映出年轻张狂的一双眼,眼中尽是肆意嚣张。他提好长.枪,大阔步地往外走去,到门口处,才翩然回眸。

    “玩笑话罢了,母亲可别生气,既然小妹无事,我明日就回军营去。”

    孙母修得再好的涵养,也气不过儿子的叛逆,忍不住长叹一声:“孽子!你自幼与公瑾交好,怎么就没学到半分公瑾的谦和有礼!”

    孙策明亮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狡黠的笑痕:“母亲教训的是,儿子就这找公瑾学学去。”

    从孙夫人克制的微微抽动的嘴角中,李隐舟深刻地体会到了吾儿叛逆伤我心的悲愤。

    倒是母子两人的对话提醒了他,那个风姿惊艳了两千年历史的男人,这一年,也和他们一样,默默无闻地住在庐江的某个角落中。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谁不想看看传说中风流恣睢的周郎,听一听让他回首相顾的曲子呢?

    不过眼下暂且没有那个功夫。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满屋苦涩的草药气息中,孙尚香的热度逐渐褪去,但浑身豌豆大的晶亮水泡还没消完,好在小姑

    娘总是爱美的,警告她会留疤以后,也就拼命克制着痒意不再抓挠了。

    李隐舟格外小心,虽然已是草长莺飞的时节,但偶然积云成海,细雨微澜,也有些倒春寒细刺一般渗入骨髓。

    今年的春天似乎格外地冷。

    这一日,他正在院里煎着药,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给火炉子送去点风,毕毕剥剥的声音把人催得昏昏欲睡,眼睛正惺忪着,却见顾邵若有所思地走了进来,呆头鹅似的昂着头,也没留神脚下,不注意踩了个溜光的小石子,整个人扑腾着往他身前倒去。

    李隐舟眼疾手快地接了一把,无奈道:“少主不必行此大礼。”

    顾邵整个人压在对方单薄的身体上,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后退一步,抓抓耳朵,耳尖微微发红:“阿隐,你就别揶揄我了。”

    他日日来看望孙尚香,和李隐舟也算厮混个半熟。

    自从确定孙尚香的病不是烈性的天花之后,孙夫人也不再回避陆家的两个孩子了。

    上一辈的恩怨终究是陈年旧事,子孙的交往总会填补两个家族间的鸿沟,孙家的宏图大业需要江东世家的支持,她很清楚,庐江不是避世的净土,而是她夫君交托给她的没有硝烟的另一道战线。

    何况顾邵的心思那么明显,尽管不愿意承认,这小子的名声可比自家那总冷着脸的二儿子强多了,小妹若嫁他,也算是个良配。

    孙夫人的苦心经营,几个娇生惯养的孩子哪里能体会到,不过能像以前一样一道上学玩闹,之前被拒之门外那小小的不愉快,当然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少主方才想什么那么入神呢?”李隐舟问。

    顾邵垂头看着舔着药罐的火舌,发起了愁:“再两日便是寒食节了,照往年的规矩,要禁火一月,食寒食,饮冷水,祖父已令人布告了。”

    李隐舟打一打扇子,转念间明白了他的担心:“你是怕阿香吃不得生冷,没有药喝?”

    顾邵默然以对。

    李隐舟不由觉得好笑,半带玩笑地开解他:“你这真是关心则乱,孙夫人爱女心切,能苛待阿香吗?之前连二位少主都敢扫地出门,难不成太守公还要亲自过来监督孙家禁火吗?”

    “原是这个道理。”顾邵纠

    结的手指握成了拳头,“我方才也见过夫人了,夫人却说祖宗礼法不可废,若是让旁人知道孙家偷偷用了火,那外祖父也会为难的。”

    李隐舟眉心一动,不由觉得诡异,孙夫人什么时候这么体贴陆太守了?两家嫌隙如此深,只怕她想保全的还是孙家的名声。

    孙氏父子虽然行事霸道,但从未做出过真正出格的事情,追击董卓,也是正义之师的名号,在江东父老看来,孙家算得上本地的荣光,孙夫人当然不愿意毁掉孙坚的苦辛筹谋。

    可能传染整个庐江的病症她能藏着掖着,败坏孙家声望的事情她却绝不能冒险。

    将门主母,虽不能生杀予夺,但也须运筹帷幄,难怪孙氏势力历经三代主公而屹立不倒,这位看似柔弱无知的老夫人能察觉出男人所忽视的秋毫。

    话虽如此,但无情至此,也确实令人寒心。

    李隐舟沉思片刻,并不想揭明孙夫人的用意,但他心头的帐一清二楚,当初为了环儿,孙尚香能说出替她去的话,就算为了回报她当时勇敢的善意,也得想个法子帮上忙。

    “若是被发现用火,会怎么样?”

    顾邵道:“外祖父说,若是世家子弟明知故犯,便罚主家半年的俸禄,若是百姓无知,便从半处之,罚三个月的收成就是了。”

    他偷偷觑一眼李隐舟凝神静思的双眸,左右环视片刻,将人拉到面前,贴着对方的耳朵,悄悄说:“阿言和孙权想了个办法,找了个贫苦农家,给了他们一年的收成,托他们每日偷偷煎药熬粥,再趁夜送进来,外头那道门孙权能打点,里面就只能靠阿隐你了。”

    他飞快地把三个人的秘密筹划抖露给李隐舟,睁着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认真严肃的小表情有份稚嫩的真诚。

    这是孩子气的信任,把秘密告诉了你,就相信你可以守住,从此大家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挨板子也是一起丢脸了。

    李隐舟有些哭笑不得,幸亏他本来就有帮忙的念头,换个心眼多的,早就把他们仨告发了。

    顾邵拉起他的手,掰着他的小拇指,非和自己的勾起来,飞速念一遍拉钩上吊的童谣,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咱们可就说好了,你今天把药方给

    我,明天我们就开始行动!”

    ……这办事效率,还真够令行禁止的。

    李隐舟这才有功夫插一句话:“熬药也不是胡乱来的,火大了小了都影响药效,明日我假告回去见先生,跟你们走一趟,教教那农家怎么熬药,如何?”

    顾邵用力地点点头,大是感动,有模有样地郑重道:“我就知道阿隐你是有情有义的人,今日君之大义,邵必舍身以报。”

    李隐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在这些孩子眼里,这当然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营救,但被夸有情有义,还是让他已经成年的灵魂有些汗颜。

    他不过是以德报德,以怨报怨,而七八岁的孩子却知道,什么是侠义。

    次日清晨,暮光破晓,陆逊和顾邵果然登门拜访了。

    孙夫人还在梳洗打理,暂且不见人,四个小脑袋聚在一起,做最后的策划。

    顾邵如此热心,李隐舟多少可以理解,没想到陆逊也跟着一起胡闹,这颇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仔细想想,这孩子虽然心智早熟,但也不失善良,只是往往有自己的筹划,而很少显露在人前罢了。

    “那阿言和我先去农家等着,咱们错开时间,省的引起怀疑。”顾邵自认是这次大事的指挥,连孙权都支使起来,“孙兄就按照昨天说的,假装咳嗽,和阿隐一道去见张先生,张先生那边也说定了,不会走露风声。”

    居然把张机都拉入伙了,这群小屁孩还挺有本事,计划得居然相当周全。

    孙权冷然点点头。

    顾邵思前想后,觉得万事俱备,没有半点纰漏,这才松了口气,叹道:“介之推老先生,您若泉下有知,就原谅学生们这一回。”

    孙权斜睨他一眼,眸中大有不屑之意:“介之推也不过沽名钓誉之徒罢了,一开始割肉相救,不就是为了博得晋文公的欣赏么?君王求之,他却又假口尽孝,最后反而害死母亲,如此不忠不孝之人,也配被后世纪念?”

    顾邵显然和他意见相左:“你读书难道只读一半?介之推是被奸臣所逼迫,晋文公也是个庸才罢了,就算介之推真的出山,也不过是和虎豹为伍,当真不如山林自在!”

    李隐舟只模模糊糊记得寒食节是纪念介之推的节日,但对来龙去脉不是很清楚,颇有兴味地听他们争辩。

    两个人争论不下,纷纷把目光移向沉静不语的陆逊。顾邵道:“阿言,你快教教这个莽夫!”

    10、第 10 章

    “介之推救晋文公时,晋文公还只是逃犯重耳,后来重耳为晋国君王,介之推不慕名利,不与小人同谋,才不得已归隐山林。”

    这三人虽然年幼,但都以饱读诗书出名,特别是顾邵,几乎是邻里称羡的神童,陆逊这番解释,不过是说给李隐舟这个小叫花出身的文盲。

    他音调平缓轻柔,像庐江吹面不寒的风,细碎地拂动人的耳朵。

    李隐舟撑起脑袋,歪着身子,听戏似的,很是享受。

    “邻里为介之推不平,将他悲鸣的诗句挂于城门,晋文公这才后悔失用介之推,于是登门求贤。可惜介之推不肯见他,他便放火烧山,想把介之推逼出来,没想到介之推宁死不出,和母亲一同被烧死了。后来便有了寒食节,禁火以纪念被烧死的介之推。”

    李隐舟难得耐心听完这种古代的圣人故事,一时无言。

    难怪孙权觉得介之推沽名钓誉,介之推如果真的无私无欲求,又为何心有不平?选择了归隐山林,却又作诗抱怨,多少有点姜太公钓鱼的意思。

    怎么看这都是个欲拒还迎却惨遭翻车的故事。

    顾邵着急地寻求认同感:“阿言你也觉得介之推虚伪吗?”

    陆逊凝视着已经熄火的冷炉,神色淡然:“我觉得介之推无奈。”

    孙权也被勾起了兴趣:“这话怎么说?”

    陆逊微微笑着:“如果真的爱惜人才,又如何敢放火烧山?介之推是个奇才,却不能在名利场中同流合污,这样的人,若一直默默无闻也就算了,一旦露出才情,又怎么可能安稳隐居下去?”

    听完这番话,李隐舟下意识地联想到四个字——怀璧其罪。

    即便介之推当日出了山火,也不过是落入君王怀疑的深渊,往后一步是葬身火海,往前一步是无尽的试探与排挤,就算活着当了官,未必也有命流芳千古了。

    这么看来,的确无可奈何。

    风声忽动,柳叶飒飒。

    李隐舟单薄的身体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背脊掠过一阵寒意,陆逊平静地看他一眼,声音温如流水:“这里太冷了,我和顾邵先走,阿隐和孙兄稍等半个时辰再来。”

    顾

    邵点点头,拍拍衣袍上的灰尘,与陆逊并肩同去。

    “阿言。”孙权注视着他二人的背影,有些踌躇,终于问出了口,“如果你是介之推,你会怎么做呢?”

    “若处于那样的位置……”陆逊脚步一滞,忽而笑了笑,“逊不会选择归隐山林,所以不知道怎么做。”

    ——

    平滑的铜镜前,有妇人梳妆。

    模糊的镜像也难掩衰老的容颜,孙母凝眉深深望着自己略显扭曲的镜影,挑了最素淡的妆饰拿捏在手上:“你方才说陆家那两个小子又来了?”

    回话的老仆道:“正是,平日也常来,因此没敢拦着,和少主说了会话就走了。哦,少主还请老夫人的意思,说有些风寒,想和那小药童一起去找张先生看看。”

    孙母抬了抬眉,举手试着新来的黛粉的颜色,终究觉得活泼了些。

    “这黛粉不厚重,是次货,看着鲜亮,却不能上眉。”她随手丢开黛粉,疲倦地挥挥手,“既然染了风寒,就不好出去吹风,你让那小药童顺道请张先生过来就是。”

    老仆惯是知道孙权的性子,因此小声地回复:“上次也不许少主小娘去管那什么叫花子的事,还是偷偷翻墙跑出去了,少主也懂事了,哪里肯听我们这些仆人的话。”

    孙母慢条斯理地整理仪容,仅以目光的余暇略扫视他一眼,叹道:“我一个老妇肚独自操持家事,膝下唯有小儿女承欢,小妹已经病卧在床,要是权儿再出什么事,我这条老命也就不要了。”

    “哪里会呢,少主懂事明理,是最孝顺的。”那老仆人会意,弓着腰退出门外,“老奴这就去告诉少主。”

    孙母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但用孝道那一套拿捏孙权,还真没法反驳她。

    孙权少见地露出孩子气的不悦:“素日里也不管这么多,怎么小妹一病,母亲就紧张成这样?我又不是纸糊的假人,吹点风怕什么。”

    那老仆只是赔笑:“少主,这是慈母之心,您得多体谅啊。”

    孙权无奈:“那阿隐你自己回去找先生,听说近来风雨有异,病患很多,你也不必着急,等帮完忙再回来就是。”

    李隐舟听出他的一语双关,知道他有分寸,也不再多想:“少主放心

    ,我速去速回。”

    ——

    出了孙府的高门,在庐江城装模作样地绕了半圈,快到张机药铺门口的时候,李隐舟才转头往城门的方向走。

    陆逊和顾邵已经打点好了行装,正在城门口前的一个小巷口等着他,两个小孩离开孙府后还略作乔装,两把泥巴抹在脸颊上,倒真看不出来是平日里斯文秀气的小少主了。

    李隐舟不由觉得好笑:“你们要靠着太守公的印章出城门,又打扮成这幅样子,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谁说我们要走城门出去了?”陆逊难得有一丝淘气的时候,黑漆漆的眼睛里露出狡黠,很是生动可爱。

    李隐舟不由有些遗憾,庐江城的百姓爱屋及乌,对太守公这个早慧而谦和的接班人十分敬重,很少把他当孩子看。这么乖巧的孩子,如果平时多有些不同的表情,想必更讨人喜欢。

    顾邵也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嘘,跟我们走就是。”

    李隐舟见他两人神神秘秘,以为有什么诡秘的通道,跟在他们身后,鬼鬼祟祟地绕着庐江城的墙根走了半日,终于到了神秘的出口。

    “呃,所以我们要……”李隐舟从古装电视剧里偷来的台词储备已经不太充足,思来想去也翻不出一个更文雅的词了——

    “钻狗洞?”

    顾邵略显得意地点点头:“这是我和阿言以前发现的,大人的身量过不去,因此就没回报外祖父,平时用枝叶掩护着,那些蠢材居然真的一直没发觉。”

    李隐舟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

    虽然他的身体是个七岁多的孩子,但毕竟有着成年人的思想,要撅起个屁股钻狗洞,未免还是有那么点……羞耻。

    陆逊见他神色僵硬,不由微笑:“成事者向来能屈能伸,阿隐也是男子汉大丈夫,一定不会就此却步?”

    好激将法,李隐舟还在内心作斗争,顾邵已经身先士卒地趴下身去,两只握笔的白净小手小狗似的往前爬着,手脚并用,一骨碌便钻了过去。

    这么熟练的姿势,一看就是惯犯了。

    他催促着:“别磨蹭了,当心误事!”

    李隐舟无可奈何,唯有学着顾邵的样子,忍着羞耻,小心地趴在地上,半个身子才露出去,便被顾邵火急

    火燎地往外一拉,惯性的作用下往前扑倒,两个人滚做一团。

    等两个人互相瞪眼地站好,回头一看,陆逊也已经穿过来了,风轻云淡地拍拍衣袍,仿佛无事发生过。

    李隐舟不由生出一丝丝挫败——

    其实他还挺想看看,东吴大都督小时候的黑历史的。

    出了城一切便好说,早有预备好的马车载着三人离开,农家也就在城外不远的山脚下,破破烂烂的一片瓦房,茅草糊的墙壁四处漏风,比李隐舟一开始呆的马棚也好不到哪里去。

    古人重节气,更崇宗法,即便是无知百姓,心中也有坚定以至于顽固的信仰,如果不是为生计所迫,是断然不肯违背古训的。

    与他们商量好的农家是个六十的寡母,儿子早故,儿媳不知所踪,只剩了个痴痴傻傻的孙子相依为命,素日只能靠善良的世家接济,才勉强活到了今天。

    那傻子看着也有十岁的年纪了,却不醒人事,像个三岁的孩子,咬着手指头,口水糊了一脸,吃吃地看着他们,时不时歪着脖子发出一声惊叫。

    他的祖母用枯老的手捂住他的嘴巴,歉疚地笑了笑:“粥熬上了,药呢?我这就拿去熬。”

    李隐舟不由蹙眉,即便没有意济苍生的情怀,这幅场景看着也着实令人揪心。

    他把装好的草药递给老妪:“我和您一块去煎。”

    老妪点点头,手指有些不自在地摩挲着,朝顾邵道:“少主,我去生火,我这孙子是个傻的,但他不伤人,你们若是怕,我把他绑上就是。”

    顾邵紧紧皱着眉,不见平日的孩子气:“不碍事,已经很麻烦您老人家了,明日我就把报酬添来。”

    老妪却忙摇了摇手,笑容苦涩:“少主这是哪里的话,我旁的不懂,但知道生病的苦楚。我的儿子,早去了,这孙子,也留不久了。我活着没什么意思,白白费了那么多善人的接济,若是能做一回好事,便是我遭天谴,也算是还一份恩情了。”

    顾邵听得更是心酸,他听惯诗书礼仪,还是头一回见到真正的草木人家,世家子弟停一回热食就苦不堪言,这些贫寒的百姓又要怎么熬过这个月呢?

    正欲说些什么,却听陆逊忽然出声:“嘘,有人来了。”

    11、第 11 章

    连绵的寒雨冻彻了骨骼,禁火后的庐江越发湿冷,前几日才被脱下的厚重衣袍又重新贴上了身,把人本来就畏畏缩缩的步伐修饰得更加僵硬。

    这样的苦差事少不了一顿埋怨。

    “既然禁火了,索性别的事宜一起禁了呗,这冷飕飕的天,谁愿意出来巡查?”

    “是啊,太守公治下严格,却不知道张弛有度的道理,正所谓木强则折,此举实在是太古板了。”

    “哼,要是换了我,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禁火一月,多少人便得怨恨一个月啊!”

    陆逊立于墙角,撩开一两根散开的茅草,侧身躲开几个官兵漫不经心扫荡的视线,小心观察着三位官兵的动向。

    顾邵以仅贴身几人能听清的气声道:“倒霉了,是巡查的官兵,刚好撞上他们了。”

    老妪紧张地贴紧孙子的身体,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臂,无措地望着侧立在墙角的陆逊,目光忽然落在茅草缝隙后的一点。

    “马车。”她慌张中压低了声音,“遭了,要让他们看见了。”

    李隐舟心道不好,他们几个身子骨小,随便找个柜子藏起来就躲过去了,这些官兵抱怨连天,肯定也不会仔细查探,可马车却拴在外头,马夫虽然不在,但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这高头大马不属于这间摇摇欲坠的破屋,屋里定然有客。

    禁火祭祀的日子会客,本就不合常理,何况刚好会的是陆家的少主人,想撒谎也瞒不过陆太守的人。

    把马车堂而皇之拴在外面,这么粗心大意的事情委实不像陆逊素日谨慎稳妥的作风,到底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能事事考虑周全,李隐舟自己这个见多识广的大人都没留心,更何况还在读书的两个小友。

    陆逊反应极快,放下茅草,对老妪轻声道:“老夫人,您先去厨房灭了火,用石头堵住灶门,以防余烬飞出来,把粥倒进水桶里,他们问起你就说馊了,兑水还可充饥。”

    他有条有理地吩咐完,眸光一动,以眼神示意顾邵和李隐舟躲在背后一道不起眼的破柜子里头,顾邵会意,忙拉开柜子,在扑面而来的灰尘中打了两个惊雷似的

    的喷嚏——

    “啊——欠。”

    窗外渐渐迫近的脚步声陡然停住。

    “我记得这一家里头住的是个老妪,怎么有个小孩打喷嚏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以昏昏欲睡的低沉嗓音道:“她养了个傻孙子,怕是着了凉,你说这禁火禁的有什么意思,左不过是平头百姓遭殃罢了。”

    最后一人打着呵欠道:“按例查检下就是,咱们也不是那种扰民的人……诶,这怎么有马车在?”

    院子里马车果然被发觉了,李隐舟的目光从顾邵努力招呼他进来的手势上挪开,与陆逊凝住的视线偶然相错,心中已有了主意。

    “两位少主躲起来,你们是太守府的人,撒谎是瞒不过去的,我还可假托是张先生指来救济贫民的,左右先生那里也早就通过气了,不会露出马脚的。”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三位官兵扣门的声音:“老太,太守公让我们来瞧瞧你!”

    顾邵情急之下,顾不得礼义序齿,一把将陆逊拉过来,捂住他的嘴,砰一声将柜门合上,老妪那头也匆匆忙忙地办妥了,忙不迭地小跑出来,迎出一张笑脸开了门。

    “难为他老人家惦记我们这些孤寡,三位请里面请。”

    官兵中最为高挑、眼睛也最为狭长的一位,似笑非笑地环视一圈,略显针缩的瞳孔隐隐一动:“我方才听见砰砰咚咚的声音,不是有人摔倒了?”

    老妪老母鸡护崽似的揽着傻孙子和李隐舟,笑道:“大概是黄鼠狼。”

    “您这家徒四壁的,竟然也招来这畜生。”他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将墙皮一寸寸刮过去,似乎要将茅草一根根掀开,冷厉的眼神最终落在李隐舟瘦削的肩膀上:“诶哟,这不是张先生要去的那个徒弟吗,怎么在您这里过节呀?”

    李隐舟垂下头,咬着嘴唇,一双晶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无辜,他怯生生地躲在老妪背后,扭扭捏捏地开口:“先生说怕阿婆熬不过春寒,特意让我来瞧瞧,若好便好,不好便去求太守公开个恩典。这本不该瞒着太守公,但先生也是好意,您能不告诉太守公吗?”

    小猫似的声音越垂越低,像是心虚极了,又不得不开口求人的可怜劲儿。

    这话说得真真假假,反

    倒解释了为什么他要藏着掖着,还算是情真意切。那官兵视线定格在李隐舟闪动着不安的眼眸中,横亘在胸口的那股冷意缓缓呵了出来——

    “只这一回,下不为例。”

    其余二人见他松了口,也懒得追究,笑着调和道:“你们别怕咱们这位人高马大的周大哥,他是北方人,虽然块头吓人,人却最是与人为善的。既然您老人家没事,我们也不叨扰了。”

    李隐舟手指抠弄着老妪破旧的腰带,在掌心纠结地绞缠着,眼神害怕地躲避开对方含笑的注视。

    老妪哪敢再生事端,忙开门送客:“难为三位官爷有心了,我老婆子也不便耽误您三位的公务,地冻路滑,你们可走好。”

    ——

    待三人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柜里柜外的几人才算是松下一口气。

    顾邵爽利地推开柜子,深深地呼吸一口清寒新鲜的空气,分外飨足:“呼——阿隐,你可真会说话,我在柜子里听着,就替你觉得委屈!诶,你在山神庙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扮可怜过?”

    李隐舟收敛起柔弱的神色,无可奈何地瞟他一眼,半带揶揄:“少主在马棚里饿三天不就知道是不是扮出来的了。”

    “从前怎么不知道阿隐你这么能说会道!”顾邵知道这是讽刺他不知疾苦,但心情尚好,并不气恼,反笑哼着用胳膊肘推了推陆逊的手臂:“可难得有人比你更周全一回,你还不好好谢谢阿隐?”

    陆逊拂一拂衣襟的尘土,轻咳两声,呼出浊气,目光轻描淡写地在顾邵憋不住的笑容上扫过:“的确,多少比捣乱的黄鼠狼强些。”

    “你这呆子,哪里来的黄鼠狼,这不过是太婆编……”他话至一半,惊觉这话其实是在打趣他,一口气猛然噎在喉咙,憋红了脸也没想出回击的话。

    那老妪看他们热热闹闹逗趣,倒觉心中连年累积的寂寞被驱散开去,松弛的唇角不自主地弯起:“你们将歇着,我去重新生火,病人怕是不能等的。”

    话音才落,便听砰然一声,快要散架的木门被一双薄茧覆盖的有力双手猛然推开。

    那双细长狡黠的眼睛露出森冷的笑意——

    “小叫花,我可说过,下不为例。”

    12、第 12 章

    这是陆康来到庐江的第十个年头。

    十年光阴如落雪般染上发际,从前是在黑发里挑白发,如今却是满头华发,再也不必去挑拣杂色了。

    他望着铜镜里枯瘦的老人,这是一株行将就木的老树,既不能播散种子,也不能遮风避雨,或许唯有化为春泥,才能焕发出新的生机。

    连他的幕僚都不再年轻。对老去的树木,啄木鸟都不敢用力敲击,幕僚的脚步放得很轻,但仍然惊扰到了陆康少有的出神。

    “太守公。”他轻声地劝道,“天倒寒了,您即便不愿意破例生火,也该多加件大氅才是。”

    陆康收回凝视的目光,难得地笑一笑,因为肌肤过于松弛,笑意也显得十分寡淡:“年纪大了,知觉便不灵敏,若不冷一冷,便连天气都感觉不出来了。”

    “说到天气。”幕僚这才提起这次见面的目的,“底下有个姓周的官兵回报,说,两位少主破了寒食节禁火的规矩,问,该如何处置呢。”

    陆康抬眸看他一眼,浑浊的眼珠将眼神中的情绪恰到好处地模糊掉:“按公文,应该如何处理?”

    “太守公有所不知,生火的原不是他们,是一个贫苦的老妪,他们只是一同被发现,倒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

    庐江城人人皆知陆逊是陆康亲手培养出的良木,哪怕折一片叶子,也绝不会假手于人。

    “胡说。”陆康微阖双眼,似乎有些疲倦,“那老妪家里唯有个傻孙子,她和阿言如何能扯上相干?是阿言嘱托她生火罢了,她一个规规矩矩的老妇人,决计不会平白无故的坏了祖训。”

    “是。”幕僚知道这位太守公看似单薄的心胸里将庐江大大小小的人和事已全部装了进去,唯独没有半点余裕分给半点亲私,只是事关少主,已非家事,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僭越。

    “周官人已把他们带回了城里,二位少主,还有上次他们救出的那小叫花也在一起,正在前厅等您发落呢。”

    ——

    “都怪我那个喷嚏不好,惹出那么多事。”顾邵反思这次被擒,寻根究底,原因还是出在自己身上,“我也不机灵,拉扯你发出好大

    声音,定是让他们产生怀疑了。”

    陆逊安静听他抱怨完,并不急躁:“他们疑心早就起了,只不过要抓个现行罢了。”

    “好在他们还有点人性,没有把那太婆一起抓来。”顾邵越发懊悔,“这主意拖累他人,实在不对,那老妪若不是善良,也不至于被我们牵连,若是要扣她的收成,我愿意十倍贴补给她。”

    李隐舟被他吵得头疼,这官兵的目标压根就不是老妪,都抓起了这两条大鱼,其他小虾放走了以示慈悲,也不会吃什么亏。

    人人都知道陆太守治下严格,如今可算挑出他自己人的错了,陆康又极为公正,绝不会包庇亲人,反而可能从重处之。

    可这一巴掌扇过去,伤的就是陆家的脸面。

    正在心底琢磨,陆康已在幕僚的搀扶下缓缓踱入视线,他瘦小得几乎惊人,很难想象那零星的皮肉能有力量牵动一身骨骼,他就像是一个尚有一息的骷髅架,仅以偏执的信念支撑起摇摇欲坠的生命。

    但他的话在庐江仍旧是千金之重。

    他微微喘一口气,将寒气呵出:“谁的主意?”

    顾邵对这个德高望重的外祖父总是又敬又怕,但此事由他牵头,他少不得站出来:“回外……太守公,是我……”

    “是我拿的主意。”陆逊平静地截断顾邵的话头,坦然直视陆康双目,“因有病人要吃汤药,食热食,我便拿了主意让老妪代劳。”

    他坦然的态度,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算是十分嚣张,想必是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有一定能说服陆康的底气。

    那幕僚在陆康身后,微不可察地朝陆逊摇了摇头,示意他噤声。

    陆逊恍若未觉:“太守公容禀……”

    “放肆。”陆康低声吐出二字,已足够使陆逊闭嘴,“你是什么身份?你是我的从孙,太守府的少主,人皆有私心,即便我没有,别人也会以他的私心揣度我。你的辩解便是再有道理,也是亲眷之言,如何能避嫌服众?”

    陆康这番疾厉的言辞,与其说批判陆逊,倒不如说是在教他为官的人情世故。

    陆逊何其聪慧,哪里听不出从祖父悉心教导的意思。

    偏顾邵也是和他类似的身份,要想解释一二,在场唯一无亲故的

    就是李隐舟了。

    陆康对平民便亲厚许多:“小孩,你不必怕,老夫知道你是听从差使而已,你把因果解释清楚,我自有分辨,绝不与你为难。”

    众人的视线下意识地挪到这小叫花出身的药童身上,但也没有多做指望,连能言善辩的少主人都被堵了回去,一个不曾读书的顽童能分辩个什么道理出来?

    顾邵也有些心急,陆康可不是卖卖可怜就能敷衍过去的人物,李隐舟虽然机灵,但在千年的道行前面,不过是个小雏鸟罢了。

    李隐舟也有些意外,陆顾二人向来擅长雄辩,万万没想到陆太守直接去掉标准答案,要他这个场外学生开始答题。

    他沉思半响,才轻声道:“我……我不想解释。”

    陆康倒难得有意外的时候:“为什么,你怕什么?”

    李隐舟摇摇头:“不是怕,是我觉得不应当解释。”

    陆康以一个温和眼神示意他讲下去。

    “今早,我听少主讲了介之推老先生的故事,深感其大义,介之推老先生割肉喂血,非为名利,而是一腔真心,我以为这是最可贵的。”

    听到这话,场上寥寥几人,面色各异,唯有陆逊露出淡淡笑意。

    陆康道:“这和你不解释有什么相干?”

    李隐舟抬起头,眼神万分真挚:“我虽然出身草芥,但也想效仿先贤,介之推老先生牺牲血肉不为名利,我们煎药救人,是发自本心,也不为逃避责任,若太守公要惩罚,不必听任何解释,这是我们该得的。血肉尚可牺牲,我们牺牲些钱财名声,远不及介之推万分之一。”

    此话一出,顾邵不由脱口一句:“好。”

    李隐舟这话,看似平淡,实则把自己推到了道德高地上,若惩罚因做善事而破戒、甚至甘愿因此受罚的人,那便有违纪念介之推的本意了,反而是舍本逐末,叫人笑话了。

    那幕僚见陆康沉默不语,知道妥当了,才推波助澜道:“这小叫花说得真诚,禁火本是个形式,效仿介之推老先生的品格才是最要紧的,少主他们行为虽然违背规矩,但本心,却和介之推同出一脉啊!”

    陆康仰首阖目,神色沉痛:“其实老夫也时常心想,禁火一月,究竟是顺了民意,还是,寒

    了民心。”

    顾邵想起方才所见老妪的惨状,心酸涌上心头,也顾不得挨不挨骂,大着胆子回道:“若是介之推魂兮尚在,知道因为他,贫民百姓不得热饮热食,连药都吃不上,他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陆逊撩开衣袍,直挺挺地跪下,沉声道:“先贤往圣,常哀民生之多艰,而后世却以纪念之名,行怠慢民生之事。逊以为,禁火一月不是纪念,而是陋习,望太守公革除沉腐,以奠先贤。”

    他起了这个头,在场诸人纷纷跟随着跪下,附和着:“请太守公明断。”

    陆康缓缓睁开双眼,老迈昏花的眼中已有果毅的决断。

    “拟文书,庐江城废除禁火令,所以百姓皆可用火饮热。另起草奏折,将此事呈递给圣上,请推之到各地。”

    他沉吟片刻,目光遥望庐江城冰蓝的天空,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愿明年寒食节,天下再无寒士。”

    ——

    如此棘手的事情,竟然这么轻易迎刃而解,顾邵头一次在和外祖父的交锋中赢得认同,心情跌宕不已。

    他掰着李隐舟的肩膀,欣赏之情溢于言表:“阿隐,不,李先生,你那番话,是从何处想来的?真是听来平淡,品之越发有味啊!”

    “呃,少主过誉了。”李隐舟在心里默默感谢医学生的每个升学的阶段都要考毛概,毕竟批判形式主义,咱们国家的巨人是有一套丰富的理论的。

    他不过取其一瓢,就足够让人清醒一回。

    况且,如果不是遇到陆康这样心系苍生,兼济天下的好官,再有道理的话也不过是耳边风罢了。

    “还有阿言,往日你是最规行矩步的,今天可真叫我大开眼界了!”顾邵恨不能将方才的场景复刻十次,“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你那一跪,比千金还珍贵呢!”

    “你只顾自己,一点不担心阿香吗?还不快去孙府看看他。”连一贯好性的陆逊都被他撩得烦了,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开。

    顾邵这才想起事情的起源,忙将李隐舟拉扯上马车,朝陆逊匆匆告别:“好兄长,你且留着陪太守公拟奏折,我和阿隐先去孙府瞧瞧。”

    就连陆逊也唯有无可奈何地一笑,这时候倒想起他是兄长了。

    待马蹄带着飞尘远远离去,他才转过身去,面视潜藏于阴影中的人,轻声道:“这事你办的很妥当,有劳。”

    13、第 13 章

    摒除禁火令的公文虽还未发布出去,但今日发生的事情已经在陆康的默许下口耳相传出去了,好消息像涟漪般扩散开去,庐江城晦暗的夜色重新被星火烛光映亮。

    这些烛光又如灯塔,把黑夜中的光明传递给更远的乡野,将满城的寒意驱散开去。

    不过此事还不算完,顾邵与李隐舟还得一块上孙府请罪。

    虽未明说,但他们偷溜出去是为了谁,陆康心里清楚,庐江大大小小的世家新贵也都多少有些分明,所幸没惹出什么祸事,还算做了件造福百姓的善举,孙夫人也不至于为难他们。

    但该到的礼节还是得到,早上撒的谎总得有个交代。

    奔劳的一天在滚滚车轮碾过青石板的有律声音中迎来暮色,静立檐上的寒鸦抖落漆黑羽毛,忽然尖鸣一声,四方空荡的回音将落日余晖拉扯得更加绵长。

    偌大的孙府在这一刻竟显得有些空旷森冷。

    印象中,孙策是被周瑜邀至庐江,只是暂住了一段时日,但这个历史上一笔带过的暂时就可长可短,兴许是一年半载,兴许下个月就是分离。

    李隐舟看着满脸兴奋,急切地想找孙尚香倾诉的顾邵,突然也觉得这孩子挺可怜的。

    他虽然没有孙权陆逊那样少年老成,但在同龄人中也算早慧,能在四面八方的联军一起以正义的名号追击董卓的时候,用“豺狼争肉”四个字一针见血地概括如今天下的局面,顾邵将来绝也不应是池中之物。

    但李隐舟思前想后,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在哪段历史里听过这个名字。

    而他心心念念的小青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搬离庐江城了。

    事业爱情两不丰收,李隐舟在心里默默同情一把这个孩子,这仨小孩总是一块行动的,怎么就你成了庐江版仲永呢?

    顾邵丝毫没注意到李隐舟略带怜悯的目光,一心沉浸在为小青梅排除万险的成就感里,拉着李隐舟的手,快步地穿廊入室,想赶紧和孙母致了歉,便可以找孙尚香说说话了。

    他怀揣着一半的兴奋,一般的忐忑,却没想到压根没见着孙夫人本人。

    “老夫人说,虽然被你们期瞒

    一回,但你们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小娘,她原该谢谢你们,但今日少主身子有恙,她牵挂了一日,如今正.念佛祈祷,也不打扰你们和小娘说话了。”

    听了老仆的话,顾邵大为感动,更松了一口气:“夫人果然明理,邵也就不叨扰夫人清净了。”

    旋即侧目瞟向李隐舟,提溜的眼珠子催促他快敷衍两句,赶紧去瞧孙尚香。

    李隐舟却听出了话里的端倪。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虽然经常吵架,但这几个孩子之间的感情甚笃,总是聚头行动,而且今早上孙权还打算和他一块出去,以孙夫人的智慧,不可能没察觉出孙权是在装病,又谈何牵挂?

    唯独孙权被扣了下来,要说这只是巧合,没有一点故意,那未免太低估孙夫人的谋算了。

    她心知肚明,独拦下了孙权,事成,是孙尚香受益,事情败露,也不至于牵扯孙权,无论结果怎样,孙家不会吃半点亏。

    这会一两句糊弄的谎话,还让顾邵以为她大度讲理,若不是李隐舟心思成熟,这事倒真被孙夫人一手遮盖过去了。

    “请转告夫人不必牵挂。”李隐舟笑道,“张先生说过,小时候多得风寒,长大了反而会比常人康健,夫人如此多虑,过度呵护,或许反而会折了少主的福分。”

    听到李隐舟一语双关的话语,老仆和蔼可亲的笑容有瞬间的凝滞,旋即如春水破冰似地化开:“张先生果然是神医,教出来的徒弟也是机灵过人,老奴会把你的话一五一十地转告给夫人的。”

    顾邵听不出这二人打的什么机锋,却也隐约觉察出不对味,正想开口问询,便见孙权昂首阔步走了过来。

    “你去母亲身边伺候,我有话要问他。”事情已经落定,孙权索性咳嗽都懒得假装了,左右都是百年的狐狸,谁还能糊弄谁不成?

    老仆人自然不去揭穿他,赔着笑告了退。

    孙权冷着脸对顾邵道,生硬地撵人走:“小妹闷得无聊,你去陪她玩。”

    “啧。”顾邵心情正好,也懒得气他的无礼,随口拈来几句刻薄的话回敬回去,“难怪阿香只当孙策是她兄长呢,起码孙小将军还千里赶了回来,不像某人,净会耍嘴上功夫,可没办半点实事。”

    这话偏偏精准戳到孙权的痛处。

    在这个年龄,他的名字还不是孙仲谋,而是孙坚的儿子,孙策的弟弟,父兄显赫的光辉既是他可以信赖的保护色,也是他隐隐想挣脱的一层缚茧。

    李隐舟看出他正不痛快,赶紧上前阻止顾邵的作死行为:“既然少主有话问我,你就先去找阿香,禁火令才刚废除,今天的药也不知道吃没吃上,你快去问问。”

    毕竟这位孙家二少主才是将来几十年的江东之主,想要在庐江城里安稳地混下去,最好还是别得罪他,否则以这位将来睚眦必报的个性,少不得要把童年的刻薄以成年人的凉薄奉还回去。

    顾邵虽然爱和孙权对杠,但毕竟不是仇人,话一出口,自己也有些后悔太过伤人,李隐舟给了个台阶,他也就顺势往下爬。

    “那我去看阿香,你们两个要说什么悄悄话就赶紧说。”

    好容易请走了这尊小佛,李隐舟才松半口气,接着应付显然心情欠佳的孙权。

    孙权负手而立,已经略显分明的眉骨隐有傲然之气,挺而薄的鼻锋使他看上去总散布着一层冷意,与总是充斥着热情的孙策相反,孙权就像一块冰,通透而寒冷,就算能一眼看出他的内心,也无人敢伸手去触碰。

    他黑中带着碧色的眼眸盯着李隐舟的脸:“你今日在太守府的话已经传遍庐江城了。”

    古人没多少娱乐生活,尤其在宁静淡泊的庐江城中,唯一可寻的乐趣大概就是八卦八卦这堆小神童们最近又做了什么惊人的事,李隐舟跟着一起出现在茶余饭后的闲谈里也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李隐舟很坦诚地回答:“那不过是我心中所想,刚好瞎猫撞死死耗子,合了太守公的心意。”

    这话不是客套,回头想来,陆康与陆逊既是祖孙,又算师徒,一脉相承,不可能真正站到对立面上,就算他没说出那些话,也会有人用别的说辞“逼”陆康废除禁火令。

    孙权默认片刻,指节扣着掌心,似在心算:“那你懂《六韬》兵法,认识毒菇,知道解毒治病的法子,也全都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吗?”

    14、第 14 章

    这一遭果然是来发难的。

    李隐舟知道自己行事不算谨慎,孙权又一贯多心,何况原主本来是个懵懵懂懂的傻子,他只要去查,轻而易举就可以查出其中的异样。

    然而他着实没什么好交代的,异世而来,除了被命运硬塞进怀里的妹妹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若说做的一切为了什么,不过是想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过个安稳日子。

    歪着脑袋沉思片刻,在孙权凝然若冰的视线中,李隐舟无奈地叹一口气:“少主读万卷书,我无法相比,但我流浪多年,跟着大人千里颠簸到庐江,路上所看见、听见的,也是少主书上没有的,因此知道些歪门偏方,让少主见笑了。”

    这话半真不假,他虽然没有真的流浪,但二十多年的人生履历相加,肯定比一个八岁的孩子见多识广。

    孙权沉默地注视着李隐舟黑白分明的圆润眼眸,似乎想要透过那平静无澜的目光,直直探进他的心底。

    半响,他无意识拧紧的眉头缓缓松懈下来:“我并不是怀疑你,只是父兄不在,我便是孙家唯一的主人,必须小心谨慎,处处留意,才能护着一家老小平安无事。”

    左右他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这次的发难,试探多过问责。

    所以孙权有这样的想法,李隐舟并不意外,但将自己的软肋如此轻易地剥开示人,倒真不像印象中那个薄情寡义的东吴主公了。

    李隐舟刚想寻些和软的话安慰安慰难得露出一分脆弱的孙权,却被他打断了话头。

    “阿隐。”他无意识地摩拭着拇指,冷然的神色下隐有一丝焦虑的情绪泄露出来,“你既然去过那么多地方,有没有听过关于我父兄的传闻?在军营以外的地方,老百姓都是怎么看待我们孙家的?”

    李隐舟微微一怔。

    历史的剪影与面前故作镇定的倔强脸庞重叠起来,构成一个更加立体、更加真实的人像。

    李隐舟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傲慢的、冷肃的小少年,其实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一个非常孤独的孩子。

    陆逊虽然寄人篱下,却被陆康以毕生心血培育,顾邵客居庐

    江城,本也是顾家最矜贵的少主人,他们二人都是名正言顺的世家大族继承人,而在旁人眼中,孙权不过是一个新起的军/阀的后人,今日轰轰烈烈,明日或许就大厦倾塌。

    这乱世浮沉中,孙家的船开得再多再远,都不比不上江东百年贵族们枝叶参天、盘根错节的深厚势力。

    越是亲厚的小伙伴,越容易生出攀比的心情,何况这次他们以身犯险,独他孙权却被安安全全地扣在家里,隐于表面和平下的细细裂纹翕张开,尖锐细碎的棱角刺痛了少年的心。

    他没有办法将这种情绪宣泄在顾邵和陆逊的面前,甚至连个说心里话的人也没有。

    于是如无根浮萍的李隐舟成了他唯一能捏在手中的人物,他迫不及待地想得到一个正面的回答,哪怕是鼓励的,谄媚的,甚至是欺骗的。

    瞬间的沉默,心头百转千回,不管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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