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回来了

    很多年后,传闻说，新斯图亚特帝国的初代国王斯图亚特·乔伊的成年礼当天，神明降世。

    在礼成的那一刻,漫天的大雨顷刻间于半空中静止,而后逆流而上，在神殿上空凝聚出神明的虚影,久久不散。

    大殿里迸发出耀眼的金色的光芒，光芒沐浴的地方,瞬息间开出了大片大片的白蔷薇。

    后来人们在这里修建了神殿，在神殿的后方，白色的围栏和苁蓉的花从簇拥下，藤铸的祭祀殿堂千年未曾枯萎。

    只不过现在的乔一，在那道白光闪烁过后，就彻底陷入了迷茫之中。

    我是谁？我在哪？

    乔一茫然地看着脚下一望无际的白蔷薇花海，和头顶四周纯白色的空间，有些吃力地从祭坛上爬起来。

    他将双手拢在嘴边：“喂——有人吗——？”

    有人吗

    人吗

    吗

    回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乔一垂下眼,看着自己白净的手掌，握了握，然后眨巴眨巴眼。

    ……我这是，死了还是没死啊？

    空间里寂静地吓人,没有风，没有一丝声响，连花海的叶片都是静止不动的。

    系统也好像是消失了一般,怎么喊都没动静,连状态栏都打不开。

    四周全部都是看不到尽头的花海，头顶的天空也不是天空，处处透露着诡异的气氛。

    乔一在尝试了几次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走出祭坛,一出去就会被无形的力量逼退回来后，就放弃了四处溜达溜达的想法。

    他被困在这里了。

    这里没有白天黑夜，也没有任何的声音。

    没有时间，也没有困顿和饥饿。

    一开始乔一还能安静地躺着，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开始越来越难以忍受这让人窒息的寂静。

    他开始疯狂撞击那道无形的墙壁，开始大喊大叫，即使无人回应。

    很久很久以后，又归于沉寂。

    他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看着白茫茫的天空，觉得自己就要疯了。

    在停滞的时间里，每分每秒都变成了煎熬。

    他的眼前开始不断地出现幻觉。

    一会儿是厨房里妹妹扎着牛角辫儿绕着正在做饭的老妈的腿转，老爸在客厅里看球赛；一会儿又看到年幼的乔伊跟迪恩兄弟在满林子的疯跑，不远处一棵大树上，一个金发碧眼的精灵坐在枝丫上，垂眸向他们看去……

    生命的花絮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流过，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的人生轨迹杂乱无章地交织起来。

    直到一个隆冬的深夜，少年乔伊病死在了阴冷潮湿的城堡里，青年乔一倒在了独居公寓的地板上。

    一瞬间，时空倾覆，银河倒转。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乔一以为自己要在这里风化成一块石头的时候，忽然起了风。

    “飒——飒——”

    叶片互相碰撞的声音惊醒了乔一。

    他艰难地扭过早已僵硬的脖子，睁大了眼。

    眼前的蔷薇花正在风中摇曳，叶片的莎莎声仿佛天籁。

    乔一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看着风中起伏的花海，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嗒

    一点湿润的凉意落在脸颊上，然后滑落。

    像是一道泪痕。

    乔一猛地惊醒过来。

    那声音越来越密集，不久就连成了沙沙的一片。

    下雨了。

    远处的花海朦胧起来。

    乔一很想骂娘。

    狗日的系统把他扔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活受罪就算了，还他妈下雨来淋他，连个能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死都死不痛快。

    是的，在他的意识里，这事儿除了系统，别人没人能做到。

    正当乔一骂骂咧咧的时候，又是一阵风吹过。

    一阵几乎微不可闻的草木清香流过乔一的鼻尖。

    “兰多！

    乔一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他猛的转过身朝着风吹来的方向望过去。

    细雨里，花海的中央，熟悉的身影站在蒙蒙的雾气里。

    “兰多——”

    乔一喊了一声，便朝那边跑过去。

    这次没有墙壁阻隔，他轻而易举地迈出了祭坛，朝着那个方向疯跑。

    也许是太久没有奔跑，乔一跑了几步，脚下一个趔趄，便扑倒在了花丛里。

    蔷薇花的刺扎进了手掌，流出来殷红的鲜血滴落在洁白的花瓣上。

    乔一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红着眼睛爬起来，再次跑起来。

    他一度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兰多了。

    花刺划破了他的衣服，划破了他小腿上的皮肤，留下一道道细小的血痕。

    跑快点、

    再快点、

    模糊的人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靠近。

    乔一的眼里氤氲起一层水汽。

    他的精灵少年，就站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朝着他微笑。

    “兰多——”

    乔一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兰多。

    对方温暖的胸膛让他眼睛鼻子都在发酸。

    他抬起头，想要说话，却在一瞬间，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咔

    一声脆响，兰多的脸上突兀地多了一道破碎瓷器一般的裂纹。

    乔一脑子一懵。

    咔啦啦

    裂纹迅速扩散开来。

    乔一张了张嘴，开始慌了。

    他伸出手捧着兰多破碎的脸，慌地声音都抖了：“兰多，兰多你怎么了？”

    然而兰多只是温柔地看着他，摇摇头，然后弯起嘴角笑了笑。

    呼

    又是一阵风。

    只听“砰”地一声。

    兰多碎掉了。

    顷刻间画成一片齑粉消散在乔一眼前。

    滴答

    白蔷薇花瓣上滴落的血珠滚落。

    ……

    “兰多！

    乔一猛地睁开眼，喘着气从床上坐起来，额头冷汗密布。

    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但乔一暂时无暇顾及了。

    他被眼前冒出来的一大堆弹窗和“叮叮咚咚”的提示音糊了一脸。

    【叮——宿主寿命余额不足，立即执行死亡方案】【叮——宿主确认死亡】

    【叮——正在解绑，准备寻找下一任宿主】

    【叮——解绑受不明外力干扰】

    【叮——解绑失败】

    【叮——检测到未知力量注入宿主精神体，宿主死亡执行失效】【叮——信仰之灵开始转化】

    【寿命余额+1+1+1+1+1+1+1+1……】

    乔一楞楞地看着余额不断上涨、上涨……直到变成了【寿命余额：？？？】乔一：？？？

    几个意思？我还活着吗？这是还能活多久？

    【由于寿命余额以非常规方式取得，故无法计算显示】乔一：啊？

    【每当一个信仰之灵愿意为你付出生命，则转化为60小时寿命】乔一愣了愣。

    他问道：“有多少信仰之灵转化了？”

    【19858】

    乔一沉默。

    他关掉了眼前的一大串弹窗，视野终于清晰起来。

    环境并不熟悉。

    方方正正的房间，方方正正的明亮大窗户，灰色的水泥地和细腻的白墙，这让乔一一瞬间有些分不太清楚今夕是何夕。

    直到他透过窗户玻璃看到了熟悉的庄园景色，才回过神。

    手里握着的东西乔一一直没放开。

    他低下头，才发现自己握着的，是兰多的手。

    并且是，看起来五岁大的团子兰多的小手。

    而兰多此时，正躺在他身边的床上，脸色苍白，呼吸沉沉。

    脑海里兰多当着他的面破碎的样子让乔一的额头上瞬间就沁了一层冷汗。

    他努力吞了一口空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摸着兰多温热的脸，轻声喊道：“兰多，兰多？”

    没有回应。

    乔一呼吸窒了窒。

    “砰——”

    门被大力推开，一个人形物体飞进来猛地抱住了乔一，伴随着一阵高亢的嚎叫：“少爷啊啊啊啊——！∧阒沼谛牙玻……

    紧接着，一只大乌鸦拖着一只肥鸟飞了进来，乌鸦背上还坐着个巴掌大的叶子小朋友。

    随后，老格纳住着拐杖进来了，佩妮和巴尔顿也来了，罗伊紧随其后

    不大的屋子里片刻就挤得满满当当。

    乔一把哭嚎着的迪恩从身上撕下来，看着满屋子的人，动了动嘴唇，红着眼哑着嗓子：“我回来了。”

    ……

    领主大人醒来，整个领地一扫先前的沉郁气氛，变得轻松很多，连灾后重建工作都做得欢快起来。

    乔一这才知道，他这一睡就睡了整整半个月。

    他的城堡被冲垮了半边，已经没法住人了，所以他现在住在工厂的员工宿舍里。

    工业区地势稍高，基本没怎么受灾。不过现在所有生产活动都暂时停止了，领民们都投入到了灾后的清理重建中去了。

    农田的庄稼有叶子的保护，再加上有一部分田里种着的本身就是系统出品的战斗机作物，居然奇迹般地活下来大多数。

    至于兰多，据说从那道金光散去以后就变成了小孩子了。

    兰多的弟弟“乔多”的身份不攻自破，不过淳朴的领民们压根没把这个当回事，反而更乐意逗团子兰多了。

    据离得最近的梅婆婆回忆，当时乔一身子一晃仰面倒下去的时候，兰多瞬间就出现在了乔一身边。

    随后她看到一对金色的巨大翅膀从兰多背上绽放开来，一阵刺目并且漫长的金光过后，乔一和兰多就并排躺在了地上，兰多也变成了小孩。

    他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人们只能把他们一起抬走。

    两天后，兰多醒了，回去度过了他的成年礼，便又回到了暴风领守着依然沉睡的乔一。

    半个月来，兰多几乎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

    只是他变得很嗜睡，经常靠着乔一一睡就是整整一下午，怎么叫都叫不醒，除非等他自己醒来。

    一开始伊恩他们还很担心，到了后来也就习惯了。

    醒过来的乔一突然变得忙碌起来。

    他的身体恢复地很好，甚至比从前还要更好。

    如果说先前他觉得自己弱地宰不了一只鸡，那么现在他觉得自己可以打死一头牛。

    在乔一的授意下，砖瓦水泥厂和钢铁厂全力开工，源源不断地生产出钢筋水泥用来重建房屋。

    原料矿石不够，就花大价钱开船去南方买。

    反正现在乔一有的是钱，城堡地下的库房里金币银币满地快要溢出来。

    成批的矮人走下山，被乔一雇来参与建设。他们也过够了被囿于山林的日子，乔一许诺他们可以在庄园北边为他们划出一块聚居地。

    农田需要清理，新规划的庄园需要建设，还有未受灾的农田要准备秋收，整个领地陷入了忙乱和繁荣。即使家园被摧毁，但勤劳的领民脸上依旧带着感恩和希望。

    对他们来说，生命和粮食就是希望，索性这两样都在，那就没什么可以畏惧的。

    忙了一天终于歇下来的乔一回到小屋，坐在床边看着还在沉睡的兰多，脑中却不可抑制地一遍一遍回想起梦境中的兰多破碎的场景。

    那梦境太过真实了，真实地让乔一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有把刀子，正一刀一刀扎在他心口上。

    他甚至惧怕看到盛开的白蔷薇，他总觉得那纯白的花瓣上，会不会沾有兰多的身体碎片。

    系统检测的结果是，这个家伙的精神体受损严重，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连他妈灵魂都少了一部分。

    乔一不忍去想这个精灵到底为自己做了些什么。

    但是他必须要记住，他为自己做的一切。

    他欠他的太多了。

    入夜的时候，兰多醒了。

    小团子躺在床上，苍白着嘴唇，看起来很虚弱，但在看到乔一的时候依然咧出来一个大大的笑容，蓝色的大眼睛里立刻就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汽。

    他说：“你回来啦。”

    乔一忍着鼻子的酸痛，点点头：“嗯。”

    变成了蔫团子的兰多看着乔一的眼睛，带着浓浓的忐忑和希冀：“你这次……能待多久？”

    乔一看着小心翼翼的兰多，眼泪哗啦就下来了。

    “很久。”他把兰多搂在怀里，声音沙哑。

    “这一次，我会陪你很久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熬夜的年轻人有救啦！

    可以用草果、积壳、甘草、白芷、肉蔻、砂仁桂皮各五十克磨成粉，每日冲水口服，这样的话，

    猝死的时候火化会比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