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他不是男人!
两个人成为前后桌之后, 有些事情也便不能算作秘密了。
2008年末,又一个冷冬来临。
饶是莫琪瑾在任何时候都一副听话的好学生形象,却也抵挡不住冬天被窝的诱惑。
不断地在迟到的边缘来回试探。
爷爷一辈子勤快惯了, 每天早上会像定时闹钟一样喊她起床。
五点半——
爷爷在外面敲她的房间:“七斤啊, 快醒醒来, 楼下那小子已经起床了。”
他起那么早干什么?
就算他非要早起不可,那能不能动静小一点,别搞得人尽皆知?
莫琪瑾将被子拉扯过脑袋, 带着对周珩的抱怨又埋头睡了一个小时。
六点半——
爷爷直接推开了她房间的门,音量拔高:“七斤啊,别睡了。楼下那小子已经准备走了。”
紧接着,爷爷便会打开她房间的窗户, 让冷风灌进来。
远处流动早餐车的吆喝声也会随着冷风飘至耳际。
每每这时,楼下周爷爷才会从周珩身上找回一点儿自信,扯着嗓子唱曲儿。
可好好的一曲【黄梅戏·天仙配】却被他的自信迫害得面目全非。
【三楼的七斤还没起, 我家阿珩别出门。送上牛奶甜豆包,等她吃饱再上学。】
当然,周珩一分情面也不会给周爷爷留,闷着嗓子就打老人家脸。
“你为什么要两个人一起迟到?”
莫琪瑾闷在被子里, 想象出周珩瘫着张脸, 对周爷爷的提议蹙眉不认可的模样,“噗嗤”笑出了声。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会把脑袋探出被窝,睡眼惺忪地抓抓头发,半倦半清醒地往身上套衣服。
这些对话日复一日。
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可叫醒莫琪瑾的不是别的,只是周珩话里的迟到二字。
只是周珩的那句话。
只是周珩那、低沉舒缓的懒倦嗓音。
莫琪瑾其实挺好奇的, 周珩他在这一个小时里都干了些什么?
他从起床到出门需要一个小时吗?
她就只需要二十分钟。
莫琪瑾早上贪睡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踩着上课铃声进教室。偶尔也会翻车,没能赶在班主任进班之前掏出正确的课本。
也就会被班主任问及原因。
她那个时候还没学会撒谎,每次就垂着脑袋红着耳尖老实回答:“早上起不来。”
引得全班哄笑。
她回座位的时候,整个耳朵都是红的,血色从耳根漫至耳尖。
哪怕是这么窘迫的时候,她经过周珩的座位,也不忘用余光偷偷窥他两眼。
他没笑。准确点儿说,是对这场她引起的小闹剧无动于衷。
他手臂肘部在课桌上随性地选了个支点屈起,瘦长的指节蜷曲着悬空,偶尔侧头挠挠眼皮下方的位置,目光却留在课本上。
不看她,也不看任何人,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同他不相干。他与这热闹而嘈杂的教室格格不入。
他那时候其实是有些孤僻的。
年级里喜欢他的女孩子不少。有往他桌肚子里塞礼物的,有往他课本里夹情书的,还有拎着试卷请他讲题的。
如果题目有些难度,周珩也会试着写个解题步骤给对方。但如果是基础题,他只会不耐烦地说:“不会,我抄的。”
一般脸皮儿薄的女生听到这儿,也就红着脸失望地离开了。但遇到些胆儿肥的,会刨根究底:“周珩,你也抄试卷吗?抄谁的啊?”
周珩:“前桌。”
“......”
前桌的莫琪瑾,总会在听到这话的时候背脊一僵,后知后觉地冒着凉气。
总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化成了锋利的刀片,将自己割得破破烂烂。
但始终也没有女孩子捧着试卷来向她腼腆一笑,请教所谓的基础题。
08年的那个冬天特别的冷。
街上的行人打着哆嗦,叫嚣着,号称当年为史上最冷年。
当然,每年都有人这么信誓旦旦。
学期末的最后一天,是这个史上最冷年里,最冷的一天。
昨夜下了整夜的雪,又厚又重。
莫琪瑾下楼的时候,大雪覆盖了整条街道,入眼是满世界的白。
不是。
在这白茫茫天与地之间,站了个腰背挺拔的如松柏般的少年。少年上身穿着件军绿色棉服,毛茸茸的后脑勺渐渐虚化成一个黑点儿。
莫琪瑾一脚踩出楼道,积雪便没过了靴面。
她从来没在这个点碰到周珩,也没指望着他同自己打招呼。
抖掉靴面上的积雪,主动开口:“阿珩,你今天这么晚吗?”
周珩从远处收回视线,偏过头来,上上下下扫视她一眼,眼尾稍扬:“我还能比你更晚么?”
莫琪瑾感觉有些没面子,别开眼别扭地解释道:“今天拿成绩单和寒假作业,所以、我就晚起了一会儿。”
这话是实话。她今早赖床的时候确实是怀着这样的心安理得。
周珩今天心情好似不错,眉尾稍扬,打嗓眼儿里嗤笑了声:“是吗?”
室外很冷,莫琪瑾把冻得冰凉的手揣进兜里,心虚地直点头:“嗯。”
“你的意思是”,周珩语气稍顿,扯了下唇角,“天天踩着上课铃声进教室的不是你?”
就......不带这么拆人台的。
她的脸皮可不是砖垒的城墙,她的脸皮是纸糊的,轻轻一戳可就破了。
莫琪瑾感觉在他面前很没有面子,别过脸去否认,声音却渐渐变小:“不是。”
周珩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语气散漫:“地理早自习缩着脑袋打瞌睡的也不是你?”
莫琪瑾:“?”
他不是两耳不闻教室事,一心只学数理化的吗?怎么还连她上地理早自习的小动作都知道!!!
地理早自习犯困这事儿说起来也不怨莫琪瑾。别的文科学科,她学起来都挺轻松,唯独这地理学起来痛苦。
什么北纬东经,什么季风气候,什么地中海......地中海,她觉得迟早有一天会被地理折磨成地中海。
但,被地理折磨归被地理折磨,周珩他这么无情的戳穿,就有点儿讨厌了。
没了面子的莫琪瑾,就这样带有警告意味地瞪着周珩,半天憋出句:“阿珩,我后悔坐你前面了。”
周珩先是一愣,才慢慢问:“为什么?”
“这不耽误你学习吗?”莫琪瑾模样懊恼:“你在地理早自习上,学生物。”
周珩眉心一跳:“什么?”
莫琪瑾看着他,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模样有些娇嗔:“你观察我打瞌睡,可不就是在研究群居生活中的个体差异性吗?”
“怪不得生物老师那么喜欢你。”
周珩:“......”
眼看着少年耳朵慢慢染上一丝绯色,莫琪瑾人畜无害地眨了杏眼:“阿珩,你耳朵怎么红了?”
周珩目光有些闪躲,随后抽出校裤兜里的右手,曲起食指指节在鼻翼处轻挠了两下,又偏过头去,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我冻的。”
莫琪瑾张了张口,刚想问周珩既然这么冷的话要不要回去添件衣服时,就又被他打断。
他不动声色道:“你怎么不多穿点?”
莫琪瑾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左手探向耳括:“我耳朵也红了?”
周珩僵硬地点了下头:“嗯,很红。”
话毕,周珩把书包从肩膀上退下来,从里面摸出条斜纹羊绒围巾,丢在她脑袋上。
莫琪瑾被遮住了视线,左手往下扒拉着围巾,就听到周珩在那儿为自己的行为解释:“老头儿的,别谢。”
单手扒拉围巾有些不方便。好不容易眼睛先从围巾里露出来,她又用刚才那只手逆向往脖子上绕圈,随口问:“周爷爷这么时尚吗?”
这明显就是某品牌经典款围巾嘛。
周珩没回答她的问题,目光只留在她揣在兜里,没动弹过的右手上。
他轻抬了下下巴,意有所指:“怎么回事?”
莫琪瑾瑟缩了下,口袋里的右手下意识地蜷了下:“没事。”
周珩却直直地盯着她,语气变得清冷:“衣服掀起来。”
莫琪瑾惊呆了:“啊?”
“想什么呢?”周珩一脸无语,低沉的声音里却也有些频率波动:“袖子。”
哦。
那你讲话要精确的。
见她仍一副呆滞的模样,周珩没再说话,用实际行动拽着她拖回楼道里,二人贴着墙壁而站。
他扯过她的手臂,把她的袖子往上撸,动作却轻缓。
身后重新粉刷过的白色墙面隐没了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莫琪瑾的袖子被卷到手肘处,露出一小节莲藕般白而细嫩的皮肤,两排渗出血的牙印就显得特别刺目,周围的一圈皮肤还隐隐约约地蒙了层淤青。
周珩皱着眉头,声音很冷,比这寒冬天气还冷:“谁弄的?”
莫琪瑾内心深处其实是不希望被他知道的,她有一个疯子母亲。但这是个客观事实,她虽不会主动提及,却也不会骗人。
她低着头把袖子往下扯,语气却平淡:“我妈。”
再抬眼时,便看到少年乌黑的瞳仁里缀着霜气,寒意袭人。他清瘦的耳骨动了下,唇线绷直,不客气道:“她有病?给你弄成这样?”
莫琪瑾缩着脑袋往脖子上的羊绒围巾里钻,声音仍淡:“嗯。”
周珩:“......”
意识到她这一声,像是在附和他骂人,骂的对象还是自己的母亲。就有点儿胳膊往外拐、吃里扒外的嫌疑。
莫琪瑾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向他解释了下:“我妈精神有点问题。”
“你看见她的时候还挺好的?”不想让这一大清早的话题太过沉重,莫琪瑾抿唇向他笑了下:“一般她发病的时候,会表现出很强的攻击性,我们会把她关在房间里。能放出来的时候基本上没什么事儿。”
“今天早上,厂里有台设备出了故障,爷爷提前走了,护工阿姨还没有来,我妈突然就冲过来了,也怪我自己没注意。”
莫琪瑾解释完了,就发现周珩肩背稍躬,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楼外面是北风呼啸,卷起漫天飞雪。
那一刻,莫琪瑾觉得假使此刻发生雪崩,她被困在楼道里也没关系。
因为身边有个少年,少年的眼睛里闪烁着温柔的光,一种叫做心疼的情绪正在慢慢溢出。
二人对视很久,久到暧昧的情愫发酵,久到莫琪瑾恍然想起——
今天两人是真的要一起迟到了!!
提醒周珩这个客观事实后,周珩却无动于衷。视线往下挪了几寸,突兀地开口:“身上呢?”
他眼神不对劲,朝哪儿看呢?
他、他们还没成年呢!不可以!
莫琪瑾吓得往后连退了两步,警惕地抱住自己,声音磕磕巴巴的:“身上、你、你、也要看?”
周珩仍僵着张脸,但语气里的尴尬却绷不住:“不、不看。”
冷白的皮肤染了层绯色,就连脖颈都染了层淡淡的红,清瘦的耳骨大抵是能挤出血来。
他偏过头,挠了挠后脑勺:“我就问问。”
莫琪瑾这才放松下来:“哦,身上没有。”
“行。”周珩点了下头,又说:“去医院。”
“不用了”,莫琪瑾摇了摇头,“不是什么要紧事。”
也不是第一次被咬。
周珩却没听她的,径直拉开了楼道的大门,下了命令:“走前面。”
卷着雪粒的寒风钻进来,莫琪瑾看着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儿问:“那我们不去学校拿成绩单了吗?”
两人在雪地里前行,留下两排深浅不一的脚印,烙在2008年的冬天里。
走出百米的距离,周珩才回答了她的问题:“再说。”
莫琪瑾停下来等他:“那得跟老师请假。”
“不请又怎样?”
“那就是逃学。”雪地里的两排脚印拓宽成四排,莫琪瑾走在道路里侧,有原则地拒绝:“我不逃学。”
“......”
又走出一段距离,周珩淡淡道:“那就迟到好了。”
“毕竟,这是你的一技之长。”
“......”
“所以,阿珩,你是在师我长技吗?”
“嗯,师夷长技以治夷。”
“你才夷!”
“那就师你长技以......”
“什么?”
“治你。”
......
事实上,周珩出的主意都是些馊主意。
伤口比较深,医生消毒处理后,要求他们去注射破伤风抗毒素。
莫琪瑾随着队伍往前挪动,侧身跟队伍外抱胸阴着脸的周珩抱怨:“本来我只被咬了一口,现在拜你所赐,要被咬第二口了。”
周珩就很无情:“忍着。”
莫琪瑾:“......”
等他们从医院出来,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
其他同学都领了成绩单和寒假作业走光了。
莫琪瑾吐了下舌头,低头向老师承认错误:“老师,我又迟到了。”
班主任哼了一声:“你这不是迟到,你这是逃学,你怎么不干脆再晚点,直接追我家里去?我说不定还能留你吃顿饭。”
看到莫琪瑾身后的周珩,班主任又问:“周珩,你怎么回事儿?”
周珩比较干脆:“逃学。”
还挺坦荡。
“......”
班主任来回打量他二人,眼里闪过一些敏锐,皱着眉头试探:“你俩一起逃学?”
那会儿正是全民抓早恋的年纪。眼看着就要被班主任打上早恋的标签,好学生莫琪瑾下意识地否认:“没有,就上楼的时候才遇到的。”
她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学会了善意的谎言。
并且她脑子里意外浮现出一个荒唐的观点:一个好女孩第一次学会撒谎,多半是因为有了男人。
男人二字突然窜出来吓了她一跳,周珩还没成年呢?男什么人?
他不是男人!
可能是莫琪瑾这解释太过于生涩刻意,班主任转身向周珩确认:“是吗?你们两个是在楼梯口才遇到的吗?”
周珩撩了下眼皮,目光清浅,语气清淡:“没注意。”
......
莫琪瑾没觉得周珩撒的谎比自己高明,但班主任居然信了他。
班主任把他俩的成绩单打开,分别交待了几句后,又重点强调了半小时早恋的危害。
总结起来就是:早恋害人害己。
......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俩少有的对话就变成了。
“莫七斤,今天被咬了没?”
“没有。”
“嗯。”
而周珩整洁的桌肚里,从那天以后,一直备着支白色软管涂抹药膏,在一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
......
思绪很杂很乱。
凌乱无序的回忆断断续续、扑面而来。
莫琪瑾愣神了很久,久到咖啡变凉,她还保持着端着咖啡杯的姿势。
一道高瘦却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她侧方,遮住了咖啡厅玻璃窗折射出来的斑驳光影。明明是他夺走了炫目的光,他却先发制人,数落起她的不是:“谁让你喝这个了?”
莫琪瑾抬眸,回忆里的耀眼少年渐渐和眼前的男人重合,他比斑驳光影更加炫目。
莫琪瑾将手里的咖啡杯轻轻放下,柔声道:“还没喝。”
“嗯”,周珩的表情缓和了一些,语气也淡,“走了。”
许是握杯子的时间太久,莫琪瑾温热的掌心里残留着一层黏稠的水渍。她抽出一张纸巾慢慢擦拭着,并问:“去哪?”
“先回家吃饭,下午回江市。”
莫琪瑾将纸巾丢在身旁的垃圾桶里,拎起身后的手拎包,起身问道:“那你面试怎么样?岗位符合你的预期吗?”
周珩走到台替她买过单,出门后回她:“再面面。”
对于一个资深猎头而言,这种套路话,莫琪瑾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候选人不满意推荐岗位,委婉拒绝工作机会呢!
得,又白忙活了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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