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表白
左氏显然对左伯渊故去一事, 早有预料,不待天亮,一队从咸阳驶来的车队便停在院外。领头的人浓眉短髯, 声音沙哑,一进屋便想越过赵高去抬左伯渊的遗体。却在回身时, 见到现身的赵政, 忙躬身行礼。
言语间多有畏忌, 只说族中本安排了医者入蜀,为公子送秘药。岂料孟襄不顾公子病体安危, 私自带公子离开蜀地, 导致公子病亡。族人已决议严惩孟襄, 不论是死是活都要带回去受罚。
赵高冷声讥讽几句,领头人纵有恼色,心怨此人多管闲事。但顾忌其为朝中重臣,又较为受用,轻易不能得罪。当下只敢单字应声, 话里仍旧固执要将孟襄的尸体也一起带回去。
赵政未发声,在他眼中,左氏的人来之前, 赵高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 全程垂首盯着脚下,无人知道夜幕遮云时她在屋内如何痛苦不舍。这一刻, 她却浑身竖满尖刺,打定主意想要为孟襄护得一具完整尸身。
凭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做到。赵政掩下心思,开口让左氏族人留下孟襄。那人惊讶抬眼,一息间恭敬应诺。
几人目送左伯渊遗体渐行渐远, 赵政和她坐在车内,一如当初两人一起送左伯渊出咸阳那日。
赵政愣愣看着她,自她求人后,便一言不发,一直木着脸色,情绪平稳。这会规规矩矩坐在车里,把自己和他好似用什么完全阻隔。
他目光闪动,直觉自己是否忽视了些事物,不然,她真连伤心都吝啬在他面前释放?
“大王将我送回工署,”赵高淡声道,“臣这副样子回府,家中怕会忧心。”
赵政眉上一拧,有人不知自己也揉搓着他的心,根本不在意他的点滴感受。
“尉仲,去工署。”
二人各怀心思,不知思绪散到哪里去了。孟襄有赵政一举保下,算是能够安然入土。左伯渊,等待他的将会是永远的孤寂。不知那时在鄢城,看到那些长寿者们时,他是否也曾有过这样的期望。
赵高浑浑噩噩,看今日来办事的人,全不是德善之辈。若不是有赵政在,估计一早让人抢了孟襄。左氏一族,百年大家,底下盘根错节。过往荣耀,日后前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孟襄说高大母明知他寿时不长,还强求他去了蜀地,这族中,可还有所谓的亲缘存在
她低下头,心里仿佛被人活生生剜掉了一块肉。
待抵达工署,赵高神色如常带着双肿如馒头似的双眼,拜别赵政,孤零零走进去。尉仲直摆头,先生身为公子伯渊的好友,怕是要伤心好一阵子了。
他挥起马鞭,马车稳稳前进。刚入城中,正值城中热闹冲天,听闻韩国公主长相绝美,今日入咸阳,许多人慕名而来,为瞻仰美人盛颜。
马车在人群中走得缓慢,赵政挑起车帘,目光扫视到巷口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也在看他,对着他点了点头。
“尉仲,前面巷口停下。”
“喏。”
尉仲走到离马车数尺外,背对马车。一袭窈窕女子的身影晃了晃,步入车内。
赵政看着来人,问:“查的如何?”
女子红唇轻启,“高陵君府上却与华阳太后有往来,公子成蛟府上有一受宠的歌姬,正是高陵君派去的。婢子观察数日,高陵君似乎有意拉拢先生,但还未找到时机。”
“哦,怎么拉拢?”赵政横视她。赵高对大秦之重,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难不成想用重金收买?太过低劣,高陵君应该没那么蠢。
月罗埋下头,道:“具体未知,但婢子在高陵君醉酒时有意询问,似乎是,和近日咸阳城中的流言有关。”
先生属意大王,都是旧闻了。高陵君想用此讨好先生,月罗几乎以为是高陵君会为先生献个如何谄媚邀宠的计策。为此,还多次暗示高陵君大王对此种事情之反感,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拉拢到人,还得罪人了。
赵政不动声色,接着问:“谍者一事呢?”
“目前尚无线索,其和高陵君来往极为隐蔽,”女子道,“婢子无能,大王恕罪。”
赵政平淡道:“你确实已无大用。”
女子一急,立时跪地,“婢子有错,大王如何惩戒,婢子均无怨言。”
“此事成后,你便退出,”赵政指尖蜷缩,“以后宫中隐卫,再无月罗此人。”
月罗诧异昂起头,不敢相信这个决定,“大王?”
“有人求到我这里来了。”他笑了笑,带有几丝宠溺。若是这事,能让她欢快一些,那便早些来临也没什么不好。
“是赵成?”月罗顿时红了脸,那呆子竟然真的跑到大王面前,说了这事,原本是拿来吓吓他。
她连害羞都顾不得,忙正色道:“婢子不愿嫁人,只求能为大王办事。”
私人小事,哪有大王的事情重要。月罗当下便拒绝。
赵政觑她,“那好,寡人让你做的最后一事,便是好好做咸阳的黔首月罗,而非隐卫月罗。其它的,随你抉择。”
赵成和她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外人看得分明。赵政不由想到,倘使某日,这事发生在某人和自己这里......
他看向车外,街道之上,不乏出门游玩的有意男女。
有些并排而行,眼神却抓着对方的身姿;有些说着话,行为举止里透着热意;有些已成婚,就是当街吵嚷也颇有意思。
寻常人原来是这般相处的,没那些宫廷贵族的虚礼,多了朴实随意的亲昵。赵政出神想。
复而,赵政心中那执掌万里河山的傲然纷至沓来。他不是左伯渊,不是谦谦如玉默默守护的君子,为何迟迟不肯让她正视自己的心意?如此畏首畏尾的狼狈,他真是受够了。
他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倾诉欲,想立刻见到那人,想对她说些话。赵政命月罗继续探查,唤来尉仲,吩咐道:“去工署。”
啊,又回工署?尉仲张着嘴,没敢反问,认命驾着马车调转头去工署。
赵政初次有了归心似箭的感受,一再让尉仲加快车马。马蹄撩得飞快,带起尘烟漫天。
他再次站在工署前,挥手让尉仲不要跟上,步履稍显急促跨进工署。
尉仲:大王如此兴奋,必然又有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筹划。
......
赵高进了工署,来到歇息的屋子。
她站在自己屋内的偏窗前,静静望向左伯渊那屋。左伯渊屋内空空如也,那时要离开,他屋里连根头发丝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思及此,她头抵住窗棂,这事,她干过很多次,做起来熟能生巧。心里空落落,没个实处。周围静如空寂荒野,赵高闭上眼睛,一直隐忍未发的窒息沉闷轰然爆发。
“赵高。”有人唤她。
她慢慢睁开泪眼,回过身,瞧着门外逆光而立的人。
有人冲破荒野的边界,如神般降临。
赵政溢满的话语抵在齿间,一步步迈进,似要稳稳走入她心里。忽的,目光突然凝在她袖口处。他的视线一直不曾离开过她的脸,此时不过一瞥,就见她博袖袖口正轻微打着颤,浑似坠入冰窖中。
赵政轻敛眉间,心切探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她手上成拳,指甲死死抠入掌心。赵政强势却轻柔地抵开她的手指,掐出的月牙印已有渗血的迹象,他慢慢低下头,软唇附上她的掌心。
手掌突然的温热,刹那蔓延到四肢百骸,击得人心跳蓦地停住,令她空洞的眼神有了一丝跳跃。赵高迟钝望着他,恍若不知是幻境还是现实。
有这么一瞬间,赵政生出一股巨大的自信,这个人应该是自己的,只能是自己的,谁也夺不走,抢不了。
两人目光相对,她蓦地欲抽出手掌,赵政五指成扣,牢牢锁住,断然不给半点她逃开的机会。
赵高早在他附唇于掌上时,脑中便响起了尖利的警报声。她僵硬地正待再次抽出手掌,忽然腕上一紧,身体倾斜,上半身毫无防备扎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赵政一手拥住她的腰身,一手抚在她脑后,湿热的呼吸撒在她耳后薄弱的肌肤上,让人登时酥麻。他抱得尤紧,打定主意不给她反抗的空隙。
“别动,我知今日做这些不合时宜。”他声音轻缓,语意温柔。
胸中一团浊气只是因为拥到了这人霎时散开,他苦笑了声,“是我的私心,我等了许久,想将你拢到身边,仅仅只看着你也好。无论你现下心里装着谁,我愿意等。”
说着,赵政手臂微松,与她四目交接,眸内似水情意足以令人溺毙其中。他指腹一寸寸拭去怀里人脸上的泪痕,望着她肿胀的眼眶,通红的鼻尖,悸动、紧张蚕食着他所剩不多的镇定。
“我不会迫你,”他喃喃道,“只是,想让你知晓罢了。”
赵高闻言,移开视线,手隔挡在他胸膛上,哑声道:“你先放手。”
她脑子乱哄哄的,似有人在里头丢了个炸雷,一下子将平地炸得泥沙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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