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生日之后，顾左宜就再也没回过大宅，只是偶尔会从一些八卦网站上得到顾家的信息。比如顾家千金顾沁珠及其丈夫，涉嫌十几年前的一宗旧案，日前被带走调查。

    关于这件事，顾左宜找了律师，之后的一切事务都会由律师代理。

    天气逐渐转凉，进入深秋的时候，温劭卿带给她一个消息——“红宝石”那些股东手里的股份基本被收购完成，而背后的收购者，也终于浮出水面。

    果然是傅成章。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顾左宜正在小区公园里散步。她脚步顿了一顿，站在一座石桥上，看着湖中游动的金鱼，说道：“奶奶知道了吗？”

    温劭卿摇摇头：“这个我不清楚。”

    “你说，傅成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啊？他明知道奶奶把他当成继承人培养的，顾家那些财产，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温劭卿轻笑一声：“顾老太太留给他的可不只是财产，还有那些举足轻重的老股东。老太太一边把产业交给外孙，偏偏一边又不放心，安排了这么些老头子来牵制傅成章，难怪傅成章要反抗。”

    “也许还是因为傅成章姓傅，而不姓顾吧。”顾左宜想起那天老太太在书房里跟她讲的话。她觉得奶奶真是一个矛盾的人，她费尽心机守着顾家的一切，最后却又不得不将她守护的东西，交托给一个不姓顾的人。然后，她又怕她的继承人有异心，亲手替他安排了牵制对手。

    顾左宜叹叹气，忽然开始庆幸：“幸亏我从大宅出来了。”她看向温劭卿，低声道，“温劭卿，谢谢你。”

    “谢什么！”温劭卿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

    过了几天，顾左宜在网上看到消息，顾老太太在参加股东大会时，因情绪太过激动，当场昏死过去，至今病况不明。

    顾沁珠与傅东升的案子正在一审判决，现在顾老太太身边，只有傅成章。

    顾左宜想了想，最终还是给傅成章打了一个电话。

    接到她的来电，傅成章有些惊讶，嘲讽的语气顺着电话传过来：“小表妹，你最近的表现真是让我惊讶。”

    顾左宜知道他在说一审判决的事，顾沁珠与傅成章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十年，两人不接受这个结果，请求继续上诉。

    顾左宜没跟他扯别的，直接开门见山：“奶奶的病怎么样了？”

    她听见电话那头，傅成章冷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道：“真没想到，咱们家最孝顺的人居然是你，外婆知道了，一定后悔之前对你那么冷漠。”

    顾左宜低声道：“她对我有养育之恩。”

    傅成章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右右，你真的不一样了。”

    他这句话像是感慨，不过他并没有感慨太久，很快又报给她一个医院地址，然后说道：“要是有空就来看看她，毕竟她对我也有养育之恩。”

    顾左宜应下，找了个天气不错的周末，带上一束鲜花独自过去医院。

    老太太住的是高级病房，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护工把房间打扫得很干净。顾左宜到的时候，老太太正在护工的帮助下喝水。

    顾左宜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老太太的视线往她这边扫来，顾左宜跟她打了声招呼：“奶奶。”

    护工帮老太太喝完水，又照着她的要求，给她多垫了两个枕头。顾左宜把花放在床头，一转身，便看到顾老太太直直地看着她。

    顾左宜道：“奶奶，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顾老太太沉默，过了一会儿才摇摇头，想了想又说：“右右，你现在一定在笑我看错了人吧。”

    “我没有。”顾左宜抬手理了理头发。

    顾老太太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戒指，眯了眯眼，说道：“温劭卿送给你的？”

    顾左宜也不否认，顾老太太看了她一会儿又说：“右右，顾家已经大不如前了，你跟温劭卿的事情不会太顺利。”

    顾左宜皱了皱眉，不想理会她的话。

    顾老太太看出她的不高兴，虚弱道：“信不信随你。”

    顾左宜撇开脸没再看她，半晌，她扯开话题：“奶奶，关于你的病情，医生怎么说？”

    “不就是年纪大了……”顾老太太随口答了一句，语气很轻，像是感慨。

    顾左宜点了点头：“接下来，傅……”她顿了顿，改口道，“表哥有什么打算吗？”

    顾老太太也没瞒她：“这段时间，顾氏会进行资产重组，重组之后，可能就没有‘红宝石’了。”

    她叹了口气。

    顾左宜看向她，记忆中的奶奶一直都是精神矍铄，强势的女强人形象，但是今天躺在病床上的她，却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太。

    顾左宜没有说话，“红宝石”是爷爷奶奶一手建立，奶奶守了一辈子，现在终于不得不放手了。

    “‘红宝石’没了，顾家怎么办呢？”顾左宜问道。

    顾老太太转头看向窗外，默了一会儿才说：“总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奶奶，你恨表哥吗？”

    顾老太太像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想了想才说：“终究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其实成章说的也没错，一个不知创新、固守陈规的企业是没有未来的。”

    顾左宜不再问了，不管傅成章做出什么，老太太总能为他找到理由——尽管这一次，傅成章的确是对的。

    从医院离开，顾左宜坐上出租车，在车上她给吴睿打了一个电话。

    那边依旧有稀稀拉拉的麻将声，顾左宜低声道：“妈，你还做甜点吗？”

    吴睿明显呼吸一滞，顾左宜又道：“妈，‘红宝石’很快就要消失了，奶奶也没有理由阻止你做甜点了。”

    电话那头，吴睿过了很久才出声，像是刚刚反应过来：“我……我想想。”

    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

    顾左宜看向车外，道路两旁金色的树叶落了一地，又有风吹过，有几片树叶被风带起，轻轻地在空中转了几个圈。

    入冬的时候，市面上已经没有了“红宝石”。律师为顾左宜带来一个消息——顾沁珠与傅东升的案子，二审判决判了四年，两人没有再上诉。

    顾左宜谢过律师，然后继续上学开店。

    她的店近来生意不错，因为天冷的关系，很多学生都不愿意出门。生活三区的玫瑰园对面开了一家烤鸭店，人气一直很旺。顾左宜便跟他们合作，在自己的网站上以网络价售卖烤鸭，从中赚取差价。

    温劭卿夸奖她，越来越会做生意。

    年底，顾老太太办完了移民手续，飞往澳洲定居。老太太出发的那天，顾左宜与温劭卿去大宅送她。

    老太太休养了一段时间，气色已经好多了。家里的保姆把行李拿到车上，顾老太太上车之前，又回头看向顾左宜，说道：“右右，祝你幸福。”

    顾左宜点了点头，看了温劭卿一眼，随即又看向老太太：“谢谢奶奶。”

    老太太又看向温劭卿，说道：“阿劭，好好照顾右右。”

    温劭卿颔首，顾老太太见状，转身上了车。

    车子缓缓开出别墅区，顾老太太坐在后排，从车内看出去，外面路边绿树成荫。经过一个转角的时候，她忽然看到路边站了一个人。

    是吴睿。

    吴睿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目送着她的车子离开。

    直到看不见后面的景象了，老太太才又坐正身子，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等到车子开上市民大道，她才像刚醒过神似的，靠着车座，揉了揉眉心。

    临近年关，顾左宜因为家里的变故，没回大宅过年。虽然往年在大宅过年并不是十分开心，但今年大宅里一下子没人了，却也有点冷清。

    温劭卿见顾左宜闷闷不乐，提议春节去北方玩。顾左宜一直对北方的民俗风情念念不忘，听他这么一说，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不过这个好心情没有维持太久，就在他们准备出门的前一个星期，温劭卿接到了家里来的电话。

    温劭卿的电话是去阳台打的，顾左宜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只看到他进屋之后，脸色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外面太冷，冻着了。

    顾左宜放下收拾了一半的行李，问他：“怎么了？”

    温劭卿道：“右右，我们可能不能去北方了。”

    顾左宜有点失望：“为什么呀？”

    温劭卿舔了舔唇：“我爸病了，很严重，虽然我们关系不好，但……”

    顾左宜明白他的意思，很懂事地点点头道：“那你回去看看他吧，等以后有空了，我们再去玩儿。”

    温劭卿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真乖，我现在去订机票，明天我们就回去。”

    我们……

    顾左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见他进了书房，忙追上去：“温劭卿你等等，我也要跟你一起去吗？”

    温劭卿道：“你是我的未婚妻，当然要跟我一起去。”

    顾左宜忽然扭捏起来，虽然她跟温劭卿生活了这么久，但一想到要去见他的父母，还是有点紧张。

    她想了想道：“你爸妈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温劭卿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到她身上。顾左宜早已褪去了初见时的那份稚嫩，从一个生活在城堡里的小公主，变成了眼前这个踏踏实实的姑娘。

    温劭卿道：“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顾左宜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想起温劭卿跟父母之间的关系并不好，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温劭卿，这次既然回去了，能把关系缓和，就缓和吧，总归是家人嘛。”

    温劭卿揉揉她的头发，夸奖道：“乖，真懂事。”

    其实他这次选择回去，也是抱着缓和僵局的心态。刚才的电话是温夫人打来的，她说老温病了，很严重。但实际上，从她的语气来看，老温的病情不见得非常严重。

    不过温劭卿也没拆穿，既然他们想办法让他回去，他也就顺着他们的意思。

    毕竟他跟右右的婚礼，不能一个长辈都没有。

    飞机起飞之后，顾左宜试探着问温劭卿：“你跟家里为什么闹翻啊？”

    温劭卿比她大十五岁，在认识他之前，她就听别人讲过他的故事，大多是跟家里闹翻、大学辍学、白手起家的一系列传奇故事，只是其中的细节，她一直不清楚。

    离目的地还有一个多小时，温劭卿见顾左宜好奇，便也不瞒她，将当年那些事原原本本说给她听。

    “我爸当年是做化工产业起家的，当时他在一个镇上开了化工厂，拉动了全镇经济。”

    顾左宜感叹：“好厉害！”

    “厉害个屁！”温劭卿捏捏她的鼻子，说了一句脏话。顾左宜不作声，又听他讲下去，“镇上的经济是发达了，但是你知道化工污染特别严重，我爸那时候只看见钱，什么偷排污水、偷排有毒气体，他都干过。那会儿我刚上大学，知道这个事后，跟他吵了几次，结果吵啊吵，我就退学离家出走了。”

    顾左宜看着他，想象着当年他一脸学生气的模样，笑了笑说：“温劭卿，你是好人。”

    温劭卿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说一个男人是好人，代表着什么？”

    “啊？”顾左宜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想到“好人卡”的事，笑着靠在他身上道，“反正咱们都这样了，我多发几张‘好人卡’给你，也没什么关系。”

    温劭卿揽住她的肩膀，过了一会儿又继续讲下去。

    “总之在我离家出走之后没多久，我爸那个化工厂就被人举报了。不过当时他已经把重心移到了房地产这一块。关厂罚钱之后，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趁着房地产的热度，又混得风生水起。”

    顾左宜道：“那你这几年一直没回过家吗？”

    “没有，只不过后来气消得差不多了，恢复了跟那边的联系，偶尔会打个电话，或者就像去年一样，我妈会找借口来看看我。”

    顾左宜叹了口气：“温劭卿，以后我们不要这样……我们要做好人，不能让孩子为我们的行为感到不齿。”

    关于“孩子”的话题，自从上回她拒绝提起之后，温劭卿就真的再也没提过，这次是她自己提及。

    温劭卿嘴角不由弯起笑容，一手慢慢向下，滑到她的腰腹部，这才开口：“开始考虑孩子的事了？”

    顾左宜脸一红，她刚才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被他抓住了话柄，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只好垂下脸低声道：“在飞机上呢，公共场合不要乱说话。”

    温劭卿也跟着低下头，嘴唇几乎贴着她的额头：“右右，我们讲话的声音一直很轻，别人听不到的。”

    顾左宜在他胸口捶了一下，想了想又说：“总该等我毕业吧？”

    温劭卿闻言，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爽快地答应：“行，就等你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