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那天下午,杜莹莹给于耀阳打了很久的电话，目的只有一个，不要他的钱。

    于耀阳苦口婆心,“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我没白给你,我还投资别的呢,我这叫分散风险，懂不懂？”

    杜莹莹很不高兴,“用不着,你投资别人好了。”

    于耀阳固执得像一头牛犊子,“密室那玩意能不能挣到钱,谁也不知道，搞不好你费了半天劲,钱也花了,时间也耽误了，根本没人来，赔个底朝天,那你不亏了？我是想帮你一把。”

    杜莹莹硬邦邦地，“那也不用你管，我有钱,我乐意。”

    于耀阳也不高兴了，“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告诉你，我看好密室,看好《盗墓手记》，我就投了，不行吗？我也不多要，就1%,估值你1000万，你不亏？哎，杜同学，你就把我当成陌生人，假装你不认识我，有事你就找我，没事就算了。这样，关于你这密室，我多放一个屁就算我输，还不行吗？”

    之后他气哼哼的，先挂了。

    话说到这里，再拒绝，就彻底撕破脸了。

    杜莹莹只好扔在一边，守在公司，面试络绎不绝的应聘者。

    官博发出招聘微博，南派三伯第一时间转发，在《盗墓手记》庞大的粉丝群里引起小小的轰动，外地读者嚷着“羡慕！！”杭州本地的读者“啊啊啊啊一人血书求见三伯！”

    简历像潮水一样涌进官博私信，杜莹莹眼花缭乱，简单粗暴地筛选一番：杭州本地的、一本大学的、有2年以上工作经验的。

    其中有一个25岁的本地女生，09年总店一开门就光顾了，经常戴着耳机在店里喝咖啡、复习，和杜莹莹聊几句，是总店的常客。像大多数时尚新潮的女生一样，这位女生玩大众点评网，也玩微博，且非常认真。有一段时间她不在店里，对方立刻点评“奶茶兑水，飘了”“水准犹如坠机般笔直下降”，令杜莹莹印象很深。

    自从搬到下沙，这位女生就不常出现了，联系也少多了，杜莹莹发微博，偶尔见到对方点赞。

    想不到，对方居然来桌游店面试了。

    名字有趣的很，黎明明，和香港天王只差一个字。看看简历，杭州本地人，浙理工的本科+在读研究生，专业是国贸。

    “是你啊！”对方在大众点评网的ID是“可爱LEE”，杜莹莹一下子就记住了，“很久没看到你，我还在想，人生聚散无常，想不到，还是有有缘分。”

    黎明明立刻反对，“我来过啊，斗鱼糕一上市我就来买了，我想想，元宵节那天的事，我还到台找你，可惜你没在。”

    哦？杜莹莹想一想，那确实是来过的，“过年我有点忙，出出进进的，后来你在微博找我了嘛。怎么样，斗鱼糕好吃吗？”

    像平时点评的风格一样，黎明明没有走“好吃好吃，我全家都爱吃”的大众路线，而是直接挑刺：“正月我在档口买两盒，送了我四颗元宵，味道很好，不太甜，糕点我爸妈也爱吃，我又回来买了四盒送人。等网上的店开了，我家在城里嘛，就从淘宝买，味道就不如第一次的。倒不是说坏了，就是皮了，软了，不新鲜了，荷花酥不酥了，其他也一般般。”

    老顾客的点评非常珍贵。

    杜莹莹立刻认真起来，略带歉意地解释：“当时刚刚起步，有自己的车间，也有从其他厂家加工的，统一调度需要时间，人手不太够，乱了一阵。现在你再下单，就不会有这种情况了。”

    黎明明耸耸肩，“我和你熟嘛，可以再试一试，换成别家，我才不要花钱。”

    杜莹莹被她的直白逗笑了，指一指公司的方向，“公司在那边，你要有兴趣，我带你看一看，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嘛。也不用你花钱，我送两盒糕给你，档口刚刚做的，口感好的很。对了，帮我填个调查问卷。”

    纸上罗列着18种糕点，黎明明挑了最喜欢的3、4种口味打勾，头也不抬地问，“什么时候出新货？”

    杜莹莹说，“下月起，18种单独挂店，新货的话要年底了。你喜欢什么口味？写在上面。”

    “甜咸的。”黎明明认真标记，“肉松的也行。”

    闲聊几句，步入正题：

    “我需要一个助理，喜欢盗墓手记，喜欢游戏，喜欢冒险，最好懂一点设计和建筑。”杜莹莹看着她的简历，“你喜欢《盗墓手记》吗？”

    “07年我就开始看了。那时候《盗墓手记》在贴连载，我是第一批读者，第一章 就被吸引了，天天跟帖喊加油，就这么入坑了。”黎明明眼睛发亮，讲着自己蹲贴、网站订阅、购买实体书的经历，“我申请的早，成了小主，建了一个很大的□□群。后来人多了，分成七八个小群，三伯在总群和小群里，一出现就几百个号催他更新，哈哈哈哈。”

    “时间久了，人多口杂，群里很多小学生初中生，一点判断力也没有。有人混进来骗钱有人骗色，有个自称是三伯的，卷过不少人的钱，还报案了。我就烦了，又要读研，慢慢淡出了。”黎明明话语简单，带着一种曲终人散的寂寥，“整整五年，我在群里彻夜聊天，猜故事结局，参加线下聚会，认识不少朋友，荒废无数时光无数精力，今年年底，盗8大结局就出了。”

    “我喜欢你的店，合我的胃口。”黎明明托着下巴。她有一种预感，面前女子筹划中的“新店”，会像桌游店、斗鱼糕一样惊艳/精彩，未来会受到大众瞩目。“想不到，你向盗墓手记下手了，我就想，我要辞职，我要疯狂一下，我要加入你的新店，我要做我感兴趣的事情。老板娘，给我个机会呗？”

    专业性的东西可以进修，可以团队弥补，兴趣和爱好是最重要的，杜莹莹很有经验。

    “我要做的新店不是桌游，是密室。”杜莹莹问，“看过名侦探柯南？封闭的空间，微弱的光源，不断逼近的死神，在有限的时间内找到出路，才能活下去。”

    接下来20分钟，她把对密室的设想、与南派三伯的合作讲了，结合自己上一世经历，描绘一间盗墓主题的密室。

    “这间店的基石是原著，从背景到道具、氛围，最大程度还原书里的场景。”杜莹莹看看手表，拿起另一份，“喏，现在给你一个小时，把你对盗墓手记第一本最深的印象写出来，如果你是老板，怎么做这间店？如果你是读者，希望看到什么样的场景？想有什么体验？刺激？惊悚？还是猎奇？”

    十天之后，杜莹莹从数百个应聘者之中挑选5个，都是《盗墓手记》资深读者，3男2女，25岁左右，专业五花八门，有国贸有美术，有建筑有设计，还有计算机，名单发给三伯：“暂时这么多，踏上正轨之后，再招两个资深的，给以后的分店掌舵。”

    三伯非常满意，发回一份8000多字的邮件，从一个玩家角度描绘踏进密室的经历，希望遇到什么（青眼狐狸和九头蛇柏），必须有什么（僵尸），关底BOSS（从棺材里蹿出来的活人NPC）还毛遂自荐，采购活狐狸与活蟒蛇（多刺激！）

    杜莹莹果断地拒绝了，会把玩家吓坏的。

    之后的签约，堪称一帆风顺：

    三伯主动提出，密室是大工程，凿洞布线造树铺隧道，场地不好协调，从2011年9月到12月算他友情赠送，合同期从明年1月1日开始。

    杜莹莹趁机提出，青铜树青铜棺材什么的，造假贵工期长，没法用在别的地方，合同期一过就卖废铜烂铁了，“破土动工成本太高，多签两年怎么样？”

    三伯爽快地答应了，签字盖章收款，斗鱼桌游正式获得《盗墓手记》2012年-2018年的特许授权。

    合同到手，杜莹莹带着窦坤，去城中心的湖滨银泰和解百百货看场地，谈合作。

    上一世，一个很有名的密室就开在此处，地铁一上来就是入口，方便的很。此时的购物广场，B1B2大多是美食摊位、杂货和特卖会，很少有其他选择。

    “密室？”商场招商负责人摸不着头脑，“健身房吗？”

    杜莹莹解释一番，负责人第一反应就是“拆墙？那可不行，出了事谁负责？”听她强调“不动承重墙，我们自己做一堵模型墙壁，凿个洞”也犹犹豫豫，“哎，你们要干什么啊？”

    折腾半天，没有合适的场地：第一间密室必须尽善尽美，把气势打出来，杜莹莹计划400--500平，算中/大型密室了。商场目前满员，杜莹莹留了两位负责人的电话，请他们帮忙留意，有空地通知自己。

    之后她把事情交给窦坤，反复强调“可行性”和“安全”，最后才是成本。窦坤和五位新员工吃个饭，挑了一个建筑系的男生跟他跑场地，其他4人占据桌游店二层最里面的包间，设计的设计，采购的采购，写故事的写故事，团队像风车一样运转起来。

    事情安排出去，杜莹莹轻松了，把精力放回公司。

    经过2个月的磨合、调整，档口/车间效率提高不少，从采购到制作、发货，一切井井有条，每天能做800盒糕点。三个代工厂也正常运转，产量不增不减，维持在2000盒。

    “赵师傅，那下月1号，就把糕点单独挂上去了？”她有点忐忑。

    赵师傅却沉得住气，“挂，挂上去看一看，什么卖的多，什么卖的少，把重点抓出来，采购、人手、工序都要调整。趁现在不忙，练一练兵，省得那个双11一到，手忙脚乱的，出了事就来不及了。”

    杜莹莹很赞成：刚刚成立的网红企业，顾客容忍度是高一些的，换成大品牌，出了事直接被骂死了。

    下午她给翠西湖的丁乐鸿打电话，想增加一些订单，对方却没兴趣，拿腔拿调的：“杜总啊，我这边忙得很，忙着上市的事嘛，你那些订单上不了台面，我这边人手有限。好了好了，我有事，挂了。”

    杜莹莹瞪着嘟嘟响的手机，心想，你上得了市才怪。

    下午她忙忙碌碌，拜访和公司签约的快递定点负责人，送两条中华，道声辛苦，请他多多关照。后者很高兴，“你在这一片算VIP客户啦！能帮忙一定帮。”

    回来她和丁师傅商量，再找一间工厂。两人正在筛选，手机响了，看一眼，是公婆家。

    “妈妈！”茵茵的声音传出来，带着哭腔，“妈妈你快点来接我！”

    杜莹莹的心脏一下子揪紧了：暑假以来，茵茵在马家过得很好，跟爷爷奶奶和丁悦悦去郊区踏青，摘花摘西瓜，还去海边避暑。马浩宸平时上班，周末陪女儿，和她商量，开学前再把孩子送回来。

    于是杜莹莹每天和女儿电话，周末看一看。上周周末马浩宸带去郊游，十来天没见到女儿了。

    她手指发抖，“怎么了？茵茵，跟妈妈说，怎么了？”

    茵茵只是哭，呜呜咽咽的，“妈妈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跑出公司的，差点崴到脚，祝杰看见了，推开文件跟在后面，又回身拿手机，“哎哎，我开。”

    路上给梁金燕打电话，前婆婆相当镇定，“茵茵就在我边上，来了再说。”

    杜莹莹大声喊女儿的名字，茵茵在边上喊“妈妈”，她才放了点心。

    到了公婆家，祝杰在楼下等着，她自己上楼。大门一开，茵茵一头扎进她怀里，蜷缩起来不动了，仿佛分离800年似的。

    女儿圆乎乎的，比刚放假胖了些，一看就好吃好喝的，现在眼圈红红的，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她把女儿搂在怀里，心疼坏了。

    “坐坐。”梁金燕到了年纪，年中刚刚退下来，被医院返聘了，她安排了一下，暑假不用坐班，看着孙女和外孙女。“莹莹啊，在公司呢？没什么大事，瞧你这当妈的，风风火火就跑来了。”

    离婚之后，前任公婆和姑姐对她还算友好，见面客客气气，彼此还按旧时称呼。上一世，人家出钱出力，帮了父母的忙，杜莹莹是感激的，这次也恭恭敬敬，每次接茵茵，都带些糕点水果。

    她便答，“我在公司，妈，是怎么了？”

    梁金燕看看她，又看看一声不吭的孙女，有点不好启齿，就笑着说，“茵茵，外面30多度，多晒啊，看你妈妈热的。奶奶做的荔枝冻，给你妈妈拿点，啊？”

    茵茵想了想，觉得妈妈来了，不会走了，用手背揉揉眼睛便乖乖去了，从冰箱拎出个玻璃罐头瓶，又去厨房拿碗筷。

    “莹莹啊，按理我不该说。”梁金燕目光复杂，叹息一声，“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老头老太太了，犯不上管，管了，你们也不爱听。”

    09年梁金燕和丈夫拉下脸，去杜家赔礼道歉，杜国志陈秀英答应得好好的，面前前任儿媳却铁了心，坚持离婚。梁金燕下不了台阶，向马浩宸发了一顿脾气，私底下，却和马浩婷说，杜莹莹平时老实，想不到，有几根骨头。

    什么意思？杜莹莹迷惑地望着她。

    “你来之前，我给浩宸打电话，他说，让我别管，他自己告诉你。”梁金燕双手一拍，觉得儿子幼稚，茵茵都看见了，8岁的女孩子很懂事了，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茵茵捧着两碗荔枝果冻过来，一颗颗剥好的荔枝浸在可乐里，给奶奶一碗，给妈妈一碗，自己往边上一坐，眼睛都不眨。

    梁金燕只好摸摸她的头，“你看你，闹着要你妈妈，妈妈班都不上了，就跑过来了。去，看会电视，奶奶和妈妈有话说。”

    茵茵眼泪巴巴，“妈妈，你带我回家。”

    她立刻答应了，茵茵放了心，一步三回头地去隔壁了。梁金燕没办法，继续叹气，嘟囔“这事闹的”，又说“莹莹啊，我这辈子就两个孩子，一个浩婷一个浩宸。不说你姐姐，浩宸这孩子心软，手大，从不把人往坏处想，从小功课就好，没让我和他爸操过心。”

    杜莹莹莫名其妙，见到前婆婆难以出口的模样，忽然明白了。“妈，是不是，苏慧雅？”

    上一世，在漫漫岁月中，活成马浩宸心底朱砂痣的女人。

    梁金燕一下子放松了，从心底叹息。“我让浩宸和她断了，浩宸也想断，可，哎，这人和人不一样，我说也说了劝也劝了，一点办法都没有。年初我让你姐姐劝她，说你们也不小了，你有孩子，浩宸也有茵茵，就别再增加两家人的负担了，你们怎么带？住在哪？我和你爸爸是不管的。这个苏慧雅不听，非得生，生了让她妈带着，天天给浩宸打电话，什么事都找他。浩宸得上班啊，哪有空？这不，今天她给孩子打疫苗，没带齐东西，送到我这里。你说，这人也不打个招呼，一点礼数都没有。”

    离开马家的时候，杜莹莹有点恍惚，上一世，像个梦魇一样窥伺在她和马浩宸中间的女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登堂入室，生了孩子，成了马太太。

    她提醒自己，马浩宸已经不是自己的丈夫了。

    茵茵也沉默着，拖着自己的粉红行李箱，轮子在地板咕噜噜转动。

    到家之后，她和祝杰告别，带着茵茵洗澡，换睡衣，点披萨和冰激凌，什么话都没问。小女孩搂着两只久违的玩具熊，慢慢地有了精神。

    傍晚孟卓然下班，听说茵茵回来了，调转车头去麦当劳买了套餐，送到她家，就不方便留宿了。

    “提前8天，扼杀我的幸福生活啊。”他站在门口，话里有话。“下次，得寒假了？”

    杜莹莹勉强笑了笑。

    孟卓然察觉了，目光带着疑问，她摇摇头，不想说话。他只好张开胳膊，把杜莹莹拥在怀里，“开心点，嗯？需要我的话，给我打电话。”

    夜间茵茵不肯一个人睡，倚在她身边，杜莹莹酝酿了很多安慰的话，可小姑娘听一会故事就睡着了。杜莹莹想着女儿上一世的模样，按断了马浩宸打来的电话。

    手机震动很久很久。

    第二天，她问茵茵，“外公外婆很想你，想不想去外婆家住几天？”

    茵茵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用力摇摇头。

    于是她把茵茵带到店里，自己也在店里办公，有事去公司，就交给杨琪琪和小孔。这两人是一高兴就穿着古装营业的，茵茵很快喜欢上COSPLAY，《甄嬛传》正火，把家里的旗袍传出来，在店里转来转去，慢慢有了笑容。

    一周之后，孟卓然飞到湖南长沙，把儿子接回杭州。周末父子俩到万家花城做客，带来不少礼物：臭豆腐，东江鱼、板鸭，桃子姜，还有剁辣椒和腊肉、豆豉，君山银针，满满一大箱。

    孟云峰还大大方方地拿出两幅湘绣，送给她的绣着一大丛红牡丹，茵茵那幅是啃着竹子的大熊猫，可以挂在墙上，也可以铺在枕边，“博物馆买的。”

    用他的零花钱哦！

    杜莹莹很喜欢，“湖南博物馆吗？很有名的，有机会我们也去玩。凤凰离长沙远不远？”茵茵也小声道谢。

    做为感谢，茵茵把暑假从海边带回来的小贝壳小玩意送给孟云峰，后者滔滔不绝地说着“我们长沙”的事，孟卓然被逗笑了。她用自己做的荔枝冻待客，去厨房把袋装的臭豆腐下锅煎一煎，撒些孜然辣椒香菜碎，做了三杯鸡、油焖虾、尖椒牛肉和蔬菜沙拉，蒸了一锅红枣饭，两大两小吃得津津有味。

    吃饱喝足，四人去看电影《哈利波特8》，又额外刷一场《蓝精灵》，2011年的暑假就和巫师世界一起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