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异变篇（12） ·

    时间折回几天前。

    奥菲莉娜在阿尔维蒂的保护下, 安全抵达了巴赫大公的新驻地。对于小女儿的回归，巴赫公爵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欣喜，反倒是对贤者阿尔维蒂尤其热切。

    不擅交际的贤者被大公有意挽留, 被迫展开僵硬的寒暄。他本想离开，却接受到奥菲莉娜的眼神示意, 只得无奈地留了下来。

    毕竟, 对奥菲莉娜来说，这可是个暗中探查的好机会。

    在确认过巴赫大公的注意力全在贤者身上后，奥菲莉娜悄悄地溜了出去。

    巴赫庄园地处于托北尔福的中心，因为是玫瑰的培育地, 也是这一带受灾最严重的地域。

    在大公呈给皇帝的信件中提到, 魔物爆发之后, 他便带着幸存的居民撤离到了相对安全的、也更加接近王都的托北尔福东部。

    此处是一座并不发达的村庄。

    没有旅店，巴赫大公的一队人马便只能在附近的空地驻扎。几个白色帐篷形成一个小小的聚落，周围则以高高的木制篱笆围了起来。结实的篷布帐篷上彩旗飘飘, 画着代表巴赫的金色蟒纹图样。

    奥菲莉娜并不知道巴赫公爵的帐篷是哪一顶，不过掐指一算, 她想起巴赫家祖传的浮夸品味，遂挑了顶帐篷群中最华丽的，偷偷摸摸地探身进去。

    果然，这一顶内金碧辉煌的陈设, 无不指向一个结果——

    这就是巴赫公爵的帐篷了！

    说起这位便宜老爹，现在的奥菲莉娜其实并不喜欢他，甚至还有点讨厌。她毕竟已经活过一世了, 也看得出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其实对俩孩子都算不上真正的上心。

    就比如眼下奥克德失踪、她又九死一生地安全回来了——这爹居然没露出一点悲喜，反而还急着巴结阿尔维蒂。

    这样的爹, 真是难怪会养出想要毁灭世界的奥克德……

    奥菲莉娜叹了口气，收回了思绪。左顾右盼一番，确认过四下无人，便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帐篷。

    即使是巴赫公爵，在避灾时能够做到的奢靡程度也是有限的。

    那张奥菲莉娜记得尤其昂贵的金丝楠木书桌，似乎是在搬运途中被磕坏了一角，现在正残缺不全地在帐篷里继续执行它的使命。桌面被铺上一层红色的桌布，再上面，则是一堆信件。

    奥菲莉娜眼前一亮，连忙凑上前去翻查。

    殊不知，这不翻不要紧，一翻就发现了一个足以让人惊掉下巴的秘密……

    我去，这么牛批。

    奥菲莉娜感慨着，粗扫过一眼，便把信封往兜里揣。她正想着趁阿尔维蒂没走，赶紧溜出去把这些东西交给他，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好！

    奥菲莉娜心下一惊，连忙把手里的信件放回桌上。而后强作镇定，转过身去——

    只见不久前还和阿尔维蒂攀谈得相当热切的巴赫大公，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中年人的脸上露出或许该称之为“和蔼”的表情，但当他张口，说出的话却冰冷得叫人不寒而栗。

    “奥菲莉娜。”巴赫公爵冷冷地说着，翠色的眼睛里划过一丝锋芒，“你又调皮了。”

    奥菲莉娜身体一震，下意识地后退，却撞上了书桌。桌上的信件掉落下来，未被掩盖的一角露出一段字迹端正的署名：

    ——索菲亚·乌斯托。

    对于巴赫公爵来说，他的两个子女，已经遗憾地失去了利用价值。

    奥菲莉娜，作为巴赫家的女儿，不但不服管教、还拒绝了接近克里斯·亚斯林的指令；奥克德，资质尚说得过去，却心思混乱，捅出了这么大的幺蛾子……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巴赫公爵原本就有再娶的打算。毕竟这两个孩子，即使再像他，也是流着那个女人血液的污秽之子。

    他扮演了十六年的慈父忠臣，现在，是摘下面具的时候了。

    男人一声令下，方才还在外散步的平民便涌了进来，干脆利落地给奥菲莉娜套上枷锁，送进了“牢狱”。

    从被发现、被抓住，再到被丢进牢里，不过是半刻钟的功夫。奥菲莉娜坐在干草堆上，双手被枷锁拷在了身后，足足冷静了一刻钟，她才从满腔震惊中勉强找回了思绪。

    好家伙，都这样了，巴赫公爵还不忘专门腾个帐篷关人？

    奥菲莉娜四下打量，只觉得心中对这便宜爹的印象又差了许多。这一座帐篷在起初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也压根没想到，里面居然是这样的一所牢狱——

    因为空间有限，巴赫大公显然没法打造出真实铁窗泪的效果。用来关人的只是几个比较结实的铁笼，奥菲莉娜便被扔在其中一个里面。

    显然是出于在这冻死人不好处理的考虑，地上铺满了柔软的干草。

    一时半会儿也逃不出去，奥菲莉娜便伸出脚，泄愤似的狠狠踩了两脚面前的草堆。

    哦嚯，脚感居然还不错。

    干草堆被踩得嘎吱作响，细碎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尤为刺耳。很快，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在奥菲莉娜隔壁的铁笼中，盘腿坐着一位形容憔悴的少年。

    少年听闻这阵声响，迷茫地抬起头来。盖在头顶的干草掉落，露出凌乱的红色短发。

    “奥菲莉娜……？”

    少年轻声唤着。

    乌黑的血液随着他的动作从额头滑下来，汇入少年的眼眶、又从眼角滴落。那双翠绿的眼眸已然失去了神采，正黯淡地转向奥菲莉娜所在的方向。

    奥菲莉娜停脚，只觉得这声音格外熟悉，一时之间还没想起是谁来。待到她循着声源望过去，却发现了一位远在意料之外的“狱友”。

    “哥？！”

    在看清楚少年的面容之后，奥菲莉娜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女孩儿连忙挪到靠近奥克德的一端，恨不能穿过铁笼到彼端查看他的情况：“你怎么在这里！？”

    奥克德轻蹙双眉，无神的眸里竟流露出些许绝望的情绪。

    “我的计划失败了，不想连累你们。原本是回来请罪的。”他再张口，嗓音沙哑得失去了本来的语调，“但我不知道，父亲他居然……”

    “和乌斯托的皇室通信？”

    奥菲莉娜顿了顿，接下了奥克德未尽的话茬。

    奥克德轻轻地点了点头。

    再之后，兄妹俩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乌斯托与亚斯林帝国一样，以皇族的姓氏为前缀名；而那些信件上的署名，也有着统一的姓氏——乌斯托。

    乌斯托与托北尔福接壤，近些年来因为关税问题，与帝国小摩擦不断。直到前几年出了强盗越境一事，在亚斯林皇室极其严肃的表态（威胁）之后，才勉强安稳了一阵子，直至今日。

    现在想来，这份安稳恐怕也是装出来的了。

    奥菲莉娜倒抽一口凉气，倚着铁栅栏坐了下来。她忽然想起刚才把自己押进来的平民，那身手干脆利落，怎么也不像是普通的居民……

    “哥。外面那些人，真是难民吗？”

    对自己的推测没什么底，奥菲莉娜选择询问智力更高的奥克德。

    奥克德摇头：

    “那些是乔装打扮过的士兵。”

    “边境军在非战争时期只听命于皇室，现在正在托北尔福各地协助魔法师镇压魔物。那些人，恐怕，是趁机从乌斯托偷渡过来的。”

    说到这里，巴赫公爵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了。

    奥菲莉娜低下头，搓了搓胳膊上一阵阵往外冒的鸡皮疙瘩，只觉得冷汗直流。

    她本以为自己参与游戏制作、对这个大世界背景相当熟悉的程序员，这些角色再怎么发展，也不至于太翻车。

    却没想到，她不但翻车得十分彻底，其究因居然还是这个一直在她身边的便宜老爹！

    说到底，还是因为奥菲莉娜下意识地认为这只是个围绕主角运行的游戏化世界，压根没怎么在意原游戏中酱油役的巴赫公爵罢了。

    奥菲莉娜重重地叹了口气。

    现在被关在这里，也不可能向凯瑟传递消息了……她用头碰了碰铁笼，铁笼发出铛铛的声响。看起来相当结实，以奥菲莉娜在学院里学的几个半吊子魔法，还尚不足以摧毁它。点燃地上的草堆倒是做得到，只不过，除了烧到自己好像也没什么用了……

    正愁着，一直沉默的奥克德忽然开口：“奥菲莉娜，点燃我脚下的干草。”

    奥菲莉娜诧异地望过去，却只能看到奥克德无神的眼睛。她感到不解：“为什么？在这里被烧死，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奥克德顿了顿，耐心地向她解释：

    “我不会被烧死的。玫瑰的事情早晚会水落石出，而父亲需要我去证明这次的事件和他没有关系。”

    “只有我活着，才能开口为他说话。”

    奥菲莉娜恍然大悟，并在心里再一次狠狠地啐了巴赫公爵一口。

    奥克德补充道：“你先点燃这些干草，然后提前吟唱好魔法，确保在有人进来的时候能够直接放在他身上……剩下的，就交给我。”

    奥菲莉娜眨了眨眼睛，心情复杂。

    她知道灭世的玫瑰正是奥克德一手推动培育的。可，憎恨这个世界的奥克德，此时提出的，显然是能够帮助她拯救世界的方案。

    理智提醒她应该警惕、应该怀疑，但，来自妹妹对哥哥的那一份天然的信任，又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要配合他。

    奥菲莉娜陷入了踌躇。

    而奥克德很快看出了她的顾虑，轻笑了一声，便耐心地补充道：“你不用担心。现在的我，既没有能力，也没有什么动力了。”

    最初支持他暗中资助异神教的原因有很多。

    无法避免死亡的妹妹、被亲生父亲操纵利用的人生、名为真爱的虚情假意……当然，最可笑的还是，这一切让他真情实感的都并非真实，只是个为了取悦他人而产生的游戏罢了。

    强烈的憎意让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世界，因此选择联合异神教，将其毁灭。

    原本他的计划应该在更久之后，至少到学院栽培的玫瑰足够普及的时候。

    只是没有想到，卡特琳娜居然也有催化魔物的能力……第一个魔物在学院产生，奥克德只能在人们察觉玫瑰的不对劲之前，提前催动玫瑰的效果。

    果不其然，他失败了。

    阿尔维蒂将他的眼睛取了下来。失去能力的他，再没有毁灭世界的力量，却也不想奥菲莉娜因此受到牵连。

    于是回到巴赫公爵的身边，想要以自身为筹码、换取奥菲莉娜安全的他，就此发现了巴赫公爵勾结外国的秘密。

    好像，围绕在他身边的风暴从未停息过。

    这一次，巴赫公爵不再演父子情深的西马，毫不留情地把他关进了牢笼里。少年不愿，欲要自戕，却被公爵拦下。

    他向他许下承诺，会保护奥菲莉娜，在他事成之后，以一国公主的身份获得荣华富贵的生活。

    奥克德同意了，并与公爵签订了契约。

    他将会为公爵辩护，必要时栽赃亚斯林皇室，以给巴赫公爵谋反创造合理的借口；而公爵则会将奥菲莉娜视若真正的女儿，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现在想想，还挺好笑的。让一个父亲疼爱女儿，居然还得签订协议？

    直到奥克德发现在他隔壁的女孩儿正是奥菲莉娜，才可笑地觉察到自己当时的幼稚。大概，直到这一刻，他的心里才真正地失去了对大公的最后一丝信任。

    既然如此，就最后帮他们一把。

    奥克德如是想着，便看见奥菲莉娜张了张口，低声吟唱起咒语来。细腻婉转的语调犹如乐曲，流淌进少年的耳朵。他向后，轻轻地靠上冰冷的铁笼内壁，从那双无神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动容。

    隐匿于空气中的火元素精灵们听到少女的召唤，兴奋地在草堆上聚集。

    它们跳跃、舞动，留下星星点点的火光，然后愉快地灼烧起来。火红的焰光终于让奥克德的眼底映出了光亮，与此同时，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向外求救。

    “有人在吗？救命啊，这里着火了！”

    干草是火精灵们最喜欢的食物之一。

    没有讨厌的水泼灭它们的热情，也没有冷硬的金属阻止它们快活地起舞。干枯的草叶被火光吞噬，乌黑的浓烟四起，随着奥克德的呼救，很快引起了外面士兵的注意。

    作者有话要说：

    捉了虫，没有人发现我不小心把帐篷打成了斗篷

    今天依然有4k打底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