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巑岏青嶂压孤城（1）

    我颤抖着去探了探云珏的呼吸——幸好，人还活着。

    于是立刻从怀里找出止血的药粉，又撕破袖子扯成布条，勉强给他医治了一下。脱下盔甲我才看到，云珏身上除了这条最重的伤，其余部分也都布满了许多细小伤口，虽不致命，却也十分可怖。

    远远传来狼嚎的声音，我吓了一哆嗦。我想必须带着云珏立刻转移，他身上的血气太重，时间长了会吸引野狼的。

    四下寻了一圈，天无绝人之路，只见不远处便有一个小小的山洞，位置也颇为隐蔽，很适合修养治疗。

    我示意他的战马跪下，强忍着背后的伤把他推上马背，拉起缰绳一步一顿地把他拉进洞穴，然后轻轻抚摸着那匹白马的头，安抚道：“萧风啊，你快快地跑，去营中报信好么？”

    萧风的鼻子发出“哼哼”的声音，转头“哒哒哒”地奔入黑暗之中。

    我在地上点了火，将短刀放在上面烧了一会儿，勉强算是消了毒，然后脱下云珏的战甲，拔出了他身上的箭头。

    箭头一出，如注的鲜血突然刺了我一脸，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让我隐隐作呕。手忙脚乱地替他包扎好，只听又是“嗷”的一声长鸣，似乎有狼在向我们靠近。我手脚发软，伴着刺耳的狼嚎声，躲在云珏身边瑟瑟发抖。

    忽听身旁一个声音道：“清朗，你怎么哭了？莫不是害怕做寡妇？”

    我循声一看，发现云珏竟然醒了，脸色虽苍白，眼睛却笑得弯弯。

    看着云珏的双眼，我的心忽的平静下来，抽了抽鼻子，含糊道：“谁……谁哭了！还有谁说我会做寡妇！你要是敢死，我就立刻改嫁！”

    “那真是太好了……”这个时候云珏居然还有心情调笑：“如此我便可以安心地舍生取义了！”

    我心里顿时浮现出不详的预感：“舍什么生，我听不懂。云珏，你说过要带我一同回淮安的！你不能出尔反尔！”

    “你听得懂的。”云珏的眼神含着笑，却仿佛已经看穿了生死。他抬起手轻轻抚上我的脸，微笑道：“清朗，我要你答应我，倘若此战败了，你不要犹豫，立刻回到大兴去。你是大兴的降臣，我若死了，就再没有人能保得住你，你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危险。”

    云珏的语气很郑重，就像是在嘱托遗言，我鼻子一酸，忍不住抱着他大哭起来：“你不要胡说！要有信心！侯骏又怎么了，这才刚刚开战，只要冯京的援军一到，我们就一定能够取胜的！”

    云珏反手拍了拍我的头，轻笑道：“别再自欺欺人了，清朗，你并不擅于说谎。你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能让我相信呢？”

    我哭得更大声了，虽然我也觉得此战必败，但是从云珏的口中说出来，无端端地让我增添了一层绝望。

    一直以来，我都依靠着云珏生活。纵使我嘴上始终不肯承认，但在我的意识中，云珏就好像是无所不能的，只要有他在，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而我要做的，仅仅只是坐享其成这么简单。

    我曾经以为，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算是侯骏，打败他也只是时间问题。但是这一次，我没有这种把握，侯骏仅用一次进攻就将我们逼得走投无路，自保尚且困难，只怕这次我们是走不出璃山了。

    夜更黑了，云珏再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背，任由我在他肩上抽泣不止。忽然云珏眼神一动，起身迅速扑灭了火堆，我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忽然从洞外传来两个人的谈话声。

    一个道：“也不知侯将军的伤势怎么样了，璃山这么大，想要找一个刺客也太难了。”

    另一个道：“没办法，军令难违啊！将军的伤倒是没有大碍，只是他向来是个锱铢必较的人，那人敢放暗箭伤他，必然是要亲手杀掉，以泄心头之恨的……”

    我不觉捂住嘴，看来这次的刺杀失败了，侯骏不仅没死，还心有恨意，想要亲手杀掉我！

    云珏也转头看向我，眼中透着担忧，但碍于不能出声，一直努力放轻呼吸，直到那两个人的声音远去才俯身咳嗽起来。

    我拍着云珏的背帮他顺气，心中思虑万千。那两个人说的没错，现在侯骏已经下令搜山，云珏和我都受了重伤，根本跑不远，想要抓住我们就只是时间问题。倘若我一直缩在这里，最后就只有两个结果——第一，我和云珏都被侯骏抓住；第二，云珏因失血过多死在这里。

    云珏对我已经仁至义尽，我不能拖累了他。

    夜越来越深，云珏静静地睡在地上，和衣缩成一团。为了躲避搜山的士卒，我们不得已扑灭了火堆，洞中寒冷得好像冰窖一般。

    我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他的身上，咬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身向洞外走去。

    “清朗，你要去哪？”

    我脚下一顿，硬着脖子道：“当然是逃跑了，我才不要和你在这里等死。”

    “等死么？”云珏轻笑一声，沉声道：“清朗，不要走。侯骏残暴，我不想你落在他的手里。”

    我闻言一顿，缓缓转过身，望着云珏平静的双眼无声苦笑。

    果然还是骗不过他……

    黑暗中看不清云珏的脸，只觉得他异常沉默。许久，听见他的声音缓缓传来：“算了，你还是悄悄走吧，我死不足惜。早在十多年前我就应该死在淮安的，如今多活了这么多年，也足够了。”

    我的脚微微发抖，很想奔过去大哭一场，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我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勇敢的人，能有这种想法完全只靠那一口气，我若是动了一步就会全盘崩溃，直接的结果就是害死了云珏，也害死了此次出征的所有将士。

    透过黑暗，我深深凝望着云珏的眼睛，心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他了。心中难过，叹口气，刚要转身出去，忽见云珏眼神一凛，表情异常惊慌——

    “清朗！你……你不要回头！”

    说着竟然慢慢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我被他的反应吓到了，下意识就想回头看看，可还没来得及转头，忽然肩头一重——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搭在了我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