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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133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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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凡人,能活着是个奇迹。只是从那时起,便不知所踪。”

    他出关后,质问过冲禹。冲禹承认,当时确实没有找到杨五的尸体。但周霁一个筑基修士,都碎成了渣渣,杨五找不到尸体,也合情合理。

    小青想起了那个倔强的凡女,那可真是个硬骨头,柔弱至斯,却竟然能抗得住她的魅惑之力,宁死不肯认输。

    还活着吗?算一算,离凡人的寿限不远了。此时该已是鹤发鸡皮了。

    但神君并不会在乎那些皮相。曾经有一个凡姬,老的像树皮一样,都依然被神君深深宠爱着。

    小青不由得泄气。

    那死女人欺骗了神君你啊——这话在小青舌尖滚动,生生的又被咽了下去。她刚才已经对神君说了谎,谎称没有见过那凡女。而且,让神君自己去发现,不是更有趣吗?

    还从来没有人敢像凡女那样欺骗过神君啊,小青想看看到时候,凡女怎么收场!

    未曾从青君那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也在冲昕的意料之中。如青君这般强大的存在,又怎么会关注一个凡人的生灵。

    他将那玉珠收起,看着小青。小青望着他的目光中,满满的都是痴迷爱恋。

    冲昕忽然道:“青君。”

    “我望你明白一件事。”

    “我虽是那人转世。”

    “却不是那个人。”

    “我,就是我。”

    150

    冲昕一步踏入乾坤小天地。

    自他结婴, 这小世界再度扩展, 边际又推远了数百里。出现了河流, 冰川, 和更多的山峰。他几步便走到世界的边沿处, 那里已是大片的冰川,天空还飘着雪。深灰的丝履踏着雪, 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雪一直下,地上却始终只有薄薄一层。

    冲昕忽然停住脚步,地上有一截黑色石碑。石碑细窄, 只刻着两个字——“芷姬”。

    冲昕蹲下身去, 用手拨开脚下的雪。积雪之下,便是冰川。那冰乃是纯净至极的灵泉水冻结而成, 一丝杂质都没有,清亮透明……便可以清晰的看到封在冰中的人。

    芷姬穿着华丽的大红衣裙,仿若嫁衣。她静静的躺在冰川里,头发雪白,皮肤上全是皱纹。芷姬——听起来很美,实则是一名老妪。

    但这老妪的神情十分安详, 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能看得出来, 在她生命的尽头, 她内心宁静, 情绪平和,矜持的迎接死亡。

    “被神君喜爱的人,才有资格葬入乾坤小天地。”青君道, “大家都会羡慕。我幼时的梦想,便是如芷姬那般,死后能进入小乾坤。……芷姬?芷姬是神君身边美姬。只是她死的时候已经不美了,皮肤像树皮一样。偏这样的,竟能被神君格外宠爱,竟是在神君怀中过去。”

    为了取信于他,青君对“神君”的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冲昕与她长谈至深夜,从而知道了许多或许师兄师姐们也不知道的事。

    冲昕凝望着封在冰川下的芷姬。青君说的,该都是真的。她说起“神君”,宛如说起自己的神。

    那个人……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麾下勇士百万,帐中美人如云。

    他曾升仙,却为魔君再度降世。他与魔君一战千年,无数修士为他赴汤蹈火,百死不悔。

    彼时青君年幼,被那人封入结界,也并不知道那场大战最后是怎样的情形。待她破结界而出,世间已经是满目疮痍。那场大战,不仅赤地万里,强者尽亡,凡人死绝,便连天地间的气场都被破坏了。据青君说,便是现在,天地间灵气之稀薄,亦常常让她觉得十分不适。数千年前,她才出世时,几乎是窒息般的感觉。

    据青君所知,现在九寰大陆上丰盛的人口,乃是来自凡人界。

    冲昕从前便知凡人界是万年前大能所辟,他万没想到,原来那个大能,就是他自己。

    大战之后,九寰大陆几无人口,幸存的修士们几百年间从凡人界陆续带回了大量的人口。这些凡人在修士们的看护下繁衍生息。不能修炼的人,生出了能修炼的人,修炼了的人生出了资质更好的人。一代一代,九寰大陆用了近万年的时间,再度回到了今日的繁荣局面。

    凡人界本就是当初那个人预料到了大战会给九寰大陆造成的恶果,故而预先为这世间保存下的火种。这火种也的确起到了作用,从凡人界回来的人口繁衍不息,让九寰大陆重新有了生气。

    但那个人再没归来,旁人无法将他封印的凡人界拉回九寰大陆。在获得了足够的人口后,修士们……渐渐的不再理会那个小世界,任其自生自灭。

    青君对“神君”的描述带着强烈的主观情感,那些壮观场景都栩栩如生,听起来的确令人神往。但冲昕不知道为何,无法喜欢自己的前世。

    他凝视了封在冰川中的芷姬一会儿,站起身来。

    这片冰川平原面积广阔,白雪皑皑。冲昕极目远眺。

    一片银装素裹中,黑色石碑……如林。冲昕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乾坤小天地如此陌生。

    长天,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翌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青君,依然发色青灰,长眸朱唇。只是,她却神情恹恹。

    前一晚,冲昕问她:“青君为何变幻模样?”

    她道:“这是魅狐血脉天赋,能在瞬时间便寻出一个人最喜爱的模样。”她这模样,与当年凡女正是同型,可见现在神君喜爱的,就是这种柔美娇弱的款。

    不料冲昕却道:“可否请青君还回先前样貌?”

    小青诧异道:“神君不喜欢吗?”

    冲昕沉默,道:“的确与我心爱之人有几分神似,正因如此,令我仿佛见到赝品。”

    小青不料自己的血脉天赋在冲昕这里第二次受挫,亦不能理解为何明明与凡女是同款,冲昕却不喜欢。

    “神君如何只迷恋一人?小青亦爱神君!”她变回先前模样,却不满道。

    “青君,始终未曾理解我先前之言。”冲昕抬眸道,“我……并非是你的‘神君’。”

    中间虽横插了一道人、妖二族结盟,大典还是如期顺利结束。来客们都匆匆离去,急于将自己所知道的第一手的消息速速送回各自的宗门。

    待到妖族也要离去时,青君注视冲昕许久。

    神君如何会将全部的爱只给予一人?神君的爱,从来广阔如海,每个人都能拥有,每个人拥有的,都一样。这个人……的确还不是她的神君,她想。

    她留下了翠鸟,终于失望的转身离去。

    待青君离开了长天宗,冲祁才悄然来到宗门禁地汇报。

    那一位师叔再次从禁地中出来,道:“宗主醒了,宗主已经知道了。”

    她道:“宗主道,且随那小狐自去。”又道,“冲昕,也让他去。他既非从红尘中来,便该去红尘中走这一遭。”

    冲祁便不阻拦,冲昕在庆典结束后,便动身去寻杨五。

    “你随我一同去。”他对刚刚结丹的徐寿道,“你结丹之前未曾外出历练,正好一同补上。”

    徐寿却面露犹豫之色。不需他说,冲昕便知道他在犹疑什么。

    “带上她。”他道,“不多她一个。她既对你重要,将她带在身边,勿使她离开。”

    这件事上,他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一个没看到,便失去了心爱之人的踪迹,万万不会使自己的徒儿重蹈自己的覆辙。

    徐寿方才松了一口气,带上苏蓉,与冲昕一道离开宗门,前往红尘中寻找杨五。

    他们的足迹自此踏遍了九寰大陆。

    杨五不能被卜算,冲昕寻她,靠的是灰灰。灰灰的识海中,与杨五所结契约一直还在,这证明了杨五始终还活着。那契约一直黯淡无光,那是因为他与杨五离得太远。若能离得杨五近了,自会亮起。

    只是冲昕带着灰灰,从大陆的最南端,来到最北端,从最西端到最东端,灰灰的契约始终黯淡。一年又一年过去,当冲昕的足迹均匀遍布九寰,而灰灰的契约始终未曾亮起过的时候,冲昕确认,杨五应该在一个更加遥远的地方。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凡人界。

    凡人界自成小世界,与九寰大陆间以界门隔绝。界门便是封印,这道封印限制了筑基以上者不能入。

    冲昕知道这一点,他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到筑基,进入了界门。那界门却是他前世所设,那时的他,还是长天神君。神君布下的禁制,岂是如此容易过关的。

    冲昕一进入界门,便被界门随机传送到九寰大陆的其他地方。有几次,甚至被传送到万里之外。他询问过老树,老树虽是守门人,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放……弃…………”他说。“神……君……订……的……,都……得……遵……守。”

    冲昕试过许多方法掩饰修为,都无法骗过界门。他终于厌恨起自己还不是神君这件事。

    时间一年年的过去,他的五儿,不知还能不能等,还能不能活到再相见的一天?

    明知她活着,却不能相见,更知她时间越来越少,一天天走向衰老死亡。此等折磨,尤倍于以为她死了的那三十年。

    冲昕手握剑柄,望着老树,竟起了杀意。

    “没……用……的……”老树活了千年万年,什么没有见过。眼前的年轻元婴,想要通过杀灭他的方式破坏界门,也不稀奇。

    “杀……了……我……,界……门……也……还……在。”他道。说罢,自淡定打起盹来。

    就在冲昕几欲绝望之时,灰灰突然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

    “亮了!亮了!”他像打了鸡血的兔子一般在地上直直的蹦跳。“契约亮了!”

    冲昕几乎不敢相信,一把揪住他颈后皮毛:“怎么回事?”

    灰灰也是一脸懵逼:“又暗了!”

    此话一出,颈后皮毛险被冲昕揪烂。他忙补充道:“虽然暗了,但比起从前来,还算是亮了!”

    正在此时,老树睁开眼睛,一如既往的迟了一拍,长长的“嗯——”了一声。

    冲昕和灰灰都盯着他。

    “有……人……”他道,“从……那……边……进……入……界……门。”

    151

    竹生走入昏暗的甬道, 身后响起巨岩落地的巨响, 将山谷外的红尘与她隔绝。她的脚步顿了顿, 默然片刻, 继续前行。

    走过长长甬道, 前面又有了光亮,眼前豁然开朗。

    谷外已经叶落知秋, 谷中却因为地势低矮,又被环山围绕,阻挡了冷气流, 还依然草木扶疏, 夏日还未结束。这里鲜有人烟,竹生眼看着一只小鹿活蹦乱跳的从她面前跑过去, 又跑回来,好奇的看了看她,一点也不惧人。

    “以后,与你们作伴了。”她轻声道,伸手去抚摸小鹿的颈子。

    小鹿吃惊,蹦跳着跑掉了。跑到远处, 又停下来看她。

    在这里, 竹生再不用担心一连修炼多日不吃不喝会吓到身边的人了。她走到山谷深处, 有细窄瀑布挂壁, 水花飞溅。下有小石潭,水色青碧,澄净如玉。

    竹生在水潭旁寻到一块平整岩石, 上有岩壁斜出,遮蔽风雨。竹生在大石上盘膝而坐,面着瀑布水潭。

    这些年,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许许多多的人。有些死了,有些远了,有些离开了,但只要还有空隙,就总有新的人想往她身边钻。她从早到晚,从睁开眼,到闭上眼,看到的都是人。

    唯独,她最想看的那个人,却不在了。

    伯常,我不如你。竹生望着澈净潭水,默默的想。

    范伯常道此生无憾,竹生却无法不憾。

    迈过了前世的坎,却在今生又遭遇种种不甘和不愿。这白得来的一生,她纵然手握天下,也并不比前世活得更成功。因范伯常之逝,那些想忘的,压抑的,痛恨的种种回忆,像失去了束缚一般翻涌,催得她两鬓斑白,生命渐凋。

    这正是被红尘缠卷,染没了心境的缘故。

    为何成为了帝王,她依然没有真正松快的感觉?是因为在这个世界,小九寰之外还有大九寰,王权之上还有大道。

    是以,曾经是还虚境修士的苍瞳才告诉她,斩。

    是时候斩断尘缘,专心大道了。

    竹生望着水潭,一段段过往,一张张面孔,在脑海中一一走过。她想起那个懂她的人,交握的手。无论她如何不想,最终还是得放开他的手。

    竹生终于闭上了眼睛,入静修炼。

    天地间的灵气穿透皮肤,渗入她的身体,令她不用饮食,不用休憩。那感觉像浸在温水里一般舒适,又像清风拂面一般舒爽。

    再睁开眼,潭边草木枯黄,小兽竞相奔走,储蓄过冬的食物。

    大石上的露水,沾脏了她的衣角。竹生望着那污渍,使了一个“清净诀”。

    当年在炼阳峰,她翻读尝试过许多术法的书籍,都没有成功过。那些术法的手印和口诀,渐渐都忘了。一直还能记得的,就只有清净诀这最最基础之术。

    只是昔日,她身边众人围绕,衣衫换下便被侍女拿去,从来也用不到这术法。如今离了红尘,没了侍女,这清净诀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不由想起昔日炼阳峰半山竹舍,呱躁的女弟子应她的要求,翻着白眼给她用清净诀清洁衣物被褥,坐在廊下甩着脚磕着瓜子看她晾晒衣衫。

    这许多年过去,那姑娘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了长天宗,回到她一心想回的俗世中,过上了他一心想过的好日子了?

    竹生微微一笑,再次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尽是银装素裹。小瀑布已经上冻,挂在了岩壁上。石潭凝结,仿佛一面镜子,反射着阳光。小兽都不知道躲到哪里过冬,山谷里静悄悄。

    竹生站起来,走入雪中,坏心的把一片无痕纯净的白雪踏出了两行脚印。她忽而轻松的笑了。

    这一日她没有修炼,而是在山谷里到处踩雪,留下自己的脚印。她甚至还堆了个雪人,而后在雪人旁,支起小炉,烹了茶来赏雪。

    这一日之后,她真正的静下了心来,再不去想谷外红尘。

    她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她的国有肱骨之臣。这世间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她的心终于专注于大道。

    三昧螭火自从被她吞噬,便化作了粒子一般的微小,散在她身体各处。她在修炼中发现,那些粒子般的螭火,渐渐的被蚕食消失了。仿佛,把吃到肚子里的食物,消化吸收,真正化作了她的血肉。

    但灵力向仙力的转化从来没停过。很多很多的灵力,只能转化成很少很少的仙力。这让竹生的修炼,一直有一种“吃不饱”的感觉。

    如果不是四季变换,风霜雨雪,在修炼中,时间的流逝几乎已经感受不到。竹生现在能深刻理解,为什么长天宗那些弟子们能保持心性如少年,因为时间不曾在他们心间刻下年轮。

    某日竹生睁开眼,惯例的想用清净诀清洁衣衫,却发现大石干燥,衣衫洁净。身周有灵力自然运转,使尘埃不落,露水不沾。

    便是因为这一点,修真之人看上去,便飘然出尘,那么的有“仙气儿”。

    虽然身上并不污脏,但竹生看到谷中草木繁盛,野花清香,小石潭中玉色的水面澄净得可爱,便褪去衣衫,浸浴其中。

    待清洗长发之时,看到自己的头发乌黑如墨,弯下腰看水中倒影,那倒影中的女子眼瞳明亮,眼角额头,没了初入谷时的细纹。

    她心境已解,“衰”相已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竹生开始感觉到了灵气的稀薄,她“吃不饱”的感觉益发的强烈。终于有一天,她想起来,在她的臂钏中,还有很多的灵石。

    自炼化之后,那臂钏便成了手臂上一圈碧色纹样,如同皮肤上的纹身。

    竹生自空间中取出一块灵石,握在手中,以其中灵力修炼,终于又一次有了“吃饱”的感觉。她一直握着那块灵石,直至其中灵力被吸收殆尽,灵石变成了一块质地干硬的普通玉石。

    自此,竹生以灵石辅助修炼。

    竹生其实一直很困惑于自己的境界。

    人修修炼,自引气入体成功,进入炼气境,而后筑基,而后金丹,而后元婴,而后还虚,而后合道。合道之后,不可估量,直至升仙。

    但竹生从引气入体至今,也有三十余年,进入谷中之后的岁月她已分辨不出,但可以肯定她自炼气至今,断然不少于三十年。但竹生的气海一直都没有铸就基台。

    最初她的气海如潭,而后如湖。而后这湖一直在扩展,却从未有过要凝实成台的征兆。非但没有凝实,反而一直生生不息的在流动,湖面总有波澜。

    竹生在许久之前就和苍瞳讨论过此事。

    苍瞳认为,她很可能根本不会经历炼气、筑基、结丹等等人修的修炼过程中要经历的境界。因为她所修炼的妖族功法与人修的功法,从根本上就不一样。

    妖族不像人类这般明确的划分境界,他们最常提到的分界岭是“化形”,即从兽形化作人形。然而妖族种类繁多,不同的兽族,化形的基础又不一样。有妖化形,实力相当于筑基,有妖却只能在于金丹相仿的境界化形,不一而同,实在没一个统一的标准。

    所以妖族多是按照力量的强弱,粗疏的把那些强大的妖族称作“大妖”,仅此而已。

    当年竹生离开长天宗时,提取了一笔灵石。

    长天宗的宗门供奉十分丰厚,但冲昕自己的收入远比那更丰厚,足够花销,那些供奉,他从没取过。竹生当时持着紫玉牌提取了能提取的全部额度,实则是把冲昕多年未动用过的供奉全部提取了出来。

    那实在是很大一笔灵石。而竹生当时,只是把它们当作“钱”来提取的。现在竹生则十分庆幸,本该作“钱”的灵石,成了她修炼的灵力来源。

    小九寰连一处洞天福地也寻不到,整体灵气稀薄。竹生修炼到了一定的程度,空气中的灵力便让她感到了贫瘠。

    依靠着当年卷走的这一笔灵石,竹生的气海里的那一片湖一直在扩展。

    终于有一天,那湖失去了控制。仿佛气海丹田终于到了极限,湖面掀起惊涛骇浪,汹涌的灵力想要突破气海而出。

    竹生起先试图压制,而后发现愈是压制,风浪愈是激烈。她改变了策略,试着将气海中的灵力导出,

    却仿佛开了闸!奔腾的灵力涌入四肢百骸,涌入每一个细胞!竹生感到自己像气球一般膨胀,浑身都是撕裂般的疼痛,即将要爆炸!

    幸而那膨胀只是一种错觉。竹生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祖窍,被白光刺得无法睁开眼睛。

    曾经星辰黯淡的天空,此时看不到一颗星星,只有巨大的白色火球在天空熊熊燃烧。

    竹生曾经所看过的那些关于修炼的书籍中,通常都将人体里的灵力描述成“如水”,或者如雾,也有如烟气的,但总之还是以液体般的描述居多。竹生从没在任何一本书籍上看到过将灵力描述成火的。

    可此时此刻,她的灵力却在熊熊燃烧,白光刺目,将这个祖窍都照亮成极昼的世界。竹生猜想,会成为“火”的形态,可能与三昧螭火有关。

    在这刺目光芒下,曾经的星子全都看不见了。

    竹生站在祖窍里,仰望。幸而这不是肉身,否则眼早就已经被刺瞎。

    她能感受到那火球里蕴含的巨大力量,那力量在凝结,却很不稳定,随时都可能爆炸。这爆炸既不是错觉,也不是拟态,而是实实在在的,会将她的生命和肉体,都炸成齑粉。

    竹生正面临着她修炼以来最大的危机。

    那巨大火球带着巨大的威压,像是要沉落。竹生本能的张开双手,向上托去。高空中的火球没有继续沉落,停在那里燃烧。

    从前竹生是听说过修士在修炼中陨落,一直不太理解。

    此时,已经太理解。她已经意识到,若不能收束那火球的力量,她大概就要死在这里。

    竹生一度支撑不住,险象环生。但好在,慢慢的,她摸索出门道,渐有体悟。

    她对火球的控制力每强一分,火球的体积便小一点。竹生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和火球,开始了长久的拉锯战。

    修炼时,本就不易感受时间流逝,人在祖窍中,更是不知身外岁月几何。

    即便是这样,竹生都感受到了时间的漫长。竹生不知道,实际上她与这火球,对抗了足足三年的时间。

    三年之后,天空上已经没有巨大的火球。竹生依然仰面向上,双手张开,托举。在她头顶高处,火球已经被压缩得直径不到一丈。

    到了此时,竹生已经知道她的猜想并没有错,她……在结丹!

    但她结的是什么丹?显然不是人修的金丹。金丹结在气海,在基台之上,由液体般的灵力凝结固化而成丹,以其内视呈金色,故而称“金丹”。

    竹生这丹,却是爆发在祖窍,目前看来,一直都是炽白火球的模样。

    若是非要比较的话,同人修的金丹比起来,反倒是更接近……妖修的内丹。

    竹生结丹用了足足三年时间,眼看着当初的巨大火球一点点被压缩。待那炽白火球被压缩至人头大小之时,竹生知道自己离成功一步之遥,离陨落亦一步之遥。

    偏在此至关重要的时刻,她的心脏,陡然剧烈收缩!

    竹生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修道之人感天应地,与血脉至亲、心中挚爱产生的感应。

    毛毛!

    毛毛此时,必遭凶险!

    然而竹生正在结丹的紧要关头,非但动也不能动,连道心都不能乱!

    但她心脏收缩疼痛!她感应到,毛毛不仅遭遇了凶险,而且……离她极近!

    苍瞳……

    苍瞳!

    醒来!!!

    152

    颌下短髭的中年男子靠在岩壁上, 握着刀。

    他的左臂被侍卫用撕下来的衣衫布料匆忙包扎着, 血渗透了布料, 染红了一片。

    那一箭, 再偏移几寸, 便可以瞄准他的心脏。那个男人是故意瞄准左臂只为了震慑他,还是……射偏了?中年男子握紧刀柄, 垂眸。

    他不曾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他从懂事起,便坐镇东宫, 看盛世繁华, 歌舞升平。

    那个男人却不一样,他是刀山火海、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 他的名字能止小儿夜啼。小时候,他望着他在马上开弓,五珠连射,让他目眩神迷。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孩子,对“男人”这个词的定义分成了两种。一种, 是如丞相那样智珠在握, 运筹千里。一种, 便是如那男人一样, 铁骑长刀,踏平天下。

    他其实更喜欢后一种。只是母皇交给他的便是一个盛世安稳,他不曾有机会如那男人一般, 兵伐天下。当那男人给他讲那些战阵上的惊险故事时,他总是听得很入迷。

    “殿下,殿下当然不用像我一样。”那男人摸着他的头,眼中带着笑意对他道,“我征战天下,便是为了……殿下你啊。”

    元寿闭上了眼睛。如何,就到了今天这一步?

    悔不该……不听母皇之言!

    士兵们五人一伍,脚步纷踏的从他身前走过,每当那些士兵接近的时候,侍卫们便握紧刀挡在他身前。

    他们藏身的地方……不,他们其实根本没藏。这只是一个岩壁下的小小角落,那些来来回回的火把的光,就明晃晃的照在他们身上。

    可那些士兵都看不见他们,就像瞎了一样。这都是因为陛下的左手中,握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神物。那神物使得他们明明就在这些兵士眼前,他们却仿佛集体瞎了一般看不到。

    开国女帝素有神女之称,身上有诸多异宝,在神隐之前留下一些与陛下,全靠了这异宝,他们才没被逆贼发现。

    正庆幸着,忽然远处有了嘈杂人声。附近搜索他们的兵士也都转头向那边看去。更多身着铠甲的士兵簇拥着一个老人走了过来。

    这老人身材高大健壮,头发虽然已经花白,却依然气势昂扬。他步履矫健,大步的走了过来。

    元寿盯着他。

    侍卫们都不忍去看元寿的脸。这老人一出现,他们一路上安慰元寿的话都作了空。谋反的不是定国公世子赵赫,是定国公自己!

    而定国公赵锋……不是别人,正是元寿的亲生父亲!父子争位,自来是天家最大的悲哀。元寿这些年,盛宠定国公府,就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寿儿!”定国公赵锋视线扫过面前的空地、巨石、岩壁,道:“我知道你就在这里,我知道……你能听得到我。”

    “你我父子……”他道,“不必非得兵戎相见。我无害你之意,你出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元寿牙咬得格格作响,钢刀在地上一撑,就要起身!侍卫们死死的按住他!

    “陛下!陛下!”他们压低声音苦劝,“请陛下务必忍耐!”

    他们的人已经冒死突围,京城宫变的消息应该已经送出了盛日城。永平侯杜纯镇守京畿,就在离京城三百里的抚州,得到消息,必会立即驰援。只要等到永平侯……

    “寿儿……”定国公叹道,“你这是信不过我?如此,实在令我为难。”

    赵锋说着,轻轻摇头。他身后的一个青年,眉目间与元寿颇有几分相似,正是元寿的异母弟,定国公世子赵赫。

    赵赫朗声道:“皇兄!你我血脉至亲,父亲与我,都无害你之意。还请出来说话。”

    然而元寿被侍卫们压得死死的,如何会出来与他们相见。赵赫等了片刻,只听见火把噼啪燃烧之声,不见有人应声,道:“皇兄,你再不出来,休怪弟弟出此下策了。”

    他又等了片刻,不见有人回应,便冲身后打了个手势。

    身后持着人高盾牌的兵士分开,有人拽着一个半大的少年上前。那少年被五花大绑,嘴里绑着布带,火光下乍见到赵赫,眼睛直欲滴血,就要用头撞过来,却被身后两个士兵牢牢抓住。

    赵赫仓啷一声抽出腰刀,架在那少年颈间,高声道:“皇兄,你看清这谁?这是杜厚幼子,他长子已亡,这小子再死,杜厚就绝后了。”

    少年说不了话,恨得直发出“呜呜”之声,用力挣扎。

    赵赫目光扫视了一周,厉声道:“皇兄,我数三下,你再不出来,我只能让杜厚父子三人黄泉团聚了。三——!二——!”

    赵赫的刀高高举起,当“一”字出口,钢刀要斩落的时候,果然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怒喝:“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就在离他们不到十丈的岩壁下,赫然出现了一群人。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堂堂的,这些人是如何躲藏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的?

    那少年趁众人愣神,挣脱了押着他的兵士,朝元寿跑了过去。

    十来个侍卫将元寿护在身后,元寿却扔下手中阵盘,收刀还鞘,拨开身前的侍卫,走上前来,抱住了那少年,将他推至身后。

    他看着赵赫,两眼冒火,问道:“你杀了杜厚和阿义?”

    赵赫收刀,道:“杜家人个个死心眼,我也没办法。”

    元寿直欲将牙咬出血来。

    眼前这个,是他亲弟弟。可若说起手足二字,杜厚才更像是他的兄弟。杜厚小名阿狸,是范相四子,从小便是他的伴读,与他一同长大。范氏父女虽是臣子,却与他的母亲情非一般,杜厚因此也有别于别的伴读,与他格外的亲近。

    若论起来,范相四子中,杜厚最不成器,文不成武不就。但他天生一副大大咧咧的性子,旁的伴读都将元寿视为君主,只有他将元寿看作朋友、兄弟。这份情谊随着岁月的增长发酵,并不因元寿登基为帝而变化。杜厚在兄弟中最没有才华能力,却是圣眷最深的那个。常被兄长们笑骂“傻人有傻福”。

    杜厚的长子杜义,被祖父母和伯父们调/教得规规矩矩,严谨肃穆,与他那个成天嘻嘻哈哈的爹全然不同。元寿喜爱那孩子,特点了他入近庭侍卫,父子同袍。

    昨夜事发之时,元寿正召了杜厚陪他喝酒。叛军攻入宫城,杜厚扒了他的衣衫穿上,冒充是他,引开了叛军。

    而后他们被追杀,杜义断后,倒在了血泊中。他眼看着那孩子倒下,不及回救,宫墙之上,射来一支箭矢,正中他左臂。他抬头,灯火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敢置信。

    而后便是追杀与逃亡,可能是潜意识在支配,他没往别的方向去,一路……便逃到了紫罗山。

    “皇兄,”赵赫道,“父亲在这里,皇兄放下兵刃,哪有儿子对父亲举刀的?”

    元寿眉目不动,道:“则臣子对君王动兵,又是何道理?”

    赵赫待要说话,赵锋伸手截断了他。

    “寿儿,我无意伤你性命。”赵锋道,“你我至亲父子,不必如此。放下兵刃,我们谈一谈。”

    元寿盯着他,问:“你想要帝位?”

    赵锋颔首道:“正是。你既明白,我也不需多说。你禅位与我,我仍封你为太子。待我去后,你还是皇帝。”

    赵赫闻言,目光闪动。

    元寿不屑道:“我之帝位,承自我母。你是谁,凭什么封我?”

    赵赫大怒道:“皇兄!这是父亲!你我兄弟的血肉,都是父亲所赐。”

    元寿冷笑:“我母乃是开国女帝,我母无夫,我亦无父。你?你又是什么东西,跟我论兄弟?尔母,婢也。”

    赵赫脸色大变。

    这是他自小的心病。他是定国公之子,甚至是定国公世子,却偏偏不是长子。他的父亲曾经与一个心爱的女人生下孩子。那女人是开国女帝竹君,那孩子是澎国太子元寿。

    他什么都不比元寿差,只差在了母亲身上,出生便注定了君臣之别。

    他的母亲也曾经是某国公主,也曾经血统高贵,奈何已经国破家亡,昔日身份只能用来追忆。更让赵赫介怀的,是他的父亲不曾娶他的生母。生母虽曾是公主,在赵锋身边,也只不过就是一个姬妾,与赵锋别的姬妾没什么两样,甚至不是最受宠的那一个。

    那些姬妾,眉目间都有相似之处。他长大后偶尔才知道,那些女人,包括他的生母,都……肖似女帝。后来,赵锋收到一个旁人献上的歌伎,据说是后宅众多女子中最形似女帝之人,赵锋很是宠爱那女子。他的生母虽是公主,也要对那歌伎退避三舍。公主自恃高贵,却落得要看个伎子的脸色,常常哀哀哭泣。

    而赵锋,从来不曾在意过那些女人。他将那些女人养在内宅,却从不曾给她们过过礼,认真讲来,她们连妾室都算不上,真的只是婢女一流。

    被元寿当众羞辱,赵赫脸色变得铁青。

    元寿相貌肖似赵锋,可他此时冷笑的模样,却令赵锋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竹生。他凝望着元寿,右手无意识的便去摩挲腰间的一块玉牌。那玉牌莹透纯净,被养得温润如脂,一看便是常常佩戴在身边。

    他叹息一声,抬眸道:“寿儿,你非要逼我吗?”

    元寿冷笑:“乱臣贼子,我与你无话可说。”

    赵锋凝视着他,颔首道:“我以为,你只这对身边人心软的性子随了你母亲,不想你的脾气也随了她。只是……你却没有她的神力加持。”

    赵锋手一抬,身后盾兵分开,弩兵上前,咔咔声不绝,泛着幽蓝光泽的弩/箭瞄准了元寿和他的人。

    “寿儿,我还想问你一事。”赵锋道。

    元寿却眉眼都不抬,道:“不必问,我不会说。”

    赵锋沉默片刻,道:“放下兵刃,我留你性命。”

    元寿冷笑拔刀:“我无能,令大澎二世而终。却也不会为了苟且偷生,对篡国之人卑躬屈膝。你我,只能一人活。”

    他说完,忍不住转头向旁边看了一眼。

    气氛如此紧张压抑,元寿这一眼,便显得分外违和。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都随他往那边望去。火把的光照下,那里除了岩壁和爬满青藤的巨岩之外,什么都没有。

    便在这一分神间,赵赫的声音幽幽响起。

    “放箭!”

    153

    赵锋猛地转头, 那一句“不可”还未出口, 训练有素的弓/弩手们已经条件反射的扣下了扳机!破空之声齐刷刷的响起, 百支精钢打造的弩/箭向元寿等人射去!

    侍卫、少年……连赵锋都闭上了眼睛。

    赵赫的嘴角勾起一抹快意的笑, 几乎可以预见下一瞬元寿血溅当场的样子。

    唯有元寿, 仿佛没听到那声“放箭”,仿佛没听到那些意味着死亡的破空之声。他根本没去看赵锋赵赫,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另一个方向的巨岩处。

    他的眼睛在那一瞬忽然睁得大大的。

    元寿清楚的看到,巨岩之前,那块半人高、缠满了藤蔓的“岩石”……动了!

    没有预想的惨叫和流血,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在最后一瞬紧紧抱住了元寿的几个侍卫等了几秒, 没有等到死亡的来临。他们困惑的睁开眼,放开了皇帝。

    皇帝站在那里, 脸上带着微笑。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唤道:“苍瞳叔叔……”

    听到这一声,赵锋猛然睁开眼!赵赫太过震惊,已经失声。盾兵、弩兵、步兵都震惊的望着眼前。

    一时间,山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百支弩/箭仿佛被定在了空中。

    在元寿的身前, 高大的男人矗立在那里, 伸出了一只手, 手掌张开。就是这只手挡住了所有的弩/箭。

    赵锋脸上肌肉颤动, 只觉得眼前的画面无比的熟悉。那些令他深深畏惧的记忆翻滚着涌入脑海。

    “苍瞳!”他咬牙道。

    赵赫茫然。

    苍瞳……不是一个传说吗?行伍之人用来吓唬小孩的。他小时候就听家里的家将们讲过,他还兴冲冲的去问父亲。父亲听到那个名字,脸色阴沉, 转身就走了。他因此一直以为苍瞳……并不存在。

    他呆呆望着元寿身前的男人。

    那个男人……那个……怪物,就是传说中的苍瞳?

    人类对“未知”和“异于己身”总是特别的恐惧。眼前的那个“怪物”,虽有着人形,但毫无疑问的肯定不是人!

    且不说那些被定在了空气中的弩/箭,也不说那妖异的墨绿色的眸子。那男人身材高大健硕,身上挂着藤蔓和碎裂成了丝丝缕缕的布条。脸上和身上都有大片的皮肤剥落,暴露在火光中的并非肌肉血管,而是白色的、坚硬的骨质物,泛着牙齿般的光泽,令人不寒而栗。

    “怪……怪物!”有人终于惊恐的喊了出来。

    赵锋想起来,当年……他也是在内心这样称呼苍瞳——妖怪般的男人。那男人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出现,而后杀死了对面所有的人。只是这一次,他……站在了苍瞳的对面。

    苍瞳张开的手掌忽地握拳,百支精钢/弩/箭像被看不见的手搓揉一般,聚拢压缩,成了一个精钢球。随着苍瞳的手赶苍蝇般的轻轻一挥,便被挥到了一边的岩壁上,发出轰然巨响。岩壁倒塌。

    众人骇然。

    赵赫握紧刀柄,失了方寸,看向自己的父亲。却发现赵锋凝望着苍瞳,似在失神。

    “怪不得……”赵锋喃喃道。怪不得元寿逃出重围,不往别处去,直奔紫罗山。他早就觉得奇怪了。

    “父亲!”赵赫叫道。

    赵锋回过神来,他没理赵赫,只看着苍瞳,道:“你在这里?她在哪里?”

    赵赫茫然,不知道赵锋问的“她”是谁。

    苍瞳已经认出了赵锋,他扭过头,墨绿的眸子看了眼元寿。

    元寿咬牙,却还是低声道:“莫杀他……”

    苍瞳的脸上有一大块皮肤和半边嘴唇剥落,露出森然的牙齿,十分可怖。他回头的时候,杜家的少年都吓得退后了一步,侍卫们全部噤声。

    只有元寿并不畏惧。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苍瞳的脸。小时候竹生告诉他,苍瞳当是大陆第一强者,他一度特别痴迷,总想跟苍瞳亲近。只可惜苍瞳似乎并不想与他太亲近。有一回,他缠得苍瞳烦了,苍瞳便扯开了遮挡面孔的黑布,露出了脸颊吓唬他。

    元寿却早被竹生打了预防针,虽然也是吓了一跳,却并没有畏惧逃跑。

    那之后,苍瞳待他,便不像过去那样冷淡。

    苍瞳闻言,看了他一眼。

    元寿垂眸,道:“以子弑父,有违人伦。”

    他刚才虽然说过他与赵锋只有一人能活的话,但实际上,他做不出弑父之事。在这个世界,君臣、夫妻、父子,乃是道德纲常。赵锋能做得出下克上之事,元寿却做不出子弑父之事。

    有资格处置赵锋的,这世间……只有他的母亲。

    可苍瞳在这里,竹生又在哪呢?

    赵锋亦想知道竹生在哪里。

    天下皆知竹君禅位后神隐,这许多年过去,竹君再未露过面,连一星半点的消息都没有。

    元寿即位,励精图治。他是范伯常亲自教出来的弟子,范伯常在这个弟子身上花的心血,远远大于旁的弟子。元寿没有辜负那些对他有期望的人。他勤勉自律,实是英主之相。竹生交给他一个盛世太平,他勤勤恳恳,使这块大陆前所未有的繁荣。

    人们歌颂着现任的皇帝,开国女帝渐渐成了一个传说,成了寺庙中祭祀祈福的神女。

    大家都觉得,神女已经归去。

    赵锋也这样想,否则,他安敢起兵谋逆!

    赵锋万万想不到,还有再见到苍瞳的一天。然则苍瞳在这里,竹生又在哪里?赵锋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心境,想到竹生可能还活着,可能还能相见,他说不清自己是激动还是惊惧。

    “苍瞳!”他上前一步,看着苍瞳,再一次喝问:“她在哪里?”

    苍瞳自来都不说话,此时更没打算回答他。他将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目光微凝,像是等待着什么。那个方向,正是之前元寿凝视的方向。众人心底都忍不住疑惑,那里到底有什么?

    赵锋不由自主的再一次转头看去,同先前一样,那里只有一块巨岩,爬满了藤蔓。

    但仿佛是在回答他刚才那一问一样,那一块巨岩陡然发出“砰”的巨响,爆裂开来!尘土飞扬,碎石飞溅!离那一端较近的兵士被飞来的碎石打得头破血流,惊恐的向这一端收缩。

    烟尘渐渐落下,巨岩碎裂之后,露出了岩壁上的甬道。火把的光照不到太远,那甬道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可人们都听见了脚步声。

    确切的讲,那不是脚步声,是脚踏在了碎石上,将碎石踏成齑粉的声音。

    随着这声音,人们隐隐约约的看到了一个窈窕的身形和一把长而宽的刀。刀尖拖在地上,与碎石擦出了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那个人终于走出了甬道,走到了火光中。

    众人鸦雀无声,屏息看着那个少女。

    岁月扑面而来,拍打在赵锋的脸上。他仿佛看到了当年让他痴迷得无法自拔的神女姐姐。美丽,纤细,高贵,但不柔弱!

    她不可征服,便只能追随。他日夜做梦都想得到她。后来他果真得到了她,如果岁月能停留在那里就好了,那时他是快乐且满足的。如果能不让他看到她后来那些软弱、伪善就好了。

    拥有力量,却企图束缚力量,这在他看来不可接受,不能理解。这便是他与她产生分歧的根本,因这一点,他与她渐行渐远,终至决裂。

    遗憾是必然的。但……后悔吗?说不清。

    只是,岁月何其不公,为何只在他身上刻下深深痕迹,让他头发斑白,皮肤褶皱。为何她……青春依旧?

    从甬道中走出来的女子,乌发披在身后,衣衫褴褛。看得出来曾经是华美的衣衫,多处碎裂,挂在身上。随着走动,雪白手臂,修长双腿,都时隐时现。

    火光跳动着打在她的脸上,那面颊肌肤娇嫩,眉目清丽如画,带着一种不似人间的美丽。看起来,像个仙子。

    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仙子。

    那少女目光扫视过众人,看到苍瞳,她微微点头。待看到元寿,她的目光凝住了好一会儿,才试着唤道:“……毛毛?”

    皇帝陛下凝视着那少女,回应道:“母皇。”

    一瞬的寂静,而后哗然!皇帝陛下的母皇是谁?是神隐了的开国女帝!是神女竹君!

    赵赫从未见过竹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他此时才注意到,那少女手中提着一柄通体碧绿,宛如翠玉般的长刀!

    整个澎国,整个大陆,没人不知道这柄传说中的宝刀!澎国军队又名碧刃军,澎国军旗又名碧刃赤焰旗!赵赫,是在碧刃赤焰旗下长大的。

    神女,苍瞳,碧刃,神隐……那些,竟都不是传说吗?

    竹生在结丹至关重要的关头感受到了毛毛将陷险境,幸而,苍瞳给了她回应。

    苍瞳与她之间,存在着神秘的感应。这感应从苍瞳在小九寰现世起便一直存在,说不清,道不明,仿佛是灵魂的牵扯。这牵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两次给予她帮助。一次,是她自己面临濒死之境。这一次,是她至亲骨血遭遇生死险情。

    幸好,有苍瞳在。竹生安心了。

    但之前这短暂的分心,使她对与她对抗了三年的火球失去了控制。那已经压缩到人头大小的炽白光球,陡然爆裂,膨胀。一瞬间,竹生便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生死关头,多年来一直静静的潜伏在她体内的仙力,终于运转了起来!

    像是给即将散落的蛋液重新包上了一层壳,这层新的壳与之前的不可同日而语。那些狂暴了的能量发了疯似的的也不能挣脱,只能不断的被积压,被收缩……直至丹成。

    说是丹,却像太阳。高高悬于碧空,照亮了整个祖窍。

    天有骄阳,何需星辰?从前漫天黯淡的星子,都消失不见。只有一轮烈日,生于气海,成于祖窍。既不同于人,亦不同于妖。

    人体中有无数窍,竹生的身体却是一窍不通。只是此时此刻,竹生知道,她再不需要那些窍。她的身体,已经不同于前。

    她整个人,便是一个通透的窍。

    山谷中刮起了一阵旋风,实则是竹生的身体疯狂的吸收着空气中的灵气,以补充刚才的消耗。

    待补充完毕,竹生睁开眼,顾不得查看她新结的内丹,立刻起身。三年未换,经历了风吹雨打的衣衫随着她的动作碎裂成条条缕缕。竹生瞬息间已经从大石上消失了身影。

    在甬道尽头,一刀劈开了巨岩,她走出了山谷。

    她看到了许多人,那些人都不重要。她看到了苍瞳,很欣慰。最后,她看到了元寿。

    跟她记忆中的少年完全不一样。时间的流逝让她感到了微微的迷茫,她问道:“多久了?”

    元寿含泪,道:“二十年。”

    154

    时间对修士和凡人的意义截然不同。此时, 竹生看着自己的孩子, 有了深刻的体会。

    就在这时, 有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涩然唤道:“姐姐……”

    竹生闻声望去, 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须发斑白。她凝望了他一会儿, 叹道:“七刀。”

    七刀,多么陌生的名字。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再这样叫过他,今夜, 有两个女人不约而同的用这个名字叫他。七刀不由自主的抚上自己的右臂, 那里缠着新的绷带,从渗出的血迹来看, 是一道斜斜的伤口。

    竹生的目光随着他这个动作而动,落在了他的腰间。那里悬着一块羊脂玉牌,白得纯净无暇,实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玉。那雕工,更是百年前一位大匠师的手笔,令人一看之下, 便不由自主的惊叹。

    竹生瞳孔骤缩。

    七刀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他的手抚住玉牌, 微微一笑, 道:“你还记得这个?”

    竹生盯着他:“如何会在你这里?”当日,她将常佩在身边的这块玉牌,赐给了彦郎。彦郎颜色过人, 她将自己的随身物给他,为保他余生平安。

    七刀看着她,道:“你佩在身边多年,却不知道……这本来就是我给你的?”

    竹生怔住。她早年带着大军征战,有许多战利品。她的部下们,会将最好的献给她。但那时候,她常常劲装银甲,那些东西自有身边人收起。后来她卸甲坐镇长宁宫,才开始有了心思装扮。一库房一库房的珠玉中,那块玉牌入了她的眼,常常佩戴在身边。但她的确不知这玉牌的来历。

    七刀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真的不知。

    这么多年,原来只是一个误会。他看到她将他献给她的东西随身佩戴,错解成了她对他的情意。后来四美入宫,身边人都被他买通。知道那块玉牌被赐给彦郎,他暴怒而起。

    竹生冷冷的看着他,道:“你把彦郎怎么了?”

    七刀恍然:“是叫彦郎吗?我总是记不起来……那几个,已经团聚了。”

    竹生的握刀的手紧了紧。她的目光扫过四周,眼前双方对峙的情景,无需旁人向她说明,她便已经看得明白。她回过头,问元寿:“翎娘呢?阿城呢?……韩毅呢?”

    顿了顿,又问:“赵锋如何会在这里?”

    二十年多年前,她将七刀从中枢逐到南陆,以杜城、韩毅制衡他,又将元寿托给了范翎,这才放心的闭关修炼。以那时的安排,如何会让七刀叛乱至此?

    元寿满面羞惭,垂下头去。

    “赵锋……是八年前,我召回来的……”元寿心头悔恨交加,“老平陆候十五年前就过身了。老永平侯四年前也过身了,范相伤心过度,身体精神便都不大好,她上书乞骸骨,我准了。去年开始……她,她脑子开始糊涂了。”

    “你召回赵锋,”竹生平静的问,“她没拦你?”

    元寿愈发羞惭,道:“拦了,我……没听。”

    竹生望着她的孩子,心下叹了口气。

    她把他保护得太好了,也教得太好了。在对元寿的教导上,实则她和范深亦有分歧。

    范深一心想将元寿教导成一位不世明君,可竹生却希望元寿在学会做帝王之前,先学会做一个“人”。结果是,她以母亲的身份日夜施加影响,自然比范深对元寿的影响更深。元寿果然在做一个帝王之前,成功的学会了做一个“人”。他顾念亲情,重视血缘,身为帝王,却保有了一个“人”该有的美好的品德,

    但正是这份美好,拖累他至今天的地步。

    竹生叹息一声,道:“是我的错。”

    她算计,安排,却漏算了一件事——七刀,比那些能制衡他的人都年轻。他熬死了韩毅,熬死了杜城,熬到了范翎失去了威慑力。所以,他终于动手了。

    竹生转头看向七刀,问他:“七刀,范翎何在?”

    七刀抚着手上的手臂,想起了那个老太婆倒下的样子。她糊涂了一年了,见到他竟然突然清醒,竟识得人了。

    “七刀……咳,……七刀……”她倒在血泊中,咳着血唤这个名字,看着他的目光中竟然有怜悯之意。

    七刀还没回答竹生,元寿的身后已经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死了!”那声音道,带着恨,带着呜咽,“都死了……”

    小小少年从元寿身后露出身形。侍卫也已经替他解开了绑住嘴巴的布带,正在给他解身上的绳索。少年泪流满面,道:“都死了。”

    他指着赵赫,道:“他杀了我娘、大伯娘还有堂兄们!”又指着七刀道:“他!杀了我祖母!”

    范翎四子,长子杜纯承爵,坐镇抚州,拱卫京畿,妻儿却都留在京城。次子、三子都合家外任,四子杜厚护卫宫城,常伴天子身边。此时,除了外任的次子、三子两房人,还在京城的杜家人,就只剩下这个小少年了。

    “翎娘死了?”竹生盯着七刀。

    七刀抚着伤口,感慨道:“你一定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你当年教给她的近身缠杀,她竟然都没搁下。你送给她的匕首,她竟然一直藏在身上。”

    无论范翎与他怎样,她都是名动天下的小范相。为了表示对她的尊重,七刀亲自去擒她。不想已经糊涂了一年多的范翎,在见到他的时候,忽而清醒了。那柄藏在身边的小小匕首,便割破了七刀手臂的血管。

    但那把匕首最终被七刀捅进了范翎的胸膛。范翎倒在血泊中,怜悯的看着他,她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叫出了“七刀”这个名字。

    明明,她就是那些逼着他做“赵锋”的人之一。

    “七刀。”竹生的身周散发出冰山一般的寒意,“你,杀了翎娘?”

    竹生握紧了绿刃。绿刃是一柄长且宽的大刀,它的刀锋一直戳在地上。此时,那刀锋离地,抬了起来。

    昔日小树林中,那个少女便是这样握着那柄碧绿的刀,身上流露出掩不住的杀意。七刀骤然胆寒!几十年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惧意陡然蹿起!

    他是认定了竹生已死,才敢向元寿发难。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他大喝一声:“盾来!”

    七刀的身周一直有十来名盾手围绕,片刻不离。这些盾手训练有素,才闻声便已经迅疾的举盾护住了七刀。

    然而竹生那一刀,卷着飓风。沙尘骤然翻涌,盾牌在巨响中碎裂,巨大的恐怖的杀意迎面而来。

    姐姐!

    我的刀给你!

    我的人给你!

    我的命也给你!

    你都拿去!

    姐姐、姐姐!

    你杀了我罢!

    那神女高高在上。她的长发迤逦在他的胸口。她的眼眸深邃如潭,魅惑无边。

    神光中,她带着愉悦的笑意。两指并刀,俯身划过他的咽喉。

    我的,她满意的道。

    七刀眼前都是白光,他觉得自己死了。这一次,不是幻觉。

    这条命,终究是……给了她……

    飞石和盾牌的碎屑崩得侍卫们不得不以手臂护住头脸,紧闭上眼睛。

    唯有元寿没有闭上眼。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的母亲挥刀,将那个生了他的男人和他的儿子、他的人……斩成了一片血花。他看到他爆裂,那些血甚至迸溅到了他的脸上,他的嘴里。他尝到了浓浓的腥气,令人欲呕。

    这是他人生中必须经历的一场苦痛。他的母亲替他做了他不能做的事,替他终结了血缘带给他的诅咒,推动着他终于抛下了那些因为为“人”的美好而生出的犹豫孱弱,彻底的成为了一个真正合格的帝王。

    赵锋、赵赫,盾兵和弩兵,还有簇拥着他们,离得近的兵士,都化作了血雾。散落在四周远处的士兵或肝胆俱裂,或呆若木鸡。

    不知是谁第一个将兵刃扔在地上,五体投地。仓啷声随后不绝。知道了那个手握碧绿宝刀的少女是谁,再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竹君已出世,定国公已伏诛,大势……已定。

    苍瞳踏出一步,脚上的鞋子碎成了渣渣掉落,彻底成了赤脚。他走到那一堆血肉模糊的中间,捡起了一片盾牌的残片。看了一眼之后,他将那残片递给了竹生。

    竹生早在七刀令盾手卫护他时便觉得异样。七刀如何竟会觉得那些盾牌能挡住她的刀?待接过那残片,看到刻在上面的花纹的时候,竹生的瞳孔猛然收缩!

    她虽不通此道,却曾在长天宗生活数年。在长天宗,符阵无处不在。看得多了,她一眼就认出那些花纹正是某种符文。

    苍瞳又俯身捡起一支弩/箭,那弩/箭的尾梢也刻着些符文。原来如此,竹生懂了七刀的有恃无恐。

    只是,她闭关二十年,突破的境界,远超出他的想象。

    她走到那些跪拜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叛军身前,问道:“这些盾和弩,谁人所制?”

    有个头目样的人颤巍巍的回答:“定国公身边……一门客……”

    竹生问:“此人何在?”

    头目道:“在盛日城。”

    竹生转眸去看苍瞳,苍瞳在听到“盛日城”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瞬息消失了身影。

    竹生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那里遥远的,只有黑洞洞的夜。竹生以为她等不到的事情,竟然等到了——凡人界,终于迎来了一位除她和苍瞳之外的大九寰来客!

    但竹生最终没有见到那个人。苍瞳没有带活人回到长宁宫,只带回了几个乾坤袋。

    这种最低配置的储物法器间接表明了其主人境界之低。苍瞳用一个“气”字告知了竹生,那不过是一个炼气修士而已。

    一如竹生当年所想,那么多修士中,总会有一两个在大九寰混不下去,想来凡人界享享红尘烟火的人。

    一个热衷于符道却一辈子连筑基都没筑成的修士,穿越了界门,打算后半生就在凡人界享福。不曾想却投效错了人。

    苍瞳当着竹生的面把那些乾坤袋一个个生生撕碎。压缩空间一个接一个爆出来。成堆的东西掉落在地板上。当最后一个乾坤袋也爆开的时候,竹生走过去,用脚把那些没用的杂物踢开,俯身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中间捡起了一块乌青色,拳头大小的石头。

    元寿这天处理了非常多的后续之事,身心俱疲,看到竹生望着那块石头,神情异样,他揉着太阳穴问:“那是什么?”

    竹生抬眸看了他片刻,轻声道:“钥匙。”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听田连元长大的。

    155

    元寿迎来了母亲的回归, 又将再一次将她送走。她虽没说, 但他知道, 这一次, 大约就是永别。

    从盛日城到半边山, 若只是竹生和苍瞳的话,其实不过是几日的功夫。但为了等元寿, 他们耽搁了半年的时间。待元寿处理完所有的事,亲自陪伴他们上路。

    这一路他们走的很慢,却没有人着急。

    但半边山终于还是到了。

    元寿终于见到了树翁。那些母亲讲给他的事, 在树翁睁开眼睛的刹那, 前所未有的真实。在这道神奇的门的另一侧,还有一个更广阔, 强者如林的世界。

    在道别之后,元寿看着母亲和苍瞳叔叔一同踏入了那雾气中。过了片刻,那如墙的白色雾气消散。树翁看了一眼元寿,道:“人……皇……,回……。”说完,闭上了眼睛。

    元寿在光秃秃的岩壁前静立。许久, 冲树翁深深一揖, 转身离去。

    从此, 两个世界。

    元寿不知道, 竹生进入界门,并不顺利。

    竹生和苍瞳都对界门并不了解。长天神君亲手所制的这道封印,有着特别的禁制, 人修有着筑基以上修为者,其他种族有着相当于人修筑基以上修为者,是无法穿过界门进入凡人界的,一旦踏入界门,就会被随机传送到九寰大陆的其他地方。

    这道禁制的设定是为了防止修士进入凡人界,肆意杀戮凡人,主要防的是某些邪修。

    筑基以下,便是炼气境。炼气修士强于凡人,能倚仗自身之力欺凌凡人个体,却不够欺凌凡人群体的整体。在数量足够的军队面前,炼气修士也只能束手就擒。

    当年九寰大陆凡人几乎死绝,幸存的修士们派遣了炼气期的弟子,用了相当长一个周期,才一批一批的从凡人界带回了大量的人口,让生命的火种得以在九寰大陆延续。

    但长天亲手所制的封印无人能解,在界门的这一边,无论冲昕如何尝试,他和灰灰都无法穿过界门。这一次,他和灰灰从两个不同的随机地点再次在界门处汇合,冲昕甚至对树翁生了杀意。

    便在此时,竹生和苍瞳,从另一边进入界门。

    长天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因为小九寰在从大九寰割裂之前,就是一块灵气稀薄的贫瘠之地,没有任何一处洞天福地,亦没有任何天材地宝。但凡一个修士脑子正常,都不会在炼气期跑到那边去修炼,即便有这样的情况,在那种地方,也很难进境。

    如竹生这样,体质特异,功法特异,身体里还带着一个世间罕见的天级火种三昧螭火,储物法宝里装着一位大宗门的金丹道君许多年的宗门供奉的,实属作弊。

    而苍瞳,更加是作弊。因为他并非生灵,当初进入界门的时候,他是“关闭”的状态,于界门禁制来说,完全是个死物。

    但这一次,再次踏入界门,竹生和苍瞳都触发了界门的禁制。

    竹生只觉得像是一股巨力把她卷起抛出,视野中苍瞳变成了一个光点,离她远去。她伸出手去,也没能抓住他。下一瞬,她就脱出了白雾,垂直下坠,自由落体!

    界门将她随机抛出的地点,竟然是高空!

    在急速坠落中,竹生意识到了一个很乌龙的事!她……不会御器!

    闭关之前,她的灵力一直被悄悄的转化作仙力,剩余的灵力还不足以御器。及至出关,便逢七刀谋逆,范翎一家被血洗,京城很是乱了一阵。她回到长宁宫,除了稳固境界之外,因知道自己就要离去了,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了陪伴元寿,陪伴孙子孙女上。

    皇后是毛氏女,饱读诗书,贤淑有礼。宫变之时,皇子公主们正照例在她这里问安。听闻刀兵之声,见得火光,皇后果断让宫女们封了寝宫大门。

    乱兵一时打不开门,却也知这里面的是定国公的儿媳和孙辈,并未强攻,只派兵牢牢围住,不使人外逃就是。宫中人虽受了惊吓,倒没受到伤害。

    在那段时间里,竹生是真的没想起来该学御器。而苍瞳也从来不提。她若不是遇到非需他出手不可的情况,苍瞳便似乎更愿意做一个旁观者,而不是随意插手她的人生。

    这里不是长天宗,不会有灵鹤,亦不会有一位道君为她而来,竹生毫无办法,只能急速坠落。好在她现在的肉身已不是凡人,她运转灵力护住身周,预备与大地来次硬碰硬。

    虽然如此,也没放弃别的希望。神识放开搜索,果然听到有人大喊:“啊哟!”

    那人正朝这边高速飞行,突然天上掉下个人来,正在他前行的轨迹上。他本能的伸出手,竹生在擦身的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身体在空中划了一道摆线,借力荡起,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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