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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133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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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

    不可能是的,他想。连契约都消失了,杨姬……一定是死了。

    冲昕当然不知道灰灰满脑袋的胡思乱想,他摸摸他的头,祭出自己的剑,对他道:“走,我们去陌城。”

    166

    竹生带着乔升走了传送阵, 经过一次中转, 便到了陌城。

    这中间, 只有两次传送阵排队比较花费时间。走传送阵真是城市到城市之间最快捷、最省力的方式。当然, 前提是不考虑花费。在考虑到一次传送阵视其距离远近, 便要花费两到二十块下品灵石的条件下,依然还是有许多手头不宽裕的修士选择花更多的时间自己从甲地飞行到乙地。

    毕竟, 便是长天宗这天下第一大宗,它的外门弟子如果不去领执役赚取酬劳的话,每个月也就只有区区两块下品灵石的供奉而已。

    陌城比竹生离开界门谷之后经过的几个城都要大不少, 相对繁华许多。竹生领着乔升离开传送阵的大厅, 道:“我们先去寻个客栈,然后去报名。考核还要在几日之后。”

    周家人也还未到。根据周玮在传音符里说, 难得这些小毛头们一起出门,大人们特意带着他们一路飞行过来,路上叫他们看看风土人情,识别一些常见灵兽药草,也算是一次历练。

    从传送阵那里,竹生便看到许多大人带着孩子的组合。这里的传送阵显得格外的繁忙。待到她领着乔升去寻客栈, 一连找了数家, 竟都没有空房了。

    “长天宗五年才招录一次新人, 还不一定每次都会来, 但每逢这种时候,就人满为患。我们这里的客房,都是去年就开始预订了。”客栈的伙计道。

    竹生这才知道, 长天宗每逢招录新弟子,都会提前一年定下招收考试的地点,并提前通知当地城主。城主则有义务将这消息传播到辖下,不仅仅是通知那些修真家族,还要通知到乡闾间。让那些凡人之家也得知这消息。

    长天宗收人并无定额,完全是择优,取的是质。

    竹生带着乔升,找了几家客栈,才终于找到一间还有空房的。房间的质量也不尽如人意,好在竹生已经是修士,一个清净诀过去,便干净了。她随身的法宝空间足够大,装着各种东西,大多是宫闱内造,十分精致。

    安顿下来,竹生将先前从大妮儿和她儿子儿媳身上取下的储物法宝都拿了出来。大妮儿的是一根玉簪,另两个的一个是戒子,一个是一对耳铛。她问了问乔升他的小荷包里还有多大的空间,不意那荷包看着幼稚,却是乔道君亲手为孙儿打造,空间竟是不小。

    竹生便将那三个储物法宝里的灵石和法器、法宝都转到他的小荷包里,余下的零零碎碎还放在原来的法宝里。自自己的法宝里摸出个锦囊,将三件法宝都装进去,交给了乔升,道:“都是你亲人遗物,收好。”

    乔升贴身收了。

    却见竹生手里把玩着一枚玉简,正是他阿婆交给竹生的那一枚。乔升知道那是什么,他就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竹生抬眸,问:“想说什么?”

    她为帝已久,说话间,自然而然的有一股摄人气势。乔升不敢对她说谎,道:“那个……是祖父的。”

    竹生看着他道:“所以你觉得,这个应该是你的?”

    乔升犹豫一下,轻轻点点头。

    竹生却问:“那你祖父因何殒身?”

    乔升毫不犹疑的答道:“因为刑六狼子野心,卑鄙无耻。”这一听就知道是大人灌输给他的。

    竹生追问:“刑六又因何要杀你祖父,我听你阿婆说他们原是朋友的。”

    乔升道:“他想要这地图。”

    竹生微哂,道:“所以,你祖父一个金丹道君都保不住的东西,如果我给了你,你觉得你就能保得住?”

    当然保不住,他全家因为这个差点死绝了。要不是竹生突然出现,保不齐他也已经被刑家人杀死,或者侥幸不死,一个人流浪在外了。

    乔升就沉默了。

    竹生道:“我也不瞒你,这地图标注的是一处灵脉,便是产生灵石的矿脉。这是一笔庞大的财富,也的确是你祖父发现的。但这,其实不属于你祖父,你知道为什么吗?”

    乔升茫然。

    竹生道:“你祖父殒身已经两年了,你阿婆一直带着你们逃避邢家追杀。那我问你,倘若现在我们徇着地图找去,却发现那灵脉已经被旁的人发现,已经开始开采,你又如何?”

    乔升瞠目结舌,他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他总是觉得,这灵脉既然是祖父发现的,自然当属于祖父。

    竹生却毫不留情的打破了他这种理所当然的想法:“灵脉就在那,可能已经存在了千年万年,蕴天地灵气而生,从来也不属于任何人。只看被谁发现,被谁开采而已。你祖父能发现,旁人自然也能发现。说不定在你祖父发现之前,旁的人便已经先发现了,只是回去筹备人手劳力,准备开采,拖延了些时间而已。”

    乔升只觉得如同被雷劈在了头上,之前那些理所当然的想法,被劈成了焦灰。

    竹生接着道:“当然这只是假设,然而我却还有另一种假设。假若,便说你有能力筹备得人手去开采,忽然来了邢家,或者比邢家更有势力、更强大的某个家族或者门派,欲要强夺,你……保得住这灵脉吗?”

    乔升冷汗涔涔。

    竹生把玩着那玉简,道:“这样大一笔财富,先前你阿婆宁死也不给邢家,却轻易的送给我,这是为何,你想过吗?”

    不待乔升回答,她便直接说了出来:“因为给了邢家,你们四人就必死。邢家连你祖父都杀得,如何会冒着灵脉地点外泄的风险,留你们活口?为何给我?这种东西,在有能力保住它的人手上,才是财富。在你的手上,只是祸根。你一家都殒命于此,还看不破吗?”

    竹生最后,已是断喝,黄吕大钟一般,令乔升醍醐灌顶。

    乔升原本跪坐在她面前,此时立起身来跪起,伏下身去,以额触地:“升儿想错了,请姨婆责罚。”

    倒是个聪慧的孩子,竹生还算满意。她扶他起来,摸摸他的头,道:“不必如此。”

    她摩挲着那玉简,对乔升道:“这灵脉你也不要再想了。便是在我手上,我一无人手,二无势力,一样是祸根。”

    “那、那该如何处置才好?”乔升焦虑的道。说完忽然想起,那日破晓时候,阿婆将玉简交给姨婆,就说过……妥善处置,莫要怀璧其罪。此时方醒悟,原来阿婆和姨婆,都早已看破此事,不由大是惭愧。

    竹生微微一笑,道:“我已有计较。”

    她特意劳神费力的与乔升讲这许多,便是想让他明白,她为他做的选择,乃是用对他最无用的东西,换取最有利的条件,而非是让他损失大笔财富。

    他们到陌城时已是中午,待乔升用完午饭。竹生在浴桶里凝出一桶水,弹了个小火球进去,那水便冒出热气,温度正好。乔升洗得香喷喷,换上干净衣衫,两个脸蛋被蒸得发红,看起来又精神又可爱。

    竹生带着他先去报名。

    报名之处十分好找,甚至不需要去问。看着许多大人带着孩子脚步匆匆的朝同一个方向去,竹生两人跟上,果然便找到了。

    那宅院外挂着牌匾,上书“长天宗外务司陌城分处”。宅子十分广阔,大门敞开,许多人进进出出,颇是繁忙。第一进院子里摆了一溜长桌,后面坐着的都是筑基弟子。竹生便看到了久违的熟悉的制服。

    在宗门里,弟子可以随意穿着,遇着宗门有庆典或旁的大事,或者集体外出公办,便会穿上统一的弟子服。这些筑基弟子,显然都是此次外派公干的执事。

    登记的人很多,每个桌子前都排队。孩子来到桌前,执事先查一下灵窍,七窍以上者才有资格登记参加甄选。

    修士们的孩子都早就查过灵窍,没人带七窍以下的孩子来,全部都通过了。倒是那些凡人家庭,不少孩子是没有测试过的,在这条基本线上被刷下来的不少。

    待轮到乔升,那执事查过他灵窍之后,便给他登记了姓名、年龄、籍贯等信息,而后给了他一块木牌道:“五日后。”登记的人太多,便也分批的甄选。

    竹生牵着乔升的手,细声细语的问:“请问此次招录,主事之人是哪位?”

    那执事执着笔,忙碌中诧异抬头,见问话的女子生得面容清艳,气质秀雅,不免便多了一分耐心。只是此处人多口杂,他不好多说什么,只道:“我们道君现在不在,甄选的时候,你或许会见到他。”

    竹生也知此处不好说话,便道了谢,领着乔升去了。

    领着乔升回到客栈,用过晚饭后,又带他出门。这一回,领着他在分处附近寻了个茶楼,以神识盯着分处。此时分处的大门已经关闭,已没有人再进出。她等了一阵,待街上华灯初上,夜市初起的时候,果不其然分处的大门便开了,年轻的执事们三三两两的出门了。

    竹生嘴角微翘,就知道这些家伙平日里被关在宗门清修,偶入红尘,怎么会舍得不出来逛一逛。

    待白日里接待她的执事也出现在大门口,她丢下两粒灵珠子,带着乔升尾随而上。觑着那人落单的时候,牵着乔升迎了上去。

    “这位道兄。”她唤道。

    那执事回头,微讶。竹生容貌迤逦,令人难忘,他下午虽然忙碌,也还记得她。随即眼中闪过明悟,明白了这肯定不是偶遇。长天宗这样的宗门,弟子中还真没有愚笨之人。

    两人见礼。

    竹生问:“白日里道兄忙碌,不敢多扰。实是想问一下,咱们这次主事的道君,是哪一位?”

    那执事道:“我们道君道号虚景。”

    虚景……虽然长天宗那些虚字辈的道君竹生也记不全,但至少能确认虚景这名号从未听说过,很可能是位新晋的道君。

    那执事犹豫一下,又道:“姑娘,我劝姑娘遵守我们长天宗的规矩,莫要做无用之事。这些孩子便是在此被录取了,回到宗门依然有一段观察期,自有人监管督查。若是与宗门要求相差太多,一样会遣返归家的。”

    这执事也是第一次领招录弟子的任务,但来之前便听有经验的师兄们讲过,那些家长为了自家的孩子进入长天宗,每回都有人想走歪路。灵石贿赂、美色勾引,都是常有的。他见竹生美貌,便不免想到这些。

    他劝的委婉,但竹生也听懂了。她不禁失笑,道:“道兄想多了,我不过是想多知道些,以免什么都不清楚,心中惴惴。”说罢,觉得这些年轻人,总是这般可爱。

    灯火下,她颜若少女,眸光流转间,却是少女不能有的风情。

    执事两颊发烧,忙道:“是,是我想岔了。对不住。”

    竹生向他道了谢,领着乔升消失在灯火阑珊间。执事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发呆,半晌,才挠挠头,转身没入夜市的人群中。

    报名登记截止到第四日,周家在这一日才到了陌城。周家来了不止周玮一个大人,且早早就订好了客栈,待安顿好了,周玮就偷溜出来,与竹生在茶楼碰面。

    竹生与他也有一年未见,却时常通传音符、传书符,比之初识之时,非但没有生疏,还更熟稔了。

    “这么晚来,不怕赶不上登记吗?”她问。

    “我们家不用登记,早打过招呼了。”周玮大喇喇的毫不掩饰“我们上边有人”的事实,“这就是你亲人的血裔?别多礼,别多礼。来来,拿着,叔给你的见面礼。”说着,拿出早先便备好的一件防身法器给了乔升。

    每一次竹生才觉得他像周霁,就会立刻被他自己亲手打破这种错觉。他可真是半点也不像谦逊低调的周霁。

    “听说这次主事的是一位道号虚景的道君。”竹生道。

    周玮就“嘿嘿”两声,吹牛道:“你当这回我家里干嘛非要我来,就是因为我跟虚景道君熟!”

    竹生来了兴致,道:“真的?能不能为我引荐一下这位道君?”

    周玮道:“没问题。只是道君跟真人去浦城那边的招录点巡视去了,待他回来我再给你引荐。”又问:“你家孩子哪天甄选?”

    竹生道:“后日。”

    周玮笑道:“我们家那七个明天就参加甄选。”

    来得晚考得却早,果真是“上边有人”。

    周家的七个孩子第二日便参加了甄选,晚间周玮又溜出来找竹生,喜滋滋的告诉她道:“这一回录了三个。”

    不是上边有人吗?竹生还以为就算不全录,也能录个四五个呢。

    “你把长天宗当什么了?”周玮蛋疼。

    他道:“从我叔祖殒身,长天宗一直很照顾我们家。但是招录弟子,是宗门的根本。当年也不过是在不是招录的时候,额外给了我家机会,录了两个符合条件入门而已。并不是随便就放人入门的啊。”

    他又道:“我昨天回去才想,你要认识虚景道君,可莫不是打算贿赂他?千万别啊!这位道君啊,人看着可和气可好了,可实际上……”

    周玮一只手拢在嘴边,压低声音道:“滑不溜手!”

    “长天宗的人可不是随便能贿赂的了的啊,何况还是位道君。”他道,“他要是恼了,搞不好黑你一下子,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

    竹生微笑,道:“你放心好了,我没打算贿赂他。”她打算贿赂的,可不是这位虚景道君。

    又问起甄选的过程,周玮摆手道:“没用,事先知道也没用,还不如不知道,保持本心。”

    翌日,竹生和乔升都早早起床,精神抖擞的去参加考试。乔升还有些紧张。竹生道:“大不了,与我为伴。”

    乔升听了,反而放松下来。

    到了分处,缴了木牌,执事领着进了第二进院子。一踏进院门,竟是另一方天地。天空依然碧蓝,暮春的艳阳高照。脚下却不是什么院落,竟是一个巨大的浮岛,浮在半空之中。站在边缘处往下望,能看到下面山川河流,风景壮丽。

    想来,大约是压缩空间,又或者是空间转移的术法。

    只这浮岛竹生瞅着眼熟。从前长天宗办庆典打擂台,那些擂台便是这样的浮岛。她骑着灰灰,远远遥望过,沉默向往过。

    家长们被领到了一旁长椅处休憩。孩子们聚集在校场中央。这一批有一百人,乌泱泱的全是小毛头。

    待人齐了,有执事过去跟小家伙们讲了会话,像是下达了什么任务,又分发了些符纸给那些孩子。讲完,他便退到外围,启动了一个阵盘。有数名执事都坐在桌子后面观看着几面水银镜。

    竹生就看到阵盘启动后,那些孩子好像忽然就看不到他们这些家长了。他们开始走动,一开始走得很快,很有些争先恐后的意思。然后慢慢就慢下来,渐渐变成长长的队,首尾衔接。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奇怪,明明是平地,却好像在爬楼梯。

    竹生就听到家长们低声议论:“是幻阵……”

    这些孩子平日里疯玩起来,一两个时辰都不会嫌累。可在这幻阵中走了不过一炷香功夫,就个个没了精神。再走下去,有的孩子就支撑不住,越来越慢。还有孩子干脆坐在地上哇哇哭起来。

    终于有人受不了,撕开了先时执事给的符纸中白色的那张。白光一闪,这孩子便脱离了幻阵,被传送到了外围的空地,茫然四顾。

    有个当爹的气急败坏的跑过去,骂道:“你怎地就退出了?”

    那孩子嘴一瘪,哭道:“要我们爬到山顶,摘得小旗。我都爬了两三个时辰了,腿都要折了!”哭完,却又惊奇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觉得酸疼了,明明刚才脚都抬不起来了。

    外面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在幻阵中却感觉是过了许久,身体的疲劳疼痛亦都是幻觉,一出幻阵便解除了。

    这孩子主动退出,便失了资格。后面又撑了一炷香的功夫,陆续有近二十个孩子支撑不住,主动退出。其中有一个,不是主动退出,却是“累”得昏倒了,被幻阵自动送了出来,也失了资格。

    乔升看起来也是筋疲力尽,却一直还咬牙坚持着,终于撑到了最后。竹生看着他的手在空气中一抓,手中便多了一面小彩旗,随后他便被传送出了幻阵。他这样的,这一关算是合格了。

    待全部的孩子都离开了幻阵,执事们让这些孩子先稍事休憩,等他们把失去了资格的孩子和家长送离浮岛,便开始了第二关。

    孩子们再次进入幻阵。

    这一次,他们像是遇到了什么恐怖事物,都惊叫着四处逃窜。有反应机灵的,将先前执事给的符纸丢了出去。除了退出幻阵主动弃权的符纸,那些符纸里还有雷电符、火球符、冰锥符等等攻击用的符箓。相对而言,修士的孩子就表现得比凡人的孩子镇定许多,对符纸的使用也更熟练。但这其实并非是考察的重点。

    场面慌乱,就难免有些意外的情况。竹生看到,在这些孩子当中,忽然有人推了旁边的人一把。而远处坐在桌子后面的执事们,都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

    过了一会儿,竹生忽然看到,乔升竟然也忽然推了身边的孩子一把。竹生忍不住蹙起眉头,远处监视着水银镜的执事们,却有的挑眉,有的颔首,都目露赞许。

    这一关主动退出的更多,而留下的也并非就是过关了。这一次孩子们休息的时间颇长,过了许久,执事们才定下合格的名单,有人过来念名。乔升却是在合格之列,竹生才放下心来。

    “等一下!”忽然有男子越众而出,道:“敢问道兄,我的孩子刚才推人了,所以被淘汰。但那个孩子也推人了,为何却合格了?”

    这男子手指的“那个孩子”不是旁人,正是乔升。

    167

    执事道:“你可以过来看看记录。”

    竹生迈上一步, 道:“我是这孩子的长辈, 我也想看。”

    执事道:“一起来。”

    竹生和那父亲便都跟着执事走到长桌前。另个执事递过来一面水银镜。执事接过来, 手掌在上面虚虚一划, 镜中便出现了画面。先出现的是那个孩子, 他和几个孩子身在草原之上,忽然有浑身是刺的妖兽冲过来, 血口獠牙。那孩子惊惶恐惧之下,将身边的孩子推向了妖兽。

    孩子爹的脸就绿了,却仍是不甘心的问:“她家的呢?”

    执事瞥了他一眼, 手掌拂过, 镜中画面就变了。

    乔升面前出现的却不是怪兽,竟是几个黑衣的男人, 面目狰狞。待冰冷长剑砍来的时候,乔升将身边的孩子推开,令他躲过了剑锋,等同于是救了他一命。

    孩子爹的脸彻底青了,再也无话可说,冲执事躬身一揖, 领着自家孩子离去了。

    竹生看着那水银镜, 问:“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

    执事笑道:“对, 每个人看到都是自己心中最怕的。”

    竹生点了点头。怪不得周玮道, 提前知道也没用。就算提前知道,当一个人面对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时,做出的仍然是最本能的反应。

    第三场测试开始, 孩子们再次进入幻阵。

    这一次,他们分开站定,神情轻松,有的带着感兴趣的神情,也有的面露迷惘。这次的测试持续了半个时辰。

    待到结束,乔升告诉竹生:“考了许多题。有一题是一群火猊在身边跑来跑去,然后让我分辨,里面有三只不一样的。还有一题,眼前出现许多图样子,又给我几个选择,让我按照图样子的规律找出答案……总之都奇奇怪怪,好费脑筋啊。”

    竹生懂了,这是在考察过毅力、勇气、品性之后,又考察智商了。她取出自带的热茶和小点心,道:“快吃些,恢复些精力。”

    三场测试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孩子们本就还是要五谷轮回的凡人,年纪又小,难免又累又饿。乔升早就饿了,只是忍着不说。不想竹生都考虑到了。他吃着热乎乎的点心,心里也热乎乎的。

    第三场测试却没有直接出结果,而是要和最后一场一起,公布最后被录取的名单。

    最后一关却不是测试了。校场中心凭空出现了一排房子,几个年纪长些,资格老道的执事各据一间,让孩子们一个个进入,与他们面谈。竟是一场面试。

    这时候剩下的孩子也就四五十个,一人约用一炷香的时间。待出来,告诉大人们:“也没说什么,就是聊聊天。”

    其实不止是聊天,还有察言,观色。于修士来讲,还要观气。

    面试的结果和第三场测试的结果综合在一起,最后公布名单,录取了二十来个孩子。乔升也在其列,一时激动得小脸通红。

    这一天的测试,竹生并未在校场里见到长天宗有金丹修士。待出来,发了传音符给周玮报喜,周玮就屁颠屁颠的跑来客栈看他们。

    问起那位道君,周玮道:“我问了,道君还要两日才回这边的考场。你莫急。”乔升靠实力被录取了,周玮也不担心竹生让他引荐虚景道君是想走歪路子了。

    竹生不急,她活到这份上,除非救命,否则真没什么事情还能让她着急。她的耐性是极好的。

    长天宗的考核招录还要持续好几天,等结束了,乔升就会跟着执事们前往长天宗,意味着他将和竹生分别。小家伙在最初的兴奋激动过去后,就开始情绪低落。跟竹生在一起的时间虽然短暂,却是他相依为命,唯一可倚靠的人。且这人,是真心的对他好。

    公布录取名单的时候,执事们就同时给这些新录弟子发了临时的身份牌和一个乾坤袋。修士家的孩子多数都有自己的储物法宝,富裕的凡人之家,也是能买的起的。真正需要的,是那些贫困凡人之家出身的孩子。

    趁着还有几日的时间,竹生带着乔升逛街买东西。街上时不时就会看到像她这样带着孩子采购的父母。此去宗门,一去便是经年不见。虽然执事们交代了,到了宗门中,一应吃穿用度,全由宗门承担。但家中但凡有能力的,莫不是尽可能的为孩子多准备一些。

    竹生光是衣衫就从八岁给他准备到了十八岁,连内裤小衫都给他准备好了。余下的,常用丹药、防身符箓……但凡能想到的,该备的都备了。宗门发的的乾坤袋根本装不下,幸好乔升自己的储物法宝空间够大。

    乔道君身家颇丰,大妮儿几人的储物法宝里都有不少灵石,竹生把这些灵石都捡出来给乔升装进他的小荷包里,足够他花销到筑基之前了。

    周玮说的那位虚景道君回来了,但他一回来,就忙碌于检查这几天的录取情况,听取执事们的汇报,验看测试时幻阵留下的影像。周玮想约他,他却一时抽不出时间来。

    竹生也不急,这位道君说是要和这批新弟子一起走,总能见到的。

    她只是没想到,会不期而遇。

    竹生想着进入长天宗后,乔升就要开始过着清修的生活,想趁这几天带他多看看。她总觉得那些从小就在宗门里长大的弟子太过单纯,经历过元寿和七刀的事,她不想再让孩子太过单纯。

    她在炼阳峰的时候就知道,对于死亡和丧葬,修士和凡人是很不同的。在凡人界和九寰大陆的凡人国家中,都有大同小异的丧葬风俗和儿女为长辈服孝的要求。但修士们则没有这种习俗。

    这可能是因为修士生命漫长,又了解生命的轮回之理,他们看待死亡便与凡人很不相同。受修士们的影响,生活在修真地域的凡人,其丧葬风俗也大大的简化了。乔升出身于修真之家,父母亲人都去世了,他虽然也难过,却也不需要为他们服丧。

    竹生这几天,便都带着他出门。在夜市上,她便看到了一个熟人。

    那位被竹生在夜市上尾随过的年轻执事,后来在甄选当日又碰面了。竹生与他含笑点头。待乔升被录取,执事还过来向她道贺。两人遂互通了名姓。

    那执事姓伍。

    竹生看到他的时候,依然还是在夜市。他正在街的另一侧与一个人说话。那人斜斜背对着竹生的方向,灯火阑珊中只看到他身材高大,健硕魁梧。

    竹生带着乔升从一家店里出来,就看到了伍执事。乔升去到长天宗,从此便是一个人,多个人照应,总是好的。竹生便笑唤了一声:“伍执事。”

    伍执事听到声音,微微探身,见到是她,很是高兴,道:“竹生姑娘。”

    与此同时,与他说话的身材高大健硕之人,也转过头来。灯火下,竹生看到那人相貌硬朗,身姿挺拔。

    竟是故人。

    昔日炼阳峰的亲传弟子徐寿,如今的虚景道君,隔着街上的人流,望着对面的女子,亦是愕然。

    岁月如同街上的行人一般川流而过。

    竹生几十年的女帝生涯,已将心性锻造得坚若磐石。她的脚步几乎没有停留,便牵着乔升走了过去,含笑与伍执事打招呼:“这么巧。”

    伍执事便给她介绍:“这是虚景道君,此次甄选,道君主事。”

    竹生便向这位“虚景道君”见礼,道:“家中小辈,以后承蒙道君教导了。”

    虚景却直勾勾的盯着竹生,问:“竹生姑娘,你……可是姓杨?”

    竹生微微的笑了。

    竹生若是孑然一人,是半点也不想再去沾惹长天宗的。昔日冲祁几乎便要动手杀她,幸得冲禹拦住,给了她求生的机会。他们却决定将她送入凡人界,竹生早就想明白,这是为了让她不能再回到冲昕身边。中间虽然出了种种变故,但到最后,她依然还是去了凡人界。

    只是,想来冲祁、冲禹,甚至她自己,也都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还能再次穿过界门,回到这九寰大陆。

    竹生自然不知道,冲祁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她身上犯了错误,伤了无辜。在竹生看来,她的归来若被冲祁知道,实在不能保证那种偏执狂人会不会再来杀她一次。她虽然已经有了可以媲美金丹的实力,终究不是一个还虚真君的对手,更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对抗一个长天宗。

    至于冲昕。竹生从来也没寄希望于冲昕会在宗门和她之间选择她。

    于冲昕,宗门之恩何其之重,冲祁于他,几乎便如同父亲。冲昕便是再爱她再宠她,也不过就是年轻人初初的美好。真正的成年人都知道,这梦幻般的美好,永远抵不过现实的骨感。

    为一个凡姬与养育他教导他支持他的宗门决裂?她所认识的冲昕,决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那青年如圭如璧,竹生想到他时,也会想到炼阳峰上、小乾坤中曾经的温柔与温存。她和他之间未曾直面过无情的现实,最后的记忆,总还停留在那些美好中。

    既然如此,相见,争如不见。

    但竹生却不是一个人。与杨家长女的意外重逢,使得她与乔升产生了牵绊。身为血缘长辈,为了乔升的前程,竹生纵然不想沾惹长天宗,依然还是来了陌城。

    然而竹生也并不惧再逢故人。就如她所想的那样,故人相逢又如何,他……他们,不会认出她来。因为竹生的容貌,与“杨姬”并不相同。

    昔日的杨姬,是冲禹以丹药和符阵结合,催长出来的。那张面孔,堪称是完美的样本。竹生却是在自然的条件下,自由的长大。她的面孔,与“杨姬”很相似,却并不相同。

    比面孔五官更迥异的,是气质。

    炼阳峰的杨姬,愿意不愿意,都要笑得明媚,都要懂得适时的温婉的低头,有时候甚至还需要故示柔弱。

    凡人界归来的竹生,却是曾经征战天下,统治四方的女帝竹君。她习惯了杀伐果决,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做决定,也习惯了面对世人或谄媚、或敬畏的目光。

    任谁看到今日的竹生,都决联想不到“姬”这个称呼。便是虚景,也只觉得这女子与他记忆中的杨姬面貌相像,仿佛……有血脉牵连。

    虚景的目光中因此出现了犹疑和困惑,才会询问竹生是否姓杨。

    竹生微笑道:“我道号竹生。”

    竹生给了虚景一个似是而非的否定答案,其实仔细听,她没有否认。倘若是旁人,完全便能就此糊弄过去。但竹生与虚景太久不见了,她忘记了虚景是怎样一个缜密到滴水不漏的人了。

    在看到她第一眼的愕然之后,虚景掩在袖中的手,就弹出了一张空的传音符。那张传音符瞬息间穿过人流,飞入了长天宗外务司陌城分处宅院深处的一个房间。

    冲昕两指夹住那道流光,发现是虚景发来的一张空白传音符,立刻便意识到虚景此时有状况。抬眸间,身形便已从房中消失……

    因此,竹生微笑道:“我道号竹生。”话音才落,便看到虚景的目光忽然抬高了一分,越过了她,看向了她的身后。

    而她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低沉声音:“竹生姑娘,烦请……转过身来。”

    虚景眼睛不眨,凝目盯着竹生。竹生的目光不曾慌乱,竹生的笑意不曾减少,她听到了身后的声音,眼睛只眨了一下,便自然而然的转身回头。

    月光下,灯火中,昔日她的道君一身青衫,静静的立在那里望着她。

    岁月啊,曾经静好,曾经峥嵘。

    许诺啊,脆弱得经不起一次分别。

    她未能等到他归来。

    他归来,已无处寻她。

    纵竹生已心似磐石,被这岁月如风扑面而来,亦不能不感慨。

    当日别后……她争分夺秒,他时光缓慢。

    一个甲子,她已经沧海桑田,又一场人生。

    他却站在她面前,依稀当年……窗外含笑望她的青年。

    168

    竹生和冲昕四目相交。

    她转头看向伍执事, 伍执事忙介绍道:“这是我们长天宗的冲昕真人, 道君正是真人的弟子。”

    竹生微讶。这倒不是装的, 是没想到冲昕已经结婴。怪不得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 她竟没有察觉。冲昕今年不过八十岁上下, 不足百岁就结婴,如此年轻, 当真不负天才之称。

    她便颔首见礼道:“见过真人。”

    道君这称呼,从此不复存在。

    冲昕盯着她,半晌, 问道:“姑娘可是姓杨?”

    竹生道:“我名竹生。”

    冲昕沉默片刻, 又问:“姑娘血亲之中,可有女子姓杨。”

    竹生潭水般的双眸凝在他脸上, 片刻后道:“家母正是姓杨。”

    冲昕神色震动。

    竹生不待他再开口,先问道:“冲昕真人,敢问便是六十年前,长天宗炼阳峰的冲昕道君吗?”

    冲昕看着竹生,没有说话。虚景道:“正是家师。”

    伍执事左右看看,已经觉出气氛不对, 然而也不好走开, 只好硬着头皮站在一旁。

    “既然如此……”竹生伸出手, 张开, 手心一块乌黑木牌,“家母嘱我,将此物还与真人。”

    冲昕盯着那木牌, 没有说话。

    竹生道:“还有一柄长刀,名绿刃,却是我用惯了的。真人若不介意,我折成灵石还与真人?”

    冲昕却盯着那养魂木牌,道:“她呢?”

    竹生抬眸:“……已经过身了。”

    冲昕抿抿唇,逼问:“何时?何地?因何?”

    竹生道:“大约一年多前,我们才穿过界门,家母年事已高,心愿将了,松了一口气,便过去了。”

    冲昕道:“她有何心愿?”

    竹生道:“她说……当日不曾道别,甚为遗憾。终又回到此处,原以为,可以亲自道别……”

    冲昕闭上眼睛,心如刀绞。

    当日他逼问树翁,树翁的嘴巴,却紧闭如蚌。他最终只问出,有两人自凡人界进入界门,其中一个是人修。除此之外,树翁再不肯吐露半分。如今与竹生所言,正是吻合。竹生便是修士,想来另一人……自然是凡人。

    竹生看着他,轻唤:“真人……?”

    冲昕睁开眼睛,问道:“她葬在何处?”

    竹生道:“我将她的骨灰,洒入界门。”

    冲昕的目光,陡然锐利。

    竹生无所畏惧,道:“她在那边,过了完整的一生。有家人,有朋友,有儿女。原就该回归那里。”

    竹生亲眼看到那青年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她也看到了他眸子深处闪过的痛楚。

    若还在当年,还在炼阳峰上,还依偎在他的怀中,杨五或许还会有片刻心软。在经历那之后种种疾风暴雨的竹生,没有心软。

    这些疼痛,算什么呢?可有她当年螭火焚身之痛更痛?可有她命悬一线身不由己更痛?可有她倍受凌/辱求死不得更痛?

    “杨五”从最开始就是一个谎言,一个为了生存而塑造出来的虚假的人。

    当日始于谎言,今日终于谎言。

    如金如玉的纯厚青年,也该跨过年轻时的这一道坎,去成为如他的师兄们一般的男人了。

    竹生白皙的手掌向前伸了伸。

    冲昕无声的看着那块他亲手给她系在颈间的乌木牌,仿佛看到了当年那少女乌发如瀑垂在一侧肩头,脖颈洁白如玉,纤细修长。仿佛听到了她声声唤着“道君”,笑如银铃。

    可他短暂的离开了一下,她就香消玉殒了。

    他终于伸出手,自她手心中拿起了那块乌木牌。他的指尖冰凉,触到了竹生的手心。竹生垂眸,又抬眸,看向他。

    冲昕却没有再看她,他攥着那块乌木牌,却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温热。

    他袍袖一拂,撤去隔音结界,霍然转身,一步步离去。

    竹生目送他消失在人群中,留下一街灯火阑珊。

    她转过头,伍执事无措的看着她,虚景蹙着眉头。从刚才她拿出乌木牌,冲昕便张开了隔音结界,他们两个,并不知道这两人都说了些什么。

    竹生道:“道君,我有一兵刃,唤作绿刃。原该归还真人,只是我用惯了,想折成灵石还给真人,可否?”

    虚景叹息一声,道:“绿刃是当年真人赠予令堂之物,姑娘就不要说什么还不还了……”

    竹生含笑道:“那我就生受了。烦请替我谢过真人。”

    虚景凝目望她,摇了摇头。

    竹生嘴角微扯,又道:“我原就想请人帮我引见道君,不意今日便得见道君,真是运气。”

    虚景问:“姑娘可是有事?”顿了顿道:“我与令堂有旧,还欠令堂一个人情,姑娘有事,但凡某能做到,必尽力而为。”

    竹生道:“的确是有事,只是此事须有人见证,今日太晚了,我想明日去拜访道君,不知道君是否方便?”

    虚景道:“明日上午,我在分处恭候姑娘。”

    竹生让乔升给二人行礼,牵着他的手离开了。到她也消失在灯火中,虚景长叹一声。伍执事惴惴,未敢多问。

    竹生路上便给周玮发了传音符:“不用帮我引见了,我刚刚在街上遇到了虚景道君了。你方便吗?方便过来找我。”

    传音符是修士间传送音信之用,竹生和周玮简直拿来当聊天工具,一天好几张传来传去,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传音符虽然便宜,却也不是这般用法。

    周玮被长辈们抓了壮丁,只是因为他之前在虚景和苏蓉跟前混了个脸熟。也因他长得实在像周霁,虚景待他便与旁人不同。只是虚景先时不在,回来后又忙碌,小毛头们自有长辈看管,他便闲得长草。收到传音符,就跑到竹生的客栈来找她。

    “怎的这么巧,你怎么知道他就是道君?”他奇怪问。

    “正要跟你说这个事。”竹生道,“我也没想到他是故人,我与他有些牵扯。”

    “咦?”

    “那些往事不太愉快,但也过去了。我便想与你说,”竹生拜托他,“勿要再跟他提起我。他若问起,你只道最近才与我认识,可好?”

    那就是说之前相遇之事,关于界门之事都不能提了。周玮心念闪动,便明白了。只是竹生和虚景之间不管有什么事,都不干他的事,竹生又特意拜托,闭紧嘴巴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便应了。

    第二日,竹生牵着乔升的手,来到分处。

    “今日,替你换一个前程。”她道。

    虚景在正堂接待竹生。竹生道:“望有执事们见证。”虚景便招了执事们,聚在正堂。

    竹生看了眼乔升,道:“这孩子是我亲人血裔。他的祖父,发现了一条灵脉。”

    一条灵脉!堂中便响起了倒吸气的声音。

    竹生简单的将乔家之事讲了。虚景静静听完,问:“姑娘想要我做什么?”

    竹生微微一笑,取出一块玉简,推至虚景身前,道:“这便是灵脉地图。”

    “我愿将此灵脉,献与长天宗。”她微笑道。

    又是一阵倒吸气之声。执事们看竹生的眼神儿都不一样了。一条灵脉!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这女子说献就献了!

    一条灵脉的利益实在巨大,虚景虽是竹生故人,竹生也不愿冒任何风险。

    她甚至曾经亲手斩杀了她孩子的父亲,最是知道权力、财富和欲望对人的诱惑有多大。人心,总是易变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如此。

    竹生斩了七刀,元寿清理盛日城叛贼余孽,揪出了七刀宫变的同谋。谁也想不到,竟会是已经年过半百的齐国公、内史冯云。

    冯云曾是齐国公主,十几岁时便亲手将自己的国家献给了竹生。竹生和范翎都很喜欢她。她后来离开父母,来到竹生身边,一路做到内史,掌书王命,曾与范翎合称为“帝国双姝”。

    她虽在盛日城中有自己的宅邸,竹生却给了她长居宫内的特权。及至后来元寿登基,她终身未嫁,元寿又是她看着长大的,与她十分亲近,便许她继续长居于宫城。

    后来竹生神隐,元寿年轻,作为帝王他太过看重血缘亲情。及至杜城老死,范翎失智,定国公赵锋势大,当七刀向她递出橄榄枝的时候,这位曾经的玉云公主终于选择了听从自己野心,选择了倒向定国公。

    及至元寿亲自质问她,才知道……看多了竹生在御座上的风姿,这位曾经的齐国公主,不知何时起,有了复国的野心。只是这一次,她不想再做公主,她想做女王。

    赵锋许了她裂土。

    冯云的最后,求见竹生最后一面。见到竹生果真还活着,甚至重返青春,她泪流满面,道:“君若长镇长宁,云安敢生乱心。”

    竹生淡淡道:“你和范翎合称帝国双姝,今日看来,你……不如范翎多矣。”

    冯云面如死灰。擦去眼泪,三拜之后,自缢而亡。

    竹生献出灵脉,若无人见证,虚景若起了贪念,只要回去后悄悄弄死乔升,便可将此事瞒下。故竹生才要求执事们来做见证。

    虚景此时亦明白为何竹生要执事们来做见证了。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钦佩。易地而处,换成是他,大概也会这么做。

    但他没有立刻接过那玉简,而是问道:“姑娘想要什么?”

    竹生直视着他,道:“亲传弟子,最好的供奉。”

    虚景挑了挑眉,他还未开口,便有一个声音道:“可。”

    众人闻声望去,冲昕一身青衫,站在门边。虚景唤了声“师父”,众人齐唤“真人”。

    冲昕走进来,看着竹生:“不要长天宗为他家人报仇?”

    竹生淡淡道:“仇这种东西,当然要亲手去报。”

    甄选那日,竹生便自幻阵中看到,刑家的追杀,家人的死亡,已经成了乔升心中最大的恐惧。说不得,或许会成为他修行路上的心障。竹生不知道修士是怎么破除心障,但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克服这份内心恐惧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乔升亲手为家人复仇。

    冲昕点点头,对虚景道:“你收他做徒弟罢。”

    虚景立身应道:“是。”杨姬于他有一份点化的恩情,收了这与她有血脉牵扯的孩子,正好了了他一份心愿。

    冲昕看着乔升道:“以后他就是你师父。”

    乔升十分乖巧,立刻立起身子,磕头:“师父,师祖。”

    冲昕点点头,道:“跟你师父去。”

    虚景知机的道:“与我去跟师兄们熟悉熟悉。”

    乔升看向竹生,竹生颔首,乔升便跟着虚景去了。众执事纷纷起身,同去了。堂中转瞬便只剩下冲昕与竹生二人。

    冲昕走过去,撩起下摆,在竹生身前坐下,与她面对面。两人四目相望,堂中寂静无声。

    许久,冲昕道:“她可有话留给我?”

    竹生摇摇头。

    冲昕垂下眼眸,道:“给我讲讲,她过得可好?”

    竹生简单扼要的道:“很好。”

    冲昕抬眸看她,她才道:“她在这边,只是凡人,在那边,是武者。没有人可以再欺负她。”

    在这边,又是谁欺负了她呢?冲昕的面色变得苍白。

    不正是……他吗?

    竹生也趁此机会好好的打量了打量他。和她记忆中的过度白皙比起来,冲昕现在肤色比从前深,以竹生的审美来说,要比从前好看很多。

    也许是因为结婴的缘故,他眉目间的威仪比从前更盛。

    从前,他也常常一副高冷面孔,但一笑起来,便冰雪消融。那种阳光透窗般的笑容,此时此刻,竹生在他脸上再找不到了。

    竹生看到他抬眸,那双眸子还是如她记忆中一般,深如寒潭,可见清澈。

    冲昕在竹生的脸上,却找不到熟悉的感觉。五官相貌虽然肖似,这女子却没有半点像杨五的地方。她甚至还不如青君偶尔化形纠缠他时的模样更接近杨五。

    魅狐有天赋技能,能窥视到一个人心底最喜欢的模样,青君便能窥到,他心底最喜欢的样子……便是杨五的模样。

    但冲昕仔细的凝视竹生的面孔,却也找不出她有像别人的地方。

    他沉默半晌,问道:“你父亲,待她可好。”

    竹生道:“她不需要别人待她好,她自己便可以很好。”

    似乎,与他想的不一样。冲昕微微感到迷茫。在他的心目中,杨五……总是需要被人呵护,小心善待的。

    竹生微微一笑,道:“她执一柄绿刃,纵马踏平乱世,在凡人界立国称帝。”

    竟然是这样吗?他的五儿,竟原来能做到这样?竹生描述的杨五,让冲昕觉得陌生。

    竹生又道:“她在那里,遇到了与她相知相伴的人,一同走过一生。虽先她而去,也令她无憾。”

    她果然……爱上了别的人吗?

    冲昕闭上眼睛。他并不想听这些。竹生说的,让他感到苦痛。心中某处,像有什么东西流矢,变得空荡荡的。

    他的手在袖中握拳,许久,才慢慢放开。

    他抬眸,打量竹生。这个女子,杨五的孩子,眉间有着与杨五截然不同的气势。那是久居上位者才能养出来的气势。

    他问:“一年前,星象显示,有人皇入道,是你?”

    长天宗外务司最后报上来的结果,世间人皇,并无入道者。而那个时间,正是眼前女子穿过界门的时候。如果杨五立国称帝,竹生便是出生在帝王之家。

    竹生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不由微讶。这个世界经常有一些超越她常识的事情。

    她便道:“母亲禅位与我,我也曾为帝。”

    冲昕点点头,道:“那便是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问道:“你以后,有何打算?”

    竹生惊奇的看着他,道:“自然是修炼了。”

    冲昕道:“听说凡人界灵气稀薄,你如何修炼的?”

    “虽然稀薄,也不是没有。”竹生道,“母亲当年离开时,拿了你许多灵石,后来都给我用来修炼了。”

    “原来如此。”冲昕轻声道,又抬眸看她,“我跟她的事,你都知道?”

    竹生顿了顿,点头:“都知道。”

    冲昕沉默片刻,道:“要不要跟我回长天宗?我们宗门里修炼的条件是极好的,有我在,你无需四处奔波。”

    竹生觉得可笑。

    她现在不强大,也不富有。但自从她迈过了“不能修炼”的坎,又回到了大九寰,便再没想过要去依附任何人。

    几十年的女帝生涯,令她的心性也发生了变化。昔日炼阳峰之事,杨五能忍,但若换成现时的竹生,怕就要玉石俱焚。

    她直接回绝道:“不必了。”

    不屑和拒绝之意都明白的浮现在眉间,这种神情,冲昕从未在杨五脸上看到过。

    冲昕点点头,也不强求,手指微动,一张打了他神识烙印的符纸飞到竹生身前。

    “但有事,可以找我。”他道。“你是她的孩子,便是我后辈,不管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竹生没有拂他的面子,收下了那张符纸,道:“多谢。”却没有留下自己的神识印记。

    她向冲昕告辞,起身离去。

    冲昕忽然喊住她,问:“这些年,她为何一直不回来?”

    竹生在门口站住,转头道:“她一直没有界石。”

    “但那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不能修炼。”她道,“后来我们有了界石,但若非我修炼小成,她也不会再回来这里。”

    “这个世界,对她这个不能修炼的凡人,一直都……太没有善意。”

    她说完,径直走了出去,消失在庭院刺目的阳光中。

    她真是一点也不像杨五。杨五会回眸,会明媚微笑。这女子却头也不回,离开的步履铿锵果断,没有一丝留恋。

    冲昕望着她的背影消失,斜斜射入的阳光中漂浮着无数的尘埃。

    他的眼眶酸涩难忍,别过了头去。

    169

    乔升悄悄的告诉竹生:“师父人很好, 待我很和气, 可是问了很多姨婆的事。”

    竹生道:“你怎样说的?”

    乔升道:“照姨婆嘱咐的, 只说你是我的姨婆, 旁的一概不知。”

    乔升倒也不需要伪装说谎, 他的确是不知道什么。便是他自己的亲祖母,还是竹生告诉他他才知道大妮儿姓杨。那天夜里, 竹生和大妮儿在小舟中契阔,各自略述了人生的经历。但乔升正沉浸在父母被害的沉痛中,又面临着祖母可能即将死去的恐惧, 本就是小孩子, 失魂落魄的,也没听进去什么。

    竹生来之前, 只嘱咐他,“五姨婆”的这个“五”以后再不要提。乔升身边只她一个亲人,没的多加一个“五”字,恁的生分,日常便是只唤她“姨婆”。此事倒是不难。

    “姨婆”这称呼,十分之宽泛。只能说明竹生与乔升的某位女性长辈之间有血缘牵扯。

    在修士之间, 常常会介绍说这是我“血亲”或者这是我“血裔”, 实是因为修士寿命漫长, 血脉牵扯的形态与凡人很不相同。有时候, 爷爷活得久过孙子,有时候,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年岁相差过百, 都属常见。常常修士指着一个孩子介绍说是血亲,这孩子可能是他同胞兄弟的孙子的孙子。

    对这种血缘,修士极少会去追溯明确的亲属关系,只要有那一线血脉相连,就足矣了。

    竹生牵着他的手往客栈走,一路上回想自己对冲昕的说辞是否有破绽。

    当日她被弹出界门,遇到周玮。第二日在曲武山附近的小城里察觉到灰灰逼近,当即走传送阵离开,而后抹消了契约。她告诉冲昕,“杨五”年事已高,穿过界门后因觉得多年心愿将了,因而松了那口一直吊着的气,就此便过身了。时间上、情理上,都对得上。

    比起冲昕,竹生其实觉得,虚景才更难对付。好在乔升所知本就不多,他只要不把这位姨婆行五之事说出来,便无大碍。

    今日让竹生觉得最轻松的,是绿刃从此过了明路。

    法宝不同于凡兵。凡兵损坏了,换一柄就可以。法宝却会与主人产生感应。绿刃从冲昕交到她手中时,便充满灵性。当年半边山里,绿刃第一次见血,便与竹生心意相通。这许多年,绿刃陪伴她,已经成为她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其实竹生还不知道,她走的是武修的路子,照这样一心一意的修下去,迟早会将绿刃炼成她的本命法宝,一如剑修的本命剑。她只是觉得轻松。这几日在陌城,她都将绿刃收到了储物空间中,不曾取出过。今日之后,再不用这样遮遮掩掩了。

    至于人皇入道,竹生还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含义。

    她本就是背负前世功德之人,今生原当享福报。却不幸遇到了冲昕,冲昕乃是长天神君转世,杨五的凡人福报在长天神君转世的命格前,完全被压制,才使得杨五遭遇了种种不愿、不甘、不堪之事。

    然而竹君以人皇入道,再加上她原本的前世功德,两相加持,甫一穿过界门,便被此处的强者们发现是大气运者。

    现在的竹生,犹如脱胎换骨,再也无人可以压制她的气运。

    几日之后,长天宗这一届的招录全部完毕。陌城分处招收了七十多个孩子。

    长天宗招录没有定数,完全是择优而录。只要资质悟性好,来多少长天宗都收。顶级宗门财大气粗,只担心弟子质素不够好,从不担心弟子太多会养不起。

    这些孩子最终都要与父母家人告别。修士家的尚好,自幼见惯了家族中人闭关修炼,动辄数年不见。凡人之家不要说孩子,便是父母,也泪水涟涟,都知道一去经年,相见变得太难。

    乔升垂首落泪。

    竹生与他,相处不过十余日,还不足半个月,在他心目中,却已经是他最信任的人。一条灵脉那样大一笔财富,她没有私吞,而是公开的献给了长天宗,给他换取了亲传弟子的身份。他询问过师兄们,已经知道了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和亲传弟子的区别。内心之中,对竹生的感激难以表述。

    竹生摸摸他的头,告诉他:“你的人生,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以后的路,自己好好走。”

    乔升抬头,看到她和阿婆相似的面孔。这面孔与他自己,眉眼间也是有几分相似。不由泪如雨落。

    长天宗的人展开一艘宝船,船身长约数十丈,其上楼阁数层,怕是能容数百人。这艘船带着陌城的孩子们,还要去接蒲城考点的孩子们。

    竹生亲眼看着虚景带队,带着包括乔升在内的孩子们登船。孩子们都扒在船舷边,拼命的向家人挥手。那船动了起来,驶向了远处。

    竹生看到有凡人父母在地上追着跑,跑了很远,欢喜中带着悲伤,有当母亲的失声痛哭。有修士父母也飞到半空,目送宝船离去。比起来,这些同是修士的父母倒不见悲伤,多是面露欢喜欣慰。周家这次录取了三个,来送孩子们的周家长辈们简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了。

    同一场分别,因为寿命与能力的不同,便是不同的意义。

    待宝船远去,父母们和看热闹的陌城居民也渐渐散去。

    竹生全程没见到冲昕,但她也不在意。乔升跟着长天宗走了,他有了亲传弟子的身份,他的人生从这里开始,起点便高过了很多人。竹生对大妮儿的托付尽了全力,取得了很好的结果,觉得心中一阵轻松。

    在这种心情下,她立在空中,望着宝船远去,天边三两云朵,暮春的天空透亮碧蓝,内心有所感悟。她道心透彻,体内的灵气便不由自主的流畅运转起来,便是那些往日她费了老大劲都不见得能驱使得动的仙力,都懒洋洋的运转了起来。

    仿佛浸在温水中一般舒服,竹生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已是黄昏。

    她刚刚修为又有了提升,正是胸臆舒阔之时,望着天边的云霞微微一笑,辨明了方向,祭出绿刃,迎风而去。

    在更高的高空,有一人一狼,一直在注视着她。

    灰灰前段日子修为进境,在小乾坤里闭了次关,昨日才刚刚出关。

    “如何?”冲昕问他。

    灰灰十分犹豫踌躇。

    “说实话。”冲昕冷冷的道。

    灰灰不敢违抗他,斟酌着道:“气息闻起来有点像,又不太像。如果是母女的话,倒的确会是这样。”

    冲昕就沉默了。

    灰灰偷眼看他,忍不住道:“应该不是,那个女人……虽然长得有点像,可跟杨姬完全不一样。根本是两个人。”

    “而且……”灰灰说出了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杨姬一窍不通,怎么可能修炼……”

    是啊,杨五一窍不通,根本不可能修炼。越是高阶修士,越明白这一点。

    竹生,不可能是杨五。

    冲昕沉默的望着竹生消失的方向。

    许久,他低声道:“去追上船,跟他们回宗门去。”

    说完,没等疾风狼开口,他便化作一道流光,追着竹生去了。

    灰灰瞠目结舌,在空中连着转了几个圈,却也知道自己是追不上一个元婴真人的,颓了片刻,垂头丧气的往蒲城方向追去了。

    他的速度虽追不上元婴修士,追上那艘宝船倒是不在话下。见他追上来,虚景还诧异:“怎么没跟师父在一起?”

    灰灰丧气道:“别提了,他追着那个女的去了。”

    虚景愕然:“竹生姑娘?”

    灰灰道:“就是这个名字。”

    他忍了半天,道:“她不可能是杨姬!他怎么就不死心呢?”

    虚景沉默半晌,道:“生没有见到人,死没有见到尸,故不能死心。”

    虚景转头望着远处的天边。他也不认为竹生会是杨五。虽然长得像,却完全是不同的人。

    不同……吗?

    虚景就想起来竹生聚集了执事作见证,公开献上灵脉。那女子算计得很清楚。她十分明白那样一条灵脉,只有在长天宗的手里,才是财富。在她的手里,只是祸根。她以灵脉地图给乔升换取亲传弟子的身份,看似不划算,实则却是甩出一个烫手山芋,换回可能实现的最有利的条件。

    她甚至连人性的贪婪都考虑到了,不是私下的,悄悄的,而是大张旗鼓的。在这么多执事的见证下,这件事只能禀告宗门,不可能被私吞。

    这里面的算计和通透,不知怎地,就让虚景想起了昔日炼阳峰上人情练达的通透女子。虽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可其实……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若说刚离开界门谷的时候,竹生还不知道自己该去哪,现在竹生则有很明确的目的地。

    她要去找那条灵脉。

    她这几天在书铺里买了几本矿脉堪舆的书,已经了解到,哪怕只是一条中型灵脉,也够开采个一二百年。若是大型灵脉,只要不毁损灵根,破坏风水,有计划有节制的开采的话,可以一直无限的开采下去。因为灵脉中还会继续缓慢的生出灵石矿来。哪怕一时开采得猛了,只要风水不破,灵根不毁,先封矿养几百年,就又可以开采了。

    这等数量级的财富,很能理解刑六为何不顾多年交情,杀人夺宝了。

    她的确是把地图献给了长天宗,不妨碍她预先复制了一份。她也的确是把灵脉献给了长天宗,不妨碍她赶在长天宗之前,先去给自己挖一点灵石。

    安置好了乔升,她得好好的考虑一下安身立命的现实问题了。

    没了乔升,竹生就不走传送门了。她这几日能感觉到,自己御器的速度变得更快了。踏上绿刃,绿刃便与她心意相通,仿佛一体。

    灵气在身周运转,因为高速度而带来的猛烈的罡风和寒冷的温度都被隔绝在外。竹生在这样的速度中感受着自由的快感。她运转灵力催动绿刃,绿刃感知到她的心意,猛的加快了速度。

    空气瞬间爆开,一人一刀,穿过白色的屏障,在高空中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在更高的高空中,有个人凝目看着她自由自在的飞翔。

    170

    竹生胸臆疏阔, 自在前行。

    她这一路, 行得并不快。但遇到城镇, 都要下去看一看, 对照着一部《大陆舆志》, 欣赏风土人情,再看看有什么特产。最重要的, 看看商品和物价。

    她过去在小山村里生活,而后又去了长天宗。但前者太偏僻,后者又太封闭。回到九寰大陆, 在界门谷等候苍瞳一年, 才入世便遇到乔升一家,随后就来到陌城。细思起来, 竟没几日安稳日子。

    此时身上负担全无,完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想去哪里,也不用顾虑旁的人,端的是自在。

    她找了个地方,把之前三个黑衣人的储物法宝里面的东西都卖掉了, 而后换了个大点的城市, 买了飞行法宝。

    她挑了许久, 发现飞行法宝主要分为单人的和多人的, 露天的和有遮蔽的。

    单人多人无需多说。其实所谓单人飞行法宝,通常亦可多带一人。就比如她的绿刃,剑修的飞剑, 平时都是单人飞行使用。需要的时候,再上一个人,甚至两个人,都是可以。单人飞行法宝多以速度取胜。多人飞行法宝则一开始就设计为搭载多人。比如飞毯、飞舟是最常见的。其他形制的还有车子,大型的有楼阁、宝船一类的。

    竹生记得,冲禹当年带她回长天宗的飞舟,就曾说是有九重变化,九重全展开,可纳千人。

    那种飞舟,按另一种分类,就是有遮蔽的。如飞剑、飞梭、飞毯、葫芦、飞榻之类,甚至很多人会有特别定制的奇奇怪怪的飞行法宝,人通常是踩在上面或者坐在上面,头顶身周没有任何屏障遮蔽,直接暴露于阳光下。

    而诸如飞舟、飞车、楼台之类的,则可将使用者纳于其中,遮风避雨。不仅可以飞行,还兼了居住的功效。

    竹生挑来挑去,最后买的那法宝速度倒没有多快,就胜在可以兼住宿。拿在手里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房子模型,变大后就是一间两层的楼阁。一楼起居,二楼卧室。锦榻浴盆,一应俱全,且十分精致高雅。虽然只有一间卧室,需要时也可以搭载多人。

    但竹生看重的,是它精致舒适。若论飞行速度,她御着绿刃便足够了,只是考虑到在远离了城镇的山林野外,才选了这件法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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