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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133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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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是想要冲击封印。”

    广元真君摇头道:“八万凡人……远不够。他们还会要更多。凡人国度,需要多派些人过去。”

    他又道:“死气比以前浓了?”

    冲祁点头:“是浓了。离得太近看不出来。从高处看,水的颜色变深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这水精在此也有快万年了,生生不息,净化着死气,颜色从未如此深过。”

    殿中一时寂静。

    他们三个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魔君的封印虽还完好,魔域和人域的界却被魔修突破了。越多的生命在魔域消亡,魔域的死气就愈浓。

    证道峰地处长天宗的正中,众峰环绕。峰顶有巍峨宫殿,有生生不息的灵泉水精,有层层叠叠的繁复符阵。实则,它是人域与魔域的连接点。

    世世代代,长天宗的掌门,实际上都是在魔君的封印之上安睡、修炼。一代一代的把这份责任传递下去,直到现在,交到了冲祁的手中。

    玉和开口道:“到底还有多久?”

    冲祁道:“前后误差当不超过五百年。”

    玉和皱眉,道:“这个范围太大了。”

    冲祁说:“没办法,只能等。”

    “冲祁说的是。”广元真君叹气道:“这道封印……万年前,便是为了完成这道封印,天地气场都毁了。大陆灵气才稀薄至此。你我纵已是还虚境,亦对这道封印毫无办法。”

    “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崩坏吗?”玉和道。

    广元道:“我们现在能做的便是尽量斩灭在人域出没的魔修,不让他们造出更多的杀戮。杀戮越多,死气越重。魔君汲取的力量,也就越强。”

    玉和皱眉道:“这不是根治之法。”

    广元没再开口说话。

    他们都知道什么是根治之法。杀死被封印的魔君,才是根治之法。

    万年前的修士们没能灭杀魔君,万年后的他们,能做到吗?

    这世间最有权势的三个男人,温和的也好,冷肃的也好,不羁的也好,当他们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心底不约而同的便生出了激荡的情怀。

    然而有多少激荡的情怀,现在也只能压在心底。

    “还得再等。”冲祁望着那无底般的深渊,道:“再等一个人……”

    他等了很久了,从那人出生,他便在等。不……从那人还没出生,他就已经在等了。

    广元真君和玉和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人。他说的是“那个人”。

    长天宗、云水门和盛阳宗,乃是兄弟宗门。这里的兄弟二字,并非语言上的客套,而是实实在在,真正的道出一统,血脉相连。

    当他们三人还只是弟子的时候,他们认为长天宗、云水门和盛阳宗是三个完全不同的宗门。当他们承继宗门掌门之位,同时承继了所有的宗门秘密时才知道,三宗……竟是由同一人所创。

    那个创下三大宗的人留下预言,封印将有一日崩毁,魔君还会再度现世。长天宗担负起镇压封印之责,盛阳宗云水门佐以辅助,直到……那个人转世归来。

    但广元真君和玉和也知道,长天宗一定拥有比他们两宗更多的秘密。那一位,一定是留了更多的底牌给长天宗。

    而的确,从过往的历史看来,不论他们两宗如何努力振兴,长天宗……始终胜出一筹。天下第一宗的称号,从始到终都属于长天宗。

    广元真君向冲祁告辞,化作一道虹光消失。玉和却看了看冲祁。

    出了那压抑的大殿,冲祁便又恢复了他风流不羁的模样,笑道:“是否觉得我今日格外好看?”

    玉和生性方正,行止最是刻板规矩,当年与冲祁第一次相遇,便与这个风流跳脱的人直如冰与火一般不能相容。他忍了怒意,狠狠的瞪了冲祁一眼,袖子一拂,便要离去。

    冲祁却踩住了他一只脚,含笑道:“看你像是有话跟我说?想说什么?莫拘束,尽管说。”

    玉和脸色沉得能下雨:“拿开。”

    冲祁看他就要爆发,才笑嘻嘻挪开自己的脚。神情间轻佻得意,仿佛刚刚撩拨了一个大家闺秀。

    玉和转身欲走,却顿了顿,还是回身问道:“这些年,你在这东西上面,睡得好?”

    冲祁挑了挑眉,道:“一开始是睡不好的,习惯了也就好了。现在是不是对我格外佩服了?”

    玉和按下额头青筋,化作虹光去了。

    冲祁带着笑目送他离去,过了一会儿,微微侧头,对身后之人道:“怎么了?”

    一个静逸出尘的美丽女子站在他身后。她眉间神华内敛,温和如玉,让人观之有一种回到了自己的小窝儿,又或者是见到了母亲般的心安之感。

    正是已经晋升了还虚真君的观壁峰主冲琳。

    冲琳眉头微蹙,道:“师兄,我……总感觉心中不安。”

    冲祁转身走到她跟前,温柔的问:“怎么了?”

    冲琳摇头道:“我不知这感应出自哪里,但必是亲近之人,重要之事。”

    冲祁问道:“推演过了吗?”

    冲琳道:“算过了,算不出。”她顿了顿,道:“我已晋还虚境,若还有我算不出的,只能是昕儿。”

    冲祁微凛,道:“昕儿在玄炎秘境平安无事,还会有大机缘。这是你算出来的。”

    “正是。”冲琳点头道,“因此我才不知道,心中不安之感,到底缘于何处。”

    冲祁沉默了片刻,伸手拢了拢她的发,道:“别想太多。你算的不会错。”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背若有若无的轻轻擦到了她的脸颊。令冲琳心生异样。她诧异的抬眸看他,觉得掌门师兄与自己离得有点太近。

    冲祁很想低头去吻那娇嫩的脸颊,就像昔日月下的偷偷幽会那般。他也很想将她紧紧的拥在怀里,嗅她的馨香,感受她的柔软和温暖。但他看到她眼中疑惑,眉头微蹙,便微笑着收回手。抹去了自己所有的妄念。

    听起来虽然伤人,但事实证明,斩断了与他的纠缠,她便有了海阔天空。

    所以他放开她。

    冲琳只微感异样了一瞬便平静了,因为掌门师兄的目光是冷静持重的,这样看起来,他就是那个她爱戴的师兄,敬畏的掌门。

    这样的冲祁,令冲琳内心平静。

    证道峰正殿的下面,看似没有异样,实则连接着人域和魔域两界。那深渊里漆黑一片,一直往深处去,便是魔域。

    真正的魔域倒不是完全漆黑。天空是灰色的,虽然昏暗,也能看清。

    只是此处不仅昏暗,而且冰冷。烈风吹过,人头大的石块都在地上止不住的滚动。黄色的泥土被吹得剥离了一层,裸/露出些什么。泥沙又被吹到别处落下,覆盖了些什么。

    青君正凝望着这幽暗、冰冷的地方。

    那一日冰鸳一族险些被魔修灭族,青君大怒之下追击魔修。那魔修仓惶逃窜,打开了一扇光门欲要进入,却终究逃不过妖王的利爪。青君杀了魔修,却为那扇还没有合拢的光门吸引。

    她向来想什么便做什么,不会如人修那般顾虑后果。她杀了魔修,便进入了光门。光门随即关灭消失,将她困在了这里。

    那光门是魔修以秘器打开的两界通道,青君穿过光门,来到了魔域,被困在了魔域。但青君强大若斯,长寿若斯,她也无所畏惧。正好,可以一探魔族究竟。

    凡人界灵气稀薄,魔域何止是稀薄,几乎是没有灵气。处处弥漫的,都是恶臭的黑色死气。

    但那些死气都近不了她的身。没有灵气她也不怕。妖修也好,人修也好,但凡只要是修士,将天地间的灵气修炼成属于自己的灵力。那灵力便会在体内不断循环,生生不息。

    青君在魔域行走了一年,冥冥中受着感召,来到了这个地方。这里没有任何有生命的活物。空旷的平原上,只有许多形状奇特的巨大岩石。

    青君站在那里望了很久,忽然明白了。

    她走到一处“岩石”腹中,伸出手,在空中抹了几下。巨大的奇特岩石微微颤抖,石皮裂开,簌簌掉落,露出了里面白森森的……骸骨。

    这些形状奇特的巨岩,原来,都是遗骸。

    青君站在无数的骸骨中,纵然是她,都感到震撼。

    只有最强大的大妖,才能有那样雄伟如山的身躯。

    青君的脚离开地面,浮空飞到高处。她从高处凝望着遍是遗骸的平原,那平原竟一眼望不到尽头,目之所及,全是巨型的骨骸。

    这是多么强大的大妖!这又是多少强大的大妖!

    青君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恐惧!

    她缓缓的飞过这些遗骸,最后,她停在了一具像山一样的遗骸前面。她看了那具遗骸很久,剥去了上面的石皮,露出白色的骨。

    青君于是清晰的看到了那遗骸上属于熊罴一族的特征。

    青君嘴唇抖动,抱住了那比她身躯都粗壮的肋骨,泪流满面:“熊叔叔……”

    青君认出了他——北君的父亲,前代的熊君,彼时的妖族之王,神君器重并喜爱的大将。

    勇猛而忠诚的大妖。

    青君的父母,曾在他麾下效忠。当他们双双亡于魔域之后,青君本还有同族可以照料。是先代的熊君将她送入了神宫,送到了神君的身边。改变了她的一生。

    青君视线模糊。

    时隔万年,她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

    上古战场,决战之地。

    亦是神君的……陨落之地。

    214

    就在此时, 幽暗的天空中仿佛忽然开了一扇天窗。有光落下, 有灵气的气息。在全是死气弥漫的魔域里, 那一丝灵气的气息对嗅觉灵敏的青君来说, 格外的香甜。她仰起头, 眯着眼睛看去。

    那“天窗”极高极远,青君看到了三个人形的影子。此时正是证道峰上, 三位掌门连通了魔域,查看封印之时。青君自下而上看到的“窗”便是三位掌门自上而下看到的“坑”。

    青君意识到了是有人穿透了“界”,打开了人域和魔域之间的通道。倘若此时她趁机离开, 便可以脱离魔域。但青君刚刚才寻到了神君的陨落之地, 如何肯就此离去?

    她眯着眼睛看着那扇极高极远处的窗口,任它再度关闭。寒风凛冽、死气弥漫的空间中, 再次只剩下她一个活物。

    她便垂下头,再不理会那窗。

    青君放开了先代熊君,在他的身周徘徊,终于找到了两块形状相近的岩石。她仔细的看那岩石,剥去了石皮,露出了里面的真容。昔日神君为心爱大将亲手炼制的一对战斧已经黯淡无光, 作为法宝, 它已经死去。

    北君对父亲的这对战斧念念不忘很多年, 青君亦对当年腰后别着闪亮战斧的伟岸男人印象深刻。她羡慕那些受宠的凡姬, 却崇拜那些被器重的大妖。

    因此当年神君一句戏言,作勇士,还是作美人, 着实难倒了小狐狸。

    青君的手抚上那战斧,失去了光泽的战斧应声而碎。骨骸和法宝外面的那一层“石皮”,实则是死气附着凝固而成。死气侵蚀了万年,再强的法宝也抵抗不住。何况,这本来就是死去的法宝。

    青君怔然片刻,一掌挥出,地面岩石泥土纷飞,出现一个大坑。她想葬了这对战斧。

    妖族其实没有“葬”的习俗。大妖的遗蜕,骨、皮、筋、丹,浑身是宝,从来也不会用“葬”这种方式浪费。但这对战斧是神君亲手所炼,所以青君想按照人族的习俗将其安葬。

    她小的时候,见过许多从战场归来的人族修士,将在战场上折损了的兵刃安葬。那些痛失了本命法宝的修士,会很郑重的将伴随了多年的兵刃安葬,有些人甚至会难过很久。这些人中有些幸运的,便会被神君赐以新的、由神君亲手打造的兵刃。

    但青君一掌劈出,出现的深坑中,却是累累白骨。

    这古战场早就是坟场。妖族战士身躯庞大,故而他们的遗骸还能□□在地表。人族战士的骸骨则早早的就被埋没。

    神君辟出凡人界,将身边的凡姬和侍人与许多凡人一并送了进去。神君设置下结界,让小狐狸看家。然后那些随神君出征的将士们,都没有回来。

    据北君讲,能回来的一些,人也好,妖也好,都是些修为低下者,都是些活动在战场外沿或者后方的,因此活了下来。真正强大的修士们,深入战场,没有一个回来。

    世间再无强者。

    天地气场巨变,残存下来的人、妖两族为了争夺生存的资源而决裂,进而发生了战争。曾经的和睦不复存在。灵族周旋调解不成,黯然抽身,归隐山野,不再问世事。

    在和睦时期诞生的混血们成了尴尬的存在。他们同时拥有人族和妖族的血脉,在战争中,却不被任何一方接纳和信任。人和妖的相恋也成了禁忌。

    “还记得那个叫空禅的家伙吗?”北君告诉小狐狸,“他来找我,要带走所有的混血。我让他们走了。”

    小狐狸对那个家伙有些印象。在从前强者林立的时代,是个在神宫中跑腿打杂的家伙。但神君赞过他聪明。空禅就是活下来的人之一,在没有了强者的后来,他成为了强者。

    他有一个混血的孩子,他带着和他的孩子一样的孩子们离开了大陆,避开了人、妖之间令这些孩子们痛苦无法抉择的战争。

    肯放这些家伙离开,是北君最大的仁慈。

    几千年后,有一群自称佛爷的人回到了大陆。曾被神君赞过聪明的空禅自称为“佛”,创出了自己的“道”,与大陆之上的道法从根本上便不相同。因为空禅之道,是专为混血而创。

    此时的北君已经在几千年的战争磨砺之下再没有了仁慈。自称佛爷的家伙们和他接触了之后便放弃了他,决定以“人”的身份行走世间。

    与另外三个宗门不同,空禅宗以血脉相传。他们在放弃了北君之后,选择了当时还是南君的青君。空禅自己是男子,他所创的道法,虽然男女都可以修炼,但却极易激发混血女子的妖族血脉,令其难掩妖族特征。

    空禅宗与当时的南君达成了交易,将女子们送入南君的领地中生活,同时接纳南君从妖域中送出来的外形完全似人族的混血孩子。

    当时南君尚未一统妖域,在北君的影响下,混血们的日子很不好过。那些外形完全似人的,尤其艰难。

    青君盯着坑中那些白骨。妖族尚有种族特征可以辨认,人族的遗骸却全都是一个样。这中间有一具遗骸隐隐泛着微光。青君知道,那是修到了合道期,重塑了无垢体的人族修士。这样的骸骨也和妖族的骸骨一样,也成了宝,是炼器的绝佳材料。

    她或许认识这个人,青君想。那个时代惊才绝艳的人太多,让人印象深刻的人也太多。

    但他们却都死了。她的神君也死了。

    那个冲昕,不是她的神君。她的神君宠爱她,决不会对她如此无情。

    青君想起冲昕全是厌憎的目光,不由流下了眼泪。

    青君葬了战斧,在先代熊君的腹中寻一处地方,蜷缩起身体,放出九尾裹住自己。她的身体不冷,她的心很冷。在厚厚皮毛的包裹中,她的眼睛睁了许久,才慢慢闭上入睡。

    她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当然,大多梦中都有神君,许多都是她的回忆,她的亲身经历。但在这些梦中,也有了她未曾经历过的东西。

    她看到了神君,但那个神君与她熟悉的神君有一丝微微的不同。比起高高在上,如神一般存在的神君,梦中的这个神君似乎更像个“人”。

    青君默默的凝视他许久,忽然懂了。这是……还没有成为“神君”的神君啊!

    神君在梦中做的事情,青君并不陌生,她在小的时候见过许多次。

    神君是在重塑无垢体。如此说来,此时的神君还只是一个合道期的修士,还未曾升仙。

    青君注视着他的每一步。在小时候,小狐狸跟在神君身边,看过许多次,他帮助麾下的人族修士重塑无垢体。重塑无垢体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有神君的帮助,成功的概率会大大的增加。

    神君此时的每一个步骤,都和青君记忆中约略相同。但到了某一个步骤,却有了不同。

    青君看到,神君将自己的神魂过滤,强行割裂了一部分,他对着割裂的那一部分露出了好奇的神情,而后,他制造了一个小小的结界,将割裂的那一部分放了进去。

    “不可以!”青君瞳孔微缩,下意识的叫道。

    她记得很清楚,每一次神君都会强调,割裂的那一部分……要务必处理掉。对于将神君的话奉为旨意的她来说,能让神君反复强调的事,就必然是重要的事。

    但梦里的这个神君却抬头对她笑了笑,道:“很有趣,养养看,看能养成什么样?”说完,他没再理她。青君于是看到梦里的这个神君,以养魂之物将割裂的部分养了起来。

    青君知道割裂的是什么,神君说,那是神魂的杂质。

    重塑无垢体最大的风险,便在于神魂和新塑的肉身无法契合,一起湮灭。这种神魂的湮灭,于修士来说,便是彻底的死亡。

    因此,肉身琉璃无垢,与之对应的,神魂也必须筛除“杂质”。神君帮助麾下人修重塑无垢体,每一次也都会监督人修们将筛除出来的神魂“杂质”处理掉。

    青君没想到,一再强调此事的神君自己,却会将自己的“杂质”养了起来。

    在梦中的这个神君成功的重塑了无垢体,作为一个合道期修士,在大道上又跨进了一大步。但这个梦并没有关注神君的修炼,这个的梦的重心,一直在那被割裂的神魂之上。

    梦中的时间流动,被封在了小封印的神魂被养魂之物慢慢的滋养。神君初时还偶尔会看看“它”,但后来,显然……将它忘记了。

    合道修士的寿命极其漫长,青君便感受到在时光的流逝中,那小封印中的神魂由混沌的状态渐渐的……神智清明了起来。

    终于有一天,那神魂打破了小封印,逃了。

    梦中场景的变幻不过是眨眼之间。

    青君站在这梦里,从一开始的旁观者,变成了直面梦中的人。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含笑凝望着她。

    “神君?”青君望着他,疑惑。

    那个“神君”没有说话,他唇角带着笑意,捏住了她的下巴,低头凝望她。男人的拇指摩挲着她的唇瓣,那指肚的凉意,令她身体一阵颤栗。

    “你……”青君益发的迷惑。

    “嘘……”男人轻声道。

    他低下头,吻住了她。

    215

    青君等这个吻, 等了一万年。

    待男人微凉的唇离开, 她睁开眼, 感到困惑。

    “你是谁?”她问。

    作为妖族, 她的嗅觉告诉她, 这个人……并不是神君。可作为女子,作为一只善于魅惑别人的魅狐, 她的眼睛却告诉她,眼前的男人就是神君。

    魅狐善于模拟和模仿。他们能精准的复制别人的面孔、体态和声音。但即便是这样的魅狐都得承认,任何一只魅狐都无法完全的模仿另一个人的神情和举止, 尤其是眼神。

    可这个气息与神君并不相同的男人, 他的眼神却和神君一模一样。这是无法模仿的。青君亦能分辨得出来,这并非是利用她自身的记忆制造出来的幻象。而是这个入了她的梦的男人, 的的确确有着和神君一样的面孔,一样的眼神,甚至连嘴角那一丝坏坏的笑都一模一样。

    男人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你知道我是谁。”他道。

    “你不是神君。”青君道。

    “是的。”男人道,“我不是他。”

    青君望着他的面孔,问:“你是什么?”

    “你看到了。”男人轻笑道,“我是他的一部分。”

    青君感到窒息, 因为她已经明白了他是谁。

    有一种天倾地覆的感觉将青君淹没。

    小狐狸从出生便活在神君的时代。从能听懂兽语和人言时起, 她便知道要爱神君, 要效忠神君。神君强大而美丽, 宽厚而仁慈。他不是普通的修真者,他是升过仙而后归降于世之人。

    在魔族侵蚀大地的时候,是神君统帅百万修士, 守护大陆,庇佑万千生灵。

    无数生灵提到神君,心中都充满感谢,感谢自己生在了有神君的时代。走到哪里,都有生灵在歌颂神君,歌颂他的强大,也歌颂他的仁慈,歌颂他放弃了仙者的身份,重归于世。

    可此时此刻,所有这些青君甘愿为之付出一切的信仰崩塌了。青君明白了为何一个升了仙的人还会再度降临世间。

    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他的错。

    “魔……君。”她艰难的道。

    魔君亦是她从出生就听到的一个名字。是所有人都知道必须要杀死的可怕存在。

    在魔君出现之前,并非没有魔族行走世间。人、妖、灵、魔,是这世间的四大种族。但魔族又以其与大道相逆的特殊性而有别于其他三族,被三族共同厌恶和排斥着。

    虽然魔族与三族相遇必要遭到斩杀,但在魔君之前,世间的魔族总体来说数量稀少。若将世间的生灵比作光,则魔族就是影。有光就有影,本来也自然之道的客观存在。

    这种能被各族都接受的平衡一直维持了不知道多少年,直到魔君出现。

    魔修是死物,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死了。正相反,几乎可以说,他们是以另外一种形式活着。而这种死物的存在形式,又成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不死”。

    这些不会再死的死物依然需要修炼。在过去,魔修曾经也是依靠灵气,他们吸收灵气,在身体里将之转化为死气。

    但当魔君出现后,改变了一切。

    魔君使得魔修既可以依靠灵气,也可以直接依靠死气修炼。魔君还使得魔修们有了更多更有效率的制造死气的手段。当然这些手段,都是以其他的活的生灵的生命为代价。

    从此,魔族从躲在角落里的影子变成了迅速传播的瘟疫。

    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被称作魔君的男人。

    小狐狸想起了平原上无数的大妖,想起了泥土下累累的白骨。

    她总是跟在神君的身畔,所以……那些人和妖中的许多,她其实都见过。她向往他们的强大,敬佩他们的忠诚。小小的小狐狸总是梦想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像他们一样,为了击退魔族,为了神君,虽死无悔。

    虽死而……无悔吗?

    如果,如果他们像她一样知道了真相,还会这样无怨无悔吗?还会像从前那样的热爱神君、敬仰神君吗?

    会否会像她一样,感到一切都在崩塌?

    男人的手抚上她白皙的脸颊,怜惜的道:“别哭……”

    但泪水还是滑落青君的脸颊。

    人修常常会出现道心不稳,心境受挫的情况,但妖族很少发生这种情况。这是因为妖族心思简单,没有人族那么多弯弯绕绕的缘故。

    譬如青君,她从小被教导的,便成了一辈子的信仰。

    但是同样,当这信仰崩塌的时候,她感到胸中有一股爆发不出来的力量。在过去,她简单的相信,简单的膜拜,简单的去爱,她的一生中从未体会过如此复杂的情感。

    青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的心中一片混乱。

    “为什么哭呢?”男人笑叹,“为了他吗?难道还爱他吗?”

    青君牙关颤抖,说不出“不爱”。即便如此,她也说不出她不爱长天。

    这和长天一模一样的男人,这实际上就是长天的一部分的男人,怜爱的把她拥在怀里,轻抚她的长发,亲吻她的脸颊和嘴唇,在她耳边轻轻的道:“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而他……他不会爱你,他不会爱任何人。这个世界和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原罪,他的负疚。他永远、永远也无法去爱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给我。”他说,“把你自己给我。”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在青君道心一片混乱,脑中一片混沌的短短片刻,这男人暂时性的取代了长天。

    青君嘴唇微抖,就要应下。

    那一声“好”因为肩膀的剧痛而被打断。

    青君陡然清醒回头,一个男人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那手极有力,使她的骨头感到疼痛,故而才清醒。青君来不及去看那男人的面容,她瞳孔骤缩!

    她正身处在一个巨大的阵法正中。在她的身周,一圈圈、一层层复杂得令人晕眩的符文发着微光闪耀。和这光形成了鲜明反差的,是将她的身体裹住向下拖拽的黑雾!青君的身体已经沉入阵法中,阵法的微光已经没至腰间!

    青君想要挣脱。那符阵却有着她想象不到的力量,青君堪称当世强者,一身修为却都被束缚,半点使不出来。她清楚的感觉到,不仅仅是她的身体,她的神魂也被这阵法吸附着向下沉沦,无法挣脱。

    这是长天耗尽心血为魔君炼制的囚笼,任何修士都无法借助自己的修为,任何生灵都不能靠自己挣脱。他们的肉身和神魂都会被捕捉。

    幸而,捉住了青君肩膀的那个人,并不是生灵。他没有肉身,他的魂魄被固定在了器核之上无法剥离。而且,这也不是他第一次从这个大阵中捞人出来。

    青君反手按住了那只手,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寸从符海中拖出来。

    她回头看去,才发现正在救她的那个人并不是人,原来是个傀儡,一个眼眸墨绿的傀儡。

    苍瞳现在只剩下墨绿色眼眸这一个特征了。

    他虽然不受阵法束缚,却会被阵法的力量攻击。上一次,他把长天捞出来之后,身体就完全崩毁了,所以长天才把自己的骨给了他。这具新的骨体无比坚固强大,在过去的这几千年苍瞳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但今天,他这具身体正在遭受自炼制以来最大的威胁。毕竟,这大阵,也是长天亲手所制。此时此刻,长天的骨展示出了其令人惊叹的坚固性,他的身体依然完好,没有被符阵的力量摧毁。

    只是一身的皮肤都已经粉碎剥离,完全露出了他骨质的身躯。身体还好,一张脸完全就是骷髅。

    苍瞳将青君抱在怀中。在这阵法中,他亦无法飞行,只能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每一步都阻力巨大,格外艰难。

    青君修为被阵法封印,她的神魂还在苦苦抵抗阵法的吸附,努力将生魂缚在肉身中。她只能缩在苍瞳怀中,被阵法的力量冲击得几乎要失去意识,浑身发抖。

    苍瞳看了她一眼。

    当日穿过界门,苍瞳触发了界门中的第二重禁制,器核上带着魔息的他被直接传送到了魔域。他便被困在了这里。

    魔域里几乎没有活物。但苍瞳自己也不是活的生灵,那些死物倒完全无视了他,并不会来主动攻击他。不像青君那样,青君这一年的时间里,一路走,一路扫荡不知多少只魔物。

    但魔域里也几乎没有灵气。这一点,青君倒无所谓。修士将天地灵气纳入体内,修炼成为属于自己的灵力,这灵力便生生不息的在体内循环。在这种没有灵气的环境下,修士不过是不能吸纳更多的灵气来提高自己的修为而已。

    但苍瞳的体内没有这样生生不息的生命循环。他是器,他是法宝,他像所有的法宝一样,需要有活的生灵来维持他的“生命”,哪怕是一株小草,一只小兔。但就是这样低的要求,魔域也不具备。

    苍瞳亦从那片古战场经过过。除了骨骸被裹上黑色的石皮,那里一万年未曾变过。苍瞳一踏入那里,便辨认出来,这里——就是他当年恢复意识醒来的地方。

    他犹记得当年夺回了自己的意识,在这里醒来,犹能察觉到周围一些法宝的波动。后来长天为他炼制新的身体,以自己的骨为主料,许多辅料都是从这战场上刨出来的。那个时候,泥土之下还掩埋着许多的东西,那些东西都还算是活着。

    但当苍瞳再一次穿过这庞大的古战场,他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的灵力波动。当年那些还算活着的法宝,都在这没有生命的空间中死去了。

    苍瞳走出古战场的时候,他意识到,如果他不能离开这里,他就会和那些法宝一样死去。

    他只有两条路可走,或者寻到出口离开,或者寻到生命依附。

    他走过魔域许多地方,那些死物无视他,他也无视他们。他经过当年捞出了长天的大阵,不见异样。时间就这样一年一年的过去了。

    他有时候会望着幽昏的天空想竹生,不知道她回到大九寰之后过得如何?她的力量在大九寰还不算什么,会否会遇到危险?她自己能否安然度过?

    最重要的是,他曾经让她以为他会一直在她身边守护,但他却没有做到。她会不会……以为他抛弃了她?

    时间一点点流过,苍瞳的心愈来愈沉。直到某一天,他再次走过那片古战场,突然察觉到了空气中残留的一点点灵气。

    有人!

    有活的生命,来到了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求营养液!新月来到了,营养液在哪里?

    216

    在玲珑的一楼, 三个人围席而坐。

    “把大陆变成一片死地?”竹生诧异道。

    “是的, 文献中是这么记录的。咱们宗门里保留的, 都是五千年以上的手抄本。都是这么这么说的。” 包峪正色答道。“若非如此, 万年前也不会有那场灭魔之战。咱们人族向来最是有容乃大, 与世间各族共存才是平衡之道,为何独独容不下魔族。”

    苏蓉啜了一口灵茶, 觉得嘴巴里太清淡,很想吃瓜子。但另外两个人正在谈论很严肃的事情,这个气氛下, 显然不适合吃瓜子。苏蓉只好苦苦忍住。

    “那么, 然后呢?”竹生问,“活人都死了, 魔族能得到什么?”

    “呃……这个……”包峪一时答不上来。

    他实际上不理解竹生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这就好像是在问,天为什么是蓝色的?那自然是因为天就是蓝色的啊。水为什么会流?因为水就是会流啊。

    魔族为什么要把大陆变成死地?因为魔族就是这样啊,不然为什么它们是魔族呢。

    “这不能说服我。”竹生却道,“万事都有因和果,你讲的只是果,却没有说出因。这听起来就像话本子里坏人为了做坏事而做坏事一样。”

    “呃……”包峪绞尽脑汁, 却找不到合适的说辞。事实上竹生说的是对的, 他对魔族的看法正是“因为他是坏人, 所以他理所当然就会做坏事”的逻辑。

    竹生道:“照你的逻辑, 魔族就是要把其他生灵或者变成食物、肥料,或者同化成同类。这个逻辑发展到极致,假设魔族最后成功了, 那么九寰大陆便完全是一块死地,再没有任何的活物。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制造更多的死气。但你也说,魔族不光是能以死气修炼,灵气他们一样也能吸收。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如此?”

    “我读过的书籍中曾说过,有生灵才会有灵气。灭魔之战后天地气场崩溃,大陆灵气变得极其稀薄,后来之所以会慢慢恢复是因为修士们从凡人界移来大量人口。这些人口不停繁衍,生出凡人,也生出修士,总之是让生命繁盛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大陆的灵气慢慢才得以恢复。”

    “既然如此,把所有的生灵都灭绝,不是得不偿失吗?当大陆变成死地,天地气场会再度跟着变化,灵气没有了生命的循环,将会逐渐消散,最后天地间只剩下死气。而没了新的生命,没有数量庞大的人口支撑,便是魔族也无法再继续大量制造死气?”

    “怎么想都觉得这个过程很怪异。万年前魔族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理由,一定是有要达成的目的。但,究竟是什么?”她蹙眉。

    包峪被竹生叫到玲珑上来,是为了给她恶补一下关于魔族的相关知识。不想却反而被竹生绕晕了。虽然有点晕,可是细想,似乎……也有道理。

    的确,万年前,魔族为什么就要发动大规模的侵袭,妄图将九寰大陆全变成死地,以至于逼得大陆上的修士们奋起反击,终将魔族击退回魔域,长达万年之久都不敢再踏足九寰。

    包峪正琢磨着,竹生忽然道:“你知道的不少,对这个专门的研究过吗?”

    包峪一怔,笑道:“倒不是我,是最近这些年宗门里开了专门的课程,固定了一季一次课,一年四次。”

    “咦?”苏蓉诧异道,“这什么时候开的?以前没有啊?”

    包峪道:“苏师妹一次都没去听过?”

    苏蓉微感心虚。

    从前她是懒散。真正勤奋起来,还是在竹生被逐离了炼阳峰之后。她才突然觉得身在宗门里,也有那么一点……不安全的感觉。后来她便勤奋了不少。

    冲昕闭关三十年,虚景拿着峰主的紫玉牌掌着炼阳峰,所需皆可自取。他修炼资源非常充裕。而和他这种亲传弟子的供养相比,一个炼气弟子修炼至筑基所需要的资源和灵石其实不过九牛一毛。虚景不客气的用他家师父的资源和灵石,硬是推着苏蓉筑了基。

    那时有他监督着,苏蓉尚且十分乖觉的按时去上课。但后来冲昕出关,带着他们游历在外,她便无课可上。但她身边两个人,一个金丹,一个元婴,随时随地皆可指点于她。二十年的时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指点她的早已经超过了她能消化的范围。因此虚景外放,她一个人回到留靖峰上也并没有再去上课,只自行在峰上修炼而已。

    因此,竟不知道宗门有这么一门新课。

    包峪笑道:“不怪师妹不知道。这课本也不是必修的,只是宗门为了激励弟子,内外门弟子去听课皆可以记学分,学分可以换取灵石。故而大家去得比较踊跃。亲传弟子是被各峰师长责令必须去听,要给师弟师妹们做个好榜样。”

    “原来如此。”苏蓉松了一口气,“我说我怎么都不知道呢。”

    包峪心想,那自然是因为苏师妹你跟着虚景师叔不愁灵石的缘故啊。

    说起来,包峪是亲传弟子,苏蓉是内门弟子,因此二人互称一声师兄师妹,这是通用的称呼。虚景是冲昕弟子,结丹后按照辈分排了“虚”字辈。包峪却是穿云峰虚泽道君的弟子,论起辈分,要唤虚景作“师叔”。

    包峪从一开始便对竹生十分恭敬,因为苏蓉一开始就明说了竹生是冲昕的道侣。道侣这种身份,不是你说是就是的,要么举行过仪典,要么二人之间以言灵立了誓约。有些感情好的,则是二者皆有。包峪未曾听说过炼阳峰主举行过道侣的仪典,这么说起来便该是冲昕与竹生有誓约了。

    那么论起来,竹生就是虚景的师母,是包峪的……呃,师叔祖母。虽然这么叫有点怪,但竹生的的确确在辈分上牢牢压着包峪。故而包峪一开始的恭敬有礼,便是缘于此。

    但现在,包峪对竹生的恭敬,更多是因为亲眼见识了竹生一刀斩金丹的威力。

    竹生沉默了一下,却问:“这课是从何时增开的?”

    包峪一怔,想了想,道:“大概……好像……有二十来年了?”

    竹生抬眸,问道:“是从冲昕结婴之后吗?”

    包峪恍然,道:“这么一说……还真是。没错了,就是真人的结婴大典之后,才增加了这么一门课。”

    竹生得到确认,垂眸,沉默。

    到包峪告辞,苏蓉关上门回来,还看到竹生在那里似在沉思。

    “怎么了吗?”她问。

    竹生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入夜,她能听到楼下苏蓉绵长的呼吸。什么时候,这丫头都能睡得香甜。

    竹生却睡不着。

    长天宗显然已经着手在做准备。他们从二十年前,冲昕结婴之后,就开始准备了。他们知道些什么?又在等待什么?

    万年前曾有过一次灭魔大战,难道将来还要再来一次吗?

    还有冲昕,冲昕还未过百岁,以修士的寿命而言,相当于他恰好的生在了这个时间节点上。长天为什么早不转世,要在万年之后才转世?是否表示,在这个时间节点,还要有事发生?

    那些精于卜算的修士据说可以推演未来,是否是长天预知了什么,所以特特的在这个时间转世为冲昕呢?

    事关冲昕,竹生不得不多想,到很晚才闭上眼睛。

    然而竹生还未入睡,便听到了示警声。

    她今晚召集了附近的修士,到最后,一共聚集了四十多人。她早就发现了其中的魔修,故意留着,等人都聚拢来,当着他们的面将之斩杀。在一个新的团体中,立威是必须做的一件事。这对竹生来说不难。

    她曾经是一个温和、内敛、没有太大权力欲的女子。但凡人界的六十年改变了她,亦磨砺了她。

    在这里,统帅和御下甚至比凡人界更加简单。复杂的人际关系、势力关系在修真界被简化了许多。强者为尊四个字中的“强”更多的是指个人的修为。

    修士与修士之间的境界差距太大,个人的修为足够强,便可以一力降十会。

    竹生一刀立威,若说最开始旁人对一铭将主事之责让给竹生还有什么疑虑,在这一刀之后也再也没人有疑虑了。竹生传达了众人聚群行动的纲领,安排众人轮流警卫,便进行得相当顺利了。

    听到示警,苏蓉才翻身坐起,喊了声“竹生”的时候,竹生人早就不在玲珑里了。

    苏蓉提心吊胆的开了条门缝向外张望。夜空中许多修士都浮在空中,在更远的地方她看到碧色的刀芒闪过,不仅美丽,而且那轨迹有种畅快之感,让人胸臆中块垒尽去。苏蓉趴在门口看着,竟也忘了害怕。

    而后她看到有白色的火焰。她已经知道了那火焰就是当年折磨了冲昕和竹生两个人的三昧螭火,不由感叹这伴随着痛苦的机缘。但她想了想,要让她去以承受那样的痛苦的代价来获得这机缘……她不干!

    217

    山间岩石遮蔽处有隐蔽的山洞, 洞中隐有光亮, 亦张开了结界与外界隔绝。洞穴中弥漫着难以描述的气息。

    突然, 男人的眼睛骤然睁大, 眼球几乎凸出, 想要挣扎却为时已晚!女人紧紧钳制住他,将他压制得不能动弹。她的舌前端裂开, 舌中还有利牙,舌中还有尖舌,伸进了食管, 一口咬碎了男人的心脏, 吞噬吸食他的皮肉血精。

    不过短短片刻功夫,原本身强体壮的男人便被吸食干净, 成了一具皮包着骨头的干尸。

    女人放开干尸坐起身来。长长的诡异舌头如蛇一样扭动着从干尸中抽回,直到全部收回到自己的口中。女人伸出手抹抹嘴角,感到心满意足。这女子刚刚“饱餐”一顿,立刻盘膝趺坐修炼了起来,待将男人的血肉尽数吸收,她再度睁开眼睛, 一张脸容颜焕发, 艳若桃李, 竟是比之从前还美艳三分。

    这个美艳女子不是旁的人, 正是那为吕芙的兵刃所伤,且中了兵刃上“蚀骨殇”,险些就要殒命的宋仙子。

    宋仙子瞥了眼身旁的那具干尸, 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从前,她是鼎楼里的炉鼎,只能任人采补,现在风水轮流转,这些不把女人当人看的男人们,却都要成为她的“养分”。可见正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她系好了松散的衣襟,取了那男人的储物法宝,小心谨慎的离开了这个小小岩洞,继续去寻找下一个猎物。

    没过几日,她就又发现了一伙男修。四名散修结伴一起猎杀异兽。她在暗中观察了一阵,却觉得不好将四个人分开,最终决定放弃了。又过了几日,她又发现了一名孤身的男修士。宋仙子躲在暗处偷窥了半晌,相中了这个男人做她的下一个猎物。

    孰料她还没有现身动手,这个男人却对别人动手了。

    那也是一个孤身的女修,眉间有股英气,气度不俗,一看就是那种出身大家族或者大宗门的弟子。说来也奇怪,这等出身的修士,和那些在红尘里苦苦挣扎向上爬的散修,总是让人能一眼便能分辨出来。明明大家都是人,为何却从一出生便注定了截然不同的命运轨迹?

    宋仙子窥视着那男人在暗中设下埋伏,准备伏击那个女子。她内心中交战,但最终嫉妒战胜了同情,没有向那女修示警。她隐匿了起来,准备来一个黑吃黑。

    事情的发展却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

    男人虽预先有埋伏,却依然被那女修一剑斩杀。战斗时那女修威压外放,气势惊人,原来竟是一位金丹道君!这女修之前不过是收敛了气息,低调的行走而已,却遇上了这眼瘸的男人。也是活该这男人倒霉,心术不正之人,原就该遭此恶报。

    宋仙子冷笑,在暗处盯着那金丹女修,却移不动眼珠了……金丹啊!她从前也与金丹修士打过交道,但自从在这秘境中逢了这“机缘”之后,却还是第一次遇到金丹修士。此时此刻,这金丹女修身上的气息闻起来仿佛美味的珍馐,宋仙子只觉得“食欲”大振,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那舌头腥红,又尖又长。此时完全闭合,看不见舌中的尖牙和利齿。

    宋仙子盯着那金丹女修盯得太过用力,以至于那金丹女修斩杀了伏击她的人,本来正欲离开,却忽然生出警兆。她毫不犹豫,长剑再度出鞘,直接激射向宋仙子的藏身之处。

    这女金丹的剑意扑面而来,如风一般柔而韧,从出鞘到迎面刺来的短短一瞬间,便已经从春风拂面暴涨到秋风肃杀。

    宋仙子大惊失色,尖声叫道:“仙子饶命!”

    那女金丹吃了一惊,不意暗中潜行之人竟然也是个女子,她的剑尖止住,剑意却依然压了过了去,喝道:“什么人?现身!”

    宋仙子被那剑意逼压,狼狈的摔到地上,滚了两滚,撑起来挪动着后退,直到身体抵住一棵大树,颤声求饶道:“仙子饶命,我、我并无恶意,我……我不是那人同伙!”

    这一句倒是实话,她若是那个人的同伙,早在一开始便该两人同时动手,如此胜率才能更大。女金丹长剑指着她,打量两眼,没料到出现的竟然是个如此美貌的女修,不由得微微蹙眉道:“你藏起来干什么?”

    宋仙子瑟瑟发抖道:“我,我修为低,又长得……不好,总是招来恶人,所以一贯都不敢轻易现身的。”

    她明明长得如此漂亮,却说自己长得“不好”,一句话便道出了多少的辛酸。女金丹两道英气的长眉微蹙,却收起了长剑。

    这女金丹道号瑞莹,乃是出身于长天宗穿云峰。她的父亲是长天宗的一位金丹道君,一峰之主。她的母亲出身仙音门,也是一位金丹道君。仙音门虽算不上是第一流的宗门,却也是名门正派。

    瑞莹便是俗话中常说的“含着金匙出生”的修真二代。

    在修真界,单就修炼的资质而言,能修炼的女子其实并不比男人少。然而从修炼伊始,一路向上,女性修士的数量便在一路递减,反而男性修士所占的比重却越来越高。普遍的理论都认为,这是因为女子比男子的情感更加细腻,也更容易纠结于细节和繁琐小事,心性不够豁达却又总是易被情爱所误的缘故。

    瑞莹道君是个心气极高的女子。她的出身虽好,却自小就刻苦修炼,最不愿意输给男子。

    但这样的她,后来也不得不承认,世间对女子的看法……的确不无道理。她的母亲也算是出身名门正派,但和出身长天宗的虚汐师叔比起来,明明母亲年纪更长,结丹更早,现在论起修为境界,却早被虚汐女道君甩到了身后。

    从前,母亲私下里对她说教,觉得虚汐女道君作风不好,常拿来给她作反面教材。她少时便对虚汐师叔印象不好。

    及至瑞莹后来年纪渐长,却觉得虚汐师叔为人谦和豁达,其实很好相处。她虽养了许多少年郎在自己峰上,却毫不影响道心,修为进境一直很快。她后来与妖族的狼君生了混血的孩子小牙,初时带在自己身边,后来却发现小牙因为天赋血脉,有天生的野性,也天生就比人族的孩子强壮厉害,无法与这些还很弱小的人族的孩子一起修炼。虚汐女道君便亲自把小牙送到了妖域,让他在狼君的身边生活修炼,认为这样对小牙才更好。

    瑞莹也觉得虚汐师叔作出的选择对小牙来说是最好的。但母亲却私下拿来说嘴,觉得虚汐对自己的孩子凉薄。

    瑞莹感到很是无力。

    她的母亲便是把太多的心思都放到父亲和她的身上,才进境缓慢。但一个成年修士的道心,要靠她自己去体悟去巩固,不是别人说两句便能改变她的,何况她早就是金丹。

    母亲的行为不仅影响了她自己,也影响了瑞莹。在父亲的建议下,瑞莹不顾母亲的反对,在筑基大圆满境毅然离开了宗门独自去历练。

    孤身在外,才知道许多事情与宗门里大不相同。

    从前她生活在宗门里,除了同门的师姐妹,能有往来的女子也都是大宗门的女弟子。在外历练,她才知道,她们这些背靠宗门的女弟子生活得是多么轻松。似她们这等有宗门依靠的女修,走到哪里都受到礼遇和优待。不说同门师兄弟,便是遇到兄弟宗门的男修们,亦是十分看顾。

    但那些散修女子,却过着与她们截然不同的生活。她们小心谨慎、战战兢兢的生存着。她们是被劫杀和欺凌的主要群体。但和那些宗门弟子比起来,散修的人数又永远占着修真界的大头。

    那一场独自的历练让自小生长在洞天福地倍受宠爱的瑞莹看到了女子立于世间有多么的不易,大大的开拓了她的眼界,强化了她的心境。她回到长天宗后不久,就晋境金丹。

    后来与父亲倾谈,谈及此事,父亲悄悄告诉她,虚汐女道君年少时曾有很不好的经历,幸为路过的某位长天宗的师长所救,收列门墙,才有了今日的女道君。

    此时瑞莹已经破除了母亲灌输给她的成见,她再看虚汐女道君,想起她在外面遇到过的那些女子,便理解了很多。

    瑞莹在玄炎秘境里遇到宋仙子,听她一言,便知道她是个有经历的人。宋仙子面对她的时候,将面对男修时的媚态全然收敛起来,看上去就是个美貌的普通女修。她见宋仙子生得漂亮,修为却不高,便不去计较适才她隐匿在一旁窥视之事。她收了剑,便欲离去。

    踏剑飞行了一阵,忽地一个急转弯,箭一般射了下来,直接停在了宋仙子头顶处,盯着她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宋仙子贴着地面悄悄跟着,此时暴露了行踪,怯怯的说:“我、我一个人常遇到别人心怀不轨,也不敢与男修结伴,刚才见过仙子威势,我……我……我想离仙子近一些,那些宵小便不敢靠近了……”

    瑞莹拧着眉头,只道:“别跟着我。”便又飞上天,只是也并未特意加快速度。

    宋仙子大喜,依旧贴着地表,紧紧辍着。

    瑞莹见她虽尾随着她,却也并不来烦扰她,便不再在意,随她去了。如此过了几日,便也习惯了身后有个小尾巴。

    有一日她与一只异兽激战了数个时辰,将之斩杀,取了有用的部分,再度升空飞去。飞了一阵却觉得不对,神识一扫,不见宋仙子身影。

    瑞莹身形顿了顿,又向前飞了一阵,心中却微感烦躁不安,忽地一个盘旋急转,向来时的方向折了回去,一路放开神识搜索。待经过一片密林之时,她忽然瞳孔骤缩!

    宋仙子被三个男修制住,哭泣挣扎,正被那三人轮流作恶,情景不堪入目。

    怒火腾的一下就窜上了瑞莹的头顶!她的剑瞬间激射而出,如寒风般凛冽,带起了一股罡风。三个男修还没反应过来,便命丧她剑底。

    那剑倏忽间便回到瑞莹手中,她落下来踩到地面,剑尖还滴着鲜血。她捏个清净诀,除净了宋仙子身上鲜血和污渍,却消除不了她身上留下的痕迹。那些青红色在雪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宋仙子爬起来,勉强扯着破烂的衣衫遮住自己,沉默的看着瑞莹。

    瑞莹绷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宋仙子忽然站起来,扑进了她的怀里。瑞莹身体僵硬,手足无措。宋仙子却不吵不闹,只默默的流泪,显是对这种事已经习惯。

    瑞莹看着她脸颊上的泪痕和低垂的眉睫,心里难受,长叹一声,伸手将她搂在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17.12.516:55 四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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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12.5 13:36 三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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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12.5 10:30 二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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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12.4 21:58 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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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养液走起~

    218

    瑞莹从此让宋仙子与她结伴。

    宋仙子视她为美味珍馐, 原是为着吞噬她才想方设法到了她身边。但瑞莹修为高强, 人又警醒, 宋仙子一直都找不到机会下手。

    她跟在瑞莹身边, 随她斩杀异兽, 随她惩处宵小。瑞莹低调,将气息收敛得如同筑基。她们两个女子结伴, 本就易被人盯上,何况宋仙子还生得美貌勾人。

    宋仙子便在瑞莹身边看她行事。看她的果决,看她的凌厉, 看她的底线, 什么人必杀,什么人可饶。

    她原对瑞莹心怀妒忌, 觉得她就是她曾经从鼎楼向街上望,看到的那种被大宗门的男修们捧在手心里的女修。那些女修被保护得一派天真,除了投胎技术比她好,没有什么强于她的地方。

    但她后来不得不承认,瑞莹真的……远远强于她。她跟在瑞莹身边,虽然只能看她的冷口冷面, 但但凡遇事, 瑞莹总是毫不犹豫的站在前面, 从不畏缩。

    她身上那种名门正派的磊落作风和大宗门的自信与气度, 是她学也学不来的。

    宋仙子不由自主的自惭形秽了起来。她有时候注视着瑞莹的背影,便移不开目光,内心有了种说不出的渴望。

    但是她也知道, 在她的身体里,还有另一种渴望。她渴望血和肉。她在秘境中寻得的“机缘”,使她逃脱了蚀骨殇的死亡阴影,并获取了吞噬别的修士的能力。在遇到瑞莹之前,她已经吃掉了好几个男修。

    跟在瑞莹身边,她行动变得不方便起来,许久没有吸食过修士精血,她的身体仿佛进入了一种“饥饿”的状态。瑞莹闻起来便格外的“香甜”,她唯恐自己露出破绽,被她杀死,只能拼命的克制自己,不敢太过靠近。

    瑞莹有时回头,便看到叫作宋雪香的女子低垂着头,保持着距离,不言不语的跟随着她。

    瑞莹心中,便生出怜悯。

    这一日瑞莹与一只异兽缠斗,恐宋雪香受到波及,事先说了让她先远远避开。宋雪香趁机远离瑞莹,故意露出行踪,很快吸引了一个男修。

    她将男修骗至隐秘之处,勾引他合欢,于极乐中将他杀死并吸食干净。匆匆消化了一下,未及吸收完全便急忙赶回去。果然瑞莹已经将异兽杀死,正在寻她。

    “到哪里去了?”瑞莹问。刚才寻她不到,害得她十分担心。

    瑞莹的父亲是一位虚字辈的道君,瑞莹结丹后,往下排了一辈,启动了“瑞”字辈。除了冲字辈师长的弟子结丹要排“虚”字辈,其他虚字辈师长的弟子和普通的内门弟子再结丹,便都要排“瑞”字辈了。

    瑞莹便是瑞字辈的第一人。她是瑞字辈的大师姐。她这个人,从小要强,成了这一代中第一个结丹的,内心中未尝不引以为傲,行事做派便很有大师姐的风范。

    宋雪香修为一般,更没什么战力,人也娇软柔弱。最初瑞莹没让她跟着,她便遭人欺凌,瑞莹虽杀了那些男人,却总觉得仿佛欠了她什么似的,对她就生出了责任意识。

    至少带着她平安离开玄炎秘境,她想。

    “追这个去了。”宋雪香笑嘻嘻的,从储物法宝里取出两只风狸。

    瑞莹白担心了一场,心下很不高兴,却也不能说什么。她虽让宋雪香跟她结伴,却没义务养着她。宋雪香来到玄炎秘境,也是为了历练和赚取灵石的。以她的修为来看,赚灵石可能还更重要一些。

    她气闷了一阵,道:“别跑太远。”让人担心。

    宋雪香却竟解读出了她未出口的后半句,不禁怔然。当年在楼里,姐妹们也会互怜互爱,毕竟这世间除了她们自己,再也不会有人会怜惜她们这些低贱的炉鼎半分了。如果这个真的如仙子般的仙子知道了她曾是炉鼎,还会这样关心她怜惜她吗?

    瑞莹走了两步 ,不见她跟上,莫名回头,却忽然一怔,道:“你怎么了?”

    宋雪香回神,道:“嗯?”

    瑞莹凝视着宋雪香,只见她雪白的脸颊上有一抹还未褪去的潮红,眉梢眼角有一股奇特的感觉,与平时很不相同。

    宋雪香意识到了,强作镇定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瑞莹还没有道侣,也未曾有过情郎,更不曾与男子相恋过,尚是处子。她不知道宋雪香眉梢眼角荡漾的是还未散去的春情媚意,只觉得她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好看,有种奇特的吸引力,让她心中有种怪怪的感觉。

    宋雪香反问回来,她微微别扭道:“没什么。”扭头便走了。

    瑞莹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道:“那边有个温泉,要不要洗澡?”

    宋雪香惊喜道:“有温泉?在哪里?”

    瑞莹也是刚才追杀那异兽时发现的。但凡女子,就没有不爱洗澡的。这等灵气浓郁之地的温泉,最是养人。她转回来就想喊宋雪香过去,不料找了好一会儿没找到她人,才担心起来。

    两人遂去了温泉处。那温泉周围虽有岩石遮挡,却是露天。瑞莹取出阵盘张开了结界,使人既不能攻击,也不能偷窥,而后便解开衣衫下了水。

    一抬头,便看见了宋雪香身前的鼓胀丰盈。瑞莹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马平川,不动声色的向下沉了沉。

    宋雪香刚和男人欢好过,虽然已经给自己使了清净诀,却唯恐残留什么气味让瑞莹嗅出来,便离她远远的细细清洗。

    一转头,却见瑞莹愣愣的望着她。她心中一突,强笑道:“怎么了?”

    瑞莹又往下沉了沉,别过脸去,道:“没什么。”心中却奇怪,明明都是女人,自己也算是窈窕,为何宋雪香的身体给她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她不知道这其实便是处子与熟女的区别。

    宋雪香却和瑞莹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水光明晃晃的映着,瑞莹的脸粉白如梅。她眉间常有一股英气,给人英姿飒爽的感觉,鲜少有这样柔美的时候。在水汽蒸腾中,她看起来又干净又美丽。

    瑞莹的“干净”是由内而外,自心而身的,不像这世间许多道貌岸然之人,内心肮脏龌龊。

    从前宋雪香望着鼎楼外面街上的女修,并不觉得她们比她高贵多少。可现在她是真的觉得瑞莹是骨子里就高贵。

    她再一次感到了自惭形秽,转过了头,背对着她。

    “怎么了?”瑞莹感受到了她的低落,有些困惑,“没事?”

    逃出了鼎楼,离开了互怜互爱的姐妹们,宋雪香也已经许久没有被人真正的关心过。她心中微微一悸。

    如果,如果这干净又高贵的女子知道她曾是卑贱的炉鼎,还会这样怜惜她关心她吗?

    宋雪香微微一颤,被这疑问刺痛。她性子向来尖锐,不能忍受这种不知答案,忐忑不安的折磨。她咬咬牙,忽然道:“我、我以前曾是炉鼎。”

    瑞莹忽闻她开口,讶然。

    “在鼎楼里,我们被男人们采补。明明可以修炼,寿命却像凡人一样的短。很多姐妹死的时候才不过六七十岁而已。”宋雪香肩头微颤道,“我不想死,我杀死了一个客人,逃了出来。”

    “我离开鼎楼,依然遇到很多男人打我的主意。我修为低微,能逃就逃,逃不了躲不过的,只好与他们欢好。”

    “只要欢好就会被发现炉鼎体质。为了守住自己的秘密,我趁那些男人快活时杀死他们。”

    “我一直都是这样杀人。不像你,是用剑。我……用自己的身体作饵杀人。”

    宋雪香忽然明白了自己的自惭形秽来自哪里。她杀起人来,依然像一个炉鼎,而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修士。

    瑞莹抿着唇静静的听她诉说,直到她再没声息,雪白的背心微微抖动。

    瑞莹忽然起身,一步跨出,就跨过整个泉池,到了宋雪香身后。她张开手臂抱住了宋雪香,能感觉到怀中身体的颤抖。

    她轻声道:“别怕,你已经离开那儿了,你已经是一个修士了。”

    宋雪香一颤,转过身来,看着她:“你……不嫌弃我脏吗?”

    “你不脏。”瑞莹凝目道,“脏的是那些欺凌女人的男人。”

    宋雪香流下了眼泪。

    “别哭了……”瑞莹给她抹去泪水。

    两人额头几乎相抵,鼻尖几乎相触,抱在一起,肌肤相贴。

    宋雪香便凑过去吻了瑞莹。

    瑞莹僵住。

    她虽未曾有过情郎,却也知道天地之道,阴阳调和,在于男女。毕竟就连长天宗霜幻峰的藏经阁里,都有正儿八经给道侣准备的修炼功法,她也不是没偷偷的翻阅过。

    但那些诸如女女或者男男之间的秘戏,就不是她能了解到的东西了。

    她想推开宋雪香。

    宋雪香却呢喃道:“不要爱男人。不要爱男人。男人都……好恶心。”

    瑞莹便顿住。

    她其实并非不喜欢男人,长天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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