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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133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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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真身。

    此时,那巨树树冠颤动,断裂的枝条和叶片簌簌而落。上古修士的威压漫天遍地的铺开。椿忍不住皱眉,不知道那个人族女子如何触怒了族长。

    竹生吃力的扛住了那道威压。

    族长待盛怒消去,才质问:“你……如何知道他们……不能往生?”

    竹生道:“我在魔域见到了魔君,魔君亲口证实的。”

    “魔君!”族长道,“魔君……已经死了!”

    “没有。”竹生道,“只是被封印在阵法中。已经一万年了,那阵快关不住他了。”

    竹生的脚下又是一阵震动。

    “长——天!长——天!”族长愤怒,“你……献祭了所有人,竟然没有……杀死魔君!”

    他这愤怒在胸中压抑了万年,终于爆发。

    “族长……应该没有参加最后的决战?又是如何得知那件事的?”竹生问。

    族长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的冷静了下来。他岩石般的嘴唇动了动,道:“那时……我受命看护族中幼苗。”

    “神……长天,把凡人送进了封印。妖族、灵族……各自看护本族幼崽、幼苗。”

    “当时的……族长是,我的同枝。”

    “灵族,生于同一棵母株,称同枝。相当于……人族的兄弟。”

    “他……在死前的一瞬,将根扎入地下,留下了……一颗种子。几百年后,我……寻到了战场,找到了种子。”

    “种子……记录了最后的影像。”

    族长那仿人的面孔粗粝如岩石,此时扭曲着流露出他内心的痛苦愤怒。

    “神君——长天,我们的……信仰……”他痛苦道,“所有修士……所有,人,妖,灵,都……死于他手!”

    竹生能感同身受族长的痛苦。她看到了碧刃的记忆。而碧刃最后一刻被灌注的是那位上古修士的情感。那情感震惊到了极点,痛苦到了极点。

    那些人就如族长所说,视长天为信仰。

    竹生望着痛苦的族长,轻声问:“我不懂,既然你这么恨他……为什么不将真相告诉你的族人?”

    族长若不是隐瞒了真相,就不会只告诉椿苍瞳身上有魔息,却不告诉他苍瞳身上还有长天的气息。

    族长沉默了很长时间。

    “道心。”他道。

    “他们当时还……小,但很多都……见过神君。神君也是他们的……信仰。”

    “对修士……信仰崩溃,道心……极易崩溃。”

    “我们……灵族,比人、比妖,都……更简单。”

    “我们的道心,更……简单,更……纯粹,所以他们……一直信仰长天。我……不能说出真相。”

    竹生问:“你把他们带离了九寰,就是为了淡化这信仰吗?可有效?”

    族长长久的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问:“现在九寰……如何了?还……有人信仰他吗?”

    竹生道:“他留下了传承,创建了一个叫作长天宗的门派,现在是九寰大陆最大的宗门。但是‘长天’这个人,还有‘神君’这个称号,九寰已经没有人知道。人们只知道万年前有一场灭魔之战,并不知道是谁在其中担任领袖。”

    族长久久的沉默,似是不能相信九寰已经无人知道神君。

    “魔域……又是什么情况?”他问。

    “大阵不稳,魔君已经可以放出神念。许是因此之故,许多魔修再现于世。九寰……恐将要再有一次灭魔之战。”竹生将这些年九寰界魔修出没的情况细细的讲给了族长听。

    “魔修……必灭。”族长道。

    竹生看出来了,族长虽然痛恨长天,但他对于魔修的立场从来没变过。魔君统帅下的魔修,与其他种族无法共存,是不争的事实。

    “这一次的战场上,恐怕就只有人、妖二族了。”竹生道。

    “我……离开的时候,那两族……打得厉害。”族长道。

    “又和好了。”竹生顿了顿道,“从前天长天的一只宠物——一只狐狸,现在成了妖族之王。她令二族再度握手言和。”

    “狐狸?小……青吗?”族长诧异道。

    “正是。”竹生答道。

    “竟是这只……血脉驳杂的魅狐?妖族难道……无人了吗?”族长道。

    “听说都死在狐狸的手里了。”竹生道。

    族长沉默了一瞬,道:“定是神君……给了她什么。”

    “长天为她创了一套功法。她修炼后,比别的妖更强大,统一了妖域。”竹生平静的道,“我修的也是这套功法。”

    “怪不得……你,还是个小姑娘,就已经……这般境界。”族长道。

    族长说完,又沉默了很久。他是一位很老的老人,就像很多老人一样,缓慢、迟钝,甚至可能走神。

    过了很久,竹生听到他的长长叹息。

    竹生懂那叹息的含义。族长恨长天,她厌长天,可他们都不得不承认长天的强大,长天的全能,长天的惊才绝艳。

    所有修士修炼的最终目标都是大道,都是升仙。

    长天升过仙,又归降。归来的这个人,无所不能,近乎完美。于是升仙就不是一个缥缈的传说,而是近在眼前的现实。长天就是活的证据,他的存在就证实了大道的存在。

    竹生这时,终于有些理解上古修士们对长天的迷恋和崇拜了。

    “族长大人……”竹生放柔了声音道,“我知道你痛恨长天,我亦深厌他。但我的伙伴,既非魔修,也不是他的拥趸。我穿越了许多不同的界,才找到了这里。如果你知道他的踪迹,请务必告诉我。也许我和他都不能再回到九寰,但即便是那样,我也要找到他。”

    灵族族长看了看竹生。

    一个人族,一个无垢体。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人族,没有见过无垢体了?

    这个女子长得很美。让他想起了当年神宫中的那些凡姬。长天身边的凡姬都是人间至美的红颜,她们穿着美丽的衣衫走在神宫高低错落的廊间,远远望去,如云如霞。

    他那时还年轻,也曾爱过一个凡姬。为了讨好她,他还从头上开出花来给她。他至今还记得凡姬笑起来的模样。

    那模样真美丽。

    但他只是出征一回,归来时,她就已经老死了。

    头顶忽有重物砸落,竹生瞬息后撤。那东西砸到了地上,高高弹起,反复几下,才停下来。

    那是一个茧。人腿一般粗的枝条层层缠绕,紧紧的不知道将什么裹住,裹成了一个球形的茧。

    那茧停稳后,忽然又开始动了起来,像是里面被裹住的什么正在挣扎。竹生眼睛亮了起来。

    轰的一声,那茧爆裂开,苍瞳翻身而起,面对族长握紧了拳头,身体蓄满力量,随时准备攻击。

    便在这时,他听到一个温和、低沉的女子声音唤道:“苍瞳……”

    苍瞳不敢置信的转头。

    斜射入的光笼罩着她,她看起来像在梦里。

    可这不是梦,她来了。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磨难,她来到了这个全然陌生的、无比遥远的界,找到了他。

    就如同他找到了她。

    241

    在竹生向族长道谢并告别的时候, 族长问她:“如何说……你可能回不到……九寰?”

    竹生抬起右手, 给族长看她的戒指, 道:“我是靠这个法宝打开界壁的, 但每次前往的界都无法控制, 十分随意。我只能一个一个去碰运气。”

    族长道:“明明……可以靠自己,为何……靠法宝。”

    竹生微怔。

    族长呼唤:“椿……”

    椿即刻便到了。

    族长道:“送他们……回……九寰。”

    椿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人, 他的神情都表露在脸上。当他听到了“九寰”这个名字的时候,明显流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告别了族长,竹生苍瞳跟随椿离开了巨树。竹生此时也意识到巨树可能就是族长本身, 她回头看了一眼。

    “族长, 快到寿限了。”椿道。这一点不用他说,竹生也能看出来。

    若论起自然寿命, 人族完全无法和妖、灵两族相比。然而人族却始终在九寰占据着主导地位,这不由让人很是感叹。

    椿带着竹生和苍瞳来到空中,他停下,忽而问竹生:“九寰……还好吗?”

    竹生挑挑眉。

    椿解释道:“我们离开的时候,那里的灵气已经非常糟糕了。”

    竹生道:“现在听说是比从前好多了。你们……有回去的打算吗?”

    椿的目光中流露出向往和惋惜。他道:“族长不希望我们回去。”

    竹生沉默。

    椿又问:“大家还像从前那样爱神君吗?”他提到神君的时候,眼睛发出明亮的光彩。

    竹生微讶, 道:“你见过长天神君?”

    “那时候我还小。但那个时候……”椿点头, 无限唏嘘, 无限向往, “那个时代啊……真是美好。”

    椿打开了一条空间裂缝,送走了竹生和苍瞳。他转身回去族长那里。

    “他们走了,回九寰去了。”他道。

    族长没有发出声音。他已经太老了, 老得有些不愿意说话。今天他的情绪波动太大,这让他感到疲惫。

    “族长……”椿上前一步,轻声道,“我们真的不回九寰去吗?”

    族长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着这个还在壮年的晚辈。等到他寿终正寝了,椿将是灵族下一任的族长。他带着他离开九寰已经数千年了,依然改变不了他心中对九寰的依恋。

    但族长又何尝不依恋故土呢?他只是有苦衷。

    “九寰……灵气稀薄。”他只能再一次以这个为借口。

    “我听那女子说,已经在逐渐恢复了。”椿道,他又上前一步,低声道,“这里灵气虽好,可我们……最近两千年没有一株新的幼苗……”

    族长的心沉重了起来。椿说的是实情,离了故土,他们虽然也能活得很好,但却再也没有培育出过新的幼苗。现在的族中还算年轻的那些,都是当时从九寰带出来的种子或者幼苗。

    椿等不到族长的回话。他们一族,本身话语就非常的少。族长在今天之前,已经有三百年没说过话了,想来也是累了。

    他轻轻叹口气,默默退下。

    “椿……”族长忽然叫住他。

    椿回头。

    “你……”族长缓缓的道,“还记得……长天吗?”

    “神君啊……”椿的脸上生出了光彩。“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道:“我还是幼苗的时候,就被种在神宫的庭院里。神君常常用灵泉水浇灌我,还常常与我说话。”

    椿顿了顿,道:“族长……也怀念神君吗?”

    椿一直不明白,自从族长带着他们离开九寰,迁移到这里,他为什么就再也没提过神君了。椿还依稀记得从前,当他还是幼苗,族长还年轻的时候,是多么的热爱神君。

    族长没有再说话。椿静静的退下了。树洞中光影交错,寂静无声。年迈的族长陷入了回忆。

    过了许久,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

    “那个时代……”这位老人喃喃自语,“那个时代啊……”

    多么的……美好啊。

    竹生和苍瞳穿过了椿打开的空间裂缝,立刻感到灵气稀薄了许多,但那气息非常熟悉,正是九寰大陆的气息。

    他们一穿过裂缝,便有虚空打开,数道传音符、传书符穿过虚空,飞到了竹生的面前。这等通讯的或是寻人的符箓,都是无视空间,直接穿越虚空到达神识印记的另一方。倘若另一方在诸如秘境这样的小世界,或者凡人界这样的封印中,则那些符箓会停留在虚空中,直至相应的神识印记再次出现在正常空间中。

    竹生没有立刻查看那些符箓,她顺手先把它们收进了储物空间中,而后她看着苍瞳。

    她和苍瞳一起离开凡人界,在穿过界门时便被分离,时隔近二十年,才再度重逢。只互相说了一句话,便被迫再度分离。这一次,足足花了一个甲子的时间,才再度重逢。

    在这几十年里,找回苍瞳几乎成了竹生的执念。可此时此刻他们终于又见到彼此,竹生却不知道该同他说些什么。

    苍瞳似乎亦然。

    在一阵茫然之后,竹生祭出玲珑:“进来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阁楼里。两扇门自动关闭。

    苍瞳猛然抱住了竹生。

    竹生闭上眼睛,按住了情绪。

    “从界门出来后,我在那儿等了你一年,没等到你。”她睁开眼,轻轻的道,“后来我想,九寰毕竟不是凡人界。海阔天空,任你遨游,也许不必再与我为伴。我便离开了。”

    苍瞳抱紧她,低声道:“我被抛到了魔域十二年才出来。我去过界门,你不在那里。老树视我为魔修,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竹生拍拍他手臂,苍瞳紧了紧手臂,然后放开了她。

    竹生转过身来,离开凡人界之后,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好好看看他。“嗓子修好了?”她问。

    苍瞳点点头,想起了她和长天宗的渊源,道:“在长天宗修理的。”

    竹生看着他墨绿的眸子,告诉他:“真巧,我道侣便是长天宗的人。”

    “我听说了。”苍瞳帮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道:“我想看看他。”

    竹生慢慢露出微笑,道:“好。”

    一个甲子的寻觅,似乎只是为了不负,似乎从未想过,寻到之后又要怎样。

    入夜,苍瞳在楼下静坐如雕塑,竹生在楼上浸在浴盆里。他们都睁着眼睛,望着空气,却又什么都不去想。

    不去想……待苍瞳见到冲昕,这一场相伴,又该何去何从?

    待竹生裹上深衣,撩帐入榻,她将先前收起来的符箓取出来,一一查看。

    有数张都来自多宝阁,她从前放在多宝阁拍卖的一些东西陆续卖出去了,多宝阁通知她可以提取灵石。这些先放到一边。

    有两张来自周玮的,分别在玄炎秘境别后七年和十五年。无非说些自己游历之事,问问她好。大约因为她一直没回复他,他后来便也没有再发过。

    还有三张传书符来自乔升。一张说他筑基了,一张说他结丹了,最后一张说,他已经手刃了刑六郎,报了家仇。

    竹生这些年漂浮在不同界中,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这三张传书符,让岁月生动的流动了起来。她不禁露出微微的笑容。

    随手拿起最后几张,却都是传音符。一张张听去,竟全是苏蓉。

    “你去哪了?好无聊啊,真人也闭关,虚景也闭关。就我和乔升天天大眼瞪小眼啊。”

    “乔升筑基了。你什么时候才来看他呢,顺便看看我。”

    “虚景出关了,真人还没出关。”

    “竹生,好久没收到你的音信了。”

    “竹生,你还好吗?”

    “竹生……想再见你一面……”

    苏蓉最后的声音,比起她从前的跳脱活泼,显得缓慢了许多,还有些沙哑。竹生本该听出不同。但竹生此时心中翻起波浪,竟无暇注意苏蓉的不同。

    自玄炎秘境一别,冲昕说要闭关,至此时已经六十九年。竹生竟未收到他只言片语!

    苍瞳睁眼抬头,看到竹生披衣散发,赤着雪白的足疾步走下楼梯。

    “我要去趟长天宗。”她眉间寒意凛然,“我的道侣出事了。”

    苍瞳点点头,不必问缘由,只道:“我陪你。”

    将竹生在安平城安顿好,冲昕回了长天宗。他已经是还虚真君,这个距离连传送阵都不走,踏着飞剑几息间便到了。

    看到了三十余年未见到的虹罩,冲昕只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瑞莹和旁的弟子先他几日回到宗门,宗门上下都已经知道了又多了一位还虚真君。他进了虹罩便减慢了速度,一路行过去,凡见到他的人都向他行礼,口称“真君”。

    他辈分高,修为也高,这些他都当得起。但他看到了那些弟子脸上的神情,他们称他真君的时候,带着喜悦和与有荣焉的骄傲。

    他们都为宗门又多了一位还虚真君而欢喜,他们也都为身为长天宗弟子而骄傲。

    前世修得何德?今生得以入长天宗,着一件青色弟子服。那腰间的铭牌,镌刻着每一个弟子的名字,印证着他们的身份。

    冲昕的目光从这些心思单纯的弟子身上掠过,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抚在腰间,抚上了代表了炼阳峰主身份的紫色玉牌。

    从他入虹罩,证道峰和观壁峰便都知道了。

    冲昕没回炼阳峰,直接落在证道峰上。丝履踏在碧色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这镜一般的湖面他从小不知道踩过多少遍,这一次却低头细看。他想起来,这眼灵泉……原是安置在神宫的一处高台上。带着灵气的泉水永不干涸,顺着高台一直流到草原。神宫中,美人们用泉水饮用沐浴,军帐中,将士们用泉水清洗被污染的伤口。

    擅长种植灵植的修士们养出了足够多的含腹葫,将士们人手一只。出征前,大家都会将泉水灌满葫中,随身携带。

    冲昕低头,清晰的从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有那么一瞬,那倒影好像笑了笑。冲昕不确定他看到的到底是他自己,还是……长天?

    长天的神念灌注给他的那些记忆,从他炼神还虚后就变得强烈和清晰起来。从前他看那些回忆,仿佛在看话本,看戏剧,带着置身事外的疏离。可从还虚之后,那些记忆仿佛真的成为了他的记忆。

    证道峰上有一道威压忽然微微变化,仿佛是在催促他。冲昕抬头,脚下踏着涟漪,朝他熟悉的那间侧殿走去。

    走进殿门,绕过山水屏风,便看到他的掌门师兄和师姐对坐,两个人一起转头,微笑看他,神情间带着看到孩子回家般的欣慰。

    这一对男女,在他的人生中是多么的重要。曾经,他悄悄的把他们视作父亲、母亲。

    那时,他以为自己的身世就如师兄从前告诉他的那样——曾是个痴傻的孩子,流落街头,直到被师兄带回了长天宗。后来他从水月秘境归来,竹生被逐,师兄却告诉他,他以为的身世其实是假的。

    他是长天宗的宗主转世,他身上担负着灭魔的重责。证道峰的大殿之下,便是通往魔域的入口,长天宗世世代代从那里监视着那封住了魔君的囚仙大阵。但那大阵已经不稳,将在几百年内崩溃,魔君将重见天日。

    届时,他必须担起属于他的责任。为了这一天,许多人付出过努力甚至生命。

    冲昕望着他的师兄师姐,他曾希望他们就是他的父亲和母亲。但他现在不这么想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他的母亲另有其人。

    那个把他生下来,以一魂二魄遗他的女子,她的名字应该……叫作姜珠。

    冲祁与冲琳的被人遗忘了的……掌上明珠。

    242

    冲昕在师兄、师姐一旁的席上正坐, 举手齐眉微微俯身向冲祁行礼:“师兄。”又转向冲琳行礼, 唤了声“师姐”, 直起身来道:“我回来了。”

    冲琳目中流露出慈蔼的笑意, 道:“回来就好。”观了观他身周的灵力, 欣慰道:“已经还虚了?”

    冲昕不敢看这个温柔的女子,垂下眼睫, 道:“是,在玄炎秘境中逢了机缘。”

    他这样躲避冲琳的目光,令冲祁眼神微变。他唤了声“冲琳”, 打断了二人。冲琳看了他一眼, 会意。她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出微微的担心。但冲祁不仅是师兄,更是掌门, 冲琳是不能违背他的。她于是起身退出偏殿,将空间留给他们师兄弟。

    “寻到了那个杨姬?”冲祁问道。他已经听回来的人讲述了玄炎秘境里发生的事,反复多次的听到了竹生的名号,在得知那个“竹君”是冲昕的道侣之后,他唤来了瑞莹、虚景几个人,从他们那里才知道, 所谓的“竹君”便是当年炼阳峰上的凡女。

    冲祁当年欲杀竹生, 但最后到底没碰竹生一根指头, 只是将她逐出了长天宗而已。那件事令得冲昕闭关三十年, 而后破镜元婴。在他看来,不算坏事,反而是好事。

    而今冲昕为了寻她, 在外游历二十年,因为她而进入了玄炎秘境,出来时便已经炼神还虚,如此看来,那凡女竟然是冲昕的福星。

    冲祁庆幸自己当年没杀凡女,他只是有些意外一窍不通的凡女竟然能修炼,且听众人描述,她的修士至少是元婴境界,看来凡女这几十年必是有奇遇。

    “是,寻到了她。”冲昕抬起眼眸,看着冲祁道,“她现在名竹生,我与她已经结为道侣。”

    冲祁点点头。竹生既然不会妨碍冲昕修行,反而促他进境,她和不和冲昕在一起,他就都不在意了。

    他略感好奇的问:“她如何能修炼了?”

    冲昕道:“她是异世来客转生于此,天生神识,凭此修了妖道。”

    冲祁挑了挑眉。

    冲昕道:“师兄早知道?”

    冲祁点点头,道:“当时便猜出来了,诈了诈她,问出来了。”

    冲昕沉默了一下,道:“她离开长天宗,去了凡人界。在那里,她收服了三昧螭火,统一了凡人界,以人皇之身入道,而后返回了九寰。”

    冲祁这次是真的诧异了:“竟是她?”以人皇入道的大气运者各大宗门查了许久都没查出来,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不想,竟然是那个凡女。

    “此女不凡。”冲祁评价道。

    冲昕抬眸道:“她是世间独一无二。”

    这等被女色冲昏了头的傻话,令冲祁微哂。

    冲昕接着道:“她有人皇之气加身,三昧螭火焚炼,已经炼出了无垢体。”

    听到“无垢体”,冲祁终于有些动容。“无垢体啊……”他喃喃自语。一抬眸,看到冲昕正看着他,他的目光中似是蕴含着什么。冲祁想到刚才他躲避冲琳的目光,不由顿了顿,道:“是否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冲昕沉默了片刻,忽而俯身拜下。他忽然行此大礼,冲祁微微皱眉。

    冲祁起身,正坐,看着冲祁道:“有一事,要向师兄求证。”

    冲祁颔首道:“你说。”

    冲昕微微沉默了一瞬,道:“昔年我自水月秘境归来,师兄将门中传承了近万年的秘密告知于我,亦将我的身世告知于我。彼时,师兄曾道,我之转世实在不易。为我,门中数代,皆有人为此牺牲。师兄与师姐的掌珠,亦在此列。”

    “但师兄并未与我细说,这些先代们,都是如何陨落的。”

    “十二年前,我与竹生寻到了长天的神宫,在那里遇到了长天的一缕神念。我……”

    冲昕咬了咬牙,道:“我……在那里,知道了许多事情。”

    冲祁淡淡的问:“都知道了些什么?”

    冲昕咬了咬牙,道:“我看到了自己的三魂六魄,有一魂二魄,魂根处便不同。分明不是天生,乃是后天移合而成。”

    “我获得长天的许多记忆,懂得了许多从前不曾涉足的领域。我猜想,我非是经轮回而转世,而是以秘术塑造肉身。而我魂魄曾经残缺了一魂二魄,这并非是魂魄受损,而是连魂根都没有,根本无法养回。”

    “有人……拔除自身的一魂二魄填补了我的魂魄。这人魂魄当与我的神魂极度亲和,互不排斥。我猜想,这人便当是孕育我肉身之人。”

    “师兄……”冲昕抬起头,看着冲祁。

    冲祁看他的目光冰冷。

    一直以来,冲祁对他不若冲琳慈爱,但这样的冲祁,更像一个严父。冲昕的心中,也的确是将这山一般的男人视若父亲,敬他,爱他。冲祁对他严厉,但冲昕能感受得到他把他视若珍宝,仿佛是看作了自己的儿子。

    冲昕的记忆中,从来未曾见过冲祁以这样冰冷没有感情的目光看过他。那目光中的冷漠令冲昕觉得心脏像被捏住。他知道,此时此刻他看到的师兄,大概……才是最真的师兄。

    冲昕觉得呼吸困难,因为他即将揭开一层朦胧的面纱,直面其后掩藏着的残酷的真实。

    ”师兄……”他双手在膝头握紧拳,抬眸,迎着冲祁冰冷的目光,艰难的问:“师兄的女儿姜珠,是如何陨落的?”

    冲祁的目光像利刃一样,割得冲昕的心脏生疼。他忍着这疼痛,问:“姜珠,是否就是予我一魂二魄之人?”

    “姜珠……”他声音发颤,“是否就是……我的生母?”

    “姜珠……”泪水从冲昕俊美的脸颊滑落,“是否是因为孕我生我而死?”

    当年在神宫中,长天让他看了自己的魂根,他便想到了这些。出了神宫,竹生说要去玄炎秘境,他便一同去了,在那里一躲十年,不敢回长天宗。

    他不敢面对冲祁,更不敢面对冲琳。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便是他夺去了师兄师姐爱女的性命。师兄曾告诉他,因为师姐痛失爱女,悲伤不能自抑,为了不使她道心受损,他抹去了她关于他们女儿的记忆,师姐甚至因此都不记得她与师兄其实是道侣。师姐虽然失去记忆,却如慈母一般抚育他长大,教导他成人。对这样的师姐,他该如何面对!

    而师兄呢,他更怕的是师兄。师姐忘记了,师兄却从来不曾忘记。那些年,他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抚养他,教导他?他对他的关心里是否带着厌恶,他对他的严厉中是否藏着痛恨?

    这是……他像爱父亲一样深爱的人啊!

    冲祁闭上了眼睛。他英俊脸颊上的肌肉,因为用力的咬牙而变形。那些事,仿佛就在昨天,可其实……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他的女儿姜珠,在筑基大圆满境时外出游历,在宗门之外结丹。

    四十八岁结丹,堪称惊才绝艳!

    长天在过去的近千年里曾不止一次试图重塑肉身,却都失败了。他乃是升过仙的人,他的神魂强大无比。这样强大的神魂,却为了消灭魔君,分离了自己的一魂二魄融入囚仙大阵。当他确认即便是这样也无法消灭魔君的时候,他开始着手重塑肉身。

    缺失了一魂二魄,在神魂状态下不显,但若要依附肉身,便无法协调,外显的表现便是痴傻。他的魂魄是连同魂根一起融入大阵的,若魂根还在,只是魂魄受损,便可以养魂之物慢慢将养,失了魂根,唯有以可匹配的神魂来补足。

    此等秘法,世所未闻,已经超越了世间修士能探索到的边界。

    升仙归降之人,能与他的神魂匹配之人,几千年来也就只寻到了两个。这是冥冥中的命数,那两个人都是长天宗的弟子,都是长天的徒子徒孙。长天没有强迫他们,长天只是让他们知道了前因后果,知道未来的可能。

    他们都是自愿的。

    但他们都死了,长天两次塑身未成。

    又过了许多年,长天改进了那秘术,决定第三次塑身。他等了许久,等一个符合条件的人出现。这人不仅神魂要和他匹配,还至少得是金丹修为,否则根本无法孕育他的肉身。

    终有一日,那个人出现了。彼时冲琳刚掌了山河盘不久,刚成为了长天宗又一代的命线掌管者不久。山河盘异动,冲琳算出那个符合条件的人已经出现。应该是有这样一个神魂匹配者,刚刚结丹。

    他们夫妻一同去寻那个人。一个年轻的掌门,一个年轻的命线掌管者,背负着宗门的重托,背负着属于他们的责任。

    他们按照山河盘的指引,寻到了那个人。那人在一处前辈大能遗留的洞府里寻到了机缘,在那洞府里结了金丹,才刚刚巩固好境界,从那洞府中出来。

    见到他们,那人又惊又喜,扑到了掌命线者的怀中,欢快的叫道:“父亲,母亲!你们怎么来了?你们是知道我结丹了吗?”

    他们的女儿啊,那么年轻,那么美丽,她皎洁的脸庞熠熠生辉,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骄傲。

    她太过高兴,没有发现她的父亲和母亲,都脸色苍白。

    冲琳当场便要毁去山河盘。唯有毁去山河盘这异宝,才能隐瞒符合条件者就是姜珠这件事。冲祁却钳住了她的手腕。他太用力,冲琳的腕骨都碎裂了。

    但这点疼痛算的了什么,他的阻止才是真正让冲琳痛苦万分的。

    “与我们回宗门,有一件事……”他对姜珠道,“要由你自己来做选择。”

    在外结丹的姜珠悄悄的随着她的父亲母亲回到了长天宗,悄悄的进入了那处弟子们都知道存在却谁也没见过的传说中的宗门秘地。

    在那里,她见到了长天——那个有办法征服所有人的男人。

    姜珠在长天的幻境中看到了万年前灭魔之战的波澜壮阔,知道了未来魔君若挣脱囚仙大阵可能会给九寰带来的命运,她也听长天给她细细讲述了秘术的原理。

    “你会死。”长天说,“我失败了,你会死。我成功了,你一样会死。”

    长天让姜珠自己选择。

    “人固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如山川。”

    “即便今天我退了,将来,也要有另一个人来牺牲。既然如此,既然能由我来,为何还要别人。”

    “我姜珠,生于长天宗,长于长天宗,此我之幸。此身,此命,此魂,愿献与宗门。鸿毛与山川,我——姜珠,愿作后者!”

    姜珠仰着脸看着长天,坚定不移。

    冲祁见证了这一场选择。他的女儿美丽勇敢,道心强大得让人震撼。他生了这样的女儿,他养了这样的女儿,他发自内心的为自己的女儿感到骄傲!

    即便,有泪水夺眶而出。

    243

    长天作为神君, 在人间的第一具肉身乃是他以仙的力量塑造的, 并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和外物, 便塑造了出了完美的令魔君都垂涎的肉身。

    但他现在作为降世之人, 失去了他为仙时的强大力量, 以魂魄的状态塑造肉身,就需要借助外力。更遑论他的魂魄都残缺了。

    经由前两次的失败, 长天也在不断的改进这秘术。

    他的魂魄太过强大,寻常修士想要为他孕育新的肉身太过艰难,前两次的人都是在后期肉身崩毁了的。这一次, 长天将自己的神魂再次割裂, 分成了两半,只以其中的一半施行秘术。

    这肉身的孕育者无所谓男女, 前两次的人都是男子。因为这肉身并非在女子的子宫中孕育,而是借用修士的气海,以金丹修士的金丹为基础,催其结婴。长天以其神魂吞噬这元婴,在气海中生长,重塑肉身。

    倘若他神魂健全, 只需要一个身体强壮的金丹修士即可, 但他神魂残缺, 就要求这金丹修士还必须神魂与他匹配。他在凝炼血肉之时, 便一并夺取母体的一魂二魄。

    倘若秘术失败,肉身崩毁死亡,他的神魂不入轮回, 依然回到魂魄状态。倘若秘术成功,他的肉身脱离母体,母体的气海中便空空如也,既无金丹,也无元婴,则母体必死。

    理论上来讲,通过这种方法,一旦成功,他便能塑出一具无垢体。虽然与他最初的肉身无法相比,亦算差强人意了。

    但长天不想让姜珠死。

    长天很喜欢姜珠。他隐在长天宗秘地中,几千年来能接触到的人都少得可怜,他已经很久没有遇上一个这样让他喜欢的人了。他想让她活下来。

    这一次与从前不同,他只用了“半个”自己施行秘术,还有另外“半个”自己独立存在。剩下的这半个长天,在姜珠给他孕育新的肉身之时还在不断的观察和钻研。这孕育新肉身的过程十分漫长,竟真叫长天琢磨出了给姜珠保命的法子。

    他在姜珠的气海中,制造一副紫河车。

    这本来是根本用不到的东西。这以元婴为基重塑血肉的身体,并不需要和母体有这样紧密的联系。但长天就是这样做了。

    姜珠孕育这肉身,用了三百年的时间。她先失去了一魂,再失去一魄,后又失去一魄。她失去了往日的聪慧灵秀,成了一个痴傻之人。她的肉身,一度崩坏。情况最糟的时候,曾经臃肿膨胀到了一栋房子那么大。

    冲祁亲眼看着他美丽勇敢的女儿变成了一座肉山。

    幸而这一次,还有“半个”长天。有他在外掌控局面,随时想办法调整,姜珠的身体虽一度崩坏,却没有像她的两位数代前的前辈那样陨落。

    三百年后,一个成型了的肉身成功脱离了姜珠的气海。这肉身脱离得比长天预期得还晚了点,看起来犹如普通孩子六七岁的模样。

    而姜珠的气海中,与这孩子切断开的紫河车留在了那里,代替了原本该有的元婴,镇住气海,延续了姜珠的生命。

    姜珠因此活了下来。但长天为了保住姜珠的命,造出这副紫河车,却使得他的新肉身在孕育过程中被母体的肉体影响,功亏一篑,没有塑出无垢体。这比长天预期中的“差强人意”还更差了一截。

    与那新肉身脱离了之后,姜珠的气海里镇着一副紫河车,她因此活下来,并且拥有着元婴境界的修为。她崩坏得不成形的身体慢慢收束,慢慢的,养出了后来这个白白胖胖口歪眼斜的珠儿。

    虽然难看些,却到底有着人形。更重要的是,还活着。

    姜珠在长天和诸位长老的看护监督下依然继续修炼。她没有了神智,心如赤子,修炼起来进境的速度竟是比寻常修士还更快。

    而那个从她身上分离出来的孩子,他们给了他一个名字,叫作冲昕。

    这孩子被裹在丝锦中,交给了长天宗这一代的掌门冲祁。冲祁将孩子带回证道峰,对外声称是在外面相遇,代师收徒的师弟。他将这孩子日夜浸在覆盖了证道峰的灵泉的泉眼里,以灵泉水滋养。

    这孩子的神魂和肉身还未完全契合,有一段时间,便也是仿如痴傻。但很快,当神魂与肉身完全契合了,他无需修炼,自然而然的便开始吸收灵泉里的灵气,在身体经脉中运转,炼出了灵力。那孩子混沌无神的双眼在水中睁开,明亮澄澈如赤子。

    从此世间有了一个叫作冲昕的天才。

    而冲昕对冲祁的记忆,便是从他还混沌时开始。因为不是无垢体,他便和别的人一样,需要吃喝拉撒。他懵懵懂懂的,记着那个男人是如何亲手照顾他,如同父亲。

    冲昕抬眸,看着他曾当作父亲去爱的男人。他现在知道,这男人原来……是他的外祖父。

    如果姜珠算是他母亲的话。

    想到姜珠因他而死,想到冲琳竟连自己爱若性命的女儿都不记得,冲昕就痛苦得无法面对。他的出生,仿佛就带着原罪。

    但在这时,冲祁倏地睁开了眼睛。“她还活着。”他说。

    冲昕乍然睁大了眼睛。他心中涌上了狂喜,但随即就冷却了下来。他带着疑惑看着冲祁。

    冲祁道:“当时,谁也没想到她还能活下来。她不忍你师姐遭受丧女之痛,请求我抹去你师姐的记忆。”

    “她现在……很不好,是吗?”冲昕涩然道。姜珠若是好,怎么会不现身人前?

    冲祁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令冲昕明白,他那像山一样的掌门师兄,也有不能承受之痛。

    但他却道:“还活着,活着就好。”

    所以姜珠的状态,也就只是“活着”?冲昕的心沉了下去。

    “我想见见她。”他沉默了许久,道。

    冲祁没有回答他。他转头望着中庭,望着空气,许久没有说话。久到了让冲昕以为他拒绝了这个要求的时候,冲祁却站起身来,将身上披的外衫丢在席上,看了冲昕一眼,转身化做一道流光。

    冲昕亦化作一道流光跟上。

    两个人瞬息落在了长天宗中一处冲昕从来只听说过,却从没来过的地方——宗门秘地。岩壁上有白色的气流旋涡旋转,封印已经打开,有五名男女站在旋涡旁,等待着冲昕的到来。

    他们已经等了太久。

    冲昕看着他们。他从未见过他们,却知道他们是谁。这五位便是长天宗的太上长老们。

    冲昕抱拳向他们行礼。这些长老们无论年纪还是辈分都远高于他,他作为小辈弟子,原该行礼的。可长老们却纷纷侧身避开这一礼,非但如此,他们还向他行礼。

    冲昕于是明白了,在长老们的眼中,他不是冲昕,他是长天的转世。

    他面无表情的跟着冲祁进入了秘地。

    冲祁带他去了一处山谷,谷中鲜花无数,芬芳吐蕊,四季如春。在一棵大树下开着一朵大如床的花。有个人真的把那花瓣当成了床,在上面睡得正香。

    冲祁微微侧头,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冲昕噤声。

    冲昕没出声,他自踏入谷中,便怔怔的看着那个在花瓣上睡得香甜的女子。那女子在秘地中被养得皮肤雪白细腻,身躯却肥胖臃肿,一张脸孔也口歪眼斜,睡梦中淌出一大滩晶亮的口水。

    他忍不住向前靠近了一步。

    姜珠倏地惊醒了。她一骨碌坐起来,警惕四望,看到是冲祁,便咧开嘴笑了。

    “乖!”她将一只胖手伸向冲祁,五指张开,手心向上,“糖!”

    冲祁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取出一只精美的匣子放到她手上。姜珠开心得吃起糖来,一抬眼,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冲昕。

    “宗主!”她叫了一声,而后却困惑起来,皱眉看着冲昕。过了一会儿,她摇起头来:“不是不是!宗主不是!”说完,她便不理冲昕,自顾自的吃起糖来,手上很快变得黏黏的。

    冲祁坐在她身边,微笑着看着她。那目光中不仅有笑意,还充满了宠溺。冲昕从来没在冲祁的眼中看到过这样的目光。这才是冲祁作为一个父亲的目光。

    冲祁的目光却忽然射向冲昕。

    他摸了摸姜珠的头,站起身来对冲昕说:“你陪她玩一会儿罢。”

    他向外走去,忽而又停住,微微转头道:“她是你母亲。”说完,他大步走出了山谷。

    在长老们看来,冲昕即是长天,他们甚至不敢受冲昕的礼。但在冲祁看来,冲昕除了是长天,还是他的女儿姜珠孕育出来的骨血。姜珠为之付出了那么多,被称一声“母亲”,她当得。

    冲昕屏着呼吸走过去,轻轻的在姜珠身旁坐下,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从前对他来说,宗门就是一切。冲祁替代了父亲,冲琳替代了母亲,冲禹替代了兄长。他从来没想过,这世上还有一个女人,孕育了他,生下了他。此时此刻,这个女人就在他的眼前。

    冲昕仔细看她。她的五官因脸庞的变形都移了位置,但若仔细看,那五官依稀还有冲琳的影子。

    她的父亲是长天宗掌门,她的母亲是掌命线者,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却怎么会成为这模样?为了生下他,她都经历了些什么?付出了些什么?

    姜珠已经吃完了糖,开始舔黏黏的手指。冲昕拉过她的手,用清净诀给她净手。姜珠抽回胖手,拍着花瓣嚷嚷:“玩!玩!”

    冲昕有些无措。

    姜珠已经自己将冲祁留在花瓣上的另一只匣子打开,熟门熟路的取出里面精美的人偶娃娃。

    “爹、娘。”她点着两个人偶道。说完她抓起了另外一个人偶,笑嘻嘻的道:“珠珠!”

    那些人偶做得非常精美,虽然造型可爱,却又让熟悉的人一望便知道是谁。

    姜珠另一只手抓起了最后一只人偶,笑道:“叔叔!”

    冲昕微怔,但他随即反应了过来,那是冲禹。在冲昕出现之前,冲禹就是姜珠的小师叔。

    “珠珠叔叔玩!”

    姜珠一手自己,一手冲禹,让两个人偶一起“玩”。

    冲昕看着那些人偶。那是姜珠的父亲、母亲,就是冲禹师兄,在他出现之前,也是属于姜珠的。

    姜珠正玩得开心,两只手忽然被人按住。她眼睛上翻,看到那个脸熟的陌生人凝视着她。他将她的两只手放在一起,用自己的手紧紧包住。

    她听到他低声喊了一声“母亲……”,但她现在理解不了这个词的含义。她只觉得那两只手将她的手包的太紧,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再抬眼,她忽然愣了,而后有些慌乱。她左右看看,发现没人可以帮她。她只好自己凑过去,朝冲昕的眼睛里吹气。

    “呼噜呼噜,不哭不哭……”

    冲祁在谷口静静等着,直到等到冲昕出来。

    “她睡着了。”冲昕轻轻道。

    冲祁点点头,转身朝某个方向走去。冲昕落后一步,跟上了他。

    冲祁将冲昕带到了一处洞府前。

    “去。”他说,“想知道什么,都能有答案。”

    冲昕看了他的师兄一眼,沉默的迈开步子,走进了那洞府。

    长长的甬道,头顶岩壁都明玉,地上的影子便浅淡模糊。冲昕其实能想到在这洞府深处会看到谁。在神宫中,长天的神念便说过,他顶多只拥有一般的“他”。那么,另一半的他在哪里呢?

    冲昕穿过了甬道,踏入了一间敞阔的洞室中。

    到处嵌着的都是养魂之物,那张榻的基座和四根立柱甚至都是养魂木雕成的。一个男人靠着凭几撑着腮,含笑看着他。

    “终于等到你了。”他道。

    冲昕一点都不意外。

    长天宗,长天宗。另一半长天神君,自然是在长天宗的秘地中。

    冲昕走入了那间洞室,再没走出来。

    冲祁目送冲昕进入长天修养的洞府,不知为何,心中感到不安。他转身,五位长老都站在他身后。

    长天宗传承了这么多代的事情,到了他们这里,终于要实现了。长老们的眼中,都带着感慨和期望。

    “你做的很好。”一位长老对冲祁道,“去,这里交给我们。”

    冲祁是长天宗现任掌门,他的职责不在秘地,在宗门。他行了一礼,朝着出口行去。

    他的步速很慢,每走一步,心中不安便愈是强烈一分。他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长老们都望着那洞口,眼含期待。显然,他们中没有任何人产生如他一般的不安感。

    不会有事,冲祁想。

    这里是宗门秘地,有宗主,有五位长老。不会有问题,他的理智这样告诉他。但也正因为他理智上清醒的明白这一点,所以愈加不能解释心中的不安由何而来。

    他朝着封印出口缓步走去,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冲昕的模样。

    他第一次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看来像六七岁的孩子。他不假他人,亲手照顾他。那段时间,他几乎是白天黑夜的不合眼的看着他。直到那孩子混沌无神的眼,像清泉一样澄澈明亮。

    那孩子很快就长成了俊秀的少年,而后长成了如山岳般清朗的青年。

    他的脸明明就是宗主的脸,可冲祁看着他的时候,总觉得他五官肖似姜珠。

    冲祁走到出口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之感,转身走出了秘地。

    冲琳退出了侧殿。冲昕外出游历三十余年,出走时还是元婴,归来已经还虚。她知道冲祁和他,势必有很多话要谈,她便回去自己的观壁峰。

    踏上观壁峰的土地,她转头望去。还虚真君的目力所及之处,两道流光一先一后飞向了某个方向。

    那里……是宗门秘地。

    冲琳不知道怎地,对宗门秘地感觉很是模糊。她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冲祁不叫她去宗门秘地,更想不起来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她看了那两道流光一会儿,转身回了自己的洞府。在静室中修炼了片刻,她忽然睁开眼睛。她的身形从静室中消失,出现在了另一间洞室中。

    她的本命法宝山河盘,供奉在这间刻满了符文的洞室中。此时,山河盘中的砂砾飞快的变幻,竟是在自行演算。

    冲琳讶然,因为山河盘在演算的不是旁的,是冲昕的劫。

    这劫她算了不知道多少回,包括炼神还虚之后,却始终算不出结果。今日里,为何山河盘自行演算了起来,难道那劫又有变数?

    冲琳凝神入静,她的神识和山河盘化作了一体,一同投入到这场演算中。

    砂砾的变幻奇诡,传递的是常人解读不了的复杂的信息。就在冲昕走进那间洞室,见到了另一半的长天时,激烈变幻的山河盘突然寂静。所有的砂砾都凝固不动了。

    冲琳算了几十年的那道劫,今日终于算出了结果。

    冲琳睁开了眼睛,脸色大变。

    冲昕,劫成。

    作者有话要说: 参加了晋江年度盛宴最受欢迎作者和作品的评选,求营养液。

    雷就不用了,太烧钱_(:з」∠)_

    谢谢大家,肥章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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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4

    几十年, 冲琳算冲昕的劫, 都算不出结果。这是因为冲昕是长天神君转世, 他的命线难以被窥视。但现在, 劫已成, 就如考试结束,已经可以公布答案。

    冲琳看着山河盘, 这是与她心意相通的本命法宝,山河盘算到的一切,她都能懂。冲琳拿到了这份公开的答案。

    这答案令她面色苍白, 嘴唇微颤。

    错了, 彻头彻尾的错了!

    原来冲昕的劫竟然是……!

    一道流光射出观壁峰,直射向宗门秘地。冲琳看到了冲祁和冲昕去了宗门秘地, 冲琳更知道在宗门秘地将会发生什么事!

    另一道流光刚离开宗门秘地,正射向证道峰。两道流光交错而过,后一道流光在空中倏地转了方向,追着冲琳而去。

    冲琳落到秘地的岩壁前便被紧追而来的冲祁捉住了手臂,道:“琳儿?怎么了?”

    冲琳情急之下,没有注意到冲祁对她的称呼上的亲密, 她猛的转头, 道:“师兄!昕儿在哪?快拦住昕儿!”

    冲祁一凛, 喝道:“出了什么事?”

    冲琳抓住了他的衣襟, 她指节发白,脸色也发白,声音微颤:“昕儿的劫已成。”

    冲祁瞳孔骤缩, 道:“不可能!他在里面,长老们都在,宗主即将归位!此事不会有意外!”

    冲琳感到了一种发自心底,来自神魂深处的疼痛,那是即将失去孩子的母亲才能体会的疼痛。

    “错了!我们都错了!”她痛苦道,“这是昕儿的劫!只是昕儿的劫!”

    一直以来,冲琳和冲祁都将冲昕视作长天转世。他们一直都认为冲昕的劫的存在,将会妨碍长天归位。是以当初误将竹生当作冲昕的应劫之人时,冲祁甚至对竹生动了杀念。

    直至今日此时,山河盘揭开了谜数。原来冲昕的劫,只是“冲昕”的劫!

    “昕儿是昕儿,只是昕儿!”冲琳抓紧了冲祁的衣襟,“宗主归位,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昕儿了!”

    “这……就是昕儿的劫!”她痛苦道。

    冲祁心中那股不安之感,终于落到了实处。

    他听懂了。因为他比冲琳知道得更多,冲琳已经被抹去了关于姜珠、关于禁地里长天的神魂和重塑肉身的记忆。冲琳对冲昕的认知和记忆,是从冲昕出现在证道峰开始的。

    而冲祁知道一切,他亲眼看着冲昕“出生”,他更知道在秘境中,还有另一半的长天。

    他既接触过长天,更抚育了冲昕。若让这两个人都站在他面前,他能清楚的区分他们。冲琳的话,他一听就懂了。

    “这不对!”他反驳道,“昕儿是宗主转世,宗主归位乃是神魂融合,记忆觉醒,与你的轮回道相差无几!并非是夺舍!”

    冲琳修轮回道,亦有过不止一次记忆觉醒而后归位的情形。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师门都会在她轮回后便将她带回。这样的情形下,她还未归位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谁。余下的不过是按部就班的修炼,等记忆觉醒。

    上一次,因她自己的心意,她在外飘荡了二十多年才回到长天宗归位。这期间便出了意外——冲琳与肖昆相识并相恋。

    当她从“琪妹”觉醒为“冲琳”时,那些记忆和感受都被冲琳承继了下来。所以冲琳告诉肖昆,她从前作为“琪妹”说过的话还算数,她愿意继续跟他在一起。

    这是完整的、具有连续性和延续性的觉醒归位。

    对于冲祁和冲琳来说,在他们的认知里,冲昕归位成为长天,便应该是这样的。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岔子了!”冲琳道,“昕儿转生……不,不管问题出在哪儿,先拦住他!”

    冲祁的眼前闪过冲昕的面孔。

    在证道峰,他问他姜珠是否就是他母亲的时候,眼中的勇气和苦痛;在山谷中,他走出来时,脸上的泪痕。

    那个孩子从出生便被交到了他的手中,被抱在他的怀里,被他小心翼翼的照顾。他在灵泉中开了神智,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他。从那之后,那孩子就一直跟在他身后,“师兄、师兄”的叫。

    小童很快长大成了少年,每一次进境,都会用期待的眼神看他,渴望从他这里得到称赞。

    少年长成了清朗俊美的青年,连穿衣的风格都模仿他。

    “好。”冲祁捏个手印道,“我来扣门。”

    秘地有禁制,他们欲要从外面进入秘地,须得以灵力扣门,长老们便会打开封印放他们进去。冲琳便自然而然的转头去看那伪装成岩壁的封印入口。

    冲祁手腕轻翻,食指点在了冲琳的后颈。虽然同为还虚境修士,但冲琳并非武修,也从不以武力见长。当她全心全意信任的冲祁偷袭她时,她便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冲祁和她同境界,修为、武力只比她更高。冲琳只说了一句“你……”,身子就软了下去,倒在了冲祁的手臂中。

    冲祁将她抱在怀中,看着那面岩壁。

    昕儿……

    冲祁低下头去,将下巴贴住冲琳的额头,低低的道:“对不起……”

    冲琳倏地醒来。

    她翻身坐起,打量身周。她很快就辨认出来这里是冲祁在证道峰上的洞府,这里是他的寝室。她才站起身来迈出一步,身周就有白色的光罩显形。那光罩困住了她,她能活动的空间,方圆不过五尺之地。

    冲琳没有费力去试图破解这禁制,冲祁既敢拿出来困她,自然是她破解不了的法宝。

    她手掌一翻,弹出一张传音符。那符箓却在碰到光罩的时候就瞬间燃烧成了灰烬。这不仅是困住她本人,还使得她无法与外界联系。

    冲祁为什么要这样做。他难道不明白这对冲昕意味着什么吗?

    ……不,他当然明白。他只是,做出了选择。

    冲琳痛苦的闭上眼。

    当她冷静下来,就不意外冲祁的选择。但不意外不代表就不痛苦,冲琳的痛苦发自身体深处,这是一种失去的痛苦。

    失去……一个孩子。

    被限制了自由,被隔绝了联系,但被愤怒和痛苦充斥了胸臆的掌命线者不会就这样放弃。

    冲琳双瞳中旋转着金色的旋涡,她的手指在无数条命线中准确的找到了她需要的那一条,纤细的手指在那条命线上轻轻一拨。

    命线自她身上发出,消失在虚空。顺着那命线,若无视空间和时间,便瞬息到达了长天宗旃云峰。以丹、符双绝而闻名九寰的长天宗旃云峰主,长天宗丹药司和符箓司的双掌司冲禹,此时正关在炼丹房中。他这一炉丹药已经炼了四十多日,各种材料都已经融成了丹液,就快要到了最重要的“凝液成丹”的重要阶段。

    便在此时,他忽然心中一悸。

    冲禹不停变换手印的手便顿了顿。鼎炉中的丹液正在混合,也跟着不稳了一下。

    冲禹赶忙捏住手印,连打了几道灵气入鼎炉,稳住了那丹液。

    证道峰上的纤细手指第二次拨动那根命线,冲禹又是一次心悸。

    当第三次心悸间隔了同样的时长发生时,冲禹脸色大变。他放弃了一炉珍贵的材料,冲出了丹室,飞到了旃云峰的上空。

    证道峰上,冲琳的指尖搭在了命线上。我在这里,在这里,这里——她的意志经由命线传递。

    冲禹霍然对某个方向产生了感应,化作了一道流光划破天空。几息之后,他便徇着那感应,冲进了证道峰上冲祁的寝室。

    “师姐!”他看到了冲琳,叫道,“谁将你困在这里?”

    他说完,不用冲琳回答,便自己想出了答案。这里是长天宗最核心的证道峰,能把冲琳困在这里的,除了冲祁还能有谁呢?

    “发生了什么事?你和师兄吵架了?”冲禹诧异。他祭出他的本命法宝——一个阵盘,想要试着破除那困住了冲琳的禁制。

    “别管我!去救昕儿!”冲琳喝道,“昕儿此时在秘地之中,命在旦夕!速去!”

    冲禹大吃一惊,一迭声问:“究竟怎么回事?”

    “我没时间与你细说!你且先去拦下昕儿!”冲琳咬牙道,“不管秘地中正在发生何事,你只管先拦下昕儿!不管是什么事,都等以后再想办法,先保住昕儿!”

    冲禹化作流光离开了证道峰,飞向宗门秘地。他从来没去过秘地,他的辈分和修为,都还没有入秘地的资格。也不像冲琳那样,身为掌命线者,承继了山河盘,在宗门中担着特别的职责。他依据冲琳描述的方位,倒是很快就找到了秘地。

    秘地有禁制,正常情况需要里面的人打开禁制才能进入。但冲琳让他想办法自己进去,偷偷的进去,而后再想办法保住冲昕。

    于是冲禹落地,祭出了他的本命阵盘,开始计算。

    冲禹若论境界和修为,比之冲祁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若论起丹道、符道,在九寰大陆,敢说自己一定能胜过长天宗旃云峰冲禹的,真没有几个。

    阵盘上的算星飞快的旋转,冲禹的手在不断掐算。他脚下踏着三十六天罡的方位,一步一步,竟是越走便离那岩壁越远。他走到某处,额上已经渗出汗水。

    秘地的封印出自长天之手,纵冲禹自认符道造诣极深,破解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他走到某处,忽然停下,对着身前的空气连打了个数个手印。那空气忽然扭曲了一下,冲禹已经趁着一瞬,撞了过去,唰的消失在了空气中。

    穿过了封印,落脚之地看起来像一片山谷,开满了芬芳美丽的花朵。

    冲禹没时间欣赏这怡人风景,他掐指算着冲昕的方位。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谁?”那女子道,“……叔?”

    能在他身后却不被他察觉,来人至少是和他同境界。冲禹倏地转身。

    那却是一个体态臃肿的女子,她五官歪斜,眼睛目光发直,嘴巴裂开,嘴角还有口水闪亮,一看便不是神智完全的正常人。

    冲禹放下一颗心,他进来之前便用了隐匿气息的法宝,不想这般倒霉,一进来就落在了有人的地方。幸好这女子看起来有些痴傻,把她糊弄过去,别惊动了秘地中的长老们才是。

    冲禹正想开口哄那臃肿的女子,却忽然呆住。

    那女子五官虽然移位变形,难看得厉害,那鼻梁上,却生着一颗殷红的红痣!

    那颗痣他再熟悉不过。

    他曾偷偷的亲过一口,被她提着剑追了十几座山峰要“斩了这登徒子”。他一边逃,一边东一把西一把的摘了不少野花。等她气咻咻追上他的时候,那些野花已经变成了一个精美的花环。他将花环给她戴在头上,她便不说要砍他了。

    她明眸善睐,鼻梁挺俏。红痣如血,在雪白的皮肤上看起来十分美丽。

    后来,他又亲了亲那里。

    “谁?”姜珠歪着头问。她的口水便落在胸前衣襟上。

    平时她这样,兔子们便会及时的给她清理。但刚才冲禹突然出现,兔子们都极胆小,受了惊躲藏起来了,现在看到了,也不敢出来。

    “叔?”姜珠裂开嘴笑,“叔。”

    冲禹浑身僵直。

    245

    修真者的生命要比凡人长得多, 并且这生命的长度还会随境界的提升而延长。凡人寿限一百, 而筑基修士的寿限就已经是二百了。修士间相差个一百岁上下, 都可以算是同龄人。

    冲禹是冲祁他们的师父还活着时收的关门小弟子, 他比姜珠就只大了十几岁, 是她的小师叔。

    修真界不重辈分。冲禹聪明绝顶,痴迷丹道符道。姜珠惊才绝艳, 眼看着修为甚至还走在了他前面。他们都在宗门中长大,心思单纯。冲禹是冲祁冲琳一脉嫡出的师弟,与姜珠自然亲近。青年男女相处得久了, 便情愫暗生。

    只是那时两人都只是筑基, 对像他们这样前程可期的优秀弟子,宗门还是崇尚在结丹之后再觅道侣。冲祁大了冲琳两百岁, 当年与冲琳相恋,便是等了冲琳几十年,直到她结丹。

    二人间虽有情愫,却也知道克制。姜珠肖似其父,一颗道心尤其坚定。

    待到二人到了筑基大圆满境,便先后离开宗门游历。待冲禹回到宗门, 姜珠还未归来。冲禹闭关冲金丹境, 待到出关, 等待他的却是……姜珠陨落的噩耗。

    冲祁将冲琳送回证道峰关在了禁制中, 旋即便折回秘地,将冲琳所说禀告了诸位长老。

    此时,长天的洞府已经封闭, 消失了入口。诸位长老沉默了许久,冲祁也沉默。比起其他与冲昕并未直接做过接触的长老们,他身周的气息格外的低沉。

    “你做的对。”最后,年纪最长、辈分最高的那位长老道,“无愧于掌门之位。”

    冲祁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最年轻的那位女师叔轻轻的叹息一声。这叹息虽轻,落在了每个人的心头,却比山还沉重。

    便在此时,所有人忽然抬眸。有人……擅闯禁地。

    倒不是冲禹的隐匿符箓不好,而是他不巧进入的地点正是姜珠常待的百花谷。谷中有许多长老们以丹药催生出灵智的兔子,专事照顾姜珠。那些兔子天生胆小,冲禹的出现令他们慌乱。他们虽没有发出惊叫,却气息紊乱。

    而这秘地中的人,不是还虚便是合道,这些微的异动如何能瞒得过他们。

    冲祁的身形瞬间就消失了,而后便出现在百花谷中。

    那个闯入者背对着他,却正面着姜珠。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便是向来云淡风轻的冲祁都僵住了。

    “阿禹。”他沉声唤道。

    冲禹转过身来,他的面孔僵硬,眼神也僵硬。

    “师姐命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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