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大概是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    沈季起身, 窗户没关，冷风吹进来，些许的凉意。床上的被角滑落下来, 搭在了地面上。    月光清冷莹白，将屋内的一切影子都拉得很长。    他起身去厨房的冰箱里拿了瓶罐装可乐。    “呲——”    坐在沙发里, 沈季眼眸微垂，漫不经心地一口一口喝着可乐, 罐身很快就附着了一层水汽，指尖冰凉。    沈母不在家，偌大的房子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客厅里的落地窗前映出了月光, 沈季在想刚才的梦。    那种感觉很真实，仿佛他真的置身在礼堂, 观看了一个漂亮的少女在弹钢琴，她的琴声就和许忆的一样。    可是那张脸, 沈季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    而当她与许忆的面孔渐渐重合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击着他的内心, 惶恐不安的感觉从心底里蔓延。    莫名的, 沈季产生了一种错觉。    当许忆变成这个少女的时候, 他将永远都见不到她。    瓶罐里的可乐渐渐空了，沈季眼眸微抬，手一扔。    “嘭——”    直接扔中了垃圾桶里。    怪力乱神，沈季自嘲地勾起嘴角, 黑眸深邃阴沉，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这么患得患失。    ——    第二天一大早，许忆就醒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地穿着睡衣跑到卫生间，天气最近是越来越冷，于是她网购了一款长袖的。    从卫生间出来后，她隐约听见了客房有声音。    过去敲了敲门，不多会儿，门被打开。    “咦，你这么早回来的？”许忆睡眼惺忪。    沈季头发似乎剪短了些，看起来干净利落，他黑眸明亮，点了点头：“嗯。”    趁着开门的功夫，咕噜翘起尾巴钻进了沈季的房间。    “我还以为你会晚点。”许忆顿了一顿，说道。    沈季说：“刚好有时间，就提前过来收拾下。”    那边的许母也听到客房这边的动静。    “你们两个醒啦？早饭想吃点什么？”许母说。    “吃什么都行。”许忆摸了摸自己空空的肚子。    一旁的沈季没说话，就只是站在那里。    许忆瞥了他一眼。    咦，怎么感觉今天的沈季怪怪的。    可要真说哪里奇怪，她抿着唇，还说不出来。    这一天，沈季都忙里忙外，电话声音就没停下来过。    开学后的考试如期而至。    放学的路上，林柔语哭唧唧地说自己这次没复习，肯定又要考个班级倒数。    许忆：“……明天才考，你今晚回去背书。”一顿，她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林柔语：“可今晚我追的剧更新啦！”    许忆：“看到我的拳头了吗？”    “嗯嗯？”林柔语眨眨眼，没懂。    许忆平静地说：“它真想落在你脸上。”    林柔语：“……嘿嘿，我回去就复习。”    回归了学校的生活，和之前仿佛没什么区别。但只有许忆自己知道，走在校园里，总是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上次论坛的事情，虽然说最后帖子被删掉，但影响不是不存在的。事后论坛的管理员也没有再联系过许忆。    留意到旁边走过去的男生不怀好意的眼神，林柔语也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她说：“上次发帖的人找到了吗？”    “没有。”许忆摇摇头，她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想要反击，却发现对方匿名藏在网络下，想揪出来还真有些无从下手，但也不是没可能。    报警的问题她也咨询过，但因为只是高中生，又没有较大的损害，所有人都建议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林柔语气的咬着牙：“那也太便宜造谣的人！”    “不会的。”许忆眼神温和，却也很坚定。    网络又不是法外之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又想到什么，林柔语说：“你跟你妈说过没？”    许忆一怔：“还没有，不想让她担心。”    “唉，也是。”林柔语叹了口气。    期中考试比月考测验严谨了很多，不仅有年级主任巡查，两个监考老师都认真地盯着教室，但凡是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来她们的注视。    这次考试座位的顺序，依然是打乱位置排的。    学校美名其曰，提前适应高考的氛围。只不过如此一来，年级前五十的同学也有可能同年级倒数的学生们一个考场，甚至是前后桌。    许忆好巧不巧的，跟沈季在同一个考场。    隔着几排座位，许忆很快地瞥了一眼沈季所在的位置，空空如也，他人还没来。    窗外天色阴沉，像是随时会下一场雨，空气里是潮湿阴冷的气息，考试还没开始，教室里的人已经来的七七八八。    “你前面的是许忆？”    “是啊。”另一个人说，“论坛帖子你看了吗？”    “当然看了啊，现在被删了，但我还有截图呢。”    “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脸，开学还当没事人一样。”    “就是说啊，我要是她，干脆直接休学，多丢人。”    “能干出这样的事，说白了就是不要脸。”    “男生是沈季么？”    “不会？！可不要是沈季，不然我幻灭。”    “我觉得要真是沈季，那肯定也是她不要脸主动。”    “呵呵呵，就是说呢。”阴阳怪气的讽刺声。    许忆低垂着眼，手里的黑色碳素笔在草稿纸上划出了一道痕迹，她顿了一顿，如芒在背。    像是不怕她听见，也没打算避讳似得。    这两个女生说话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地，引起了教室里越来越多的目光。    打量、鄙视、厌恶、好奇。    各种各样的眼神都跟刀片似得刮在许忆身上，都是在看好戏，恨不得将她刮掉几块肉下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许忆慢慢地站起身来，她转过去。    视线刚好和两个七嘴八舌讨论她的女生撞了个正着。    气氛瞬间凝滞下来，带了些异样的感觉。    “说完了么？”许忆目光垂落，漫不经心地摆弄了下自己袖口的针线，淡淡地说道。    后桌的女生一怔，讪讪地笑道：“什么呀？”    “就是啊，我们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另一个在她旁边帮腔说道，还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架势。    “听不懂？”许忆说，“没关系，办公室见。”    后桌的女生闻言笑道：“快考试了，我们凭什么去？”    “就是啊，你算什么人啊？指使我们？”    “不去是？”许忆一笑，伸手直接拎住了后桌女生的脖颈处的领口，用力地一拽，拖着她往门口走。    后桌的女生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一边踢腿一边喊道：“你干什么？”    “疯了你！”    桌椅板凳被撞的七扭八歪。    许忆回过头，下颌轻抬：“正愁找不到幕后的人是谁，你既然留着截图，就帮我提供点证据。”    “我！我不去！跟我没关系！”女生还在口不择言，“是你自己不要脸，还怕别人说吗？”    “有能耐做那么恶心的事，没能耐承认是不是？”    许忆笑了笑：“那个帖子的回复评论有多少来着？”    “转发也超过了五百？”    许忆笑的温和：“这事如果我报警，在你档案里记上一笔，肯定特别好看。”    谁不知道高中的处分如果要是记到了档案里，那就是要跟一辈子的事情，影响高考和工作。    教室内一片混乱，在场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    后桌女生挣扎了好几下，才脱离了许忆的控制。    她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许忆，扬起手臂就打下去。    然而手挥到一半，就停下来，被人一把抓住。    沈季冷淡地看了女生一眼，眉眼一挑，他笑的意味不明：“这么嚣张？”    说完，手一甩，就将女生高抬的手臂甩下去。    许忆一怔，抬眸瞥了眼身边的沈季。    他应该是刚从门口赶过来，身上还背着单肩背包。领口微微敞开，清凉又好闻的气息。    沈季也侧身过来看着她：“她打你了么？”    即便他面上再怎么平静，可黑眸深处还是压抑着一丝戾气。如果他再晚来一秒钟，是不是就来不及？    许忆摇摇头：“没有。”这不是刚要打，就被他制止。    因为什么原因吵起来的，沈季那么聪明，只看了许忆一眼便猜出来一个大概，“因为论坛的事情？”    “嗯……你怎么知道？”许忆微微一怔，有些诧异。    沈季眸光很冷，他视线划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回到了许忆身上，他眼底变得温和：“你不用担心。”    “我找了二叔帮忙，已经查出来是谁在散播谣言。”    他说的风轻云淡，“二叔找了律师，会正式发律师函，直到这个人公开道歉为止。”    下一秒，他看着后桌女生和其他人：“如果这个人不准备道歉，就等着上法院。”    许忆彻底呆住，她是有考虑自己拿起法律的武器来维护自身的权利，只是苦于不知从何下手，便一直拖着。    没想到，沈季竟然在暗中帮助她。    “怎么回事？”监考老师刚踏进教室，就发现场面一度混乱，桌椅板凳还歪七扭八的，“赶紧坐好。”    “不知道马上就要考试？”    “你看你们，乱哄哄的，还有桌椅板凳怎么回事？”    说完，监考老师捧着试卷走了过来。    铃声响起来，众人皆是如梦初醒一般。    沈季轻碰了许忆的肩膀，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后桌女生也是在沈季走了以后，才敢恶狠狠地盯着许忆翻了个白眼，恨不得眼珠子都转到天上去。    考试正常进行，许忆也坐下来。    为了其他人耽误自己的成绩，这的确是没必要的事。    但也不代表，她会就这么忍气吞声，任由别人辱骂。    考试进行了三天，许忆所在的考场也安分了三天。    经过上次的事情以后，凡是脑子正常的，都不会在许忆面前提起这个事情，更不要说去嘲讽。    而且很多人听到沈季说已经查到幕后散布谣言的人是谁，并且决定走法律程序以后，就知道许忆是清白的。    考完试的当天，林柔语和许忆刚从教室里出来，就见沈季倚靠在窗台前，眉眼上扬。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沈季对许忆说道。    大概猜到了是论坛的事情，许忆走了过去。    “联系上了这个楼主。”沈季说，“比我们大一届，是我们学校现在高二的学生。”    “并且里面不少顶贴的人，她也承认是她的朋友。”    一顿，他说：“你要她什么时候给你道歉？”    许忆眨了眨眼，沉思了会儿说：“下周一的升国旗。我想要她的公开道歉，而且我想让她知道，无论怎么做，都不能弥补她对我造成的伤害。”    眼前的少女目光坚定，身板笔挺，不像是初见时，说一句玩笑话都会脸红。沈季眸光微敛，笑道：“好。”    “晚自习结束等我。”他稍一顿，说道。    许忆抬眸，和他对视：“嗯？”    “一起回去。”他黑眸沉沉，笑了笑。    许忆点了点：“好……”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自从上次那个女生要打她以后，沈季总是要和她一起回家。    这件事情不惊动班主任是不可能的。    晚自习的时候，许忆被叫出了教室，跟班主任谈话。    简单地了解了一下情况，班主任便让她回去。    周一升国旗结束后，所有人都没动，校长说：“近期我们学校发生了一件很恶劣的事情。”    “总有人以为，在互联网上说话不需要负责任。”一顿，校长接着说道，“但今天也想告诉大家，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为自己的言行举止承担后果。”    “高二三班的胡双念同学，因在匿名论坛上造谣生事，现在要公开地对其污蔑的许忆同学道歉。”    话音刚落，就见校长手一伸，招了招。    台下走上来一个女生，短头发，看起来个头不高，衣服不好好穿着，裤腿硬是一只挽起来，另一只放下去。    她嘴里还嚼着口香糖：“在此，我要对高一十班的许忆同学进行道歉。我不该没有理由证据的污蔑她，更不该在事发以后对她进行人身攻击。如今我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希望许忆同学能够原谅我。”    人群里窃窃私语的声音不绝于耳。    突然，有人说道：“江珊，胡双念是你表姐？”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江珊身上。    “对啊，我记得好像也是。”另一人也突然回头说。    江珊紧张的手心都直冒汗：“是啊，那又怎么了。”    “该不会这是你也参与了？”    江珊登时就瞪圆了眼睛：“你别胡说！”    “你有什么证据啊，刚才校长的话你没听见吗？”江珊手指紧紧地攥住了袖口，面上强装镇定。    台上胡双念的道歉敷衍至极，根本没用心。    许忆穿过众人，很慢很镇定地走上了台。    胡双念还是第一次离这么近见到许忆本人。    她嘴里嚼着口香糖的动作顿时停住，微微一怔。    许忆本人近处比起远处看更漂亮，皮肤细腻光泽，眼眸明亮，她轻轻抬手挽起垂落的发丝，手腕白皙纤细。    这么漂亮完美的女生，果然会让人心生嫉妒。    许忆站在她面前，目光平静：“你的道歉没有诚意。”    “什么意思？”胡双念一顿，“该说的话我也说了，你还要怎么样？你不要得寸进尺好？”    “得寸进尺的人是你。”许忆语调依旧平缓，她眼眸微眯，很认真也很温和地说，“连最基本的礼貌都做不到。”    “没有诚意的道歉我不会接受，该走的法律程序我不会停止，这就是我的态度。”    胡双念被她这双眼睛看的心虚，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口香糖也吐了出来，整理了仪容。她其实也真的担心如果许忆继续上诉，这件事情对她的影响也不小。    更何况，这件事她就是出头鸟，干嘛要担风险。    深吸了口气，胡双念鞠躬九十度：“对不起。”    “请你原谅我。”一顿，她又补充，“关于你的谣言的确是我自己编造，是我对不起你。”    许忆站直了身体，走到麦克风前，她眼眸微敛：“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也动了动手指转发，轻轻松松地敲了几下屏幕，就将脏水泼在我头上。”    “在没有了解事情真相就胡编谣言。”    “没关系。”许忆笑笑，“敢做敢当，侵害名誉的事情，我从前、今天、以后都不会妥协。”    “以为网络匿名就可以充当你们的遮羞布？”    许忆眉眼微挑，“那我们就试试，我说到做到。”    台下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印象中那个温温柔柔的女孩子，也会有这么强硬的一天，让人感觉很陌生。    但好像，又让人忍不住去喜欢这么刚的女孩子。    隔着人群，许忆看见了沈季，他双手插进了裤兜里，眸光很淡地瞥了她一眼。    ——    经过周一的升国旗后，论坛事件彻底结束，再没有一个人对许忆评头论足，孰是孰非，众人已经看得清楚。    傍晚的校园晚风清凉，暖黄色的路灯将行人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和树木的阴影重叠在一起。    许忆说：“谢谢，你二叔。”    稍一顿，她说：“我想请他吃个饭，或者他喜欢什么，我去买了送过去，只是想表示一下感谢。”    毕竟这件事，的确要感谢沈季二叔的帮忙。    “没事。”沈季清清淡淡的，“有我。”    许忆还想说什么，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    她看着沈季拿出手机瞥了眼，神情似乎有些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