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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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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茯苓从医馆走出来,外头的雨还没停,他眼中划过一抹狠戾,龙牙刀横在医馆的木门后:“哪个狗崽子蹲在这儿看你爷爷?”    门口的人没动,叫了他一声:“茯苓。”    这声音很熟悉,茯苓一愣,立马收了刀:“颜烛?”    颜烛从门后出来,黑暗中茯苓仍旧能感觉到颜烛的目光,他在门后都听见了。    十年前的冬青山,雪中那个双眼澄澈的茯苓,颜烛去找过,但杳无音信,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    年少时的惊艳,没想到还能再见。    茯苓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那什么,狗崽子不是叫你,别往心里去啊。”    “无事,你……”颜烛想安慰他几句,可是一想,当年雪地里那个孩子,尚且不需要安慰,何况是现在的茯苓?    这些年,他吃过多少苦?    犹豫片刻,颜烛问道:“伤还疼吗?”    茯苓煞有其事道:“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疼。”    颜烛上前一步,似乎想伸手拉他,袖子抬了抬,没能伸出来,只是问道:“回去看看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伤口有什么好看的?”茯苓笑道,“快天亮了,咱们去看日出。”    颜烛失笑道:“你真是……”    茯苓已经几步上了酒楼的屋顶,站在上面冲他招手。    颜烛跟着上去,与他并肩坐在屋顶上。    太阳从东边的山峦处露出半边红晕,城外远黛半边仍是墨一般的夜色,另外半边则如浓墨在画卷上翻涌,渐染渐淡,金光透过来,映照出远山原本苍翠欲滴的青蓝。    晨风吹起,茯苓撑着脸,侧身看身边的人。    轮廓分明的侧脸,如墨的双眸,一身青衣在微风中衣袂飘飘,昆吾剑佩在腰间,颜烛不像是江湖上持剑走天涯的剑客,倒像是竹林中的隐士,七分君子风度,三分剑客侠气。    颜烛笑道:“不是说看日出?你看我做什么?”    他转过脸来一笑,淡淡的霞光给这身青衣镀上一层金色,颜烛站起来,身后的屋瓦千座,青山万里,都到了他脚下。    天地间的光华,都在这此刻汇于他一身。    茯苓抬头看他,怔愣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太阳升起来了,走。”颜烛说。    茯苓和颜烛在酒楼分开,茯苓一路快马加鞭,早把颜烛叮嘱的好好养伤抛在了脑后。    他必须比颜烛先一步回到霍山,把那个替身换出来。    没想到颜烛回来的速度也很快,他日夜兼程也只比颜烛快了一个时辰。    换了衣服,又匆匆沐浴,茯苓想了想,还是决定上床躺着,不管颜烛有没有起疑,他把眼睛一闭就当看不见。    他不敢睡着,这些天实在太累,他的眼皮重得睁不开,昏昏沉沉中感觉有人轻轻的坐在了他身边。    茯苓调整呼吸,尽量平静的睁开眼:“颜师兄?”    “嗯,”颜烛应了一声,“脸色怎么这么差?”    茯苓撑起身坐起来,道:“昨晚没睡好。”    颜烛问:“做噩梦见梦见你师父师兄了么?”    程宿雨的师父师兄?那倒不是,茯苓就算做梦也是拿着刀追着那几个货砍,这哪儿叫噩梦?何况他根本没做梦,他昨晚就没睡。    “我没事,”茯苓摇了摇头,道:“颜师兄一路风尘仆仆,怎么没去休息?”    颜烛眼底也有几分青影,他们两个要死要活的赶回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闹得谁也没休息,现在反而坐在一起互相关切的对方怎么没睡好。    颜烛道:“回来一直在忙,师父已经去川穹门论剑了,我联络了泰泽门附近的门派,打算带人去一趟泰泽山。”    茯苓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颜烛:“不是什么大事,你只管安心养伤。”    茯苓乖巧点头:“好,颜师兄万事小心。”    颜烛从茯苓养伤的院子里出来,一个暗卫从树后现身。    颜烛问道:“他这些天有出过门吗?”    暗卫答道:“没有,属下一直在这里守着,他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喝茶,没有出过院门。”    颜烛又问:“可有和什么人接触过?”    暗卫:“没有,来送饭的外门弟子把饭放到桌上就走了。”    以茯苓的武功,除了颜烛和常如松,霍山派不会有人能察觉到他出入。    十年过去,那时的茯苓还只是个八岁的孩童,别说颜烛记不清他长什么模样,小孩子一天一个样,茯苓站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来。    “我知道了,你继续守着。”颜烛看见等在院门口的李忠,于是问道:“何事?”    李忠道:“胡公子来了,在镇上的酒楼等您。”    “嗯,我这就去,”颜烛道:“派人去一趟槐山派,带一幅程宿雨的画像回来。”    李忠道:“是。”    颜烛又补了一句:“尽快。”    酒楼——    包间里的人眼睛细长上挑,透出几分精光,一身便衣,看起来寻常却做工精细。    此人正是当朝宰相的独子胡文佑,胡家是皇后的母家,胡文佑也是颜烛的表弟。    胡文佑给颜烛倒了杯茶:“表哥快坐,先喝杯茶。”    颜烛问道:“可是朝中出事了?”    胡文佑点头:“是,前些日子江南水患,朝廷拨钱赈灾,十万两银子户部硬是拖了半个月,后来钱好歹是拨过去了,本以为此事了结,没想到拨钱赈完灾,那边流民竟然闹起了起义。”    江南乃富庶之乡,朝廷已经派人赈灾,又不是西北西南穷山恶水,怎么可能会有流民起义?    颜烛皱眉道:“水患这么严重?”    胡文佑摇头:“我派人查了,洪水决堤,其实并不算严重,但是……”    颜烛沉声道:“但是去年朝廷才加固了江南的水防,相距不过半年,此时不应决堤。”    胡文佑:“这正是我要说的,槐山派就在江南,这两年江南事务都由二皇子主持。”    颜烛把茶杯磕在桌上,“他贪到国库上来了,流民起义,槐山派怎么管的?”    胡文佑:“槐山派还会怎么管?抓到就杀,都是寻常百姓,不是被逼急了谁敢谋反?有些甚至手无寸铁,哪儿打的过武林门派,我怀疑槐山派不仅没管过水灾,还贪了赈灾的银两——”    颜烛眼神一冷,手中瓷杯化为粉末:“让工部把去年水防的章程找出来,去找户部对账,大水一冲就垮,看看当时修水防买的是石头还是草纸,等泰泽山事了,我去一趟江南,这几日找言官弹劾户部尚书,我看他是嫌命长了,着急站队巴结二皇子,那就让他早点死,看二皇子能不能救的了他。”    胡文佑一一应下,等交代完正事,他目光一转问道:“表哥,今日怎么没见着那块玉佩?”    颜烛面色稍缓:“送人了。”    胡文佑带着点惊讶看向他:“哪位姑娘能得表哥青睐?”    颜烛没接他的话,问道:“我最近怀疑有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人,有没有什么办法验证?”    “这个么……”胡文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千里香,只要沾上一点,无论是沐浴还是更衣,七日之内都不会消散,用的时候放一点你的血进去,只有你能闻到,不过——”    颜烛神情一松,将小瓷瓶握在手心里,接着问道:“不过什么?”    胡文佑笑道:“没什么。”    胡文佑本来想说这香不一定灵,但他刚刚看见了颜烛眼中一闪而过柔和。    宫廷朝堂乃至武林,处处都是险境,皇后爱颜烛也对他寄予厚望,更加严格的要求他,可皇后去的太早,胡家在宫外照顾不上,皇帝偏宠韩贵妃母子,颜烛在宫中日子不好过,独自出宫拜入霍山。    颜烛生在皇宫,从小就聪慧过人,后来又入武林,天赋异禀,剑术造诣颇深,他比同龄人早慧,胸中有万千丘壑,却极少露出温柔的神情。    那玉佩颜烛从小带在身上,下属都认得,见玉佩如见他本人。    想来这香一定能派上用场,胡文佑便把后面的话都收回去了。    颜烛往瓷瓶里放了一滴血,血很快就融进了暗红色的粉末里,粉末里带着西府海棠的清香。    他倒希望是茯苓顶替了程宿雨,起码茯苓不是槐山派的人,不是为了二皇子接近他。    他进院门的时候茯苓正在房间里练字。    茯苓知道颜烛起了疑,本来是想练剑来打消颜烛的疑心,但他转念一想,颜烛自小练剑,自己不过就学了几日,能舞个大概,之前颜烛或许看不出来什么,现在仔细看,说不定能看出什么端倪。    所以还不如练字呢,反正都是用右手,长时间没碰毛笔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手抖,完全能说的过去。    “颜师兄来了!”茯苓放下笔,转过头看他。    “在练字?”颜烛走过去一看,宣纸上立着一行黑色的大字: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    字未干透,还带着墨痕。    颜烛看了一眼这字,翻了翻茯苓手边的书,那是一本正楷的《九歌湘君》,茯苓应该是照着上面写的。    但是写出来的字和正楷八竿子也打不着。    怎么形容茯苓的字呢?支离破碎、张牙舞爪,说是鸡爪子扒的,鸡都不服气,说是鬼画符,鬼都好奇他是怎么画出来的。    就是那种很少见的感觉,单看每一个字,别说其他人看不懂,过一会儿,可能茯苓自己都认不全,有错别字有连笔,神奇的是组在一块儿就能让人看明白。    没什么观赏价值,但有催人眼盲的效果。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茯苓,他认字是吴恒教的,写字全是自己在冬青门抄书抄会的,能不能写对全看缘分。    他的字气势很足,错别字也像故意为之,更显得茯苓放荡不羁、离经叛道。    其实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写错了,没人和他提,他自己哪儿看得出来?    “你握着笔,别用力。”颜烛走到茯苓身后,倾身将茯苓圈在身前,握住茯苓拿笔的手。    “注意笔画和力度,回锋不要太过刻意。”    茯苓的手被颜烛温热的掌心包住,他的心思完全不在纸上,身后的人离他很近,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颜烛的呼吸声,几日前在无皋山,颜烛背着他,两人也是离得这样近。    似乎再近一些,他们的呼吸就能完全交缠在一起。    等茯苓再回过神,纸上已经落下了一行字:沅有芷兮澧有兰。    龙飞凤舞、铁画银钩,气势虽强却不霸道,透出几分潇洒俊逸。    茯苓由衷的赞叹道:“写得真好。”    颜烛笑了笑,松开握着茯苓的手,直起身,将手自然的搭在茯苓右肩。    茯苓没躲,眼睛仍旧清澈无比的看向颜烛,他知道颜烛起疑了,他右手上有伤,一躲就显得刻意,无论颜烛怎样试探,他都不能躲。    两人面对面站着,颜烛与茯苓对视,搭在茯苓右肩上的手极轻,没有碰茯苓的胳膊,而是从他手里把笔抽出来,道:“你伤未好全,少用些内力。”    若茯苓真是程宿雨,颜烛不想他再牵动伤口。    搭在茯苓肩头的手移开,一点难以察觉的粉末落在了茯苓身上。    “泰泽门的事情还未解决,我过两日还得去一趟,你伤好后若是无事,也可与门内其他弟子走动,四处转转也好……”颜烛顿了顿,接着道:“宿雨,在霍山上住的好么?”    茯苓道:“好啊。”    “那一直住下去好不好?”颜烛的眼中似有一潭深水,让人看不真切。    茯苓没答话,脸上的笑容稍稍收起,勾起的嘴角有一点勉强和无可奈何,虽然很快散去,但笑容到底不如方才纯粹灿烂了。    好啊,当然好,可茯苓不是程宿雨,他要报仇,还有好多事要做,况且杀了梁如竹后他就算想留,霍山也不会再留他了。    茯苓不能留下来。    可是私心里,他也想做一辈子小师弟,叫一辈子颜师兄。    生平第一次,他感到身不由己。    沉默良久,颜烛笑了笑,道:“你要走也行,记得回来。”    茯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像他不知道纸上的这句话还有下一句——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作者有话要说: 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九歌 湘君》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九歌湘夫人》    熬夜又早起,今天也是令人头秃的一天。    但是我这种自己熬夜的人还总喜欢劝别人早睡,小可爱们记得早点休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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