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颜烛走后第二日当晚,茯苓提着刀,来到了梁如竹的床前。 “宿雨?”梁如竹从床上坐起来,离他三步之外的人,站在月光下,眉目如画,肤白胜雪,身着黑衣,衣服上的银色黄泉花在月光下透着妖异的光。 梁如竹之前只在茯苓受伤时见过他一面,那时茯苓总低着头,一副小心怯懦的样子,如今他手拿龙牙刀,杀气毫无遮掩,下巴微抬,正居高临下的看着梁如竹,梁如竹这才清楚的看到了他的相貌。 美的惊心动魄,却带着几分熟悉感。 梁如竹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你是……” “想起来了?”茯苓走近一步,手上的刀架在他脖子上。 梁如竹神色一惊:“元光也是你杀的?” “没错,不过杀他的时候没来得及问,”龙牙刀逼近一分,梁如竹的脖子开始渗出一点血丝,“你们为何要杀我爹娘和姐姐?” 梁如竹嘴唇发抖:“那、那日,我们碰巧路过一条河,碰见了个洗衣的年轻女子,是她故意引诱……” 茯苓怒道:“胡说!” 河水离芥麦村很远,村里人洗衣都用井水,茯苓的娘亲和姐姐根本不会去河边! “我没有胡说!河水里村子那么远,若没有人引诱,我们怎么会去那里,明明就是……” 龙牙刀已经带着滔天恨意向梁如竹袭来。 刀光一闪,梁如竹的身体还僵硬的跪坐在床,头却如一个泄了气的烂皮球,滚落在地上。 茯苓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吐出一口气,收了刀,丁淮正在院子里等他。 “解决了?”丁淮问。 茯苓点头。 丁淮道:“第三代血鸦已经培育好了,完全符合要求。” 三年前茯苓刚接手翼山,觉得山上的乌鸦很有灵性,只留在山顶拉屎太浪费,让丁淮和柳晚晴培育血鸦传信,这种乌鸦从小吃的食物掺了两人配的药,眼睛变得血红,对翼山特产的翼草香味很敏感,传信必须停在有翼草味道的地方,如果被强行抓走取信,就会把信件丢掉。 第三代培育出的血鸦已经完全符合茯苓预想的要求。 “把原来的二代血鸦都收回来,换成三代。”茯苓问:“春风楼传来消息了吗?” 当时薛承昱落崖,翼山情报网茯苓没拿到,春风楼就成了新的情报处。 丁淮答道:“刚传回来,皇室中人和世家公子都查过了,有一人确实与颜烛有几分相似——三皇子颜光曜,十年前去北方的道观求道。” 等了一会儿丁淮都没继续往下说,茯苓问道:“然后呢?” 丁淮只好解释道:“李太白有句诗: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注)。” 传说有条烛龙住在北国寒门,以目光为日月,睁眼为昼,闭目为夜。 颜烛,就是颜光曜。 茯苓感叹:“光宗耀祖……真有文化啊,果然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回去我跟着你念书习字。” “不是那个字……罢了,”丁淮笑着摇了摇扇子:“行,那我们现在回翼山?” 茯苓摇了摇头:“不,去泰泽山。” 几日后,泰泽山—— 泰泽门下聚集着不少其他门派的弟子,为首的是霍山派,还有一些附近的小门派,因为怕时间耽误的太长,远的大门派没有来。 泰泽门掌门高中兴带着弟子在山下接待,他看起来极瘦,两颊深深的凹下去,拱手迎众人进来。 “这老头是丹药吃多了?看着快登天了。” “茯苓?”颜烛惊讶的回头看,茯苓带着张发财和王有钱,身后还有七个万仇门的杀手,正往他这里走。 颜烛问:“你怎么来了?” 茯苓道:“我当然得来,我的人还等着我接他们回去呢。” “你伤还没好,一会打起来……”颜烛话还未说完,突然嗅到了一点若有似无的清香,颜烛猛的伸手把茯苓拉到身前,“你……” “怎么了?”茯苓由着他拉,扑面而来的只有桂花糕浓郁的香气。 “没什么,你注意点伤口。”颜烛松开他,转身走到人群前方,和高中兴一起带着众人向山上走。 “雁翎刀?你们是万仇门的人?”有个小门派的领头人认出万仇门的佩刀,接着又看了看张发财和王有钱,“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万仇门竟然和邪教来往?” “什么强盗逻辑,来这里就是和邪教来往,那你们都聚在干嘛?练邪功吗?”茯苓看着那领头,说道:“你哪只狗眼看到万仇门和邪教一伙?莫不是你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现在心虚怕万仇门来报仇?” 领头的拔出佩剑:“你血口喷人!我们门派光明正大,怎么可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们今日是为了江湖道义,来惩恶扬善围剿邪教的!” 茯苓没拔刀,语气稍重:“万仇门只杀该死之人,绝不滥杀无辜,诸位如果问心无愧,万仇门的刀不会出鞘。” 茯苓跟上颜烛,又转头说:“不过要是有人自己往我刀口上撞,那就是找死。” 颜烛语气淡然的对着那人道:“江湖纷乱复杂,怎可听信传闻恶意揣测?” “听听人家颜少侠怎么说的?”茯苓得意的点点头,忍不住扬起嘴角冲颜烛笑。 颜烛也带了点笑意,温和道:“走。” 众人一路向泰泽山西边走,泰泽山其实并不只是一座山,而是三座大山连在一起,走了一个时辰,天色将暗,众人来到一个峡谷山口,颜烛停下脚步,抬手示意身后的众人停下来。 泰泽门掌门高中兴问道:“不往里头走吗?” 茯苓道:“高掌门,这峡谷古往今来都是伏击的好地方,我们还没弄清楚情况就往里走,这不是送死吗?” 高中兴赶紧拱手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高掌门不必多想,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们需要先派人探查一下有没有埋伏。”颜烛对茯苓说:“茯门主,听说万仇门杀手的轻功很好,能否请你派人先探查一番?” 茯苓点头:“当然可以,不过这里轻功最好的是我,本人很乐意为颜少侠效劳。” 颜烛皱眉道:“你伤还未好全。” “这么点小伤还让颜少侠一直记挂。”茯苓笑了笑,叫了两个杀手去探查。 有泰泽门的弟子反应过来,惊叫道:“你是邪刀阎王!” “才认出来?”茯苓说边说边抽出龙牙刀。 那弟子吓得也拔出佩剑,连连后退:“你干什么?你要杀我?” 茯苓:“我杀人是要收钱的,你给钱了吗?” 那弟子一愣,只听颜烛大喊一声:“有埋伏!” 蒙着面的人从四面八方蜂佣而来,没有统一的服装,手持兵器也各有不同,未发一言,来势汹汹。 茯苓已经提着龙牙刀迎了上去,纵使手上有伤,他的刀法依旧气势不减,刀刀凝重狠戾,他边打边对高中兴说:“高掌门,你还真把我们往坑里带呀?” 高中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腕,拿着剑招式都对,就是一直打颤儿,一副始料未及的模样:“向西二十里,就是这里啊,是、是陈烈告诉我的呀……” 茯苓边打边问:“陈烈是哪个王八蛋?” “泰泽门长老陈烈。”颜烛一剑挥去,对面的人来不及躲闪,面上蒙着的布被削掉,露出了一张脸。 正是泰泽门长老陈烈。 颜烛道:“看来刘通没说谎,泰泽门内也有通天教的人。” 高中兴差点没拿稳手里的剑,他本来就瘦,现在瞪着眼睛,活像一个饿死鬼,他难以置信的问道:“陈长老,你为何要这么做?” 陈烈索性也就不再遮掩:“为何?我也想问为何,我苦练剑法五十载才有如今成就,这个后生二十多岁武功却如此之高!老天不公,我偏不信命,邪功又如何,江湖上强者为尊!” 陈烈作为泰泽门长老,武功本就不低,又练了邪功,内力汹涌且源源不断,颜烛一时无法再分神注意身边的情况。 茯苓察觉到了,他提着龙牙刀向颜烛周围靠近,时刻注意有无人偷袭。 邪教的人虽然个个内力怪异,但人数不多,而且所修武功兵器不同,基本都是各打各的,配合起来没有门派弟子好,这帮人本来打算在峡谷伏击,谁知颜烛他们根本没进峡谷,所以只好迎面上。 内力再好,也寡不敌众。 茯苓眼见这里打的差不多了,吩咐张发财和王有钱留活口问话,寻着越打越远的颜烛和陈烈去了。 颜烛和陈烈不知怎么就上了石壁,在石岩和树枝上来回飞跃。 茯苓帮不上忙,只好在下面看着。 几枚银针破空而来,茯苓一个侧身,挥刀挡下:“还来?” 他循着银针的方向追去,他知道这些埋伏在峡谷的人只是个引子,就像当时在无皋山,藏在暗处的人才是关键! “茯苓!”颜烛一剑刺向陈烈胸前,把他踢下山崖,让下面的弟子制住他,自己则追着茯苓去了。 茯苓在银针来的方向果然看见一个人影,这人是故意引着他进去的。 那又如何?茯苓心想,老子怕过谁?今日他来,不就是为了捉住幕后的人吗? 七弯八拐进了峡谷,已经听不见峡谷口的打斗声了。 这里四周荒凉,只有石头和杂草,茯苓环视周围,喊道:“来都来了,还躲什么?” 六个黑衣人从后面的巨石后出来,纷纷拔刀相茯苓攻去。 茯苓提刀应战,这些黑衣人虽然同样内力深厚,但和峡谷口的人明显不一样,这些人训练有素,更像有组织的杀手。 准确来说……像当年的杀人谷。 “这些破铁片,也配叫刀?”茯苓一刀斩下一人的胳膊,回身又是一刀,六人便只剩四人,“你们也配称作刀客?” 又是银针飞来,茯苓眼力极好,轻松躲开,他后面的黑衣人却未来得及躲,被扎了个正着。 “打斗的时候投毒可不好,容易误伤己方。”茯苓趁那黑衣人无力之时,迅速挥刀:“不过看来你也不在意他们的死活,说来也巧,我正好有个朋友,也会用这种毒。” 岩石后有点声响,不过很快就完全没了声音,那人应当是跑了,剩下三个黑衣人几乎是拿命相搏,茯苓被他们拖着,抽不开身去追。 等解决完剩下三人,茯苓在峡谷走了一会儿,把怀里的桂花糕拿出来吃,坐在石头上,抬头看看峡谷上的天,蓝天白云,处处都是山石和荒草的谷底。 不知道怎么的,他这没多少墨水的肚子没被桂花糕填饱,倒是冒出一句诗来: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注) 他不是黄鹤,但恐怕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茯苓惆怅的叹了口气,他忘了该怎么走出去了,这过目不忘的本事,记一记亭台楼阁还行,怎么就不能用来记山路呢? 作者有话要说: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崔颢《黄鹤楼》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李白《北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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